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的话虽然在楚懋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是他居然没有觉得她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因为唯有她说的话,能解释通一切。
阿雾既然已经开口说了这些,便害怕楚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因而她继续快速地接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现在的身体里了,从此变成了荣家的阿勿。”
楚懋就知道阿雾不是那种为了所谓的爱情而昏了头的人,断断不至于为了一个顾廷易,就放弃这么多,甚至连皇后也不做了,对自己更是绝情绝义。
阿雾又继续道:“福惠长公主是我的母亲,而卫国公是我的父亲,顾二哥是我的亲哥哥,而我,就是顾康宁。”
可若是阿雾所言为真,她是顾氏阿雾,那福惠就是她的母亲,而他若真杀了福惠,同阿雾之间就有杀母的深仇,何况还是他用顾家和荣家去逼阿雾亲自去诱陷福惠的。
楚懋的眼睛眯了眯。
正是因为阿雾在龙泉寺见到了福惠,所以她才会回心转意地回宫。
“我的小名叫阿雾,取自‘薄雾池塘生,朦胧隔岸花’,是我祖父因我出生而赋的诗。而安国公府荣家的六姑娘,荣璇,她的小字是勿忧,大家唤她作阿勿,是勿施于人的勿。”阿雾尽量平静地道,对楚懋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也不敢错过。
想到这儿,楚懋一阵后怕——若是当初他真的杀了福惠,那阿雾她,就真的是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这话实在是没头脑至极,一个毫无干系的、死了十来年的人同阿雾回宫会有什么关联,楚懋是想不出来的。因而楚懋没有回答,但他和阿雾彼此心知肚明,他如何能忘记那个小女孩。
阿雾紧张地看着楚懋,就怕他不相信,可又怕他相信了自己却视自己如鬼魅,“皇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
“皇上,还记不记得康宁郡主?”阿雾问。
楚懋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念头。她先后两次陷入昏迷,药石罔效,第一回要高僧诵经镇魂,第二回要他的真龙之血为引才能归位,这一切都同阿雾现在的说法相吻合。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阿雾重新走了回去,将食盒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在楚懋对面坐下。
楚懋霍地站起身,将小几上的玻璃插屏、汝窑茶盏全部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楚懋没有回避阿雾的眼神。
向来以清隽儒雅著称的嘉和帝居然爆了粗口,这也算是阿雾的功劳了。在楚懋的心里,阿雾说的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问题就在于阿雾为何当初在他即将铸下大错的时候不说,在前面四年他为她肝肠寸断只求一个理由的时候不说,偏偏要看着他痛不欲生四年。
阿雾的心为之一颤,回头看着楚懋,心想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
阿雾被楚懋的动作和声音吓得往后一缩,眼泪又忍不住泛滥,“我当时是想告诉你的。你还记不记得,就是那天,你说长公主是你的杀母仇人,你说是你把我推下水的。当时你的态度那样坚决,一定要杀了长公主报仇,你叫我如何说得出口,难道要阻止你给母亲报仇,然后一辈子恨我?!”
阿雾提着食盒,刚走到门边,就听见楚懋在她身后问道:“阿雾,你为什么回来?”
说到这儿时,阿雾自己也惊呆了,原来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她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宁愿选择让长公主死,也不愿意楚懋恨她一辈子,她宁愿自己去做那个恨人的人,而丝毫不能接受她在他心底有任何污点。原来早在阿雾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前,她的所作所为已经都在向着那个方向了。
就是楚懋不赶她走,阿雾也没脸留下。虽说是夫妻,可毕竟生疏了这么多年,这样上药,阿雾还是不习惯。
“原来真的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阿雾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她想往外跑,有些接受不了自己的丑陋,她怎么配两世为人,又怎么配得上当初长公主对康宁那样无私的爱?
阿雾的这套把戏,楚懋明白得很。他替她的膝盖上了药,又逼着她趴下,毫不怜香惜玉地扒了她裤子,在她屁股上伤口及周围也抹了药,这才又将药膏扔给阿雾,“可以了,你走吧。”
楚懋一把拉住阿雾,“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人?为了一个死人,而不顾活人?我是恨福惠,可是阿雾,只要你开口,我有什么是不能答应你的?何况我对元家、对先孝贞皇后、对先皇是什么样的态度,你难道不知道?”
阿雾无辜地耸耸肩,“待会儿回去就会涂的。”
“可是我当初就是不知道啊。”阿雾哭道,“你从来都是那样喜怒无常,当时我们又已经生疏了,你那样长的时间不到玉澜堂,还因为郝嬷嬷的事情,对我一直耿耿于怀,我怎么敢跟你说?”
“不是说涂了药了吗?”楚懋又问。
那段时间也实在是凑巧了,楚懋先是因为没有药丸了,怕阿雾怀孕而疏远她,后来又诊断出她有些阴虚,更不能亲近,前前后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也难怪阿雾没有信心。
阿雾乖乖地从荷包里取出药膏递给楚懋。
“而且当初在王府里,皇上的双鉴楼从没想过要让我进去,对我来说,那就像是皇上的心一样,我从来没有走进去过。”阿雾继续哭着,想将满腔的委屈都哭出来。
“药拿来。”楚懋向阿雾伸手。
“就因为这样?”楚懋愣愣地重新坐回榻上,“你现在难道就不怕我记恨你是杀母仇人的女儿?”
阿雾挽起裤腿,露出膝盖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其实不算太大,只是那天流了血,看着有些怕人而已。
阿雾的哭声停住了,透过被泪水迷蒙的眼睛看着楚懋,“我当然也怕,可是我再也不想隐瞒下去。我知道如果我不说,皇上的心里一辈子都会有疙瘩,虽然说了……”也不见得好。
“把裤腿掀起来我看看。”楚懋拉了阿雾到暖阁内的榻上坐下。
楚懋无力地摇了摇手,“你先回去,朕需要静一静。”
“膝盖上的我自己涂了。”然后脸上一红,“其他地方不用涂了。”阿雾屁股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还剩下两个血痂,不过也不大,过两天脱落了就好了。
阿雾将眼泪擦干净,这才站起身。她永远是个爱面子的人,正想走出去,却被楚懋拦腰抱起,阿雾还以为有什么转机,结果,楚懋只是将她抱到暖阁的门外,避开了那一地的碎渣。
楚懋道:“你伤口好了?就这样到处乱走,也不怕重新裂开?药涂了吗?”
阿雾自打回了长乐宫之后,就过上了盼星星盼月亮的日子,但乾元殿那边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她从早等到晚,直到月上中梢也没有见着楚懋的身影。
阿雾点点头,重新收了碟子,“我这就走。”
这可急坏了阿雾,这种事情越拖就表示情况越糟糕。阿雾不知道楚懋是不肯原谅自己,还是接受不了自己是两世为人,毕竟着实匪夷所思,连她自己的母亲,长公主都接受不了。
“现在看着了?”楚懋冷冷地道。
阿雾派明心和明慧两个人出去打探消息也无果,就在她都要绝望的时候,吕若兴的徒弟李德顺却偷偷给长乐宫传了消息,说是楚懋今天白天在见过臣公之后就病倒了,这会儿正发着高烧。
阿雾也知道这送吃食的借口未必好用,只得诚实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皇上。”
阿雾当即就起身重新穿好衣裳,匆匆赶去了乾元殿。
楚懋看着新鲜可人的山药糕,金黄的橘子酱配着碧绿描金漆,端的让人口舌生津,但楚懋依然没动,只拿眼觑了阿雾一眼。
乾元殿里贺年方已经替楚懋诊过脉了,这会儿正在煎药。阿雾进去时里面静悄悄的一片,吕若兴也在一旁伺候,见着阿雾进来,脸上明显有一丝惊讶,但旋即就了然了。
其时离早膳不过半个多时辰,哪里用得着进食,而且楚懋律己甚严,除了正餐外,几乎不加餐,鸾娘送过来的汤水最后都进了吕若兴或者李德顺的肚子里。
吕若兴和李德顺的眼神在空中相接,李德顺躲闪了一下。
若是依照阿雾往日的脾气早就扔下食盒走人了,可听了楚懋这样的话,阿雾也还是忍下了,提了食盒上前搁在楚懋的书桌上,取出那碟子橘子酱山药糕来,“用早膳的时候,觉得这道山药糕做得好,想着皇上也该尝一尝。”
“李德顺,皇上的病情如何了?”阿雾焦急地问道。
楚懋冷面冷言地道:“不是让你没事儿别来这儿吗?乾枢重地,后宫还是少过问。”
“贺院正说皇上这是积劳成疾,加之连番受伤,损了元气,这才积邪入体。病情来得急,却需要缓缓调养,补元养气,否则怕会影响寿数。”亏得李德顺记性好,一大番话说下来,一点儿没有错。
阿雾走进书房,因为膝盖疼,只站着道:“皇上金安。”
可后面的“影响寿数”着实吓到了阿雾,而她对楚懋的连番受伤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阿雾有些脚软地坐在楚懋床前,当吕若兴将楚懋的药端来后,阿雾道:“吕公公,让本宫来给皇上喂药吧。”
“是。”李德顺应了。
吕若兴顿了顿,才将药碗递给阿雾。
李德顺往后倒着退,正准备出门回话,又听见上头楚懋道:“叫皇后进来吧。”
阿雾对吕若兴和李德顺的称呼完全不同,表面上算是给吕若兴面子称呼一句吕公公,实则是彼此生疏,对李德顺就完全不同了。
楚懋此时刚阅过陛见牌子,太监已经去传信儿了,他此时正在翻看折子,“不见。”
阿雾接过药碗,看着躺在床上的楚懋,面色赤红,嘴皮有些干裂。阿雾轻轻在他耳边道:“皇上,吃了药再睡好不好?”
