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编辑心想：到底还是年轻人啊！
他侧过头，看见旁边实习生的脸红了。
实习生红着脸，凑过来小声问道：“这是主编的女朋友？我就说主编看起来不像是会喜欢凡人的样子。果然，他喜欢的是仙女，是仙女啊！”
赵编辑常年看见的是时吟穿着居家服，顶着熬夜通宵后的大黑眼圈和乱七八糟随意抓上去的头发的样子，虽然他知道她的长相好看，但是突然这么装扮一下，反差还是有点大。
赵编辑镇定地说：“这是时一老师。”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面容清隽俊美，旁边的女人一身烟灰色小礼裙，肤如凝脂，化了妆，五官很漂亮。
实习生一脸蒙的表情。赵编辑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
时吟狐疑地眯了一下眼睛，跟着他走过去，赵编辑一抬眼就看见他们过来了。
刚好时吟走过来，看见赵编辑，她像看见了亲人一样，想起那些日子他帮她赶稿的画面，再对比一下如今三天两头作妖，九点半疯狂按她家门铃的顾从礼，她几乎泪流满面了，快走了两步，含情脉脉看着他：“赵哥！”
“我不知道。”他径直往前走。
赵编辑刚要应声，看见了旁边顾从礼的表情。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主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冰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顾从礼答非所问：“我没说过。”
赵编辑是老油条了，匆匆打了个招呼，转身开溜。
时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什么不洗头？”
宴会厅很大，新人大赏不只有少年漫，也有少女漫，因为是在不同杂志上刊印的，所以排名也是分开的。颁奖仪式上，先进行少女漫作者颁奖，后面是少年漫作者颁奖。
顾从礼：……
顾从礼是《赤月》的主编，一进来只说了两句话就不见了，时吟一个人站在窗边靠角落的地方，四下扫了一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时吟：……
她画漫画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熟悉的漫画家，只是大家都在网上聊天，现实里从来没见过面，她根本认不出来。而且这次是新人大赏的颁奖仪式，她认识的漫画家，自然没有……有的。
估计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很多遍了，一向好脾气的赵编辑终于一脸崩溃地大喊道：“我哪儿知道！你别再问我了，我没说过她不洗头！”
时吟目光一顿，大厅门口刚好走进来一人，那人身姿挺拔，像一座小山一样，缓缓地走进来。
门口除了他们没什么人，实习生看起来有种莫名焦急、急不可耐的感觉，期待地问赵编辑：“赵哥，你说时一老师今天到底会不会洗头？”
男人拧着眉，满脸的不耐烦，让他本来轮廓分明的五官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浑身散发着黑气，像是来砸场子收保护费的人。
赵编辑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十分稚嫩青涩，应该是实习生或者应届毕业刚刚入职的那种人。
谁能想到在这狂野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个如云朵般绵软的、甜滋滋的美少女灵魂呢。时吟浮想联翩了。
摇光社作为主办方，相关人员是要提前到场的。顾从礼和时吟上了电梯，一出来就看见门口站着冒充迎宾的赵编辑。
“收保护费的人”走进来，似乎在寻找什么，四下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角落里。
时吟家的地理位置挺好，去哪里都不算远，他们到酒店时刚好提前了十分钟。
这个时候，时一老师还在神游天外，给甜味苹果糖作诗。时吟再一抬眼，他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了。
顾从礼：……
时吟眨眨眼，平静地说：“林先生，好久不见。”
她走到电梯门口，想想还是气，突然转过身来，轻轻跺了跺脚，拔高了声音朝他喊：“我就愿意丑！”
林佑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眼神震惊又惊恐，喜悦又失望。
时吟翻了一个白眼，抬手推开他，径直往外走，没好气道：“丑就丑吧，反正没人看我。”
时吟想鼓掌了。不愧是画少女漫画的人，连感情都这么复杂难懂。
时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气到窒息。他直接说她穿着丑不就完事儿了吗？
半晌后，他艰难地、粗声粗气地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顾从礼面不改色：“我选的时候觉得它很好看，现在看好像有点丑。”
时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偷偷瞟向他把西装撑得紧绷的上臂，仿佛能透过衣料看见里面结实的肌肉。
