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小?已经是十六岁的姑娘了,在外头这么大的姑娘有的都是孩子的娘了。元亦芳又叹息一声。
“姨母对鸾娘不用这样严厉,她毕竟还小。”楚懋替鸾娘解围道。
守岁后,阿雾不用步辇,踏雪而行。她吹着冷风,脑子才能清醒些,告诫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她大概真的是要永远失去楚懋了。
“鸾娘僭越了,请皇上恕罪。”郑鸾娘赶紧跪下道。
阿雾伸手接着天上旋下来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手指上消失,也许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能不留一点儿痕迹地消失了。
郑鸾娘到底还是心急了。元亦芳看了鸾娘一眼,又看了阿雾一眼,在心底叹息。其实元亦芳早就后悔了,这一年来她这个做娘的冷眼旁观,嘉和帝对鸾娘几乎没有任何想法,便是有,那也是极少极少的。她就不该被鸾娘说动。
“娘娘,这雪越下越大,奴婢还是叫步辇来吧,否则娘娘又该生病了。”明心劝道。
元亦芳脸色一变,顾不得御前失仪地道:“鸾娘!”
生病?阿雾心里一动。她如今长期茹素,身子反而像好些了,这一年来已经很少生病,离魂之事再也没发生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地看过楚懋了。
“鸾娘给皇上跳一支舞吧。”郑鸾娘提议道。
阿雾叹息一声,没有回应,只在雪地里继续前行。
席面上,鸾娘和楚懋已经相处得十分随意了,不再像上一年那样拘束,她闹着楚懋饮了不少酒。
因为带着几分故意,阿雾回到长乐宫时,果然开始发热,“别叫太医,我睡一下,捂捂汗就行了。”
日子过得极快,又极慢,好容易又挨到一年元旦。宫中还是只有那几许人,上年告病的五皇叔已经去了,楚姓越见凋敝。
但是皇后身上的一点儿小事都是大事,明心如何敢隐瞒?尽管这一年来那边已经很少打听长乐宫的消息了,但明心自己却不能懈怠,她的主子是皇后,可不是令柔县主,今后她也沾不了令柔县主的光。
崔氏出宫时,在路上遇到鸾娘,见她打扮得富贵华丽,比长乐宫的阿雾看起来还更像个皇后些,崔氏心里就不喜,又见她去的方向仿佛是乾元殿,心里就更不喜。崔氏却不敢给阿雾提,只能叹息一声,想着下回进来再让阿雾长点儿心眼。
明心将阿雾生病的事情偷偷告诉了吕若兴,“吕公公,这怎么是好?”
“好,好。”崔氏也不敢再提。
在吕若兴心里,真是恨不能阿雾能就这样死了,可是他也不敢替楚懋做主,“回去吧,咱家会找机会跟皇上提的。”
“才说了不许说伤心事。”阿雾娇嗔道。
明心回去后,左等右等也等不见消息,倒是太医院派了轮值的太医来诊脉。
“是。”崔氏笑道。笑过之后她依然是担心的,“阿雾,你若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明心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还是没有放弃皇后娘娘的。
阿雾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您胡说什么,您会长命百岁的。您一来就说这样的话让我伤心,今后可不许这样了。”
事情并没有向阿雾所想的方向发展,她虽然烧得难受,眼泪鼻涕一把抓,却还是没能再次离魂。这次明心伺候得好,太医也来得及时,两副药下去,发了汗,在正月十五之前阿雾居然就好了八九分了。
崔氏见阿雾还有心思说笑,心里头就放了一大半的心,“怎么会,我的阿雾是天底下最好的。只是我这大半辈子就为着你们几个不省心的操心了,只要娘娘过得好,便是让我减寿十年也甘愿。”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在身边嘘寒问暖,阿雾自嘲地笑着,想起在冰雪林楚懋给自己念经的往事来。有时候一段往事翻来覆去地回忆,像鸩毒一般,她却忍不住饮鸩止渴。
“太太难道是觉得女儿连鸾娘也比不过?”阿雾撒娇道。
夜里,阿雾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鸾娘挺着个大肚子向自己撞来,她跌坐在地上,大叫着肚子疼,而楚懋奔过来将鸾娘抱起,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鸾娘生了一对龙凤胎,楚懋欣喜若狂,又是开恩科又是大赦天下,更是将她这个皇后废掉,给鸾娘举行了封后大典。
“可是……”崔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阿雾去问楚懋为何要这样做,他只是冷冷地道:“你以为朕会喜欢杀母仇人的女儿?朕不过是喜欢看着你生不如死地活着。”
阿雾笑了笑,“太太做什么听那些传闻,皇上和鸾娘都是守礼之人,也不知是哪起子碎嘴的传这样的消息。若皇上真有意,早就纳鸾娘为妃了,太太不用操心这个。”
“不要,不要!”阿雾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来。她忘不掉梦里头楚懋看她的那样冰冷、陌生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
“娘娘是怎么想的?鸾娘一个大姑娘住在宫里,也该避嫌了,她今后还说不说亲事?居然传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皇上脸上也无光。按我说,娘娘该为她定一门亲事了,不然挪出宫去住也行。”崔氏一进来就劈劈啪啪地说了一长串。
“娘娘,娘娘。”明心在外值夜,听见阿雾的叫声便跑了进来,“娘娘,这是做噩梦了?”
