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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驭晚风 第十一章 阴暗的他

但是一边是四年来知根知底的合作对象,一边是新的尝试,而且现在她的编辑是顾从礼,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不得不说,这确实让人心动。时吟毕竟是职业漫画家,也是要靠这个吃饭的,对方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她那点微弱的对摇光社的喜爱之情摇摇欲坠了。

更何况,她真的很讨厌换编辑,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磨合一遍,太麻烦了。

杨帅哥是一个很干脆利落的人,开门见山,表示巨鹿这边想要《鸿鸣龙雀》的连载,许诺了单行本的印数。

所以时吟考虑了三秒钟,然后委婉地拒绝了他。

总而言之,他就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帅哥。

杨主编一副完全不气馁的样子,听声音依然笑吟吟的,没什么变化,甚至邀请时吟哪天有空出去吃顿饭。

时吟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姓杨,样貌端正,笑起来十分亲切,聊起天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看看别人家的主编,多么温柔!

那张名片她一直放在手包里没拿出来,如果不是这通电话,她几乎忘记这个人了。

时吟猜测,如果是顾从礼被这样拒绝,大概寒冰已经顺着电流冻过来了。

颁奖仪式上,时吟在等顾从礼的时候,巨鹿的主编跟她要过联系方式。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这位杨主编还真的邀请她出去吃饭了。

不过今年,他们创了新刊,开始重点发展少年漫部分,签下了不少作者,单行本发行量连着几周霸占排行榜前列,势头很猛。

顾从礼到阳城的时候不到八点。

巨鹿算是摇光社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是举办夏季新人赏的出版社之一,只不过比起少年漫,它家的少女漫部分更为出彩,很多知名的少女漫画家都在那儿。

从S市过来两个小时左右车程,周末的早上车流量比工作日少,下了高速十几分钟就到近郊别墅区。

两天后,时吟接到了巨鹿主编的电话。

到最里面一排某栋别墅前,顾从礼下了车。

倒不是赵编辑的工作能力不行,只能说顾从礼这个男人的龟毛和强迫症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就这样,他对时吟分镜草稿的评价也还是“勉强到及格线”。

清晨郊区的空气很好,初秋天气渐凉,阳城的温度比S市还要低上一些。他走到铁门前,翻出钥匙,打开紧锁的铁门。

不得不承认,自从换了他做主编以后,连梁秋实都说,她的原稿比以前要好些了。

别墅所有窗子都焊了铁栏,整个房子都陷在一片阴沉的寂静当中。顾从礼开了门,推门进去,是一尘不染的前厅。

时吟的第二话分镜草稿之前被推翻过几次,画了好几版,最终顾从礼才点了头。

穿着围裙的女人正站在餐厅桌前,背对着门,垂头布菜。是她身后的人先听见的声音。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接下来是漫长的、无边无际的折磨。

顾从礼的动作很轻,关上门的时候声音细微,女人却突然开始尖叫。尖利的高分贝的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顾从礼快步走过去,垂眼:“妈。”

时吟没有什么时间去纠结和思考之前那个触碰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做了一个纯洁的梦还是现实,因为,颁奖仪式结束,就意味着截稿期又临近了。

女人的叫声戛然而止。

那触感冰凉干燥,太轻太短,仿佛蜻蜓点水似的,仅仅一瞬间的触碰,甚至让时吟恍惚觉得那是她的梦境。可是这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好像感受到了他注视的目光、温热的鼻息。

坐在餐桌边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盘着繁杂好看的发型,五官精致,浅浅的棕色眸子里含着泪水和恐惧。她愣愣地看着顾从礼,惊恐的眼底慢慢地溢满了温柔:“阿礼。”

直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角。

顾从礼没说话,从旁边曹姨的手里接过汤匙,一勺一勺往透明的塑料碗里盛汤。

半睡半醒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睡着了,可是隐隐又有种自己还在思考的感觉。

女人温柔地看着他的动作:“阿礼,你回来了,怎么样,今天是不是考试了?内容难不难?”

她在车子上一直睡得不太踏实。

顾从礼把汤推到她面前:“嗯,不难。”

时吟抓着手机,唰地转过身来,背靠着玻璃窗,愣愣地看着空旷的客厅,心跳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快得像要跳出来了。

女人很开心:“你考了满分没有?”