小猴子,如今该叫他的大名——李德顺了,见阿雾过来,他可没有他师傅那样的勇气敢挡驾,立马进去回禀了楚懋。
楚懋的眼皮动了动,但还是没有睁开。阿雾将碗搁在绣墩上,扶起楚懋的头,又在下面垫了一个枕头,这才开始喂他喝药。
阿雾感叹道:难怪鸾娘喜欢送汤水,这只有打着关心皇上身体的旗号,才好去乾元殿。
但是楚懋一点儿也不配合,嘴一直不张,阿雾将装着药汁的勺子搁在他唇边,他根本动也不动。
“这碟子山药膏不错,把昨日早晨那个橘子酱浇一点儿上去,拿绿底描金蝶恋花盘子盛,咱们去乾元殿。”阿雾吩咐明心道。
阿雾轻叹一声,转头吩咐旁边伺候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有事本宫自会叫你们。”
阿雾用过早膳,自觉屁股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梅雨之的膏药的确有效,而且阿雾还用了玉雪灵香膏。只是膝盖上,因为伤在关节处,动一动就容易扯到伤口,因而还不算大好,但勉强可以走路。
李德顺给旁边伺候的人使了眼色,他们就都一一退了下去。吕若兴虽然留在了最后,但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阿雾起床时听见这个“天大”的消息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触,吕若兴敢替楚懋做主,早就该料到有这个后果。依阿雾的意见来说,她还觉得这惩罚轻了。吕若兴若继续在楚懋身边,今后指不定心会大到什么程度。
阿雾等人都走光了,这才含了一口药汁,俯下身喂到楚懋的唇边。他不张嘴,她就轻轻地在他唇上研磨,用舌尖去叩楚懋的嘴巴,好歹是把药汁喂进去了。
乾元殿的大红人——吕公公就这样在外头跪了一个晚上,早晨他的徒弟小猴子给他求情后,这才起来的,起来时腿都没有感觉了。
阿雾又低下头喝第二口药,这回刚碰到楚懋的唇,就见楚懋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她。
想到这儿,吕若兴几乎都要瘫倒了。
阿雾一个惊吓,将药汁自己吞了下去,苦得让人烂脸。
做主子的最容不得的就是奴才替他做主。
“皇上。”阿雾赶紧撑起身,离开楚懋的唇,脸瞬间红得比楚懋这个发烧的人还厉害。
吕若兴知道自己是彻底惹怒了嘉和帝,他在乾元殿门口跪着的时候越想越怕,他虽然深恨皇后对皇上的冷情,却没有资格去替皇上决定他的喜好。
“把药给朕。”楚懋虚弱地道。
楚懋走出梅林的时候,看着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一个轴子立着不惹人眼的吕若兴道:“去乾元殿门口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阿雾端起药碗拿勺子喂楚懋,却只见他撇开头去。阿雾只好将药碗整个递给楚懋,他接过后一股脑儿地喝了,沙哑着嗓子道:“你走吧。”
郑鸾娘望着楚懋的背影,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她没有想到,在楚懋心里,居然是这样看待她的。
“我不走,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阿雾带着哭音道,“你要是不肯原谅我,等你好了,我再也不来乾元殿,好不好?”
惠德夫人元亦芳当时毁容后,就被元家从族谱除名了,楚懋才有如此一说。如果不是阿雾刚好救了她们,而惠德夫人的为人还行,楚懋根本不会搭理她们。
这当然是阿雾的权宜之计,趁着楚懋生病,正是该她好好表现,赚回好感的时候。
楚懋冷冷地道:“她救你们时可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何况,你们同元家早没了关系,而朕对元家也没有任何感情。”
楚懋不说话,阿雾就当他是默许了。
郑鸾娘整个人都浸入了冰水里,“她对我好,那都是因为皇上。”
“我叫李德顺备水,你一身是汗,用温水洗一洗好不好?”阿雾殷勤地问着,“皇上嘴里苦,要不要吃一点儿樱桃脯?”
楚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郑鸾娘,冷着脸道:“鸾娘,朕对你心里有愧,所以百般容忍,平日等闲也不会拂你的脸面,所以这一次你对皇后的无礼之言,朕可以当没听见,但是再没有下一次了。何况,你要记得,在危难里是皇后救了你们母女,你如今舒舒服服地当着县主,也全是托皇后的福气。”
“再苦有朕心里苦吗?”楚懋冷脸问阿雾。
郑鸾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哭着冲楚懋的背影道:“皇上,为什么?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她先头那样对你,你都忘了吗?”
闻言阿雾就不敢接话了。
郑鸾娘一脸的惨白。更衣便是更衣,可偏偏楚懋还加上了“末等”二字,这就明显是轻视了,搬去西苑,那就是再不愿见她的意思。
“我去让李德顺备水。”过了一会儿,阿雾这样说着就飞也似的跑了。
楚懋看着鸾娘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开口道:“那朕就封你为末等更衣,明日你就搬去西苑。”
乾元殿的浴池大得有些惊人,经过数代帝王的经营,已经弄得非常方便,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都有热水供应。
尽管那天楚懋和鸾娘实际上什么也没做,鸾娘虽然衣衫不整,可好歹该包裹的都是包裹住了的,不过若她非要说自己再无法另嫁他人,也说得过去。
阿雾当初在正元帝身边飘的时候,从没进过净室——她是非常守礼之人,讲求的是非礼勿视,所以今儿初见时,她有些惊讶。
“表哥,鸾娘的心里只有你!”说得急了,鸾娘连她心底的称呼都喊了出来,“何况、何况花灯会那天晚上,我……”
阿雾看见这池子还是有些头晕,等放好了水,这才出去扶楚懋。
郑鸾娘万万没想到楚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不是等朕好了,你就不再来烦朕?”楚懋冷冷地看着阿雾。
“朕会让皇后给你挑一户好人家定下的,有朕和皇后替你撑腰,你的日子只会好不会坏。”楚懋继续道。
阿雾委屈地点了点头。
“没有,都是鸾娘心甘情愿的!”鸾娘赶紧道。
楚懋甩开阿雾的手,自己走进了净室。
楚懋没有回避鸾娘的眼睛,看着她道:“这两年是朕耽误了你。”尽管楚懋没有接受鸾娘的心意,但是也是默许了这种状态的发展,他对鸾娘是有愧的。
阿雾赶紧跟上去,厚着脸皮主动上前替楚懋解亵衣的纽扣。脱到裤子时,阿雾伸手去拉裤带,却被楚懋一把抓住手腕。
鸾娘上前两步,凄凄地道:“皇上,鸾娘就这样不入你的眼吗?”
阿雾就愣愣地看着楚懋穿着裤子走下了浴池。
楚懋皱着眉头,鸾娘的暗示他自然是看懂了,可惜她做不了小周氏,而他也不是亡国之君李后主,什么“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也不是谁做来都好看的。
阿雾完全不敢有任何意见,自己躲到屏风后头,将外衣脱了,又从旁边的叶式翡翠盘里取了香胰和擦澡巾,这才轻轻地走进浴池给楚懋擦澡。
鸾娘顺着楚懋的眼睛看去,脸忍不住羞红,赶紧将鞋子放下穿上。
但是鉴于楚懋这样忌讳自己碰他的腰线以下,阿雾也就只敢在楚懋的背上擦擦抹抹。两个人都没有话说,净室里只有水声响起。
楚懋看了看鸾娘只着罗袜的脚,脏兮兮地令人皱眉。若是换了阿雾来做,楚懋只会觉得她活泼可爱,那小脚趾晶莹可怜,恨不能捧入怀里才好。
最后楚懋转头看着阿雾,阿雾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在看到楚懋的眼神逐渐变暗时,阿雾条件反射地扔下擦澡巾就想往外跑。
“皇上。”鸾娘可怜兮兮地看着楚懋,“这两日娘不许我出漱玉斋,我……”
虽然阿雾也想过两个人彼此和好之后,肯定会行房,但她绝没有料到会发生在这个晚上,在楚懋病着的时候,在浴池里。阿雾的直觉极准,她看到楚懋的那种眼神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膝盖还没有好,屁股上的痂痕也没有脱落,实在不是好状态。她甚至还没有熏香沐浴。
一套剑法下来,楚懋大汗淋漓,心里的烦躁总算纾解了一些。他刚收剑入鞘,转身就见鸾娘提着一双缀明珠的绣花鞋站在一丈外。
当然这都是阿雾给自己找的借口,实际上就是她对这种事情还是有些害怕的。因为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当初在海上的那艘船上,楚懋就像疯了似的折腾她。
楚懋自己静坐着找不到答案,起身走回内殿,取了宝剑去梅林。
阿雾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心结,又被楚懋那样先是毫无节制之后却冷落对待过,她本身是害羞内敛的性子,在这件事情上尝过的甜头并不多,因此下意识就要逃。
想到这儿,楚懋自己都忍不住嘲讽自己,他看不出阿雾有任何感动的痕迹。
若是阿雾不逃,指不定皇帝陛下还不一定怎么着她,毕竟楚懋被烧得还有些无力,但是阿雾的这个动作明显激怒了楚懋。
而楚懋甚至都不敢主动开口问阿雾原因,他犹记得上一次和阿雾把话挑开来说之后的结果,那就是绝望,他都以为这一辈子再也盼不到她回心转意了。可是若是不问,这就是心底永远的一根刺,而阿雾所谓的和好,她也没有主动讲出原因,是不再惦记顾廷易了,还是被自己感动了?