“这不是你挑的吗？”
这大佬不是想揍她吧？她怀疑他会突然出手，风驰电掣给她一拳。
时吟：……
结果并没有，林佑贺随手从旁边桌子上端了一个纸杯蛋糕，冷静地问她：“你真的是时一？”
顾从礼垂着眼，看着她认真说：“这条裙子不太好看。”
时吟很冷静地说：“是我。”
时吟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连忙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噗的一声轻响，他手里的纸杯蛋糕被他捏扁了。
时吟刚迈出去一步，顾从礼突然回过身来。
时吟：……
时吟穿好鞋，跺跺脚，适应了一下高度，又在门口的小镜子前照了一下，确定自己的形象没什么问题了，跟在他的后面准备出门。
林佑贺凶神恶煞道：“你不告诉我是想逗着我玩？”
顾从礼没再说什么，转身开门，往外面走。
时吟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一臂的安全距离，生怕下一秒他一拳揍上来，这蛋糕的结局就是她的结局：“不是，你不是很讨厌时一吗？我怕你打我。”
她抬眼看了下时间，快来不及了，干脆摆摆手道：“算了，我没有正装款式的裤子，总不能穿牛仔裤去，就这样吧。”
他沉默了。半分钟后，他把蛋糕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闷声道：“我不打女人。”
“嗯，”顾从礼顿了一下，补充道，“特别冷。”
时吟思考着要怎么接话。
时吟立即了然：“啊，那里很冷吗？”
“尤其是喜欢我的女人。”林佑贺的神情不自然起来。
他淡淡地看着她：“颁奖典礼现场空调很足，温度好像挺低的。”
时吟一脸茫然：“啊？”
时吟愣愣地抬起头：“啊？”
林佑贺浓眉一扬，刚刚脸上那点疑似羞涩的不自然变成自信：“你不是喜欢我吗？我想过了，刚好我没有女朋友，也到了找对象的年纪，我们有共同爱好，工作也相同，其实可以试试。”
“你要不要换裤子？”顾从礼突然道。
时吟惊恐地看着他。
时吟抓起手包，俯下身把高跟鞋放在地上，准备穿鞋。
林佑贺还在不停地说：“关于你是时一这件事我完全没想到，不过这样一来，我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帮你拯救一下画风，而且你这次的漫画跟上一本确实不一样了，分镜不是一个水平。”
下一秒，他恢复冷漠，刚刚那一下皱眉好像是错觉。
时吟一时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纠正他这个可怕的错误认知。
顾从礼平静地看着她，似乎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心平气和地说：“林先生，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并没有……”
她安静地提着鞋光脚站在那里，满脸纯真：“咱们现在走吗？”
她没说完，隔空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苹果糖老师！”
妙哉！不止脸，这男人的身材比例无敌了。
时吟：……
时吟收回视线后，忍不住偷偷地瞄过去。从裤脚到腰线，西装外套，素色方巾，衬衫领口，喉结，下颏，唇瓣，再往上，她与他视线相对。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叹息。
林佑贺转过头去。一个穿着西装的胖子笑容满面地快步走过来，眼睛被一脸的横肉挤得很小。他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哎呀，苹果糖老师，我找你好久了。”
大家都说男人穿西装的时候最帅。时吟当年看到欧洲杯德国男模队的西装写真的时候，深以为然。那种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西装革履的禁欲，性感到让人想亲手一件件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
苹果糖老师皱着眉：“啊？”明明是很日常的表情，被他表现出来，有些凶神恶煞。
像某种植物，不知不觉在记忆里扎根，让他莫名地烦躁。
时吟眨眨眼，后退了一步，努力让自己成为背景板，顺便打量这个人。
顾从礼清晰记得，无数评论里，其中一条评论格外显眼：小姐姐的腿好美啊！
他的目光闪烁游离，表情谄媚，弓着背，整个人像一个球，气质十分猥琐。
顾从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麻烦的源头。一中那个论坛的帖子里，那张偷拍的照片，在少女廉价的啦啦队队服短裙下，有一双无法被阴影浸染的白玉似的长腿。
时吟的结论是：他是一个干不了大事的人。
她的腿一直都是美的，从柔韧的大腿到膝盖，细白的小腿，精致的脚踝，都像被人工雕琢出来的，没有一处不美。
胖子笑容灿烂，勇敢地凑上前来，递了一张名片：“老师，是这样的，我是从阳文化的副总经理，想知道您手上这本《水蜜桃之战》是不是还没有确定在哪家杂志社连载。单行本呢？”
她身上穿着他挑的那条烟灰色小礼裙，抹胸款，锁骨突出，腰肢纤细，长发软软披散下来，裙摆到膝盖上方一寸的地方，露出膝盖和细白的小腿。