顾从礼挂断了电话,上车关门,车子消失在时吟的视野里。

“拿了第一名。”

“嗯……”她的声音软软的,有些轻。

“真好,”她笑着拿起汤匙,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昨天还跟你爸说,阿礼是……”

“嗯,那我走了。”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白皙的手开始不停颤抖。

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然后,客厅里灯光亮起,过了几秒,小姑娘的身影出现在客厅的窗边,一只手撑着玻璃往下看:“我刚刚没开灯。”

她开始哭,一边哭着,一边将桌上的食物全部扫掉,盛着食物的碟子和碗全被扫下桌,噼里啪啦地掉在地毯上,滚烫的汤尽数泼在顾从礼的手背上。

“你没开灯。”

她尖叫着抱住头,钻进桌底,颤抖着哭:“对不起……对不起,老公……”

她那边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想到他会打电话给她,反应有点慢:“嗯?哦,我到了。”

曹姨连忙将桌底的女人拉出来,和旁边的一个看护一起,半拖半抱着把人带上了楼。

顾从礼抬着头:“你到家了?”

器皿全部是塑料的,只有食物洒出来,顾从礼站在桌边,脊背僵直。他抿了抿唇,将地上的碗盘捡起来,放在餐桌上,然后去厨房洗手。手背被烫得通红,冷水冲上去,两个小小的水泡,薄薄的一层皮肤像含了一汪水似的。

他下了车,站在车门口,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她接了电话。

顾从礼找了一圈,没看见任何尖锐的东西,干脆关了水龙头,直接出去。

顾从礼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家窗户有灯光亮起。

没一会儿,曹姨下来了,朝他走过来:“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今天就先不回去了,下个礼拜再说吧。”

时吟开了车门,下车,翻出钥匙,开楼下防盗门,小身影窜进去,消失不见了。

顾从礼垂眼:“没事,我今天在这儿,您回。”

他微微歪了歪头,忽然笑了一下,开车门锁,咔嗒一声轻响:“你上去吧。”

“你可不行,夫人一会儿要睡觉,醒了见不着我,你也管不了她,上次不也试过了吗?”曹姨笑了,“我已经习惯了,掌握了窍门,你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吟低垂着头:“那……我先上去了?”她想了想,补充道,“改天我请你吃饭。”

他没说话,低垂着眼,安静下来的时候,五官和女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

曹姨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这两回回来也看见了,夫人现在的状态还没有以前好,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还是考虑考虑,也不能真的一直把她一个人关在这儿。”

顾从礼也不急,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两三分钟,时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扭过身来:“主编,今天谢谢你。”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她不想回去。”

时吟睡醒以后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混沌状态,神情比较恍惚,要适应一会儿,人才会清醒过来。

上次曹姨给他打过电话以后,他就回来跟她商量过了,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她抵触治疗。

她“噢”了一声,靠进椅子里,一动不动,缓了一会儿神。

像是故意的一样。她故意任由病情发展,甚至不惜有意加剧,抗拒治疗,作践自己。好像只要这样做,那个人就会突然心生怜悯,会可怜她,来看看她似的。

“嗯,我们出来的时候天也快黑了。”

下午五点,顾从礼走出别墅。

时吟坐直了身子,解开安全带看外面:“天都黑了。”

寂静阴森的牢笼被打开,然后大门再次关上,他靠在铁门门口,点了一支烟。

顾从礼转过头来:“没多久。”

别墅在这片小区的最后一排最后一栋,前面那栋和旁边的房子都空着,四周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了。

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他抬起头,天边霞光血红。入秋以后,白天渐渐短了许多。

虽然说白天长,但也入了秋,天空说黑就黑,夜幕初初降临。

手机微信提示声打破了寂静。

大概十几分钟后,时吟睁开了眼睛。

他咬着烟,抽出手机,点开微信,上面一个红色的1。

他冰凉而柔软的唇,轻轻吻上她温热的嘴角。

是那个很傻的猫头像的主人,他点进去,里面有一条新信息:主!编!第二话原稿画完传给你了!我!去!补觉啦!