楚懋将她摁在池边,行动起来时哪里像个病人?阿雾泪汪汪地还不敢哼哼,想着以前楚懋说她的话,什么矫情、什么别扭、什么动不动就逃避之类的,阿雾拿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想到这儿,楚懋就满心的烦躁。阿雾初回宫时,因着福惠长公主没死,他是怕她反悔了想出宫找顾廷易,如今则是怕阿雾出尔反尔,她的心太过冷硬,楚懋至今都不能相信阿雾是真心实意地说和好。
阿雾还以为自己会疼得厉害,可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变了,还是因为年纪大了,抑或是因为特殊的原因,她居然也开始渐渐得了趣,哪知道楚懋的动作瞬间就戛然而止了。
最终楚懋还是提笔,按照答应阿雾的那样,处置了这件事。楚懋难免自嘲地一笑,不知道阿雾知道之后,态度又会如何变化。
当阿雾回过头看着楚懋时,楚懋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紫,丰富得像调色盘一样。阿雾在楚懋的咬牙切齿下,吓得瑟瑟发抖。
加之上次楚懋对阿雾说顾家的事情时,她当时是没有否认的。只是她耍这种小把戏,想等着自己态度软和了再来求他,楚懋如何能不清楚,否则也不会抽了阿雾一下。
阿雾大概是知道这件事对男人的重要性的,因为以前她哭着叫着求饶的时候,楚懋会格外高兴和激动,因而阿雾嗫嚅着安慰道:“你今天在生病。”
楚懋的面前摆着今日送进来的奏折,顾世彦的事情还是纸没能包住火,这就捅上天了。楚懋手里的朱笔迟迟不能落笔,虽然他已经答应了阿雾,但心里对顾家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何况阿雾的态度变化得过于突然,楚懋完全不能排除顾家在其中起的作用。
阿雾的话不仅没有安慰到楚懋,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让楚懋的脸色从赤紫变成了要生吞阿雾的样子。
却说楚懋那头,吕若兴本以为他和皇后和好了,自然会开开心心,就算不能喜形于色,至少也不该久久地静默不说话,可是嘉和帝在书桌后,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阿雾蜷缩着腿,坐在汉白玉池子里,雪白的身子将玉色都衬得黯淡无光了。她的眼睛是楚懋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仿佛漫天繁星都在她的眼里,眼波流转处,叫人意丧魂牵。纤细的腰肢、紧实的长腿,实在是老天爷最宠爱的人儿。
午饭阿雾自己也不过胡乱对付了一点儿,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在晚饭前又见着了楚懋,他依然是上完药膏就走了,半句体贴宽慰的话也没有。阿雾的眼角不由自主就湿润了,但这 时候哭不仅无济于事,而且显得懦弱无能,阿雾赶紧用指尖擦了眼泪,打算明天再也不能这样被动地等待了。
可是她越是这样,就越让楚懋觉得刚才的事情无法忍受。
阿雾软绵绵地趴在榻上,心里空荡荡的,难受极了。楚懋表面上瞧着像是原谅了她,可实际上他的举动处处都异于往日,阿雾也知道破镜难圆的道理,所以更是难受。
楚懋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凌厉了,阿雾错中出错地补了一句,“皇上,我不在乎的。”
等阿雾急急地放下裙子,要去追他时,他都已经走到长乐宫的门口了。
楚懋的额头青筋直跳。
“你歇着吧。”楚懋将药膏搁在小几上转身就走了。
阿雾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其实我是说,这样很好,非常好。”这绝对是阿雾的真心话。如此,楚懋也享受了,她也少受累。
楚懋顿时就收回了手,恨不能再狠狠地抽阿雾一巴掌。
“你——给——我——出——去!”楚懋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哪知道楚懋的手指忽然没控制住力道,按得稍微重了些,阿雾就忍不住嗯了一声,这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呼痛还不如说是娇吟。
阿雾真是说得多错得多,但是目前她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话解围了,只能让楚懋自己消停一会儿,她抓起岸上被楚懋撕烂的湿漉漉的衣裳挡在胸口,堪堪遮住小腹下方两寸,飞也似的逃到屏风后面,胡乱穿了衣裳出去。
何况屁股不比膝盖,当楚懋的手指轻轻划过阿雾的肌肤时,她忍不住发颤,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直接蹿上了脑子。阿雾将拇指放到嘴巴里,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
乾元殿没有阿雾换洗的衣物和整理妆容的妆奁,只得让值守的内侍去唤了明心、明慧带了帷帽过来,她虽然未着内衫,但是从外面看还是整洁的,就这样匆匆上了凤辇回长乐宫。
阿雾的脸这会儿红得都像石榴花了,乖乖地往里侧躺去,闭着眼睛不说话。昨天晚上,那是事出有因,一时顾不上害羞,这会儿青天白日的,阿雾自然有些受不住了。
阿雾解了头发,重新洗过,用熏炉烘干,再重新梳妆着衣。取衣裳时,一时又想起楚懋刚才的样子来,阿雾心疼不过,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以前楚懋给她画的那几套内衫。
“躺着往里侧。”楚懋收回放在阿雾膝盖上的手。
阿雾红着脸去屏风后头换了,想着若是皇帝陛下如果还有雅兴,这衣裳或许可以提提他的兴致,免得又这样快就交代了,一会儿又急眉赤眼地凶她。
“吃过了。”阿雾道,一时也找不到话来打破此刻的尴尬和暧昧,一室静悄悄的,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儿。
阿雾去乾元殿时,居然见楚懋还没有睡下,这都交子时了,他居然还去了前殿披阅今日积压的奏折。
楚懋愣了愣,这才弯下腰给阿雾的膝盖上药,“药按时吃了吗?”
阿雾受不了楚懋这样糟蹋他的身体,气冲冲地走到书房,直接从楚懋手里将奏章抽走。
阿雾甜白细瓷一般的脸上早已经带上了一抹艳粉色,仿佛春天里开得最盛的桃花。阿雾不敢看楚懋,抬手抿了抿鬓发,这才细如蚊蚋地道:“怕摩得疼。”
旁边伺候的李德顺倒抽了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皇后会这样强悍。要知道嘉和帝在处理政务时最忌讳人打扰,更遑论这样干涉了。
阿雾唤了明心取了那药膏过来递给楚懋。楚懋掀开阿雾的裙子,却见她并没有穿裤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再看楚懋的脸色果然一沉,眼睛黑得能阴出水来。
“药膏呢?”楚懋在阿雾的旁边坐下。
阿雾可不怕,“皇上就这样不顾惜龙体吗?贺年方说你要是不调养好,会影响寿数的。”
“没呢。”阿雾看着楚懋,笑得有些狡黠。
“朕自己的寿数用不着你操心。”楚懋冷冷地看着阿雾。
楚懋听见这话就来气,他这一日的事情都排到晚膳后了,中间却怎么也坐不住就想来一趟长乐宫,“上药了吗?”
“可是我不想当太后啊!”阿雾焦急地道。
阿雾听了自己也讪讪,“皇上今儿早晨不用召见臣公?”
楚懋气得几乎一口血喷在阿雾的脸上。当然他也是发现了阿雾的改变的,若是换做从前,阿雾有一大堆虚情假意的漂亮话说,虽然也气人,但好歹听着顺耳。可如今,她讲实话,真的可以把死人都气活了。
这头阿雾见楚懋进来,就想下地去迎接他,楚懋赶紧道:“你就躺着吧,这趟要是再把腿摔着了,你还有哪一面可以躺的?”
阿雾也知道自己的实话实说糟糕了,心里暗骂自己就是个棒槌,怎么能这样说话?
崔氏谢了恩,这才告辞。一路上想起嘉和帝的态度,她心上的石头才放下了一些。
“皇上,我不是要咒你的意思。我是说,纵观古今,都是太后多,太上皇少,我们女人家又不用为国家大事夙夜操劳、宵衣旰食,况且你年纪又比我大上几岁,上次我瞧见皇上的鬓边都有银丝了(其实只有一根)。”阿雾一边说一边看楚懋的脸色——他的脸越来越阴沉,眼睛微眯着带着威胁的意思——阿雾越说越心慌,“总之就是,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否则没准儿我大夏朝也要出一位女帝了。”
楚懋笑了笑,“岳母无须拘束,常来宫里陪陪阿雾,她时常挂记着你们。”
楚懋看着阿雾,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表达嫌弃自己老的意思。他比阿雾大了整整七岁,确实有些距离,再看阿雾,肌肤雪白如细瓷,颜色娇嫩似春花,哪里像二十来岁的妇人?若是梳姑娘头,只怕叫人以为她不过十五六而已。
“回皇上,皇后娘娘还要打理宫务,臣妇不敢多扰。”崔氏道。
但是楚懋绝对不承认银丝的事情,那不过是偶然之事,而且也都是被阿雾给气的。
崔氏心里头还惦记着将阿雾的情况回去告诉自家老爷,还有两个儿子以及媳妇,何况也不能给嘉和帝一个皇后的娘家人常常进宫的印象。毕竟就是普通人家嫁出去的女儿,丈母娘也没有经常去串门的道理。虽然前两年多是嘉和帝让人来请她进宫,但这两年已经很少有这种事了,崔氏敏感到了嘉和帝对阿雾态度的转变,因而更是小心翼翼。
阿雾见楚懋脸色越发难看,便换了表达方式道:“皇上勤政爱民是亿兆黎民之福,但皇上还有那么多想做的功在千秋的事情,就更应该保重龙体,何况你今日本来就精神不济……”
楚懋此时正同崔氏说话,见阿雾的脸几乎都贴在玻璃窗上了,忍不住抚额,“岳母,怎么不留下用了午膳再出宫?”