他说着，眯起小眼睛看了站在旁边的时吟一眼，视线在她的胸口停留了一会儿，开口笑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这位小姐是哪家公司的？”
顾从礼“嗯”了一声，垂着眼。
时吟皱了皱眉，对他的目光有些反感：“摇光社。”
她眨眨眼，回了神，和他打招呼：“主编晚上好。”
胖子依然笑吟吟的：“那大家就是竞争关系了，小姐不介意我插话吧？”
今天看了他一眼，时吟觉得杂志上的那些模特都不算什么了。果然，这男人的美色是人间大杀器，碰不得，碰不得，碰了会灰飞烟灭的。
时吟懂了。正常情况下，在新人大赏获奖并且拿到连载资格的作品会由其作者所在的杂志社直接连载，根据连载人气排名决定单行本，但是有很多其他出版社会开出诱人条件来抢作品，比如直接许诺单行本之类的。
她一抬眼，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顾从礼穿正装的样子。
现在这种场合确实非常适合挖角。这个人恐怕是把她当作摇光社的编辑了，以为她是来抢《水蜜桃之战》的连载版权的。
时吟听见门铃声，没来得及穿鞋，赤脚跑过去开门。
林佑贺显然听明白了，他虽然看起来脑子里全是肌肉，但其实人不傻。两个人周旋了一会儿，他依然没松口，只说还在考虑，没有决定。
新人赏五点开始，顾从礼和时吟约好的时间是四点半，这边方舒刚走没几分钟，门铃就响了。
胖子明显有些失望，相比时吟悠闲地在一边看戏的态度，他显得十分焦急，甚至额头上的汗珠开始往下滚。
四点钟，方妈妈给方舒打来电话，问她晚上回不回去吃饭。
时吟缩了缩肩膀，看向天花板，觉得顾从礼说得果然对，这会场冷气开得确实很足。
“如果能让我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去靠近他。”时吟平静地说。
就在从阳文化的副总经理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颁奖仪式开始了。
方舒愣了一下。她了解时吟，时吟也了解她，她们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少女漫的入围作品和这边的数量一样，按照顺序颁奖，几位老师无一例外，全是女孩子。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以前真的很蠢，喜欢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还做了那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学生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一门心思想多跟他说句话。”时吟叹了一口气，“电影里面的女主角都说她们在青春懵懂的少女时代做了傻事，但是不后悔。我不一样，我后悔了，不仅因为我给他造成的困扰，也因为当时那个像智障一样的自己。”
里面有一个人和时吟在微博上互关了，时吟很喜欢她在微博上连载的一部青梅竹马的漫画，想着一会儿要去跟她要个签名。
“干吗？”方舒没好气道。
她们站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旁边没什么人，大家都站在前面，入围奖颁奖快结束的时候，下面有掌声响起。
时吟笑了一声，从化妆镜里看着她：“同桌。”
时吟刚要鼓掌，忽然感觉身后有温热的气息飘散过来。
方舒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时吟涂好了睫毛膏，她将手里的鞋子往床上一丢，翻了一个白眼：“行了，别刷了，你那眼睫毛都快比头发长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在极近的距离下，她清晰地听到了两道吸气的声音，像是有人从后面凑过来，在嗅什么东西。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侧过头去看，对上了那个副总经理一张满是油光的胖脸。
但是命运有的时候很神奇，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一点一点再次把这个人拉到她的面前。
灯火通明，林佑贺就站在斜前方很近的地方。胖子似乎怕被发现，动作很轻，小而谨慎，只略微向前倾着身子，整个脑袋凑了过来。
她跟时吟认识了很多年，她了解时吟，知道高中那件事情对时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于私心来说，她一点儿都不想让时吟跟顾从礼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两人距离很近，他几乎和她贴在一起了，小小的眼睛黑亮亮的，油腻的鼻尖埋在她的头发里，轻轻动着，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方舒手里还提着鞋，没说话。
似乎没想到她会察觉，然后突然回头，胖男人愣了一下，直起身来。
“我不是也说了只是想想吗？”
时吟慌忙往旁边挪了两步，差点尖叫出声。
“你不是说现在对他还有非分之想吗？”
林佑贺站在她斜前方，察觉了她的动静，扭过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边一个人影掠过来。
时吟慢吞吞地刷睫毛膏：“什么怎么回事？”
