以前有过几次无意间的触碰，他的手指总是很冷的，她还以为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很冷。
他的声音沙哑，低低的喘息带着滚烫的气息，时吟双手撑着冰凉的桌面，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她接触以后才发现，事实好像和想象中的有些偏差。
顾从礼抬起头来，浅棕的眼眸不染欲望，只眸光有些暗：“我怎么？”
时吟重新回到礼宴厅的时候，林佑贺已经排完队了，正坐在门口玩手机，腿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漫画书。
时吟瑟缩着往后躲，手抵住他的腹部，推了推：“哎，你怎么……”
他块头大，个子高，看起来像从特种部队里面出来的，身上还带着点儿野气和凶性，和周围一堆长相精致的Coser（角色扮演者）的气质实在不太搭，难免有不少人往那边看。
她话音刚落，下巴被人捏着抬了起来，他再次凑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林佑贺倒也不在意，抬眼看见时吟回来，合上手里的漫画，塞进袋子里，站起来，走到她旁边，递给她一个一模一样的袋子：“给你的谢礼。”
触感很舒服，她没忍住，亲了一下以后又亲了亲，贴在他唇边，小声说：“我下次陪你加班啊。”
时吟眨眨眼睛：“这是什么？”
他的嘴唇软软的、薄薄的，温温热热。
“《零下一度》的全套单行本，限量版，”林佑贺顿了一下，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然后垂着头继续玩手机，“还没完结，欢迎跳坑。”
时吟迟疑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拉上的帘子，确定严严实实以后，踮起脚来，凑到他唇边轻轻亲了亲。
时吟：……
他的睫毛浓密，眼尾稍扬，低低压下来，像黑色的鸦羽。他的睫毛这么一垂，更可怜了。
她道了谢，接过袋子，然后和他往外走。
“嗯。”顾从礼应了一声，低低垂下眼睫。
出了摇光社大门，林佑贺转过头来：“你知道西野奈老师吗？”
她有点不忍心：“我跟朋友说好的，就这么把人家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礼貌。”
西野奈，一个人气很高、出道很久、微博粉丝很多、作品广受好评、粉丝遍地的漫画家。
顾从礼抿了抿唇，没说话，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却莫名让时吟想起那种即将被抛弃的、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因为领域重合度不太高，时吟好像和她只在某个群里说过几句话。
“所以，”她顿了一下，“我走啦？”
她点点头：“我知道啊，不过就认识的程度吧，没说过几句话。”
他“啊”了一声，眉头舒展开，似乎刚想起这件事。
林佑贺：“我跟她关系还不错，她刚说搞了一个小聚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玩。”
“就是欺岸的那个见面会，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时吟：……
顾从礼皱了一下眉。
她很上道地说：“那你去吧，没关系，我刚好要回家了。”
时吟清了清嗓子：“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一会儿我要去找他。”
林佑贺瞅了她一眼：“你不去吗？”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男人的嗓音低低哑哑，存在感被无限放大。
“我都不认识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毫无波澜，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早上吃了一个培根土豆饼，味道还不错”。
“你去了不就认识了吗？大家都在S市，以前都会一起出去玩玩。就你最神秘，好些人连时一老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意味深长道，“而且网上现在盛传，我不知道你听说没有，大家说时一老师三年不洗头。”
时吟：……
时吟：……
顾从礼神色平淡：“你是指什么，我说话的时候，还是和你接吻？”
这个圈子本来不大，好多漫画家私下关系其实很好，尤其是同城的漫画家，经常私底下一起出去搞个活动、聚个会，甚至一起旅行采风。
她后知后觉又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主编，你刚刚是不是在耍流氓啊……”
时吟在网络上认识的同行朋友也有不少，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三次元见过面的。林佑贺是第一个，而且他是一个意外。
顾从礼低笑道：“是方便。”
想了想，她答应了。连林佑贺都社交了，她有什么理由自闭？
“编辑和手下的漫画家谈恋爱真方便啊！”时吟感叹。