过得几日崔氏又进宫来说话。她也不是个真笨的,当初她每次进宫,出去之前都要被嘉和帝召见,但这一年来再没有这种待遇,崔氏早料到不好,加之又传出了鸾娘的事情,她越发担忧起来。
“什么时辰了?”阿雾问道。
阿雾只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戌时末刻了。”明心道。
这将阿雾看得愣愣的,原来楚懋已经愿意和郑鸾娘有肌肤之亲了。
阿雾这才知道,原来她才不过睡了一小会儿,大概又要一夜无眠地熬到天亮了。
阿雾腿软地靠在一边的石头上。歇了歇,阿雾正想往回走,却瞥见亭子里的两人走了出来,不知道说了什么,郑鸾娘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不稳,险些跌下假山去,幸亏楚懋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阿雾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躺下,恍惚中听见有人说:“今晚皇上带令柔县主微服出宫去看灯会了呢,我觉得令柔县主没准儿能被封皇贵妃。”
阿雾依然自囚在长乐宫,到夏天最闷热的时候,才忍不住往池边去走走。哪知还没到池畔,就远远地看见池边假山上的问幽亭里坐着两人。
“哪有皇后还活着,却封皇贵妃的道理?”有人刺道。
其中传得较多的则是因为郑鸾娘。旨意一下,郑鸾娘脸上的笑容又格外灿烂了几分。
“现今的皇后就跟摆设一样,怎么不能封皇贵妃了?皇后无子,指不定令柔县主还能封后呢!”先头那人道。
折子照例是留中不发。到四月里头,嘉和帝才有旨意下去,免了嘉和三年的选秀,也不欲纳女子入宫。只是这一回嘉和帝免除选秀的原因,却有了不同版本。
阿雾几乎逃也似的跑走了,再看前头,却是一辆马车在大街上走着。阿雾掀开帘子坐进去,却见里头坐着的人正是楚懋和鸾娘。
年后,朝堂内外又掀起了一轮请嘉和帝选秀纳妃的上奏热潮,也有建议即使不选秀,从京城三品大员的女儿中选几人入宫服侍也是可行的——这样就不会劳民伤财,有碍国朝上下的男婚女嫁,又可充盈后宫。
“皇上,我还从没逛过京城的花灯会呢。”鸾娘一脸欣喜,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看,大约是察觉了自己的动作不淑女,又放下帘子,捂着嘴冲楚懋笑。
阿雾是没怎么看见的,她几乎躲在长乐宫里哪里也不去。
只是楚懋脸上依然没有别的表情,然后他转头望向窗外,表情有些怔忪。阿雾也看向窗外,想起她小时候吊楚懋裤子的场景,那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面呢。
从嘉和三年的春天开始,宫里关于鸾娘和楚懋的传闻就更多了,也时常能看见二人在御花园里同行,或赏花,或弈棋。
至于上辈子,阿雾完全没有去想过彼此的孽缘。大概原谅敌人对自己的伤害会更容易一些,反而是对自己关心的人的伤害不能轻易忘却。
吕若兴抹着泪叫了几个太监进来,轻手轻脚地将楚懋抬上床。
在花灯会上,楚懋给鸾娘买了一盏琉璃灯,他猜中了字谜,所以以很便宜的价格就买到了。阿雾愣愣地想,他还没有给自己买过灯呢,他们甚至来不及一起逛一次花灯会,那样旖旎的日子就结束了。
“阿雾。”楚懋痛苦地唤着,就那样趴在床前的脚踏上睡了过去。
阿雾跟着楚懋游荡,花灯会的人流实在太多,而阿雾虽然处于离魂的状态,也不愿意从别人的身体里穿过,只能左右跳着闪躲。
“阿雾。”楚懋踉跄着趋到床边,伸手一捞,却什么也没有,只有满手的空荡荡。他开始翻枕头、翻被子,连床下都爬进去看了,什么也没有。
一时人流涌来,郑鸾娘伸手去拉楚懋的袖子,却被他微微一躲,就闪开了。郑鸾娘脸上僵硬的笑容,看得阿雾心里头闪过一丝不应该有的喜悦。就这样一刹那,人群里已经没有了楚懋的身影。
“拿一坛酒来。”楚懋坐在寝宫内的炕床上,自斟自饮,连下酒菜也不要。直到他头重脚轻地看见龙床上叠着的被子渐渐隆起,里头一个人儿探出头来,娇嗔道:“殿下,你怎么还不睡?”