阿雾后面的话就被楚懋给堵在了唇舌之间。她被楚懋一把拉到怀里,固定在他和书桌之前,被他将屁股一捧,就坐在了桌子上。
阿雾也听见了响动,麻利地就想起身,结果她一动腿就疼,只能侧身撑起上身,从装着透明玻璃的窗口往外看去,冲着楚懋甜甜地一笑。
至于楚懋之所以有这个冲动,完全是因为阿雾上下翻动、叽叽喳喳的话实在是太让人吐血了,他觉得她的唇还是更适合亲吻。
刚走下台阶,崔氏就遇到了正走进长乐宫的嘉和帝楚懋,赶紧行礼道:“皇上金安。”
味道品尝起来是如此甘甜、清润,这让楚懋有些欲罢不能。
崔氏见阿雾这样轻松,就放了一点点心,又问了阿雾是怎么伤着的。阿雾全部回答了,崔氏这才起身离开。
阿雾以前是迫于楚懋的威势,且心里存着将来有要求他的时候的想法,所以才勉强配合,但实则是非常不喜欢这种唾沫相交的事情的。
“知道了,保证今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不好?”阿雾俏皮地笑道。
但如今心态换了,当楚懋吻着她的时候,阿雾有一种被珍惜和宠爱的满足感,而且有时候自然而然也很想亲近楚懋。
“阿雾,你就歇歇脾气吧,皇上……皇上如今是皇上了,再也不是当初的祈王殿下了。”崔氏劝道。
不过皇帝陛下大约是余怒未消,亲吻不似以前那样循序渐进,轻怜蜜爱,这当口仿佛恨不得吞了阿雾似的。阿雾怀疑自己的嘴唇都被咬坏了,而且完全无法呼吸,楚懋的舌头像龙卷风过境一般,卷走了她所有的理智。
崔氏担心地看着阿雾。这个消息可不是她听来的,而是荣老爷听到的,崔氏相信能让她家老爷担心得睡不着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情。可是被阿雾这样轻而易举地揭过去,崔氏又怕再问她,她反而更伤心。
直到阿雾自己憋得红了脸,开始猛推楚懋,他这才松开。
“就是同皇上吵了嘴,所以想去寺里住几天散心,这不马上就回来了吗,您别听风就是雨的。”阿雾埋怨道。其实她是不希望崔氏担心,只能这样对她说。
两个人就这样一俯一仰地对视着。阿雾眼里的春波像布满了牡丹花瓣的湖水,楚懋有些气息不稳。
“我现在可稍微放下点儿心了。”崔氏的心情平静了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阿雾的胸上下起伏着喘气儿,惹得楚懋的气息更无法匀静。
“让你和爹爹担心了。”阿雾有些歉意地看着崔氏。
待阿雾稍微平静了一些,她也想表达自己对楚懋的喜欢,含羞带涩地重新圈住楚懋的脖子,身子前倾去寻他的唇。
“你怎么会去龙泉寺呢?可真是吓死我了,你爹也愁得两宿没睡觉,幸亏你第二天就又回来了。我们本来听说……”崔氏想说,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阿雾这个皇后要长期在龙泉寺祈福。
这一个吻绝对是最最明显的暗示和鼓励,加之楚懋本来就想证明,刚才在浴室的事情不过是一时失误,所以第二个吻的火热程度简直快将阿雾燃烧起来了。
阿雾揉了揉脑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太太快小点儿声吧。”
楚懋有些迫不及待地去解阿雾的腰带,一时又解不开,因为阿雾为着显得腰肢更纤细,用了两掌宽的束腰,外头还系了一条粉、紫二色嵌金丝五福捧寿丝绦。
崔氏一进来,见阿雾连站也站不起来,当时眼泪就落下来了,“怎么会这样?坐也坐不得吗?怎么能这样糟蹋人?”崔氏当即不管不顾就开始大声哭骂道。
楚懋急得不得了,直接大力地将阿雾的衣襟撕开,可是当他看见阿雾在衣裳里穿的亵衣后,鼻血却一下子流了出来。
元亦芳去后,阿雾的娘亲崔夫人又到了。她请求入宫的牌子是前些天阿雾甫一回宫时就递进来了的,但是当时阿雾哪里敢见她,就怕崔氏伤心,这不才拖到了今天。若是她再不许,崔氏大概能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吓死了。
阿雾显然被吓到了,“皇上!”阿雾从桌子上跳下来,直接将楚懋往后一推,让他坐下,又扶着他的脑袋往后倾,轻声细气地安慰楚懋道:“这样等一下就不流鼻血了。”
元亦芳的脸一白,她的眼睛看着阿雾的动作,就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大概是厌恶了鸾娘。她手里拿着芍药,却是在嘲讽“芍药妖无格”,从花盆里摘下来的芍药又能活几天,而至于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尊贵的牡丹。
“皇上怎么会突然就流鼻血了?”阿雾又用额头碰了碰楚懋的额头,“你的热还没退呢,这是虚热上升。不行,还是叫贺年方来吧。”阿雾急得团团转。
阿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只是惠德夫人太会挑时间来提这件事了,若是她能等一阵子再说,阿雾是会照顾她们母女的。
阿雾深恨自己,怎么就忘了贺年方说,楚懋需要缓缓调养,行房大概也是不宜的。
阿雾从旁边插着芍药的花瓶里,抽出一支来,这是暖房里刚剪下来送过来的。阿雾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芍药花瓣,“本宫也早就说过,如果是鸾娘亲自来同本宫说,本宫才能应下。而且,夫人知道吗,鸾娘曾经亲自到长乐宫里对本宫说,想服侍皇上。”
阿雾的话叫楚懋如何回答?难道说看见她穿成这样,所以激动得流鼻血了?嘉和帝楚懋可丢不起这个人。
说难听些,阿雾为了彻底在楚懋的心里消除郑鸾娘的影响,她还真不介意郑鸾娘的不要脸。
“不用叫贺年方,我没事。”楚懋拉住欲往外叫人的阿雾。
其实阿雾是不介意给郑鸾娘定一门亲事的,但绝对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和楚懋的关系刚刚有一点儿好转的时候。那样会给楚懋一种错觉,她刚回来就急着撵走郑鸾娘,反而让他更对郑鸾娘上心,毕竟是没得到的。
待鼻血停住后,他看着阿雾还没来得及拉起来的衣襟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就是上回求过娘娘的事情,妾身想给鸾娘定一门亲事,她如今也十六了。”元亦芳道。
阿雾羞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楚懋这样问,她这辈子也没这样丢脸过。但是阿雾在自己心底曾经发过誓,那就是对楚懋再也不要有所隐瞒。
“夫人,是有什么事吗?”阿雾问道。
因而阿雾虽然羞得欲钻地洞,但还是小声回答道:“皇上先才在净室时那样生气,我想着、我想着或许这样穿,你就能高兴一点儿,然后就可以……”阿雾的声音真是细如蚊蚋。
“妾身惶恐。”听阿雾这样说,元亦芳赶紧表态。
但楚懋因为离得近,还是听见了,他这回真是要吐血三升了。阿雾她根本就是什么也不懂,懵懵懂懂地尽干坏事儿,穿成这样,是让人能持续得更久吗?这完全是让人丢第二次人的节奏。
阿雾自然不会怠慢元亦芳,让明心请了她进来。阿雾的身体不适,实在不宜起身,便冲元亦芳笑了笑,“夫人请坐,本宫有些不舒服,还请不要介意。”
不过想来也是可以原谅的,阿雾和楚懋满打满算圆房之后也不过才过了半年的正常夫妻生活,而且每一次几乎都是楚懋主导,她则是被动地承受。虽然看了唐音给的册子,但那上头也没说什么流鼻血或者阴虚、阳虚之类。
刚用过早膳,阿雾侧躺在榻上看书,就听得人来回,惠德夫人求见。
楚懋真心是想跟阿雾解释,刚才那一次且算不得不正常。毕竟他已经四年没碰过阿雾了。
阿雾本来正因为睡醒之后楚懋就不见了而懊恼,她就应该醒过来伺候他穿衣服的,可惜睡得太死了。
但是这样的话楚懋绝对说不出口,他可以为阿雾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去死,但着实说不出这样丢人的话。而且如果真说了,阿雾以后估计能骄傲得鼻孔朝天了,对于她这种极擅长得寸进尺的人,楚懋以为是决不能宠太过的。
而郑鸾娘不能出漱玉宫的时候,元亦芳却去了长乐宫。
而且皇帝陛下至今心里头的火气都还没平。
“娘——”鸾娘没想到她娘会这样对她。
阿雾可想不到这些,拉起楚懋的手,真诚又可怜地,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只是想着让你高兴,完全没有想过要害你,书里头都说女色是刮骨钢刀,我……”阿雾是绝对想做一代贤后的,要叫以后的子孙提起她来,心里就油然起敬。
“鸾娘!”元亦芳劝不动鸾娘,只能道:“从现在开始你都不许再出漱玉斋,我会尽快给你定一门亲事的。如果你再闹,我就去回禀皇后,咱们母女搬出禁宫去住,本来咱们就不应该住在这里。”
楚懋实在是不想再丢人,他今日的精神的确不济,被阿雾这样一闹腾,心上心下的,更是被刺激得无力,他便替阿雾将衣襟拉拢,“你先回去吧。”
“不,我不信!皇上现在不是也已经习惯我了吗,乾元殿的吕公公也向着我。娘,我不放弃,而且皇上,皇上不是还为我停了选秀吗。”鸾娘哭道。
“让我留下来吧,我实在不放心。我保证不招惹你。”阿雾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保证,“我还得监督皇上喝药。”
元亦芳叹息一声,“鸾娘你还没看明白吗,不管皇后做了什么,皇上的心里都只有她。”
楚懋拿阿雾没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郑鸾娘流着泪摇头道:“为什么要我醒,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吗?她当初对皇上视如敝履,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阿雾兴奋地躺在乾元殿的龙床上,侧头看了看楚懋,想往他身边挪一点儿,最好能枕着他的手臂睡。
“这一年多你所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多?如果皇上真对你有意,又怎么会迟迟不开口?”元亦芳在鸾娘开口之前又道:“这一年多娘之所以不阻止你,是因为你性子执拗,娘在等着你自己醒悟。鸾娘,你也该醒醒了,你的年纪还小,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结果被楚懋一眼给瞪回来,“你想做什么?”
“娘——”郑鸾娘凄凄地叫了一声。
阿雾讪讪地往后退,天知道,她可是什么也没想要做的。
“鸾娘,死心吧。”元亦芳看着鸾娘道。
李德顺来报时辰叫楚懋起床时,阿雾用嘴唇试了试楚懋的额头,热已经退了。晚上他睡得也极好,连阿雾将腿搭在他腰上,他都没反应。
“娘,我去膳房给皇上炖乳鸽汤。”鸾娘强扯出一丝欢笑道。
今日不上朝,阿雾做主让楚懋多睡一会儿,养精蓄锐的工夫绝对不会耽误正事,身子垮了那才是耽误事儿。
“鸾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惠德夫人元亦芳叫住鸾娘。
楚懋难得一夜睡到天明——这官员每旬还有一日休沐,但于他来说,全年都是无休的,连正月初一也一样照常起床,读史阅章。
当时郑鸾娘就瘫坐在了炕上,她不信,她不信这一年多来她的努力居然抵挡不住皇后的一个回头。郑鸾娘擦干净眼泪又要去膳房。
早晨楚懋睁开眼睛时,就见阿雾的一张笑脸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只听见阿雾在他脸上的左右两侧各大声地吧唧了一口。
楚懋起身回乾元殿,吕若兴端上一碗冰糖燕窝羹,伺候着楚懋服用了。然后,他便去乾元殿西暖阁翻阅前朝实录。在他于辰时二刻进过早饭后,开始阅王公大臣要求陛见的名牌时,漱玉斋的郑鸾娘也得到了确凿的消息,她的这位表哥昨夜在长乐宫留宿了。
“皇上醒了?”阿雾扶了楚懋起床,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妻子一般伺候他更衣洗漱。软玉温香,情意绵绵,绝对比吕若兴和李德顺伺候人舒服。
楚懋看着阿雾像小扇子一般覆着眼睛的睫毛,抬手用指腹在阿雾的脸上摩挲了片刻。阿雾大概不知道她释放了什么样的魔鬼在他心底,楚懋心想,如果这次她依然是耍心机,他将再也不会饶过她。
“怎么不叫醒我?”楚懋虎着脸道。
楚懋睁开眼睛,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一个通夜,还以为自己铁定要失眠的。他转过头看阿雾,她正睡得香甜。
阿雾才不怕他,何况楚懋又习惯地对她称“我”而不是孤家寡人的“朕”了,因而抬头笑道:“见皇上睡得正香,你昨天发热,正需要休息,精神好了处理朝廷上那些事儿才能更快嘛。”阿雾替楚懋将荷包系上,不由又想起自己那辛苦绣出来却被扔入了火盆子的荷包来。
次日清晨,吕若兴在帐子外低声唤道:“皇上,该起了。” 喊了两声,才听见里头有声音传出来,“知道了。”
楚懋也察觉到了阿雾的心事,只是那荷包最后捡起来也已经黑了一半了,戴是不可能的了。
如今只苦了楚懋,看着阿雾没心没肺地居然“瞬间睡”,他盯着床顶上的镂空熏香球,眼神从混沌渐渐变得清亮起来。
“再绣一个吧,别绣什么鸭子了,我一定天天都戴。”楚懋捉起阿雾的手道,又低头吻了吻她的手指。
阿雾闭上眼睛,嘴角含着笑,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整天也够她疲惫不堪的了。憋了四年,对阿雾来说如今也完全可以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丝毫没有不适,但她却不了解男人。若非如此,楚懋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就被阿雾重新攻陷。
阿雾忍不住湿润了眼眶,这还是这些年来楚懋第一次亲吻她的手指,她实在是太喜欢这种亲昵了。但是,还是不足以让她感动得再绣一次荷包。阿雾心里头想着,想得倒是美,当初扔的时候怎么那么爽快?