餐厅是一家特别适合朋友聚会的火锅店，环境不错，菜品味道也好，一进去一股浓郁的火锅香气飘散。林佑贺和时吟到的时候，包间一桌人已经坐得差不多了。
这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林佑贺进去，里面的人吵吵嚷嚷：“糖老师，怎么回事儿啊？你回回迟到。”
时吟：……
时吟跟着进去了。
“我和责编讨论漫画后续剧情和分镜草稿。”
女人纤细高挑，肤白貌美，长发飘飘，气质甜美又清新，站在林佑贺旁边，像美女与野兽。
时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怎么陪你加班？我坐哪儿啊？你同事问起来我怎么说？”
包间里寂静了，只剩下中间的铜锅火锅咕噜咕噜寂寞地冒着泡泡。
顾从礼亲了亲她的头发，鼻尖蹭蹭发顶：“你陪我加班？晚上我送你回去。”
林佑贺仿佛没感受到气氛的异样，依然是一张“你欠我三千万什么时候还”的脸。他扬了扬下巴，介绍道：“时一，《鸿鸣龙雀》的作者。”
她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不在外面待到晚上的。”
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女孩子眼睛忽然亮了，扑腾着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时吟：“时一老师你好，我是西野奈。”
时吟用手背蹭了蹭嘴唇，上面的唇膏一点儿都不剩了。
时吟笑了笑：“西野老师好，久仰久仰，我很喜欢您。”
这个男人怎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啊！
西野奈激动得眼睛都红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我也喜欢您！我是您的粉丝！鸿鸣和龙雀太甜了，呜呜呜呜，太好看了！”
顾从礼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手，指腹摩擦过她的嘴唇，顺着嘴角到下巴尖儿、脖颈，停留在锁骨的前端：“你穿这么少，晚上会冷。”
时吟：……
时吟平稳了一下呼吸，清了清嗓子，轻轻推了推他。
西野奈是一个特别健谈的、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会议室是肃穆的、供人工作的地方，他们怎么能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她出道很多年了，看起来却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秀气，皮肤很好，带着一点点漫画少女的跳脱感。
会议室隔壁就是《赤月》编辑部。会议室里面是长桌，一把把椅子整整齐齐摆放着，最前面是大屏幕和投影仪。
大家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聊天完全不会有什么压力，一顿饭吃下来，时吟差不多认得人了。
时吟紧张极了。
西野奈是真的很喜欢《鸿鸣龙雀》，她拉着时吟说了好多话。林佑贺坐在旁边，说起白天去了欺岸的周年会的事情。
良久后，顾从礼放开她，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喘息的声音近在咫尺。他的声音低哑：“这样算动手吗？”
西野奈听见了，侧了侧头：“欺岸？他现在怎么开始搞这些东西了？”
遮光的帘子一拉，光线暗了一半。
“没有，他没去。其实是作品的周年会，回馈一下粉丝什么的吧，好像是公司弄的，欺岸本人可能都不知道。”
顾从礼无动于衷，他伸手拉上了帘子。
西野奈摆摆手：“他知道也不会去的，那人是大爷，天王老子下凡都管不了他。”
时吟紧张得不行，抬手用力推他。
听起来她好像和欺岸非常熟。
这个时候如果有谁经过或者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时吟也不多话，安静地听着他们八卦，默默地涮羊肉吃。七点多钟的时候，顾从礼给她发微信，问她晚饭吃了什么。
时吟瞪大了眼睛，抬手啪啪地拍了拍旁边的落地玻璃，呜呜地叫，含在嗓子里的话被他吞了个干净。
时吟这才想起之前跟他说自己要回家了，结果跑出来玩儿。刚好那边西野奈还在嚷嚷着一会儿去KTV。
顾从礼拉着她进去，回手关门、落锁，手指插进她的长发按在她后脑上，俯身吻上去。
时吟有点心虚，想了想，还是跟他说：我被朋友叫出来吃饭了，一会儿要和大家去KTV。
两个人站在走廊角落里，旁边是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顾从礼沉默了。
周日人很少，编辑部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传来电话声，还有加班的人说话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一起，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时吟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复，这边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买单起身，三三两两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