阿雾比郑鸾娘的身影灵活,左蹿右闪很快就重新看见了楚懋的身影,见他正焦急地拨开人群往前去,紧接着他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前头女子的手腕。
至于今夜,独自回到乾元殿的楚懋,脸上依然丝毫没有新年伊始的喜悦。
“阿雾!”楚懋叫道。
得出这样的结论,让阿雾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她如今就像病入膏肓的人一般,疼得厉害了,就想在身上另刺一刀,来缓解前面的痛苦,哪知道这新伤口却丝毫不比旧伤口来得轻松。
那女子回过头来,正要训斥楚懋,可第一眼看见他的长相后,就立即柔和了脸色,“公子,你认错人了。”
阿雾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笑容真好看,连楚懋都看入了神。楚懋本就容颜俊美、清隽不凡,如今更加内敛沉稳,同天真妩媚的鸾娘在一起,看着就让人舒心和羡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楚懋失魂落魄地松开手。
阿雾拥被而坐,痴痴地想着事情,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楚懋已经记住鸾娘的喜好了,他们肯定在一起用过膳,也许楚懋还为鸾娘夹过菜,换来鸾娘灿烂的一笑,就像今夜一样。
阿雾则捂住嘴蹲在路边哭得像一个孩子似的,越哭越伤心,最后几乎趴在了地上。
阿雾则全程眼观鼻、鼻观心地充当背景。好容易熬到席散,守完岁,她便回了长乐宫。
而鸾娘此刻也正怔忪地站在另一边看着楚懋,流着眼泪,满脸的不敢相信。
吕若兴脸上带着笑,感激地看了鸾娘一眼,将热茶给楚懋奉上。
两人回宫时,本来早就应该往漱玉斋去的鸾娘却一路跟到了乾元殿。
“倒茶吧。”楚懋道。
楚懋回头看了一眼鸾娘,鸾娘在袖子下握紧了拳头,上前一步道:“皇上,鸾娘今天留在乾元殿好不好?”
楚懋果然停了酒,挥了挥手。
楚懋看了一眼鸾娘,站在丹墀上望着空荡荡、静幽幽的禁宫。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而他的确需要一个继承人,如果他能尽快长大,那么……
“皇上,你不能再喝了。”鸾娘痴痴地看着楚懋。
楚懋没说话,转身往殿内走,鸾娘垂着头跟了上去。
韩王憨憨的,也去敬了三杯,楚懋来者不拒。最后还是鸾娘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大着胆子挡住了楚懋自己倒酒的手。
鸾娘去西翼沐浴更衣,在“承露”一直没有等到楚懋。她走出门寻了吕若兴,才知道楚懋回了他的寝宫。鸾娘吸了一口气,往里走去。
郑鸾娘离席跪地磕头谢了恩,又主动地拿起酒杯上前两步给楚懋敬酒,脸上已经带上了灿烂的笑容。楚懋连干了三杯,脸上泛起一丝红色,席面上的气氛终于好些了。
吕若兴不愿打扰主子的兴致,悄悄地退到门边。
这样的席面上,皇帝赐菜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鸾娘得了头一份儿,让人有些意外而已。韩王妃向云佳难免多看了鸾娘几眼。她自然不能像韩王一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她还得替儿子操心,不能同宫中疏远。皇后端着冷冰冰的脸在上,实在是难以高攀,而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无法亲近嘉和帝,能有鸾娘这条线就实在是太好了。
楚懋坐在床边,看着鸾娘一路走进来。
吕若兴从楚懋跟前的席上端了一碟菜,直直走到鸾娘那一席,“皇上说令柔县主爱吃虾,这碟菜特地留给县主的。”
鸾娘吞咽了一口口水,轻轻将外袍褪去,露出薄纱裹着的年轻、新鲜的身子。
席上一直有热菜上来,阿雾食之无味,倒是楚懋那头有点儿动静。
阿雾此刻正坐在龙床对面的炕床上,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
阿雾几乎是有些感激地冲韩王看了看,盼着他多笑几声。
鸾娘毕竟还是害羞,没敢再继续往下脱,走到楚懋的跟前跪了下去,将手轻轻放在楚懋的腿上,“皇上。”
到家宴上,果然赢得了阵阵笑声,不过都是出自七皇子,也就是韩王同王妃那两处。至于其他人,楚懋是一直板着脸,惠德夫人愁眉不展,而鸾娘的心神都在楚懋身上,他不笑,她也就笑不出。阿雾自己,不哭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楚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鸾娘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坐在了楚懋的身边。
花月双辉楼足够宽敞,完全可以容纳。而且楼内还有一处小戏台,正好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省得场面冷清。阿雾还特地吩咐下去,在京城寻了最擅滑稽戏的丑角儿来唱两出,只求到时候能有一点儿笑声。
楚懋侧头看着鸾娘,洁白无瑕的肌肤,粉嫩美丽的脸庞,几乎臻于完美。他缓缓低下头,鸾娘害羞地闭上眼睛,颤抖的睫毛显示了她的紧张。
最后阿雾还是按照最初在祈王府那般,遵古制,分几而食。
阿雾也闭上了眼睛,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却是楚懋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拿剑将他所能劈砍的所有东西都砍了一剑。