阿雾这下可就安稳了,见楚懋还肯重新躺回来,这就说明他的心意是一定的了,不是一时可怜她同情她才留下的。
不过在这节骨眼儿上阿雾是不敢和楚懋硬顶的,毕竟楚懋还没算原谅透她呢。阿雾只能低头不答话。然后,两个人一起用了冰糖燕窝粥,阿雾又替楚懋梳了头发。等李德顺送了药来时,阿雾捧了来喂楚懋。
楚懋倒了一杯桌子上的温在茶桶里的水,一股脑儿灌了下去。这才又回到床上。
楚懋自然又是一口喝下去,这样反而还不觉得那么苦。阿雾又捡了一粒甜杏脯喂到楚懋嘴里,“甜一甜嘴巴。”
若是阿雾好好儿的,指不定还能就势胡闹一番,偏偏她前后都伤着了,楚懋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我一个大男人喝了药吃什么果脯?”楚懋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吃了那杏脯。
楚懋见阿雾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衣衫不整,床铺里又处处都是她独特的馨香。他本来就烦躁,被她这样一撩拨,就更是郁闷了。
“谁说男人就不能吃果脯了?我二哥每回喝药都要吃好几粒呢!”阿雾说完脸色就变了。
“皇上!”阿雾也一下就侧身坐了起来,焦急地看向楚懋。
她说的二哥是顾廷易,而非荣珢。只是她脸色不变还好,这一变就叫楚懋看出了端倪。
见楚懋肯理会自己,阿雾更是厚着脸皮地将头挤入楚懋的怀里。楚懋将阿雾往外一推,撑起身就下了床。
彼此之间和乐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没事,睡吧,再不安稳,朕就回宫了。”楚懋威胁道。
楚懋冷哼一声,虽然如今搞明白了一切,知道都是误会,但是顾廷易对阿雾是个什么心思,楚懋可是一清二楚的。只有她一个傻子才惦记着什么上辈子,要知道这辈子她可是荣六,和顾廷易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
“我看看。”楚懋掀开被子看了看阿雾的膝盖,没有新渗出血来,那也就是没有大碍。
阿雾看见楚懋的脸色,不得不补充道:“顾二哥在我心里就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阿雾也知道越解释可能越糟糕,但是如果此时不解释,就更糟糕。
“碰着膝盖了。”阿雾喃喃地道。
楚懋斜眼看了阿雾一下,“他可未必这样想。你这样子,你们算哪门子的一母同胞?”
“又怎么了?!”楚懋没好气儿地转回身看着阿雾。
“可我心里就当他是,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阿雾都恨不能将心肝剖出来给楚懋看了。
“哎哟。”阿雾痛呼一声。
“好,且不提他,唐秀瑾又是怎么一回事?”楚懋可不是傻子,不趁着这个时候清算旧账,将来埋在肚子里,心肝肠都得郁结成块。
阿雾有些气馁,但还是再接再厉地将手重新小心翼翼挪到了楚懋的腰上,这回都不敢全部放上去,掌心还空着呢,不敢用力。结果还是被楚懋抓住了手腕,甩回她自己身边。
阿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急转着,不知道该如何和楚懋说,可是她又发过誓再也不隐瞒他,这件事还真是不好办哪。
不过阿雾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只要楚懋没起身,她就敢再继续得寸进尺。她又往前挪了挪,将脸贴在楚懋的背后,小手也做贼似的,一点一点爬上楚懋的腰。等她正窃喜手搁在了楚懋的腰上时,却被他的大手一抓,又搁回了她自己身边。
楚懋一见阿雾这个样子就来气,“你继续想,回长乐宫把故事编好了再回来。哦,对了,你也不用回来了,你是答应过朕的,朕病好了,你就再也不来乾元殿了。”
阿雾眨巴眨巴眼睛,长这么大也就在楚懋这里不停地尝试过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当初有所求还不觉得委屈,可现在被楚懋这样一冷,她就万般想流泪。
即使阿雾自觉是抱着十二分的诚意和耐性在对待楚懋,但还是被他气得肝疼。
楚懋拧眉怒道:“还让不让人睡了?”说罢翻过身背对着阿雾睡了。
“你舍得我不来啊?”阿雾觍着脸凑近楚懋。
阿雾将脸往楚懋那边挪了挪,见他闭着眼睛没反应,这才又把身体往那边挨了挨,然后停下,看看动静儿。如是再三,总算挪到了楚懋手边,阿雾大着胆子用头蹭了蹭楚懋的颈窝。
楚懋压根儿不搭理阿雾的谄媚示好,“朕要去前殿了。”
阿雾顿时就蔫儿声了,伸手拉了拉楚懋的袖子。楚懋甩开她的手,自己在床的外侧躺下,和阿雾中间足足留了一人宽的距离出来。
阿雾无可奈何地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委屈地嘟着嘴道:“我真不该多嘴,我今后再也不说话了。”
楚懋的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愠怒,“你管得倒多。”
楚懋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
阿雾往床里头艰难地挪了挪,“皇上怎么去了那么久?”等得阿雾都以为楚懋又反悔了,偷偷地走了。
阿雾死活拽着他的袖子不让走,“皇上怎么忽然问起唐秀瑾了?”
等楚懋出来,身挺如松,修匀如竹,气华高然,疏朗清隽,端的是明月清风般的人物,阿雾顿时有一种自己是被打了补丁的羞愧感。
楚懋扯开阿雾的手道:“那日在长乐宫,你二嫂和你说的话,朕都听见了。”
其实阿雾也很想去梳洗一番,挨了打,摔了跤,哭出了汗,一身的药膏味儿。阿雾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可是又舍不得不留下楚懋,否则过了这个村又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阿雾简直想跺脚了,明明就什么也没有的事情,被唐音那样一说,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朕不走,朕总得去梳洗吧?”楚懋叹息一声道,算是彻底妥协了。
“不用想着狡辩,当日朕带你去虚白斋时,你心虚得连唐秀瑾的眼睛都不敢看,又是为什么?”楚懋又问。
“别走。”阿雾不敢看楚懋的眼睛,低头小声地道,像一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
这件事阿雾完全想不起来,也没想到楚懋对这么点儿细芝麻会记得如此清楚。楚懋一直拿顾廷易做文章,阿雾是一点儿也不害怕的,因为她问心无愧,但是唐秀瑾可就不同了。
楚懋看得眼睛直抽,他都替阿雾的膝盖和屁股疼。
阿雾低着头道:“这辈子真没什么呢。就是上辈子偷偷喜欢过他。”
阿雾立时就察觉出楚懋要走,猛地转身拉住他的衣角,不放他走。
阿雾看着楚懋的脸色,又立马改口道:“只是有好感而已,毕竟他人长得俊秀不说,又有文采……”阿雾自动地把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
楚懋点了点头,这才重新走进内室,拿了膏药给阿雾涂抹伤处,然后又替阿雾放下亵衣,替她盖上被子。
“我这就回长乐宫。”阿雾在心里自己给自己烧了一炷香。
梅雨之那边又急慌慌地跑了回来,在西次间听得皇帝含含糊糊、尴尴尬尬的描述后,心知肚明地又留了一盒膏药,“至于内服之药,就用刚才微臣开的方子即可。”
楚懋拉住阿雾的手腕道:“你行啊,荣璇,康宁去的时候才十岁,就知道什么叫春心萌动了!可真是叫朕大开眼界。”
“去把梅雨之给朕追回来!”楚懋对吕若兴喝道。
阿雾嗫嚅着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但还是将上一世她是二十岁左右才去的话说了出来,又拣前辈子要紧的事情告诉了楚懋。
而楚懋撩起阿雾的亵衣时,原本该有的一点绮思都烟消云散了。白生生的臀上,横亘着一道几乎称得上狰狞的红肿,而且还破了皮,眼看着就有化脓的可能。楚懋都不知道该恨自己下手太重,还是该恨阿雾不在乎她自己。
“你是说你在这宫里陪了朕一辈子?”楚懋喃喃地问道。
阿雾转过身背对着楚懋侧躺下,嘴角忍不住上翘,虽然痛是痛得厉害,但是她和楚懋之前的关系能有此等缓和,便是叫她再挨一鞭子,再摔一次,她也甘愿。
“也不是,皇上出家后,我就醒了。”阿雾道。
楚懋还能说什么,没好气儿地道:“往里侧。”
对于阿雾的话,楚懋是有一些相信的。因为他对他最终会出家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惊奇,在他以为阿雾再也不会回心转意之后,曾认真考虑了皈依的事情。
等一众闲杂人散去,阿雾和楚懋这才相对而视,阿雾拉了拉楚懋的袖子,“皇上给我上药好不好?”