顾从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拽过时吟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伸过去，死死抓着那个副总经理的手腕。
方舒的表情有点欣慰，又有点复杂：“所以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他出现突然，那个胖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大声嚷嚷，奋力想把他甩开：“你干什么？你谁啊？你抓着我干什么？”
“没有，所以我用支付宝又转了一遍。”
顾从礼任由他扑腾，自己一动不动，嘴角紧紧绷着，垂眼看着他，浅棕的眸子黑沉沉的，带着冷冰冰的煞气。
“他收钱了？”
他忽然勾起唇，抓着男人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扣住腕关节，往上一掰。
时吟耐心地说：“鞋子的钱我用微信转给他了。这裙子不知道多少钱，我今天问问他。”
时吟仿佛听见了轻微的声响，被男人的惨叫声掩盖了。
方舒将盒子里那双鞋提出来，举到她面前，欲言又止。
胖子的惨叫声凄厉，被掌声掩盖住了一半，却依然明显，引得周围不少人转头看过来。
时吟在描眼线：“顾从礼寄过来的。”
男人的脸都白了，冷汗顺着他肥胖的脸往下淌。
方舒进来拆开礼盒，动作一顿，抬头道：“这是你们出版社提供的服装？”
他的手软绵绵地垂着，顾从礼拽住他的一条胳膊往前一拉，他踉跄两步，跪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顾从礼寄过来的东西被她随手放在床上，还没打开。
顾从礼拉着他的手臂往上抬了抬，略弯下腰，凑近他，声音低缓道：“你刚刚想碰谁？”
她到的时候是下午了，时吟刚洗完澡，发梢还没干，人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男人疼得缩成一团，唇瓣颤抖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方小姐依然赋闲在家，前段时间刚从敦煌回来，准备趁着没入职游遍祖国大好河山，不然等上班了就没这么多时间了。
顾从礼抓着他的手腕又往上提了提，垂着眼睛，冷漠地看着他，语调轻柔绵长：“嗯？说话。”
时吟本来打算找她一起去买衣服的，不过现在自己有衣服穿了，就不用去了。
男人满身煞气，声音冷漠，语调平缓，像地狱里的玉面修罗，冰层下那一把冻火寂静地燃烧着。
周五那天，方舒刚好过来找她。
时吟被他拽到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在几乎瘫在地上的男人脸上看到惊恐的神色。
“记得穿裙子。”
男人的西装外套散乱，扣子因为刚刚的动作开了几颗，嘴唇颤抖着：“你要……你干什么？这可是公共场合！”
她下意识应声：“嗯？”
顾从礼勾着唇，没说话，直接拽着他的手腕往外拖。
她趴在桌子上抠手指，思考着怎么说，顾从礼突然叫了她一声：“时吟。”
男人发出了杀猪似的号叫声，在地上奋力挣扎，这下几乎全场的人都看过来了。顾从礼像没听见一样，一路往外走。
“那……”——我能挂了吗？
哐的一声，大门被关上，号叫声和骂声被隔绝在门外，隐隐约约响起。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左右，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蒙。
“不麻烦。”
时吟反应过来，转身要往外追，被林佑贺一把拉住：“马上到我们了。”
时吟第一次参加这种颁奖礼，不疑有他，侧过头，耳朵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降温，声音细小：“那麻烦你了……”
她抿了抿唇，脚步停住，还看着宴会厅大门的位置。
“没事，其他作者都是编辑带着，不然找不到地方。”顾从礼随口胡扯。
少女漫的颁奖部分结束，紧接着轮到时吟他们。相比刚刚那个甜甜的美少女组合，少年漫这边就显得不太和谐。
时吟“哎”了一声，抬起头来，下巴搁在桌面上，看着电脑上画了一半的原稿：“不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只有时吟一个女的。时一老师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下面议论纷纷，不过她现在心不在焉，完全没注意到众人在说些什么。
顾从礼没多问，完全不知道电话那头小姑娘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平静道：“周五我去接你，你提前准备好。”
她的右边站着林佑贺，脸色比她的看起来还臭，皱着眉，一脸“完没完”“还没完”“怎么这么多话”“跟我多说一个字儿就让你死”的表情。
“没有，”时吟声音闷闷的，一只手抱着脑袋贴在桌面上，两只耳朵通红、滚烫，“我刚刚磕到头了。”
大概是他身上杀气太重，少年漫的颁奖时间比少女漫的短了一截。一下台，时吟就小步往外跑。
等时吟这边终于安静下来，他才道：“你在拆房子？”
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高，时吟很少穿这种鞋，不敢跑得太快。她没跑几步，后面林佑贺跟过来了：“刚刚怎么回事？”