时吟：……
火锅店地段不错，开在商场里，旁边是一家很大的KTV，一行人进去要了一个大包。
“我会发火。”他很认真。
直到时吟找了一个沙发角落坐好，那边林佑贺已经在点歌了，顾从礼才回复：哪家？
时吟有点后悔了，舔了舔嘴唇：“你不会真的朝我发火吧？我其实是想逗你开心的。”
她发了一个定位给他。
顾从礼不说话了。
两分钟后，他发了两条语音过来，两条语音都不长，就几秒钟。
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怎么都可以，但是你别太凶了啊，”她提醒他，“万一我真的被你骂跑了怎么办？”
周围音乐声很大，时吟捂住一边的耳朵，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调了听筒模式，贴到耳边听。
顾从礼轻轻笑了一声，手臂松了松，垂眸看着她：“除了这个，怎么都可以？”
他那边倒是安静，声音清冷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时吟抿了抿唇，抬手回抱住他，声音软糯：“你如果不开心可以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跟我说，也可以跟我发脾气，我来给你泻火，”她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不过你不能动手的，而且事后要跟我道歉，要郑重诚恳的、一百二十度角鞠躬的道歉。”
“乖乖等我。”
她想得越多，就越想退缩。她接受他，小心翼翼地迈出去一步，却犹豫着接受完整的他。她停在原地，又想退回去。这对谁都不公平，她不想再隔着玻璃看着他了。
“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
万一他不喜欢呢？万一他不想告诉她，觉得她不自量力，觉得她多管闲事呢？
从摇光社到这边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时吟收到顾从礼的微信以后在包厢里等他。
她本来觉得这样很好，要接受真实的顾从礼，要走进他的世界里，然后适应他的改变，太难了。
大包有三个麦克风，两个沙发上的，还有一个立式的，前面一块台子，此时西野奈正站在台子上唱《美少女战士》的主题曲。
以前时吟不敢，她胆子太小了，做错一件事可以记一辈子，换编辑也好，什么也好，她排斥任何改变，不想接受，也不敢面对。
唱到一半，她把时吟拉起来和她站在一起。
时吟觉得她从来没了解过顾从礼，无论他作为她的老师、她的主编，还是她的男朋友，或者她喜欢的人。他总是带着一点点距离感，像隔着一层玻璃，他安静地站在玻璃后守着他的世界，沉默地拒绝任何人进入。
时吟不是那种善于交际的性格，尤其面对一群今天刚认识的人，虽然有几个在网络上讲过话，但是第一次见面，多多少少有点放不开。
她是很矛盾的。对于他，她有些好奇，又忍不住退缩，想要多了解他一点儿，却又不想。
她拿着麦小声唱了两句，声音很轻，旁边有男人嚷嚷：“奈奈，你的嗓门太大了吧？时一老师的声音听不见了！”
时吟不是真的看不出来，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不问了。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只会跟自己最亲近的人说。
“时一老师大点声啊！”
好像不久之前，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你不开心吗？”但顾从礼否认了。
时吟笑着摇了摇头，把麦克风放在一边，很快麦克风被另一个人拿走了。
她眨眨眼，不动了，安安静静任由他抱着，轻声问：“你不开心吗？”
她一侧头，看见林佑贺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之前排队买到的《零下一度》漫画，旁若无人地在那里看。
“让我抱一会儿，”顾从礼的声音有点嘶哑，“就一会儿。”
他一脸平静，仿佛完全没听到耳边的鬼哭狼嚎。
时吟推了推他，有点慌：“哎，在公司里呢……”
时吟刚想过去，又想起顾从礼的那条语音。
像三月的杏花树，像薄阳穿透冰层，初春的冻土被融化了一层，深眠了整个冬季的植物悄悄地冒出了一点点嫩绿色的芽。
“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
怀里是温热的、柔软的姑娘，鼻间全是她的洗发水混合着洗衣液的味道。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俯下身，忽然将她抱进怀里。他力气很大，紧紧地箍着她，头深深埋进她的颈间。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有时候好像有点诡异的可爱，但是她总不可能真的这辈子只跟他一个异性说话吧？
轻轻抱了他一会儿后，她松开了手。
时吟走过去，那边一首歌唱完切掉了，西野奈从台上蹦跶着跑过来：“小糖啊，出来玩，你在这边自己偷偷用什么功呢？”