至于阿雾所说的他会举兵谋逆的事情,楚懋是最清楚的。在他娶妻之前,他一直都在往那个方向奋斗,离京就藩正是他的打算。
阿雾从被子上把楚懋给的那盒子药膏捡起来,打开闻了闻,正是雪玉灵香膏。这东西阿雾上辈子就见过了,珍贵异常,小小一盒子就价值千金,而且其中有些成分还极不易得,三五年才能制得几盒而已。
但是在阿雾昏迷不醒,楚懋意识到她对自己的重要性后,就全面改了谋划,当时也是因为那样才会忙得不可开交,才会去洛北。
于是楚懋替阿雾将帐子放下,这才叫梅雨之进来给阿雾把脉,又叫医女给梅雨之说了阿雾伤口的情况,梅雨之开了两服药,又留下一盒膏药道:“若要使伤口不留疤,禁中的雪玉灵香膏是最佳的。”
依楚懋对他的父亲隆庆帝的厌恶,和这阖宫上下的厌恶,他一心就想血洗禁宫,在一片废墟上重建属于自己的大夏朝。但是为了阿雾,他却有了另外的打算。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后世史家对他“谋逆篡位,手戮至亲”的评语,但是他不能让阿雾嫁给有那样名声的自己。
楚懋瞪了阿雾两眼,也知道她的怪癖,只得作罢。那头梅雨之也到了,楚懋想了想,还是没叫他进来,毕竟阿雾还光着两条腿,又只穿了亵衣,若是叫她去穿衣裳,又怕折腾了伤口。
而且阿雾本来就有些阴气重,若是血染大地,楚懋也是生怕他的戾气太重,而害了阿雾。他若是失败了,不过是孤身一人,可他有了阿雾,就有太多的顾虑了。
阿雾顿时瞪大了眼睛往后缩,一边缩一边摇头,“不,不用,我不要。”
这些事情阿雾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楚懋也从没打算要告诉她。
阿雾可受不了“大约”二字,还想说话,就听楚懋又道:“再让她给你看看那处。”
“上辈子朕的年号是正元,这辈子是嘉和,你知道原因吗,阿雾?”楚懋看着阿雾道。
“回皇后娘娘,饮食上这段时间要忌辛辣,如羊肉、生姜、芥末,茶水也要忌,每日再辅以膏药,大约是不会留疤的。”那医女恭敬地回答。
阿雾点点头,“皇上是希望家和万事兴。”
阿雾低头问:“可会留疤?”
楚懋的眼神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别以为你绕了这一大通,朕就会原谅你。”
那医女小心翼翼地替阿雾处理了伤口,上了药。
阿雾很委屈很无奈地看着楚懋,无声地问着:你老人家究竟要怎么样?
楚懋将阿雾扶到床边侧坐下,又拉了薄被过来盖住阿雾膝盖以上的地方,露出白生生两条小腿和触目惊心的膝盖来。
“去重新给我绣一只荷包,我就可以考虑既往不咎。”楚懋道,然后赶紧补充,“再不许绣鸭子了啊。”
这肉麻得楚懋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看来楚懋一只就没忘记荷包的事情,阿雾还以为自己躲过了。她只能皱着鼻子道:“那我给皇上绣一只大白鹅吧。”
阿雾自己虽然疼得厉害,可心里却仿佛润了甘露一般,甜滋滋,蜜汪汪,一双眼睛直盯着楚懋看,那真真是叫一个含情脉脉。
楚懋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你可以回去了。你敢绣大白鹅试试!”
好在那医女提着药箱跑得快,一进来就要行礼,却被楚懋阻止了道:“别行礼了,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来给皇后看看。”
阿雾回到长乐宫时,她可顾不上绣什么大白鹅,她心里头焦急地惦记着另一件事。
楚懋掀开帐子,将阿雾拖出来。她现在也可怜,只能侧坐,趴着膝盖疼,仰躺着屁股痛。阿雾的膝盖简直惨不忍睹,皮破了一大块,露出粉红带血丝的鲜肉来。楚懋自己可以剖心取血,但看见阿雾的膝盖如此,他却忍不住犯心悸。
在楚懋见臣公的空隙里,李德顺觑隙向楚懋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召了贺院正去长乐宫。”
梅太医雨之对外伤很有一套法子,当初楚懋在鬼门关边儿上转悠的时候,也是多亏了他和他家世代祖传的膏药和方子,才从阎王手上争回一条命来。
楚懋先是不以为意,只当阿雾是让贺年方以后负责给她请平安脉。虽然贺年方只负责给皇帝诊脉,但即使阿雾自己不要求,楚懋也是要派贺年方去照看她的身子骨的。
楚懋闭了闭眼睛,觉得阿雾的手段又精进了不少,让他明知是陷阱还忍不住往下跳。他转身喊了吕若兴,“去传精通跌打损伤的医女来,另外叫梅雨之也来。”
但是楚懋往里深思了一点点,脸色骤然一变,站起身就往外走,还越走越快,像一阵风似的,李德顺就是跑步都赶不上皇帝陛下。
突然又见阿雾又从帐子里探出头来,她用手拉着帐子,只露出脸来,冲楚懋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等我养好伤,再去看皇上。”
楚懋旋进长乐宫的时候,贺年方正准备告退,见他进来,连忙跪地请安,被叫起后也不敢看楚懋。这本是很正常的,皇帝不叫抬头,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抬头打量皇帝?
楚懋上前的脚步立刻就停下了。
但是楚懋因为心里有鬼,就觉得是贺年方在逃避。
“你走吧。”阿雾的声音从帐子后面冷冷地传了出来。
再看阿雾,她和贺年方说话时,面前拉着帘子,显然不是在诊脉,而明显只是谈话,而且阿雾还不愿意贺年方看见她的脸色。
楚懋就只见得阿雾咚咚咚飞快地跑到床边,爬上床,放下帐子,一套动作下来也不过刹那。
“皇上。”阿雾奇怪于早晨还气冲冲的人怎么会这个时候匆匆来长乐宫。
阿雾如果第一在乎楚懋,那当下第二在乎的肯定是美颜。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如今这副鬼样子见不得人,屁股开花了,膝盖也开花了,满脸泪痕,还吸着鼻子。
贺年方机警地退下后,楚懋就知道肯定不好。
楚懋再大的火气,都被阿雾这滑稽模样给惹笑了,但脸色依然不好,“瞧你这什么丑样子!”
“身体不舒服吗,召贺年方来做什么?”楚懋的重点是在第二句。
楚懋心里简直是又恨又气,赶紧扶了阿雾在凳子上坐下。阿雾刚坐下,就立马又弹了起来,一张小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了,“痛,痛,痛。”阿雾在原地流着泪跳着。
阿雾也正想和楚懋说这件事情,“皇上昨晚不是无缘无故流鼻血了吗?你以前受过重伤,昨天又发热,我觉得再小的事情也不该忽视。扁鹊说:‘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我想着怕皇上讳疾忌医……”
楚懋听见响动,赶紧伸手去拉阿雾,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就见阿雾两个膝盖都流血了,一片血红。阿雾自己都没见自己流过这么多血,一时头有些晕。
楚懋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会儿居然可以面不改色从容面对这件事了。
双膝先着地,痛得阿雾都以为自己的膝盖骨碎掉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他又是怎么说的?”楚懋咬着牙问。
阿雾见楚懋要走,哪里肯放弃,从床上猛地弹起来,想去抓楚懋的手,可惜被楚懋躲开了,而阿雾则从床上控制不住力道地扑到了地上。
阿雾再傻也不会将闺房私事说给外人听,“贺院正说,陛下可能是阴虚火旺,需要去肝火,健脾胃,强心清肺,可以用七理汤调理。”阿雾说完又兀自懊恼道:“哎呀,刚才应该让贺年方给你把把脉的。”
楚懋冷哼一声,将药膏盒子仍在阿雾的被子上,起身就往外走。荣氏阿雾还真当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啊?
情况比楚懋想象的好些,但是也够丢人了。贺年方行医这么多年,本身又是个男人,哪怕阿雾说得再隐晦,他前因后果一联系,难道还能不知道原因?刚才他要是敢说给楚懋诊脉,楚懋估计得一脚踹死他。
阿雾没有伸手去接,这样大好的机会,不珍惜的肯定是傻子,要遭天谴的,“皇上给我上药,好不好?”
“还有,我向贺院正讨教了一些养身法子。他说贺家的祖传养生诀是宜食清淡,戒急、戒燥、戒憎、戒色。我觉得也有些道理,不是说一滴精十滴血吗,固本培元才是紧要的。当初我患阴虚之症时,可是好生难受的,成日里精神不济,茶饭不进。”阿雾自以为很关怀楚懋的身体,说得头头是道。
楚懋忍下身体的烦躁,在阿雾床头的绣墩上坐下,将手里已经焐得温热的药膏递给阿雾,“拿去让明心给你上。”
楚懋听了,杀了贺年方的心都有了,他这是对阿雾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雾的眼睛本就大而亮,水波潋滟,质若寒星,因着人瘦了,眼睛又格外凸显得更大,黑白分明,如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看了就叫人跳不出来。
“你听他的做什么,贺年方的父亲当初也是太医,连知天命都没活过,什么贺家养生诀!”楚懋怒道。
听了楚懋的话,阿雾心惊于自己在楚懋心底居然是这样子的人,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又仿佛没错。阿雾说不出话来,只能趴跪在床上,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楚懋。
“他爹有八房小妾呢,自然寿数不会长。”阿雾道,这背景她都打听过了。
阿雾不叫医女来看倒不是为了博得楚懋的怜惜,只是伤在那处,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给人看的,哪怕是女子也不行。何况,这实在关乎颜面,若教人知道她被楚懋打了,那还得了,那起子有异心和野心的宫女子就该摩拳擦掌了。
楚懋无言地看着阿雾。
楚懋冷笑一声,“你不必作出这副颜态,朕已经如你所愿了,再得寸进尺,只怕得不偿失,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阿雾认真地道:“皇上放心,我什么也没有告诉过贺年方。”这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疼。”阿雾这当口当然是三分疼都要说成十分疼的,何况她还真是十分疼。
楚懋扭头就出了长乐宫。
整个下午,自从楚懋抽了阿雾一下之后,他就坐立难安——阿雾当时肯定是痛极了的,她又娇生惯养,细皮嫩肉,也不知伤得怎么样,问吕若兴,他又说长乐宫没有传医女或太医。楚懋对自己道:大概伤得不重,又或者就是她恃伤要挟的手段。可到底楚懋还是没坐住。
午膳时,阿雾没有去乾元殿打扰楚懋,毕竟他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恨不能节省一点儿出来处理政事的人。因而,她只是让长乐宫的膳房给楚懋进了一碗粥。
大夏朝的太医属一般只为皇上、太后、皇后以及高位妃嫔诊治,宫里的其他嫔妃另有医女照看。因为阿雾伤的地方比较尴尬,太医是瞧不得的,因而楚懋才如是问。
阿胶鸡汁粥,可补益精血,于男子阳痿、早泄都有益处。
阿雾见楚懋面色阴沉地走进来,俯视着她,这多少让阿雾有些不习惯。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就听见楚懋道:“躺下吧,伤得怎么样,怎么不传医女?”