阿雾在安排席面的时候也忍不住叹息,如果宫里头有孩子的欢笑声就好了。
紧接着楚懋就奔了出去。
可如今宫中一切嫔妃皆无,总不能阿雾一个人孤零零坐着,且亲王中也只剩下楚懋的一位五皇叔和当初的那个傻子七皇子。而五皇叔常年躺在床上养病,早就由儿子进宫告了假,这又是孤零零的一桌。
阿雾愕然,看着愣在原地的鸾娘。
原本是皇帝单独一桌,皇后一桌,嫔妃几桌,再有各亲王并王妃等的桌面。
只是现在不是关心鸾娘如何收场的时候,阿雾跟着楚懋奔了出去,却见他一路往长乐宫奔去。
挨到了元旦,初一时宫中照例要举行家宴。但是如今楚姓皇族凋敝,在空荡荡的宫殿里,难免将家宴衬得越发冷清。
阿雾心里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风吹在脸上发凉,阿雾才发现自己哭了。她抹了抹眼泪,重新躺下,不敢去想任何东西,只要一想,心就扯着痛。
她飘回长乐宫时,看见楚懋正在摇晃自己的身子。
阿雾想起,那会儿她和楚懋好着的时候,他也是三天两头送她东西,奇珍异宝无奇不有。那样的匣子阿雾也有,只是不知道扔在哪儿了,当初的康宁郡主何曾在乎过楚懋的心意?
阿雾恍恍惚惚地醒过来,就见楚懋果然在摇晃自己,才恍然,刚才也许她根本不是在做梦,而是又离魂了。
阿雾坐起身,抱着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清冷冷的月光透过窗纱映在桌台上,将阿雾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衬得越发苍白。单薄的夏绉覆在她身上,依然显得弱不胜衣,清清渺渺的。
“皇上。”阿雾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楚懋。
“快别说这些,这岂是咱们能议论的!”明淑向里头正在午睡的阿雾的方向努了努嘴。
楚懋猛地低头含住阿雾的嘴唇,阿雾压根儿就没回过神来。楚懋的气息灼烫,手也越箍越紧,像一个抓着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一般,阿雾几乎要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样神奇?”明真惊讶地道,“令柔县主如今时常往乾元殿去,你说她和皇上是不是……”
“楚……”阿雾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楚懋侵占了唇舌,他的吻热烈而急切,几乎烫伤了阿雾。
“听说,皇上赏了令柔县主一个楠木匣子,里头有一间小屋子,住了一个西洋美人,每过一个时辰,那个美人就会走出来跳舞。”明淑闲来和明真磕牙道。
阿雾开始拼命地踢打楚懋,却被楚懋牢牢地禁锢着,直到她喘不过气来,这才被放开。阿雾扑在被子上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想起他刚才才吻过鸾娘,想也不想就举起了手,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楚懋抓住了手腕。
打那以后,送往漱玉阁的好东西可就不断了。其中有一件就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宫人都忍不住拿出来碎嘴。
“我放你走。”楚懋望着阿雾的眼睛道。
“是。”吕若兴应下了,用心地给鸾娘挑了不少好东西。
“啊?”阿雾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或者她听明白了,却不知道楚懋是发什么疯。
楚懋尝了一口汤水,便搁下不用,吩咐吕若兴道:“你去内库看看,给令柔县主送些东西去。”
楚懋松开阿雾的手,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自己都改变不了,又怎么能奢望你能改变?”
鸾娘替楚懋盛了汤水后就告退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能进入书房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鸾娘像小燕子一样快乐地穿梭在宫廷里。
尽管楚懋的话没头没尾,阿雾还是听懂了。她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那样的笑容当然没有鸾娘的笑容来得好看。何况,鸾娘生得也着实好看,她是应该常笑。
“我送你去顾廷易身边,至于他夫人你不用担心,我会把她处理掉的。”楚懋又恢复了冷清的表情。
楚懋看着在旁边倒汤水的鸾娘,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这是阿雾从来不曾有过的。阿雾笑的时候总留了三分余地,而且惯常带着三分高傲。而当初她讨好他,略带着谄媚之笑时,又是那样虚假。
阿雾的手紧紧抓住被面,说不出话来。叫她如何对楚懋解释一切?当她错过最佳的解释时间时,现在再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当日阿雾对鸾娘说的话,以及阿雾对惠德夫人说的话,楚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心大概因为伤口多了也就麻木了,听见消息时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木然地听着而已。
阿雾无数次问自己,是让楚懋继续误会下去好,还是坦白一切?可惜一切都太晚了,难道告诉他,她母亲杀了先皇后,又是他亲手杀了她母亲,彼此隔着血海深仇,而一切都是她和他造成的?楚懋会不会受不了,是他亲手斩断了彼此一切的可能?