顾从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心脏好像被她拽出来放到温水里浸泡着一样。
她一垂眼，瞥见漫画内容，“咦”了一声，翻了两页：“你真的喜欢欺岸？”
他比她壮实，风衣只能堪堪包住他一半身体。她拽着风衣的手搭在他的腰际，她抬起头来，下巴抵着他的胸膛，眼睛弯弯的：“这样暖和吗？”
刚好切歌，下一首歌前奏还没响起，很安静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话，转过头来。
时吟垂下手来，小心地再次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把他拉到角落里，笑嘻嘻地拉着自己风衣外套的两边，笨手笨脚地把他包进去抱着。
林佑贺脸色变了变，眉头一拧，凶相毕露：“谁真的喜欢他了？”
负面情绪和空气搅拌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密度太高，掺着杂质，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这个样子是很凶的，但是西野奈看起来完全不害怕，她笑眯眯地抽出手机：“你这么喜欢他，我叫他过来试试看嘛，也许他闲着无聊就来了呢？”
顾从礼不爱回阳城。每次从白露那里回来，他都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儿，像在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什么。
林佑贺的表情僵住了。
他垂下眼，声音很轻：“冷。”
西野奈笑眯眯地举着手机逗他：“要不要啊，要不要啊，我打个电话？”
时吟歪着脑袋看着他：“你冷吗？你看起来好冷。”
林佑贺：……
顾从礼愣住了。
林佑贺别过头去：“你爱打不打……”
他眼里的冷意几乎具象化，全部汇聚在一起。她抬起手来，忽然摸了一下他的脸。
西野奈很早就开始画漫画了。她以前在日本留学，在那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助手，后来回国开始画自己的东西，也经历过国漫最黑暗的时期。非要算起来，她比欺岸入行的时间还要早一点儿。
男人穿着风衣外套，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周身裹挟着冷意。时吟的视线顺着往上，对上他冷冰冰的棕眸，她愣了一下。
今天一行人里有两个和她差不多时期的。
她连忙往旁边侧了一下，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以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扭过头来看向他。
西野奈拨电话过去，有人将音乐声音调小，等了很长时间，西野奈才“喂”了一声。
这边编辑部办公室门口，时吟被顾从礼往后扯了两步，差点撞在他身上。
两个人听起来好像还挺熟的，不过西野奈是这样的性格，好像跟谁都很熟。时吟他们听不到那边的声音，讲了几句话，就看见西野奈把手机放下来，开了扩音。
“谢谢赵哥指教……”实习生一脸茫然，显然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男人的声音清冷，淡淡的，简单两个字，好像带着一点儿不耐烦：“不去。”
赵编辑轻哼了一声：“理想型恐怕也没用了，你听前辈一句，小命要紧。”
时吟一顿，头皮发麻。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虽然只有两个字，不过一秒已经完全足够了。
“她来找主编的。”实习生叹道，“时一老师真好看，完全是我的理想型。”
半个小时前，这把嗓子的主人还在跟她说，让她乖乖等他。
“时一来了？她来干吗？”
时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屏住了呼吸，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
赵编辑有点讶异，他可太清楚时吟有多懒，让她出个门难度系数有多高了。
没人注意到她，大家的兴致被一通电话吸引了。西野奈笑眯眯地道：“你真的不来吗？有两个可爱的小后辈是你的粉丝，今天好像刚去了你的一个什么周年见面会的，没见到人很伤心呢。”
实习生落荒而逃，飞速窜进办公室里，既兴奋又羞涩：“我刚刚看到时一老师了！”
那边的人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淡淡出声：“我知道了，十分钟。”
顾从礼眯了一下眼睛，走过来，提着她的外套领口把人往后拽了拽，与实习生拉开了一点儿距离，淡淡地瞥了实习生一眼。
挂了电话以后，西野奈神奇道：“我都还没告诉他在哪儿呢。”
顾从礼从电梯里一出来，就看见时吟站在门口对着小伙子笑得春光明媚，她用好听的嗓音说：“你好呀，请问顾主编在吗？”像要开出花儿似的。
“你现在给他发条信息告诉他一声呗，他的意思可能是十分钟后出门吧？”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瘫在沙发里，“不过我多久没见过欺岸了啊，”他叹道，“我上次见他是哪年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在摇光社。”