楚懋看得脸色发白,心里想,荣璇,你怎么不直接送一根鹿鞭来算了!
楚懋皱了皱眉头,阿雾惯会撒娇耍痴地博人怜爱,目的就是让你依从她。此刻她神情楚楚、眉眼戚戚,端的叫人忍不下心。楚懋只恨自己就不该长这一双腿,也就不会走到这儿来了。
阿雾刚让人将粥给楚懋送去,漱玉斋就闹出了郑鸾娘绝食的事情。
楚懋收回落在阿雾身子上的眼光,重新看回她的脸上,见欣喜是毫不掩饰的,只觉得自己快分辨不出阿雾的真情和假意了。
阿雾皱了皱眉头,虽然惠德夫人禁了郑鸾娘的足,但是她也不至于要绝食吧。当然阿雾还不知道楚懋和鸾娘见过的事情。
但是阿雾明显瘦了,身子像一片薄透的花瓣,吹口气,就会飘走。
不过既然阿雾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能不去过问一下,毕竟这也算后宫的事情。
楚懋的眼睛忍不住看向阿雾光溜溜的大腿,还有中长亵衣下若隐若现的翘臀。光线透过那薄薄的衣衫,描绘出阿雾那藏在松垮垮又薄透的白绫亵衣里的秀丽、妖娆曲线,那腰肢显得格外纤细,仿佛仅用大拇指和食指就能掐断。
阿雾到漱玉斋的时候,惠德夫人元亦芳匆忙地迎了出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阿雾道:“鸾娘还是不肯吃饭吗?”其实阿雾是不怎么相信鸾娘会绝食的,这在她心里就属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阿雾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的幻觉。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发现那人影竟然没有消失,眼泪就又落了下来,但嘴角却忍不住翘起了很大的弧度。
元亦芳摇了摇头,将阿雾领到鸾娘的屋里。阿雾一看郑鸾娘的脸色,又白又难看,嘴唇都裂了。
她刚撅起屁股想爬起来,一侧头就见屏风边上站着一个人,一身石青色万字菊花杂宝纹暗花缎常服袍,下面露出玄色缂丝绣五爪金龙靴子,这样的装扮,天下只有一人能有。阿雾抬头向上望,果然是楚懋站在那儿。
“水都不喝吗?”阿雾惊异地问道,她没想到郑鸾娘是来真的。
阿雾想了想,得爬起来给唐音写一封信去问问。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谁知道郑鸾娘那儿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阿雾只觉得夜长梦多。因而,她用手胡乱地擦了一下眼泪,就想起身。
“娘娘替我劝劝鸾娘吧。”元亦芳流着泪道。
阿雾哭累了,将脸侧向门口看了看,那里空荡荡的并没有她期盼的身影。阿雾失望地又将脸侧回里面,寻思着等伤好了,又该怎么去挽回楚懋。思来想去,她发现自己对他的喜好竟然一点儿也想不出来,可见当初她是如何没放在心上。
阿雾还没有当母亲,却也能理解元亦芳的心情,“既然这样,那就请夫人先出去,这里留下本宫和鸾娘就好。”
明心和明慧对视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只要得了主子的回应,她们也就放心了。不过膳房那头还得吩咐人整夜都守着,以防着主子夜里饿了叫东西吃。
在鸾娘身边伺候的宫人还有些迟疑,但是在元亦芳的眼神示意下,还是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阿雾是听见她们两个人的声音了的,只是要先平静一下心情,努力克制住哭腔,这才道:“不吃了。”
躺在床上像一个只会出气的死人一样的鸾娘睁开了眼睛,努力撑起虚弱的身体看着阿雾道:“为什么皇上还会原谅你?你那样对他,为什么?为什么?”
阿雾那头没有响动,明心用手肘碰了碰明慧,明慧只好稍微大声一点儿道:“主子,该用晚膳了。”
鸾娘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阿雾还是听懂了。
明心先小声地试探着喊了一句:“主子,该用晚膳了。”
阿雾本来是抱着看笑话和落井下石的心态来的,但是看鸾娘这样,她的心就软了,因为鸾娘是真心喜欢楚懋的。
明心吸了口气,“行。”两个人这才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走进去。
阿雾现阶段颇能理解喜欢一个人却没被接受的感觉。
“那咱们一起去叫。”明慧也碰了碰明心的肩膀。
若是楚懋迟迟拖着不原谅她,估计别说绝食了,上吊阿雾都能闹出来。
“那也不能不去叫啊,到时候怪罪下来,你担得起?”明心反驳道。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本宫比你先认识皇上,而皇上又是个专情的人。”阿雾看着鸾娘道。
“那你还想叫我去,肯定碰一鼻子灰。”明慧道。
鸾娘道:“不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这都哭了一下午了。”明心朝东梢努了努嘴。
阿雾心想:当然是因为你不够好,至少没有我好。但是她并不打算这样说。
“你怎么不去?”明慧也不傻。长乐宫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阿雾自欺欺人以为没人能听见的哭声,其实静静听来一点儿也不算小声。
“或许如果是你先遇到皇上的话,一切就会不同了。”阿雾不愿打击鸾娘,否则没准儿这姑娘真寻死了。
到晚饭时,明心和明慧互相推诿着,“你去叫主子用膳。”明心用肩膀碰了碰明慧。
不过当阿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头也在打鼓,想着会不会真如自己所说,如果是鸾娘先遇到楚懋,他喜欢上了她,就再也不会中意自己了。阿雾忽然就很想问问楚懋。
阿雾越想越伤心,哭得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想起来心酸又继续抹泪。
鸾娘见阿雾的神态若此,却也真信了几分,而且她是倾向于去相信这样的话的。鸾娘像是来了力气,一下就坐了起来。
阿雾浑身没力气地趴在床上,裤子摩得伤口疼,她又将亵裤褪下,只在腰上搭了一条薄薄的夏被,也不敢哭出声,就将头埋在软枕里,哭得又是鼻涕又打嗝儿,肩膀也抽得厉害。她想着自己手指都被扎成了筛子,绣出来的荷包如今却化为了灰烬,还挨了一顿毒打,被楚懋三番五次地叫“滚”,外带那不争气的前世老爹,还不停地惹是生非。
阿雾却又撇嘴冷冷地道:“不过本宫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好人阿雾不会演,坏人她可是本色演出,“本宫便是弄死你也不过像踩死蚂蚁一般容易。你想一想你的母亲惠德夫人吧,若不是看她一片慈母心肠,你以为本宫会容忍你到今日?”
阿雾伤口疼得钻心,又想着楚懋居然舍得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以前她就是眼里进一颗沙子,都够他小心翼翼地哄半天的,现如今却是这样凄凉的境地。
鸾娘不服输地看着阿雾,想说话,却无从反驳。
一直忍到内室,阿雾的眼泪才重新充盈了眼眶。她挥退明心她们几个,自己脱了衣裳,将小衣往上捋,又将亵裤往下拉,看见自己的屁股上肿起了长长一条红痕,衣服轻轻一挨着就疼,从乾元殿一路走回来,伤处已经有两小处被擦破了皮。
“鸾娘,你是个聪明人。如今你要么选择和惠德夫人一起出宫,由惠德夫人给你挑未来的婆家,本宫来给你赐婚,要么就由本宫给你挑个婆家赐婚。”阿雾道。
阿雾擦了擦眼泪,重新作出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这才走进了长乐宫。在这宫里头,你若是以为眼泪能让别人同情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只会想是不是该换主子了。
“就像你当初对相思姐姐那样?”鸾娘愤愤地反驳道。
长这么大,她从没被人加之一指,今天却被楚懋狠狠地抽了一顿,阿雾的眼泪一直滴到了长乐宫门口。
阿雾冷笑了一声,“正是,不过恐怕你的下场还不如她。”
这就是楚懋不想再继续谈的意思了,而阿雾也实在无法再继续留下来,因为她的屁股痛得要命。
“你不会得逞的,皇上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他要是知道你这样恶毒,肯定会、肯定会……”鸾娘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阿雾停下脚步回头看楚懋,就听他叫道:“吕若兴。”
阿雾看着鸾娘,认真地道:“你以为咱们易地而处,你就能对本宫有半分怜惜心肠?只怕早就动手了。本宫错救了你们母女,倒重演了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不过你要知道,本宫不是东郭,也不怕狼。”
阿雾痛得直喘气,听楚懋居然还说这样狠戾的说话,一时也受不住这个气,以手撑地,强忍着站起了身,往外跑去。后头只听见楚懋的声音传来,“朕只能保住顾世彦不死,这件事不会动整个顾家的。”
阿雾站起身,“你好好儿想想吧,若是皇上对你有意,还会等到现在?你不是脱光了都没引得皇上垂怜吗?本宫若是你,选什么绝食,等着人来劝呢,还不如一根白绫吊死了算了。”
可是这个时候,楚懋不敢去扶阿雾,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一准儿要得寸进尺。楚懋狠了狠心,“你滚!”
郑鸾娘扶着床站了起来,“我不会死的,我就要活着看看,你今后能好到哪儿去!以色事人,岂能长久!”
楚懋在抽完后,立即就后悔了,本该只使出半分力气的,结果心绪不稳,用出了一分力气,见阿雾这样子,他就知道下手太重了。
阿雾恨不能翻个白眼,“那你就好生给本宫看着。”
阿雾在捧住屁股后,还是没能忍住痛,向前面一扑,就跪在了地上,实在疼得太厉害了。
郑鸾娘被阿雾这一番打击后,却是真的振作了起来。
“哎哟!”阿雾尖叫一声,声音直破云霄,双手捂住屁股跳了起来,她这回的眼泪绝对是痛出来的。阿雾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懋,他怎么可以下手这样重?!