顾从礼解开安全带,一只手撑着副驾驶座的靠背,倾身靠近,低垂着头。

只从一行文字里,他就能感受到她欢呼雀跃的兴奋。

四周寂静,偶尔有晚上散步遛狗的人远远路过,远处小区的小花园里有小朋友的笑闹声。

顾从礼看着这条信息,安静了一会儿,有什么从他踏入这个城市起就一直翻涌着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安静下来了。

她没有不好看的地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美,美得让他想要将她藏起来,关在房间里,让她只被他一个人知道。

他突然直起身来,将烟头丢掉踩灭,一边往车边走,一边打电话。电话响过三声以后,那边的人接起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能够看清她脸颊和鼻尖上细小的绒毛。视线下移,顺着眉眼、鼻梁,落在她的唇瓣上。她的嘴唇生得好看,唇色红润,上唇一颗小小的唇珠,唇线清晰,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勾起,会带起左边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果然很开心,哼着歌叫他:“主编晚上好,我刚刚把原稿传给你了,你看见了吗?这次我真的修改了好多遍,画得我眼睛都快瞎了,我现在继续睡觉补充一下智商……”

顾从礼低垂着眼,趁她睡着了,肆无忌惮地、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他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打断她:“不许睡。”

现在她化了精致的妆,黑眼圈被遮了个干干净净,颧骨的地方有一点淡淡的腮红,呼吸的声音均匀又安静。

时吟愣了一下,紧张起来:“我哪里画得不好吗?”

她应该是长时间作息时间不正常、熬夜,素颜的时候眼底经常会有淡淡的黑眼圈。

“我还没看原稿。”

时吟睡得很熟,小小的一团被安全带箍在椅子上,脑袋斜歪着靠在车枕上,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在下眼睑的地方打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她无语了,然后有点奓毛:“那您这么坚定地不让我补觉是为什么?您先看啊,发现有问题的地方叫我就行了,我就睡一小会儿。”

开车到楼下,顾从礼停车,熄了火,侧过头。

“不许睡。”顾从礼重复说。

从酒店到时吟家差不多半个小时车程,中间加上堵车,到她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她安静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儿,小心叫他:“主编?”

他得慢慢来,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地靠近她,不能吓跑她。

“你就忍一小会儿,”他轻声说,音色比平日里冰片似的冷冽质感多了几分浑浊,“等我回去,回去就让你睡。”

他的小姑娘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仓鼠,他往前一步,她就会往后退一步,静悄悄地挖一个坑,把自己深深地藏进木屑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谨慎地往外看。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诱哄,又像是乞求。

可还是急不得。

七点多钟,顾从礼才到时吟家楼下。

他幻想着梦境成真的那天。

时吟家这小区不算新,安全门天黑之前都不太关,楼下很多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块儿下棋、聊天,其中好几个都认识他了,见他过来,非常热情地打招呼:“你又来找你女朋友啦?”

顾从礼是一个正常男人,而梦里的人就真实地、睡眼蒙眬地站在他面前。

顾从礼“嗯”了一声,上楼。到了她家所在的楼层,顾从礼走到门口,一抬眼,顿住了。

她刚睡醒时的状态太随性、太不设防了,整个人缩成软绵绵的一团,一举一动、每个眼神都是不自知的诱惑。

防盗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的清秀字体:对不起,主编,我太困了,我先睡了,你千万别按门铃了,微信见。

无意间,他听见她那个相亲对象还要约她出去,他就让她画一大堆的原稿,那天早上到她家,守了一整天。

顾从礼安静了半分钟,突然笑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愉悦的笑声轻轻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

顾从礼找各种理由尽量不动声色地往她家跑,不能太热情,又不能太冷淡。

他还是低估了这姑娘对自己的影响力,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甚至,他都不需要见到她。

是他做错了,他把她放跑了,又没有第一时间找回来,他应该付出一些代价。

顾从礼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她只能看着他,她应该只看着他。

她发了好多条微信过来,他开车的时候太急,根本没注意到:

顾从礼觉得有必要划个地盘,宣示一下主权,时吟是他的。

主编,你什么时候到,我好困啊。

她真是一个胆儿肥的女人。

你到了吗?