这说的次数多了,楚懋也就难免偶尔能想起这么个人来。何况,即使楚懋对阿雾冷了心,但她那边的消息依然是瞒不住他的。
阿雾选无可选,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就这样吧,反正木已成舟,何必另生事端。
吕若兴但愿这位县主能打动皇上的心,叫皇上脸上能带一丝儿的笑容,他宁愿少活几年。因而鸾娘去乾元殿时,只要楚懋跟前没人,吕若兴都要去回禀一番,说一句“令柔县主又来给皇上送参汤了”。
“我没有脸见他。”阿雾冷冷地道。
别说元亦芳,就连吕若兴也将满满的希望寄托在了鸾娘的身上。这位县主,成日里脸上都带着笑容,像一朵向阳花一般,叫人瞧了就欢喜。比起长乐宫那位没心没肺、冷情冷性、成日板着脸的皇后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他并不知道那件事里头你做了什么,何况,即使你不去劝说福惠,你以为以她的野心她就不会跳下去了?”楚懋道,“我当初压根儿就没有把赌注投在你身上,你不必有任何内疚。”
鸾娘信心满满的样子,看得元亦芳一阵唏嘘,真是女大不中留。可是在她眼里,鸾娘是如此美丽可人,元亦芳也有些相信这样的女儿会焐热嘉和帝的心了。
末了,楚懋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在朕有生之年,朕绝不会动荣家和顾家,趁朕改变主意之前,你赶紧走。”楚懋背过身根本不看阿雾。
一时她又脸红道:“何况,表哥对我也不是那样无情。如今我给他送糕点,吕公公有时候也领我进去磕头呢。若非表哥的意思,吕公公怎么敢擅作主张?娘,我一定会让表哥真心待我的。”
阿雾却能听出他声音里微微的哽咽,“不管怎样,我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白,我没有脸见他。何况他如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我不能再造孽了。若是皇上允许,就准许我去寺庙里为大夏朝祈福吧。”阿雾走下床望着楚懋的背影。
“娘,我有信心。若是表哥这样容易就接受了我,那我反而瞧不上他。正是因为他的真心难得,才倍加珍贵。娘,你就让我慢慢来吧,女儿会把他的心焐热的,到时候表哥真心对我,那生活才会有滋味儿。”郑鸾娘朝元亦芳撒娇道。
楚懋转过头静静地看了阿雾一会儿,缓缓道:“你宁愿这样?”
“除了皇上表哥,我谁也不嫁!”郑鸾娘说得斩钉截铁。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表哥长得更好看的男子,而且一身的器宇,已经足以令人心醉。何况,他英睿果决,风姿天纵,这是最最让鸾娘因仰望而痴迷的一点,而且私底下他还是那样温柔深情的男子,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是那样掏心掏肺。这一切都叫年轻的鸾娘为之痴迷。
阿雾点了点头。对她来说,这大约也能算是一种解脱了,她活着太累太辛苦,不想再假装下去,也无法面对楚懋今后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元亦芳叹息一声,“皇后娘娘说,今后你即使生了儿女,也都留在你身边。到时候跑不了你的妃位。只是鸾娘啊,你这些时日想尽法子亲近皇上,皇上对你仍不假辞色,你就不能让娘省点儿心吗?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这头又不成,你今后可怎么嫁人?”
鸾娘的事情已经叫阿雾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个晚上了。
郑鸾娘低下头道:“女儿也不知道,如果可以控制,女儿也不想的。”
“如你所愿。”楚懋大约是真的累了,阿雾的选择本来就有极大的问题,但是他已经懒得去问去想了。在楚懋转身出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阿雾,“如果你后悔了,可以随时回来。”
元亦芳摸了摸郑鸾娘的头发,“真是孽债,你怎么就动了这样的心思?”
阿雾几乎不敢看楚懋的眼睛。
元亦芳回到漱玉斋时,郑鸾娘立即就扑了过去,“娘,你去见皇后娘娘了,她怎么说?”