小实习生被她火辣辣的视线盯得连脖子都红了。
西野奈翻了一个白眼：“除了编辑部，这人还在第二个地方出现过吗？说实话，我这电话就是打着玩玩的，完全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啊，吓死宝宝了。”
她今天化了妆，人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唇红齿白，黑眸明亮。她的眼神有种专注感，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仿佛她的世界只剩下你的错觉。小实习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了。
时吟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听着他们说话，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时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半晌后，她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扑扇。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像梦游似的坐在沙发卡座里发呆。
男生和她对视了两秒，脸红了，小跑过来，舔了舔嘴唇，看起来还有点紧张：“时一老师，您怎么来了……”
刚刚是给谁打了一个电话来着？
最先看到她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实习生。
是欺岸吧？是那个单行本千万销量，代表作人气堪比《死亡笔记》，粉丝无数，创作鬼才漫画家欺岸吗？
里面的人果然在加班，时吟站在编辑部门口，悄悄探头往里面看。
可是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人声音完完全全一样吗？
时吟眨眨眼睛，跟前台打了声招呼，登记过后上了电梯，到《赤月》编辑部所在的楼层。
也有可能是因为开扩音，多多少少会造成声音上的失真吧？
她突然想起顾从礼说他今天要加班。
时吟还记得，几个星期前她是怎么跟梁秋实说的。
林佑贺去排队买欺岸的限量版漫画，时吟跟他打了个招呼后往外走。
“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作品挺有趣的。”
他是一个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该说的话她昨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怎么选择是他的决定，她没办法参与到他的人生里面去。
“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
时吟叹了一口气。
“这仇不共戴天，不可原谅。”
临近散场的时候，时吟四下找了很久，没有见到梁秋实的影子。
时吟：……
时吟以前没接触过摇光社的周刊编辑部，这次活动由他们负责，质量很高。他们甚至请来了知名的Coser（角色扮演者）来Cos（角色扮演）《零下一度》里面的几个主角，除了欺岸没在，各个方面堪称完美。
时吟忽然抱着脑袋痛苦地哀号了一声，低低的声音被音乐声掩盖。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拿起手机出了包厢，往洗手间走去。
这周年会，欺岸本人到底没有到场。
这家KTV装修得很高档，厕所男左女右，外面的洗手池两排在一起，大理石砌成的长条形水池上面镶着大面的镜子。
林佑贺：……
时吟从洗手间里出来，走到水池边，挤泡沫，冲掉，然后抬起眼来看着镜子里的人。
时吟干笑着：“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斗争之心。”说完，她瞥见他一身堪比健身教练的腱子肉，补充道，“对不起，你一看就是斗争欲很强的那种男人。”
C家号称越夜越美丽的粉底液真的名不虚传，她在外面待了一整天，脸上完全是自然的光泽，半点没脱妆、卡粉。
时吟：……
时吟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水池边缘，看着镜子里的人眨了眨眼睛：“时吟，你淡定一点儿，这不科学。”
“是因为万一他比我帅，我可能会脱粉。”林佑贺继续道。
“再说欺岸老师半年多前还在画画呢，他不可能一边做主编一边……”
时吟心想：我没问你为什么好吗？你自顾自地说什么啊！
时吟的话头停住了。
林佑贺侧过头：“我之所以不想看见他……”
欺岸忽然断更，《零下一度》画了一半直接休刊的时间是半年多以前。
时吟完全不相信：“哦，不想就不想吧。”
时吟再次见到顾从礼，知道他成了自己的新责编兼《赤月》主编的时候是四五月份，至今半年多。
林佑贺回答得很干脆：“不想。”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镜子里出现了第二个人。林佑贺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从镜子里看着她：“你刚刚说话了吗？”