继男性编辑、相亲对象以后,还有个老同学,她跟身边每一个男人都要比跟他更亲近。

顾老板,你还要多久?

顾从礼猜到时吟一定会参加同学聚会,她果然来了,不仅来了,还一路和她那个老同学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

主编啊!

秦研和时吟是同级生,和她班里的同学好像也很熟悉,还要去参加他们的同学聚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秦研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一起去了。

我太困了,先睡一会儿,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吧。

陆嘉珩给他接风的时候,他偶然遇见了秦研。

你还是别给我打电话了,备用的钥匙放在地垫下面了,你自己进来吧。

既然她去相亲,那他就让她没空去想别的男人,让她把三十多张原稿一个星期画完。

顾从礼锁了手机屏,蹲下身子把门口地垫下面的钥匙拿出来,揣进兜里,直起身,按门铃。

顾从礼决定不再刻意控制,不再挣扎。那种几乎雀跃的、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的感觉太美妙了,给他的生命里带来了唯一的颜色。他想要色彩。

他慢条斯理地按着,然后松手。

重新遇见她以后,那种原本还能控制住的陌生情绪像是细菌终于找到了培养皿,不断地滋生蔓延。

顾从礼其实并不是那种早睡早起的健康养生人,对他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每天睡三四个小时是正常的。但是她这个拖延的毛病还有日夜颠倒的作息,不健康过头了。

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烦。他烦躁,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越靠近她,他越失控,越抵触,就越忍不住靠近她。

他等了差不多五分钟,门开了。

明明所有的事情应该在他控制内的,他的人生道路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预设好的。

时吟连居家服都没换,头发扎成丸子形状,还没拆,可能是因为睡觉,乱糟糟的,通红着眼睛看着他。

碰见她相亲的那天,被关在身体里的猛兽嘶吼咆哮,顾从礼的情绪差点失控。

说实话,顾从礼每次看到她没睡饱的时候的造型和表情,都觉得很有趣。

她当着他的面摔门,发微信骂他,甚至去相亲。

她太英勇,太悲壮,哀怨又刻骨,极其震撼,又有点可怜,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就软下来了,他又有点儿舍不得不让她睡了。

那一瞬间,顾从礼几乎笑了。这个姑娘,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胆子依然很大。

而且,每当这时,她都非常勇敢。比如说现在。

她穿着薄薄的睡裙,一副十分亲密的样子站在别的男人旁边,对着他摔上了门。

小姑娘怒视着他,小兔子似的红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光,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火气:“我在门上贴了纸条。”

那种对于失去掌控的人或事的排斥感,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但她像诱人的陷阱吸引着他。他最终上了楼。

顾从礼睁眼说瞎话:“我没看见。”

上任第一天,顾从礼突然有点犹豫。

“我发了微信给你,好多条信息,”她眼睛充血,一字一句重复道,“好多条!”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他直截了当推了之前一起创业的同学的邀请,去《赤月》做主编,直接把她划到自己手下。

“是吗?”

仿佛有谁举着一桶油彩兜头泼来,原本寡淡的灰白色世界以她为起点,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时吟气笑了:“是啊。”

直到他再一次遇见时吟。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牛仔短裤站在摇光社的前台等人,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撞进他的视线里,和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完美重合了。

刚刚才进入深眠就被吵醒的感觉太差了,让她甚至没精力去回忆,和他上次分开的时候是什么场景。

无论他去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人,都只会觉得索然无味并且懒得应付。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时间平淡而平静,无波无澜地流逝。

而且这种事情要怎么问啊?难道她说:主编,你之前在车里是不是亲我了?