龙泉寺是大夏朝的皇家寺庙,专门用来安置离宫的宫妃。阿雾还是首位作为皇后而入住龙泉寺的,待遇自然不一样。
实则,元亦芳也是看不懂阿雾的,就如同她当初看不懂自己的堂姐元亦薇一般,明明抓走了这世间最好的牌面,最后却被她弄成如此糟糕的局面,实在不能不让人觉得她可恨。
对外只说皇后是来祈福的,而且阿雾不知道的是,在她之前,楚懋就已经吩咐过,她的一切用度依然照宫中办置,丝毫舍不得她到尼姑庵里受委屈。
阿雾是戳中了元亦芳的心事的,元亦芳担心的就是阿雾放任鸾娘,就是为了让她生孩子。
阿雾自己则除了华服美饰,穿着素色衣服同寺里的女尼一同做晚课。
元亦芳得了阿雾这句话,心里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鸾娘是她的女儿,她对嘉和帝用情有多深,又有多固执,元亦芳如何能不知道?只是鸾娘年少轻狂,考虑不到后面的事情,少不得她这个做娘的要来补救一二。
晚课后,女尼依次往外走,阿雾回头的瞬间,眼角不经意地扫到一个低头数念珠的女尼。她几乎是以冲的速度奔到了她的跟前,颤抖着嗓子道:“您没死?!”
“夫人不用担心,即使鸾娘今后生了孩子,孩子也会留在她身边养的,哪有孩子能离得了亲生母亲的?至于你说的话,若是鸾娘来同本宫说,本宫就替她定下亲事。”元亦芳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想去当坏人,却来逼自己做恶人,阿雾不愿意接招。
那女尼看了一眼阿雾,并不答话,只继续往外走。可是那凌厉的眼神,让阿雾知道她绝对没有认错人。可是阿雾简直完全不敢相信,她的长公主母亲怎么可能活着,她不是被楚懋下旨赐令自戕了吗?她是怎么躲过的,又是怎么来这龙泉寺的?阿雾简直心急如焚地想知道答案。
“娘娘。”元亦芳给阿雾跪下道,“妾身想说句僭越之话。皇上对娘娘的一片心,便是我等旁人看了都为之感动,这中间哪里还能容得下他人?鸾娘她少不更事,求娘娘宽宥她的无知妄为。”
只是这当口阿雾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急急地上前两步挡在长公主的跟前,“我在后山的竹林等你。”
元亦芳不愿意鸾娘经历这样的痛苦。何况嘉和帝比鸾娘大了十多岁,且皇后娘娘也不是易与之辈,若是哪一天帝后和好如初,那鸾娘又怎么办?在祈王府时,元亦芳就听过阿雾是怎么对付元蓉梦的,当初还有郝嬷嬷护着都那样,更别提如今是皇后独大了。
阿雾在竹林里来回地踱步,她心里又高兴又激动,只觉得拨云见日,恨不能跳起来大笑三声,看得一边伺候的明心、明慧等人都瞠目结舌的,以为皇后娘娘因为出宫被打击得疯了。
但是陷入爱情的女孩儿都是盲目乐观的,总觉得只要自己够努力,最终都能取得回报。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而且即使最终取得了回报,可那又会是在多少次的绝望之后才能换来的?
阿雾才等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觉得时间漫长得仿佛三年,她真是傻,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明心,你去打听打听,刚才和我她说话的女尼在哪儿,见着她一定让她过来。”阿雾顿了顿,觉得这样对母亲太不尊重,“还是我自己去吧。”阿雾其实很不确定长公主会不会见自己。
元亦芳苦笑,她怕的正是这一点。元亦芳同鸾娘的父亲真心相爱,才明白那其中的幸福滋味,她并不愿意鸾娘冒冒失失地陷入困境,坏了一生的幸福。皇上能为这位皇后做到如此地步,元亦芳实在没有那样大的自信,相信鸾娘可以取代皇后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阿雾往林子外才走了几步,就见长公主的身影从树后转了出来。
“夫人不要着急,龙舟会上你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这毕竟是鸾娘的一辈子,还是得看仔细些,何况也要问鸾娘的意思。”阿雾也不愿和惠德夫人绕圈子,“本宫知道夫人今日来的意思。鸾娘的事情,她是亲自来跟本宫说过的,也是本宫同意的。若是鸾娘能为皇上诞下一子半女,本宫可以替她做主,至少能居一品妃位。”
阿雾奔上前两步,却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又该说什么,只能两眼泪汪汪的。她静了静心神,才转过身吩咐明心她们道:“你们都下去吧,守在林子外,不许人进来。”
如今怎么看,都只有郑鸾娘有可能接近楚懋。实在不行,拖到过了年,再由父亲他们提选秀之事,如果楚懋能点头同意,若惠德夫人坚持,阿雾也可以为鸾娘定亲,但是现在是不能的。
尽管阿雾已经出宫,明心等几个也丝毫不敢违逆她,行了礼后就依次退下了。
惠德夫人的确是一个处处为女儿着想的母亲,只是女儿长大了,她的心思未必同母亲一致,而阿雾也不能答应惠德夫人。楚懋不肯选秀纳妃,宫里头的宫女身份又太过低下,阿雾不愿意楚懋将来的太子是出自宫女的肚皮,而受非议。
阿雾看着长公主道:“我……”
“娘娘,鸾娘的年纪也不小了,妾身想着也该给她定一门亲事了。上回端午龙舟会上,妾身远远瞧着,贺家的小儿子同鸾娘年貌正相当,能不能请娘娘做主,给鸾娘定下来?”元亦芳道。
福惠长公主此时高高抬着头,冷讽道:“怎么?皇后娘娘见我没死这么高兴,不知内情的人,没准儿还真以为咱们是婆媳呢。”
惠德夫人元亦芳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女儿,转而来长乐宫求阿雾。
看来几年的青灯古佛,并没有磨灭长公主的气性。