她这边乒乒乓乓响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干吗，顾从礼就沉默了。
时吟想起那张近在咫尺的油腻腻的脸就一阵反胃，完全不想回忆。
打住！时吟捂住脑袋垂着头，额头磕在桌面上，又是“咚”的一声。
她皱了皱眉，摆摆手：“没什么。”
她是学画画的，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脑补出来的画面清清楚楚。
两人走到门口，推门出去，刚好顾从礼从外面进来。
时吟赶紧说没什么。她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揉了揉还有些烫的脸。
他一个人，黑色的西装工工整整，半点儿没乱，抬着手，正在系袖扣。
顾从礼那边似乎安静了一下，她拿起手机的时候，刚好听到他问：“怎么了。”
时吟愣了一下：“主编？”
时吟手忙脚乱地赶紧拿起手机。
他没看她，视线落在旁边林佑贺的身上，微眯了一下眼睛。
她脸红了，“啪”地一下抬手捂住了脸，双手一松，手机咚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敌意分明，林校霸到底是扛把子出身，这方面非常敏锐，也侧过头去。
时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渐渐地在她的脑海中清晰浮现：他长腿微曲，松松垮垮的系带睡衣下是胸膛和腹肌。
两个人个头相当，但是这么看起来，林佑贺这身堪比健身教练的腱子肉，看起来更硬。电光石火间，噼里啪啦响，西伯利亚冰原的冷气又开始呼啦啦往外吹，阴森森的。
晚上九点，夜色正浓，顾从礼那边很安静，偶尔有翻书页的声音传过来。时吟判断他应该在家，可能刚洗完澡，人在卧室里，正随意躺在床上，一边翻书看，一边给她打电话。
时吟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纠葛，只觉得今天她一定是诸事不顺，不宜出门。
“嗯。”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慵懒。
她赶紧往前走了一步，插在两人之间，“啊”了一声。
“那条裙子是你寄过来的？”
顾从礼收回视线。
“嗯。”
时吟真诚地看着他：“主编，我的脚崴了。”
时吟愣了一下，停下笔：“主编？”
顾从礼一顿，垂着眸子，看着她细细白白的脚踝。片刻后，他抬眼，神色淡淡道：“完了？”
“裙子喜欢吗？”
“完了。”
她看着陌生号码，将数位板一推，随手接起电话，漫不经心道：“您好？”
顾从礼点点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说一声，然后送你回家。”
顾从礼做她的责编有几个月了，但是两个人还是第一次通电话。这个人要么发微信，要么直接往她家跑，她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存。
时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子一顿，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又道：“你跟我一起过去，赵编辑有事找你。”
当天晚上，她接到了顾从礼的电话。
林佑贺：……
她也就没动衣服，放在了一边。虽然那一条小礼裙确实很好看，而且是她穿的尺码。
他这难道不是瞎说吗？
寄件人是一家独立私人订制女装店，没有名字，时吟一头雾水，问了方舒、梁秋实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时吟不疑有他，点点头，跟着他往里面走。
时吟的正装很少，适合这种场合的衣服没几件，只有两条小香风黑裙。她准备约方舒去买一身行头，结果隔天就收到了一个快递。快递盒里面有一条小礼裙，连搭配的鞋子都准备好了。
两个人进去了，里面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赤月》编辑部那边正张罗着聚餐，到处找顾从礼。
这次刚好轮到摇光社主办颁奖礼，作为业内龙头，摇光社的大方也是出了名的，牌面从来不会小，它十分大手笔地包下了顶级酒店的宴会厅。
一看见他过来，刚刚站在门口的实习生热情地跑过来：“主编！”
因此，这次新人大赏的颁奖礼，大家都很期待见到她。
走近了，他看见时吟，脸又红了，腼腆地低声道：“时一老师。”
几个月不洗头的时一老师并不知道她在漫画界还没红，已经先在《赤月》编辑部内部红了一把，并且谣言愈演愈烈，大有演变成“你知道时一老师为什么从来不露面吗？因为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头”的趋势。
时吟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他的一张娃娃脸看着好可爱：“你好。”
顾从礼：……
顾从礼走过去，挡在两人之间，按着实习生的肩膀把人按回去了，对时吟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时一老师真的几个月不洗头吗？”
时吟：“赵编辑不是找我吗？”
“嗯？”
“他现在不在。”