他觉得这个城市和自己不太对盘,所以他走了。从南美到北欧,时间过得很快,四年就那么过去了。他试着去谈女朋友,和适龄的女人约会,然后很快没了结果。

时吟几乎把它当成了一场春梦。

不该是这样的。这种超出自己控制的情况发生,让他产生了某种无法言喻的烦躁感。

她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对顾从礼的执念竟然还这么深,执着到甚至已经开始做这种梦了。

这样的影响不太对劲儿。那些他以为自己从来没注意到的关于她的细节,开始在梦里一点一点展现。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扰人清梦的人,即使是白月光,也会让人有想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丢出去的欲望。

他觉得梦里的自己大概是疯了。她对着他笑,他就把命给她。

时吟长舒一口气,转身进门,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旁,头朝下一头扎进去,小腿悬空一截,搭在沙发扶手上。

下一秒,她尖锐的獠牙刺入他的肌肤。他仰起头,抬起手,托住她的后脑按向自己颈间,听着她急促吞咽的声音,任凭血液顺着动脉血管一点点流失。

她随手拽了一个抱枕捂在脑袋上,哼哼唧唧。

他垂着眸,她睁开眼。她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眼角染着红色,微微抬起头来,朝他笑了。她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颈间动脉,像进食前的吸血鬼做着最后的冲刺。

她哼唧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只感觉到头顶处的沙发轻轻凹陷。她微微侧过头,将抱枕掀开一点点,往外瞧了瞧,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浅棕色的眸子。

也有很是荒唐的场景。她穿着啦啦队的衣服,抹胸的上衣上面缀着塑料的彩色小亮片,短短的裙子半掀起来,蕾丝的边缘若隐若现。

顾从礼坐在她的头顶旁,一只手托着头撑在膝盖上,侧着身看着她。

她将桃子放在桌上,摊开手,掌心是一条条被勒出来的、深深浅浅的红色印子。

客厅里没开灯,光线幽暗,时吟愣愣地睁着眼,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子,里面全是桃子。

两个人对视了数秒,顾从礼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翻飞,带着一种奇异的无辜感。

有的时候只是很平常的场景。他坐在办公室里,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上面印着一只脸扁扁平平的猫,搭配高腰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笔直长腿。

时吟恍惚反应过来,扑腾着爬起来,拉开距离,跪坐在沙发上,瞌睡虫全没了,结结巴巴道:“主……主编。”

时吟开始频繁地在他梦里出现。

昏暗的光线掩盖了她红透的耳朵和不自然的神情。

时吟高三毕业那天,两个人在天台见过面以后,顾从礼就像梦魇了。

顾从礼就那么撑着脑袋,侧身坐着,抬眼看着她:“你吃过晚饭了?”

……

“我喝了一杯牛奶……”

他仿佛稍稍用力,她就会碎掉。

他点点头,直起身站起来,垂着手,准备进厨房。光线很暗,但是他们之间距离很近。

她看起来脆弱又纤细,安静而无害。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按在她的锁骨边缘,有柔软细腻的温热触感。

就这么一下,时吟看见了他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的身上穿着抹胸小礼裙,纤细柔韧的脖颈下是锁骨,皮肤像瓷器那么白,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皱了下眉,双手撑在沙发上,跪在上面,往前爬了两步。顾从礼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垂着眼,等看清了她的姿势,他下意识就想后退。

车里依然一片安静,他侧过头,时吟没睁眼,依然斜歪着脑袋靠着车窗边缘,睡得正香。

他还没来得及后退,她已经靠过来了。

红灯倒计时刚好结束,顾从礼放下手机,一只手把着方向盘,脚踩油门。

这次她看清楚了,几个烫伤的水泡,其中一个很大的已经破掉了,露出里面红红的肉。

顾从礼应了一声,曹姨才把电话挂了。

行动快于大脑,她没来得及思考,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跪坐在沙发上,扯到面前来仔细看。

曹姨赶紧道:“那好,我先不说了。你开车,明天早上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的皮肤很白,伤口看起来就格外触目惊心,鲜红的肉渗出血丝来,看得人心里几乎抽了一下。

“曹姨,”顾从礼淡淡地打断她,“我在开车。”

她皱着眉,抬起头来瞪他:“这是怎么弄的?你怎么不处理?”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试探性道:“我知道你孝顺,但是我感觉夫人在家的这段时间状态反而不怎么好,毕竟没有专业的治疗手段和医护人员,不如还是把她送到……”

“我忘了。”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嗯,那我明早过去。”

“这你都能忘吗?”

女人小心翼翼地说:“夫人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明天周六了,我早上应该就要走了,又不太放心她上午一个人在家,你看有没有时间能早点过来?”