接下来的日子郑鸾娘果然说到做到,开始勤快地往乾元殿跑,也会在楚懋游幸御花园时去偶遇。阿雾也才发现,郑鸾娘居然在宫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有了不少的人脉。诚然是阿雾自己没有心情去过问,但郑鸾娘小小年纪也算是厉害的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阿雾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这一句。长公主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容颜也见清瘦,十指不再纤柔,仔细看去,已经有了茧子。
“回去吧。”阿雾没有力气再应付郑鸾娘,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用针在扎自己的心。
寺庙的清苦,阿雾虽然还没怎么开始经受,可是用常理判断也就清楚了。
“皇后娘娘——”郑鸾娘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预设过很多情景,可都没有眼前这一出。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即使被皇后刁难依然要坚持的打算,可是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托皇后娘娘的福。贫尼还算活着,只是也当不得娘娘如此深情厚谊,当了婊子还来装可怜立牌坊!”长公主心里对阿雾可以说是恨意滔天,程度直追嘉和帝楚懋。正是这个女人不仅重重地伤了她儿子的心,也是她成功欺骗了自己使自己跳入陷阱。
“可是,大约不会太容易,皇上并不是一个好亲近的人,你要多费心了。”阿雾继续轻声道。
阿雾咚的一声跪在长公主的脚下。
郑鸾娘抬头看着阿雾,心提在了嗓子上等待那个“可是”。
福惠长公主往后退了一步,“娘娘这是做什么?贫尼可受不起,贫尼身上也再没有娘娘能利用的东西了。娘娘何必如此假惺惺,易哥儿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还活着,你也不用想从我身上下手让他原谅你。”
郑鸾娘万万没有料到阿雾会同意。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帝后闹得如此地步,可是在宫内,皇后依然有着绝对的话语权,郑鸾娘是没有侥幸的。可是她不甘心,不试一试,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一片心,又何敢谈她对嘉和帝的一片情意?
阿雾匍匐在长公主的脚下痛哭,对她来说,母亲只要还活着,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救赎了。
“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去吧,可是……”阿雾轻轻地道,她怕自己的声音太大,会惊醒她心底沉睡的恶魔。
无论长公主说的话有多难听,在阿雾的耳朵里,都像天籁一般。
阿雾看着忐忑地望着自己的郑鸾娘,心里已经发疼地嫉妒起来了。她厌恶着居然还在妒忌的自己。
大概是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阿雾的心态不复如往日。她膝行上前,抱住长公主的双腿哭道:“娘亲,对不起,对不起,是阿雾不孝不悌,害苦了娘亲和哥哥,百死难赎其罪。”阿雾抱着长公主的腿,实在是哭得难受,连打了好几个哭嗝儿也止不住。
郑鸾娘,阿雾也看了三年了,漂亮聪慧、活泼可人,品行不差,人也有成算有能耐,而且她是这样年轻。再看自己,阿雾都不敢看镜子里的人,那样阴沉,谁看了都不会有好心情。
福惠长公主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位皇后该不是疯了吧?不过想想也是,由高高在上的皇后而堕入龙泉寺,足够这位皇后糟心了。
可是楚懋还有。
只是阿雾哭得撕心裂肺,连福惠长公主听着她的哭声都忍不住生了一丝怜悯之心,她在佛前苦修的这几年也不是没有造化。
而阿雾自己,却觉得她没有了那个资格。重活一世,她好像对不起所有的人,将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糕,如今悔悟,却早已没有了退路。
“娘娘不用如此。贫尼已经是红尘外的人,过往种种已譬如昨日死,刚才已是犯了嗔戒,红尘外之人也不会再管红尘之事。”福惠长公主这就是和阿雾说得清清楚楚了,宿日恩怨已经烟消云散了。
若是换了往日的阿雾,心里大概已经恨死了郑鸾娘,当初她有办法对付元蓉梦,未必就没有办法对付郑鸾娘。可是此时的阿雾听了,却只想流泪。她甚至嫉妒着郑鸾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去说想去照顾楚懋。
阿雾猛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阿雾啊,娘亲,您的阿雾,小康宁。”小康宁是长公主前世对阿雾的爱称。
郑鸾娘心底升起一股气,却不敢朝阿雾发泄,她磕头道:“鸾娘想去服侍皇上。”
长公主往后大退了一步,“娘娘是疯魔了吧,这种胡话也说得出来。”
而郑鸾娘的心里再想起她那位表哥——嘉和帝的模样,色白而青,眉间一丝愁郁,富有天下,本该金堂玉马意气风发之人,却像个垂垂老者般死气沉沉。
阿雾急道:“我真的是阿雾,娘亲。当初您生我时难产,是祖母从长顺胡同请了个花嬷嬷替您接生,才将我生出来。从小,我吃不惯奶娘的奶水,是您亲自奶我。后来我生病,睡不着觉,您就每天晚上给我唱《囡安曲》,‘晚风婆婆轻轻吹,月亮姐姐笑开颜。娘亲陪着乖囡囡,囡囡睡觉快闭眼……’”阿雾哼起歌谣来。
阿雾的气色极好,有桃花胭脂膏子做底,显得肤色白里透红,穿着一袭桃红遍地锦蝶戏牡丹泥金宫裙,端的是高贵端雅,明艳动人。
长公主的眼睛急急一眯,“我不知你有何所图,可你如果还妄想我会信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些事情,易哥儿也知道,你可真是心思深沉,居然能敢编出这样大胆的谎言来,就不怕被当作妖孽烧死?”