她问道：“苹果糖老师，你想见到欺岸吗？”
时吟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转过身来：“啊？我没有。”
这人一脸暗爽的样子。
林佑贺点点头，走到她旁边的水池边打开水龙头。
时吟不太懂她们，侧头看了一眼林佑贺。
水声哗啦啦响起，时吟后退了两步，抽了两张纸巾，吸干净手上的水珠，然后准备走。
女生可惜得很，一脸沮丧，两个女孩子差点抱头痛哭。
水声停了，林佑贺走到她旁边，也抽了两张纸，忽然道：“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情你有考虑过吗？”
女孩子接着说：“我愣了一下，因为我特别喜欢他嘛，然后他就跟着那个漫画部的人走掉了。呜呜，我差一点就看到脸了。”
时吟脑子里现在全是顾从礼和欺岸这两个人或者这一个人的事儿，心不在焉：“嗯？”
小姑娘的女伴小声叫了一下。
林佑贺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之前不是在人事部实习吗，然后有一次我给我们部长跑腿，就在电梯门口看见了他，没看见长相，就是很高很瘦的一个男人，看背影就觉得特别帅，我想绕到前面去看看他的脸，结果还没走过去，就看见漫画部那边有人跑出来喊他欺岸老师。”
“啊？”时吟茫然抬头，“什么？”
姑娘的同伴很惊讶：“真的假的！他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吗，你怎么见到的？”
“咱们俩谈恋爱的事儿。”
时吟一顿，侧过身，果然林佑贺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时吟：……
时吟旁边站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之前在摇光社实习过，那个时候偶然见到了一次欺岸老师。”
时吟愣了五秒钟，回过神来后惊恐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周年会在一楼礼宴厅举行，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我和你谈恋爱这个提议。”林佑贺平静地重复道，“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利弊了，就新人赏颁奖典礼的时候，我们俩同行，不存在没有共同语言的问题，而且工作上也可以互相帮助，我可以帮你改掉画风问题，你也可以帮我分析一下女性在恋爱中……”
两个人往摇光社的写字楼方向走。摇光社很大，不仅做漫画，图书方面在业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旗下大牌作者一箩筐。老板很有钱，CBD整栋写字楼，LOGO在玻璃幕墙上方，大大的字样。
时吟高举双手打断他：“苹果糖老师……”她弱弱道，“我以为你当时是开玩笑的。”
甜味苹果糖老师的喜好果然和他的名字一样——有点甜。
林佑贺面无表情，看起来却凶神恶煞，仿佛收高利贷的人的脸：“我看起来像有幽默细胞的人吗？”
时吟看了一眼，是香草味的。
时吟心想：我看你挺有幽默细胞的。
时吟走进去，走到他旁边，他抬眼，没说话，把旁边的一杯星冰乐推给她。
两个人站在走廊边，洗手池旁边，大眼瞪小眼地“深情”对视了十几秒。
顾从礼说今天要加班，他没细说，她也就没问。她打车过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他拧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起来很凶，手边是两杯星冰乐。
时吟长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说：“苹果糖老师，你是一个好人。”
时吟回复完消息，化了妆换好衣服，冲了一碗麦片吃掉，然后出门了。时吟和林佑贺约好在摇光社旁边的一家星巴克见面。
被发了好人卡的林佑贺沉默地看着她。
林佑贺已经不知道给她发了多少条消息，手机就放在茶几上，丁零丁零的微信提示音不停地响起。
她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有男朋友的……”
她从冰箱里翻出两盒酸奶，平躺在沙发上，一边一个放在眼睛上。十分钟以后，她把酸奶拿下来，撕开一盒，然后抓起手机。
林佑贺还是没说话。
时吟因为在意梁秋实的事情，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早上起床时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眼睛有些浮肿。
时吟有点不确定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点儿什么。
第二天《零下一度》周年会，林佑贺很兴奋。
林佑贺点点头，身形微动，转身走了：“我知道了。”
——“乖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