“嗯,”他神情平淡,“我急着回来。”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话问出来的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爬起来,站在上面,比他要高上一截,按着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按下去了。

还是那边的女人先出声了:“小顾啊。”

顾从礼顺从地重新坐回沙发里,侧过头看着她光着脚蹦下地,跑去开客厅的灯,又跑进卧室里,没一会儿,拿了一个小箱子出来。

来电号码是一串陌生手机号码,他没有存起来。他停了几秒,然后接起电话,没说话。

时吟走到沙发前,将箱子放在茶几上,拽过他的手,像小学生一样,平放在他的大腿上,然后去开药箱。

电话只响了一声,他垂着手按了静音,侧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才拿起手机。

药箱是时母给她弄的,她平时几乎没用过,最多例假的时候翻两片止痛片吃。她跪在他面前,扫开了一堆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盒,翻出最下面的一小瓶酒精,拿在手里,有点犹豫:“这酒精直接用吗?这太疼了吧?”

等红灯期间,他的手机响了。

顾从礼:……

时吟“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车内温度降下来,时吟闭着眼,肩膀轻轻缩了一下。顾从礼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时吟茫然地抬起头来,询问地看着他:“直接倒上去吗?或者用棉签蘸着涂抹?”

“嗯,我开了空调,外面空气不好。”

“不知道,我没处理过。”他轻声说,“你直接倒吧,方便一点儿。”

时吟半闭着眼靠着车窗边缘,察觉到动静后,微微掀起眼皮子,带着困意小声道:“怎么了,这样不热吗?”

“那水泡要挑破吗?”

顾从礼微微偏了一下头,余光瞥了她一眼,抬手不动声色地把车窗关了,又打开了车里的空调。

“我不知道。”

顾从礼不像是那种会放车载音乐的人,她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无聊,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重新靠回去,半开的车窗有风灌进来,她的长发被吹得翻飞。

“消毒完怎么弄啊,直接用纱布包起来吗?”

不到七点,天没完全黑,街灯已经亮起来了,车里很安静,没人说话。

顾从礼:……

时吟确实累了。人坐在行驶的车上本来就容易犯困,她踢了高跟鞋靠在副驾驶座上,头靠着车窗边缘,昏昏欲睡。

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跪在他面前,默默对着一只修长好看的、被烫伤的手。

时吟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扭过头去,一只手撑着脑袋假装看窗外的夜景,开始默念佛经: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时吟放弃了,将箱子一推,坐在地上:“主编,去医院吧。”

这个男人每次都是这样,她以为他是温柔的圣人的时候,他变成神仙,又在她接受了他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设以后,自然地变成了妖精。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具有诱惑力。

顾从礼笑了:“就这么一点伤,不用麻烦。”

他的手很苍白,修长食指扣住领带结,向下拉松,解开纽扣,露出一点点锁骨。

他说着,直接抽了一根医用棉签,尾端蘸上酒精利落地挑开没破的水泡,抬脚勾起茶几旁的垃圾桶拖过来,拿起酒精,直接浇在手背上。

顾从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他扭过头去,抬手拉开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

透明的液体流经伤处,顺着中指指尖滴答滴答滴进垃圾桶。时吟看得直吸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背,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

时吟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眉都没皱一下,平静淡漠的样子好像这不是他的手一样。

酒店外灯火通明,光线被车窗上的遮光膜过滤了一层,昏黄的光线斜剪过他半张脸,眉眼皆隐匿在阴影里,只剩下微抿的唇。

时吟忍不住问:“你不疼吗?”

顾从礼突然转过头来。

他抬眼:“疼。”

时吟等了一会儿,顾从礼开车过来,侧身帮她打开副驾驶座旁边的门,她迫不及待地窜上去。站了几个小时的脚终于得到了休息,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绵绵软软,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了:“那你倒是对自己温柔点儿啊。”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时吟跟着他走出来。他去取车,她站在门口等。酒店里面冷气开得很足,到了外面,夏夜的风带着热气和暖意,比里面的温度高上不少。

顾从礼笑了一下,突然抬起手来,湿漉漉的手背举到她面前:“你吹吹就不疼了。”他声音很低沉,平淡得听不出来他是在撒娇。

——他觉得梦里的自己大概是疯了。她对着他笑,他就把命给她。

时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