当天下午开完会，顾从礼最后一个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旁边的实习生说话。正事儿说完后，实习生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那个……主编。”
实习生“咦”了一声，伸着脖子过来：“赵哥在……”
并且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位老师不爱洗头。当然，这话很快传到了顾主编耳朵里。
顾从礼轻轻瞥了他一眼。
这位编辑的脑回路和关注点很清奇，而且他人缘也好，于是，在下班前，《赤月》整个编辑部的人都知道了，这次新人赏颁奖仪式，神秘的时一老师会来。
实习生身子一顿：“他在哪儿呢？我也找了他半天呢。”
所以说时一老师到底有多不爱洗头？
顾从礼满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个人往编辑部众人待的地方走去。一过去，实习生就被众人拉过去，一群男男女女露出如狼似虎的表情，压着声音，异常兴奋道：“那是时一吗？和主编一起过来的那个人真的是时一？”
那个编辑：……
“兄弟们，你们看到了吗？时一老师是美少女啊！美少女啊！”
“确实一言难尽。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赵编辑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她明明长了一张洗个头就能出道的脸，为什么不趁机设置一下人设。”
“这次画《鸿鸣龙雀》的时一老师？大家说她是女孩子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为她至少是留着短发，看起来很帅的那种人啊！”
那个编辑看着他思考的表情，了然了：“她长得一言难尽？”
“女孩子真能画出那么热血的漫画啊！”有人感叹。
赵编辑沉默了。
其中一个女编辑不乐意了，瞪着他：“女孩子怎么了？”
那个编辑不由得有点好奇：“我记得时一老师是一个女生吧，长什么样？”
那个编辑讪讪地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时一老师看着就是很温柔的小仙女人设啊。”
时吟没怎么在编辑部露过面，即使过来也是等着赵编辑来找她，所以编辑部里见过她的人其实没有几个。
他的话音刚落，大家都沉默了，静静地、偷偷摸摸地看着靠着墙站立的姑娘。
“是啊，画《ECHO》的那个人。”
她有着细腰长腿，懒懒地靠在墙边，唇瓣红润，长睫低垂。
那个编辑也有点惊讶：“她不是你之前带的作者吗？”
她似乎是站得太久了，有些累，左脚轻轻抬起，又落下，反复了几次，裙摆的边缘随着动作轻轻起落，膝盖往上一点，白玉似的大腿若隐若现。
赵编辑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侧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最里面的主编大大，确认对方垂着头正在忙碌，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以后，才低声道：“时一啊，之前几年只要露面的活动，她哪次参加了？结果我们主编一出马，立马搞定。”
女编辑低低叹息了一声：“杀手。”
坐在他旁边的编辑看着他一脸沧桑的模样，好奇问道：“怎么了，哪儿不一样？”
实习生红着脸，一只手按着赵编辑的脑袋道：“赵哥骗人，我觉得时一老师就算不洗头也能出道。”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赵编辑放下手机，坐在椅子里滑出去老远，忍不住感慨：“不一样……”
被众人挡在身后、强制半蹲着的赵编辑说：“你能不能松开我？我为什么得蹲着藏着？”
新人赏颁奖仪式在周五，她说会去参加以后，赵编辑飞速给她发了微信过来确认。
没人搭理他，所有人安静了一瞬间。
可是时吟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虽然明知道他这话可能与两人刚重逢没多久的时候，他的那句“你是我的作者”是一个性质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开心。
女编辑感叹了一声：“那男的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之前是从阳的主编吧，跳槽去巨鹿了？”
只是他的表情清冷淡漠，没有情绪起伏，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一副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的样子，让人无法往其他方面联想。
赵编辑伸头看了一眼，果然，时一老师面前站了一个男人，垂头微笑着，在跟她说话。
时吟怀疑顾从礼是不是吃错药了，自从上次撞见梁秋实后，他就开始疯狂狙击少女心。
两个人离得太远了，大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有，”顾从礼淡淡道，“给你做早餐。”
女编辑愤愤道：“他这是来挖角了？想要《鸿鸣龙雀》的连载吧。”
“哦，”时吟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歪着脑袋，微微后仰看他，“你还有比这个主要的目的？”