这几年在宫里冷眼旁观,将郑鸾娘心底的那株幼苗越养越大,直到今日她再也按捺不住念想,偷偷地避开母亲,跑来了长乐宫。其实在来的路上,郑鸾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见着阿雾时,她忽然就有了勇气。
“再说,你身上流着的是荣家的血,可有我半分血脉?也敢来说这种话!若你说的是真的,我的阿雾如果敢像你这样骗我,我会在她一生出来就亲手掐死她!”康宁郡主阿雾,是长公主心里头最痛的伤疤,她哪里容得下任何人冒充她?那些在阿雾死后,凭借长相相似而讨她欢心的女孩子,都被她狠狠地教训过,而眼前这位皇后娘娘说的话,大概是天下最荒谬的无稽之言了。
国家重负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而宫内却连一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即使重伤几欲身死,这位皇后也没有去看过一眼。别说郑鸾娘,便是换了外人来看,也会看不过去的。
“娘亲,可是我就是阿雾啊!”阿雾从一开始就料到了长公主的态度,可是没说出来之前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如今真说出来了,却无法再骗自己,长公主果然不会信她。
只是往昔看起来那般恩爱的夫妻,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郑鸾娘不知内情,也不敢妄加猜测,只是在她心里,她的那位表哥实在是太过可怜。
“娘亲。”阿雾又上前抱住长公主的腿,只求她能信自己,再抱一抱自己。
郑鸾娘又起身跪下看着阿雾。这位皇后娘娘算是对她们母女有恩的,这些年对她们也极为照顾,若是可以,郑鸾娘今日并不想登上长乐宫的门。
“你这个疯婆子。那好,你若真是我的小康宁,就该知道,我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何况还是来自我最爱的女儿的背叛,你若自戕在我跟前,我就信你。”长公主说得杀气腾腾。
“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鸾娘?”阿雾问道。
以阿雾以前的心性,她可能真做得出在长公主面前自戕之事,只是如今她心底还挂念着一个人,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人在她心底已经排在了最前位。只是前面的日子有血仇铸成的高山挡着,她爬不上去也迈不过去,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在端午龙舟赛那日,郑鸾娘不知赢得了多少人的瞩目。这些日子以来,皇上的情况刚好些,就已经有中意她的命妇左右托人在给阿雾递消息了。
“做不到是不是?那就滚吧,无论什么,我都不会帮你。”长公主斥道。
鸾娘如今已经是十五岁的姑娘了,容颜已盛,正如这夏日盛放的清荷一般,叫人看了舒心畅意。她身上有元家人特有的妩媚,但元亦芳将她教得极好,进宫后,阿雾又为她找了夫子单独授课,所以郑鸾娘看起来既端庄高贵,又不失少女的天真妩媚。
阿雾静静地看着长公主,尽管结果如此,她依然感到满足。只要母亲还活着,那一切就有希望,哪怕她不认自己,自己的身上再没有长公主母亲的血脉,但阿雾所求的,不过是子欲养时亲还在。还能对她好,还能照顾她,这就足够了,阿雾没有太多的贪心。
“是鸾娘啊,快起来吧。”阿雾给鸾娘赐了座。
倒是楚懋那边,阿雾一想起他,心里就按捺不住激动。只是今日的天色已经太晚,宫门已经落匙,回去了也进不了宫。
阿雾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郑鸾娘了,她和她的母亲惠德夫人就好像隐形人一般在这空荡荡的禁宫里生活。
阿雾静静地躺在硬硬的床上,想着,明天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她睡不着觉,站起来在屋里踱步,只求楚懋还能等她,还能给她机会,只要再等她一夜。
“鸾娘给皇后娘娘请安。”郑鸾娘磕头道。
明天就将是新的一天。
倒是另有一个不速之客,登上了长乐宫这“三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