赵编辑沉默了。
顾从礼关上冰箱门，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她：“这件事情不是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之前颁奖礼上，顾从礼本来在跟他说话。两个人站在靠后的地方，他站里面儿，正说着，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另一头的时吟。
“我没有刻意隐瞒这些，只是刚好一直没机会，既然这次有时间，我就去吧。”她把洗好的盘子、杯子过了一遍清水，关掉水龙头，一个一个放在架子上，“这种事情，你直接给我发微信就行了，不用自己过来。”
她的身后站了一个男人，两人靠得很近。赵编辑一开始以为两个人在说话。后来他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这导致时一老师现在性别不明，有人觉得时一是男生，也有人觉得时一是女生。
时吟始终没什么反应，而男人肥胖的手虚晃着悬在她腰部的位置，脑袋正往上凑。
她入行以后确实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第一次拿到新人赏的时候，她学校有课，时间调整不了，就没去。摇光社举办年会的时候，她刚好在拼命赶稿，也没有参加过。微博上没有任何她的自拍照，生活照全是吃的，而且内容非常简洁。
赵编辑“哎”了一声，皱眉道：“时一老师身后那男的看着怎么好像……”
时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大概以为她不想露面。
时一两个字刚出口，顾从礼就回过头了。
顾从礼把最后两盒牛奶塞进去：“下周五新人大赏颁奖仪式，入围作品的作者主办方都会邀请。”他转过身来，“不过这个是自愿的，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顾从礼已经过去了。
时吟洗着碗，突然想起来：“对了，主编，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赵编辑是三十多岁的老油条了，这种事情，多多少少能够看出来一点儿。
他提了很多东西过来，蔬菜、水果、鸡蛋，一样一样塞进冰箱里，整整齐齐摆好。
想起顾从礼当时的模样和那个男人后来的惨状，他表情平静而慈悲道：“这人不是来挖墙脚的，是来找死的。”
顾从礼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坚持，站到一边给她让位置。
顾从礼和副主编说了几句话，简单交代了一下，然后就过来了。
她连忙小跑过去：“我来洗，我来洗。”
时吟穿着这么高的鞋，跟着顾从礼过来站到现在，累得脚跟疼，一看见他过来，眼睛都亮了，连忙直起身走过去：“好了？那咱们快点儿回家吧，我快累死了，我也好饿。”
时吟不好意思了，人家早上买了食材过来弄早饭，还让人家帮忙洗碗。
顾从礼侧过头看她，不知她的哪句话取悦了他，他勾唇道：“嗯。”
他没应答，站起来把盘子、杯子拿走，放进水池。
时吟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心地观察他，觉得他看起来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有些轻松。
时吟道了谢，擦干净嘴边的一圈牛奶，真诚地夸奖顾从礼：“主编，你的手艺真好。”
时吟斟酌了一下，说：“主编，你刚刚去打架了吗？”
她放下杯子，他抬手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没有。”两人进了电梯，顾从礼抬起手，按了电梯按钮，关门。
时吟咕噜咕噜喝掉了剩下的半杯牛奶，这时顾从礼放下了手机，看着她喝完。
时吟心有余悸：“我看你把他……”她比了一个姿势，“那样……拖出去的，吓死我了。”
时吟以前没有了解他的机会，这段时间她越来越发现，这个人跟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好像有很大不同。
他笑了一下，侧过头垂着眼睛，棕眸幽深：“他碰你哪儿了？”
她本来以为他是那种很规矩的性格，比如吃饭不会玩手机，结果并不是。
时吟眨眨眼：“他没碰到我，哦，头发，”她有点厌恶地皱起眉，“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感觉他鼻子上的油都蹭到我的头发上了，我想洗澡，好恶心。”
吃饱喝足以后已经十点了，她捧着牛奶杯满足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顾从礼叉着土豆沙拉看手机。
“你一会儿回家洗。”
时吟自己住以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食指大动了，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我一进家门就洗。”
早饭是火腿煎蛋、土豆沙拉和吐司面包，还有一杯牛奶。
顾从礼很有耐心：“嗯，你一进门就洗。”
——时吟歪着脑袋，微微后仰看他：“你还有比这个主要的目的？”“有，”顾从礼淡淡道，“给你做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