到晚膳时,楚懋没来长乐宫,却让李德顺宣阿雾去乾元殿陪膳。
楚懋果然举手狠狠地冲着阿雾屁股肉多的地方抽了上去。
阿雾脱下大氅后,里头是一袭大红的泥金百蝶穿花曳地裙。那裙摆上的遍地牡丹花,缀以宝石,蝴蝶更是绣得活灵活现,在裙摆的折动中,就像活了一般。
但是此刻楚懋的心里可没什么绮思,阿雾这样做,完全就是一种挑衅,她以为自己下不了手?别说楚懋已经做了四年皇帝,就是他做祈王那会儿,也最恨人将自己的军。
整条裙子的中心都在那下头的半幅裙摆,脖子上围一圈白狐毛围脖,越发将一张笑脸衬托得娇妍如四月初开的那朵赵粉。
阿雾还真用手肘撑在楚懋的书桌上,撅起小屁股。她自己其实是多少有些害羞于这个姿势的,也用了一丢丢的小心机,凹着腰,摆出很诱人的曲线来。
金累丝嵌红宝石九尾凤头钗上那颗红得饱满透亮的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宝石,美得耀眼无比,却也夺不走阿雾眼波里星辰的风采。
阿雾环顾四周,见一旁的青花粉彩喜鹊纹梅瓶里插着几支红梅,阿雾走过去拣了一支出来,递给楚懋,“你抽吧。”
楚懋看得几乎痴了。阿雾是很少这样盛装打扮的,因为她本就已经美得不近人情,再这样一打扮,让人只觉得不似人间能留住的人儿。
阿雾倒是也真愿意被楚懋抽一顿,她知道他的情绪需要发泄,否则她就不能再得到他的接纳,他如今能骂她,阿雾心里其实也是有些酸涩,有些高兴的。
“怎么这样打扮?”楚懋问道。
楚懋真是有心要抽阿雾一顿,这女人真是绝情残忍到了极点。在阿雾一反常态地回到禁宫后,楚懋就忍不住让人去查了查顾家,没想到还真被他查到了,顾世彦费尽心机粉饰太平、掩饰罪孽,那些官吏又官官相护,一时居然没有上达天听,不过想来也掩不住了,才有阿雾的这一出戏。
“第一次到乾元殿陪皇上用膳,臣妾自然要盛装打扮,以悦君心嘛。”阿雾笑着对楚懋抛了个媚眼。
“快滚,再不滚,朕会忍不住抽你。”
楚懋的眼角抽了抽,知道阿雾是记恨他说的不许她再来乾元殿。
“皇上。”阿雾怯怯地开口。
“鸾娘那边怎么样了?”楚懋问道。
不过阿雾这回可聪明了,这个时候绝不是能同楚懋硬顶的时候,至于这位老爹,也只能等她和楚懋和好后再想办法了。当然是活罪难逃的,看能不能酌情弄个流放什么的,再选个稍微不那么苦的地方。
“听说已经开始吃饭了。”阿雾道,还以为楚懋要问自己是怎么劝服鸾娘的,结果嘉和帝陛下压根儿就不问,仿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阿雾还处在愕然的状态,她算是理清楚了,楚懋是以为她这是惺惺作态,只是为了能救顾世彦,当然也就是阿雾上辈子的爹。虽然阿雾并不是为了顾家,但是她既然听到了这件事,也就不能装作不知道。那毕竟是她爹啊,虽然很不成器,她甚至瞧不起他,可他还是她的爹爹呀。
“皇上怎么就不问问我怎么劝服她的?皇上就不怕我答应了她?”
“阿雾,你不必装出这副模样。你不嫌恶心,朕都嫌恶心。顾家的事情你少插手,朕虽然答应你不动顾家,但是挡不住顾世彦自己寻死。堂堂卫国公,居然跑去青楼跟人争粉头,光天化日之下就纵容家奴行凶杀人,国有国法,朕也保不住他。”楚懋冷冷地道,他真是受够了顾家,恨不能一刀斩了那几百口。
楚懋替阿雾夹了一块鹿筋堵住阿雾的嘴,“朕有什么好怕的,你若是答应了,朕乐得有美人可供养眼;若是没答应,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阿雾站起来,不明白为什么楚懋会这样生气,这样伤人。她的眼泪简直是哗啦啦的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那皇上做什么还去招惹鸾娘?”阿雾好不容易吞下鹿筋这才说得出话来。
“你给我滚!”楚懋指着门道,阿雾的苦肉计又将楚懋逼到了绝望的边缘,“滚!”
楚懋干脆又喂了阿雾一个肉丸子,“朕去招惹她?难道最开始不是皇后鼓励她来亲近朕的吗?”
结果楚懋也没说看看她的指尖伤着了没有,直接甩开她的手,站了起来,还冷冷地俯视着她。阿雾只觉得心都碎成粉末了,可是再想到楚懋躺在床上挣扎在生死边缘时她的冷漠,她就又觉得手指烫着一点儿,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阿雾一边嚼着丸子,一边心算着,大约再闹下去,她和楚懋都是半斤八两的错,指不定又要闹出矛盾来。虽然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但最近楚懋要温养精气,恐怕床尾没法儿和。
阿雾跪在地上,指尖有些疼,被楚懋这样一凶,眼泪就掉了下来。
于是阿雾果断换了话题,“皇上难道就一点儿不好奇我是怎么说服她的?”阿雾替楚懋也夹了一块鹿筋。
亏得楚懋见她这样子,一个跨步上前,在阿雾的手指刚碰到火炭时就抓住了阿雾的手腕,“你做什么,疯了吗?!”楚懋疾言厉色地对阿雾吼道。
楚懋虽然不想搭理阿雾作死的动作,但是还是吃了那鹿筋,这才缓缓地道:“你能有什么好话,左右不过是拿惠德夫人还有鸾娘自己的前程威胁威胁她。”
“啊!”阿雾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往火盆扑去,伸手就要去火堆里抓那荷包。这荷包也许并没多珍贵,可是却承载了阿雾满满的心意,真是针针都是情,线线都是爱。因为这份心意,所以她觉得格外珍惜,里头还放了一绺阿雾的头发,取白首偕老的意思,所以阿雾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阿雾觉得楚懋简直神了,但嘴上依然要矫情道:“皇上就是这样想我的?”
想到这儿,阿雾的眼泪就忍住了,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个鸳鸯荷包,双手递到楚懋的眼前,“这个送你,我绣了好……”“几天”还没有说出来,阿雾就见那荷包已经呈弧线,在空中划过,落入了一边的火盆里。
楚懋哼哼一笑,“你难道没说?”
阿雾的脸上浮起难受的神色,尽管来之前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面对这样的冷言冷语时,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仅仅一句话而已,可因为来自自己最爱的人,所以威力就好比炮弹,炸得一颗心碎碎的,阿雾又想起自己以前曾经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
阿雾道:“我是对她说,‘本宫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说完阿雾一脸求表扬的样子看着楚懋。
“朕的字岂是你能直呼的?”楚懋不假辞色地训斥阿雾。
楚懋却看着阿雾不说话,原来阿雾不是不懂得爱,只是以前她对自己根本没有心而已。楚懋如是想,若是换了以往,阿雾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阿雾上前一步道:“景晦,我们和好好不好?”阿雾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言明来意。
不过楚懋还是对阿雾的这句话给予了表扬,表扬了她一脸的口水。阿雾险些又没喘过气来。
阿雾则顶着楚懋冷得刺骨的眼神留了下来。阿雾走上前去,必须使出极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羞得想逃的脚步。
等用完了晚膳,阿雾赖在乾元殿不肯走,拉着楚懋又是下棋又是论书。到该上床睡觉时,她很自觉地就爬上了龙床。
这回郑鸾娘总算识趣儿了一点儿,见阿雾进来就告退了。
楚懋伸手去解阿雾的衣裳,天知道他这一天忍了多久了。结果阿雾麻溜地往后退了退,将楚懋的手拿开,“皇上还是将养些吧,你的病这才好了一天呢。”
阿雾这眼神用得真是好,还叫郑鸾娘有苦难言,总不能哭着说阿雾看她的眼神不对吧?
楚懋果真收回了手,冷冷高高地看着阿雾道:“你若是不侍寝,留在乾元殿就不符合规矩。”
郑鸾娘的脸霎时就白了。
阿雾真是受够了楚懋的这种高高在上,却又不能发火,只能将脸贴在楚懋的胸口,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狠狠地做了个鬼脸,“等皇上养好了身子……”阿雾实在没好意思往下说。
这个眼神完全脱胎于当初的福惠长公主,阿雾用起来驾轻就熟,仅仅一个眼神,就将语言也表达不尽的嘲讽、蔑视都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等我养好身子……”楚懋凑拢在阿雾的耳边说了一句。
阿雾再好的内涵,都忍不住要刺郑鸾娘两句了。但是偏偏当初鸾娘是在她跟前知会过的,阿雾又不好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因而只能很冷艳高贵地赏了郑鸾娘一个轻蔑的眼神。
阿雾当时就跳起来了,“归田园?”那对她来说绝对是噩梦般的存在。此时阿雾的脸都僵硬了。
郑鸾娘见阿雾进来,眼里明显有一丝吃惊,赶紧给阿雾行了礼。
“原来不过是说好话来哄朕。”楚懋将阿雾推开。
阿雾走进乾元殿,一旁伺候的太监也不敢上前来阻拦。所以阿雾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东暖阁,眼睛一眯,又看见了郑鸾娘,真是阴魂不散。阿雾就奇怪了,楚懋的身子就这样需要补吗?
阿雾这回真是要拼命了,她拉着楚懋的袖口,艰难地点了点头。
“吕公公,求您了,奴婢也是两头都难做人。要是不听主子的,回头肯定要挨杖子。”明心求道,其实说白了,还是吕若兴护不住她们,而除了阿雾,她的人一般人也动不了。
说实话,楚懋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也惊讶于阿雾的好说话。当初她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过,再也不会去归田园了的,去了她就不姓荣。
“明心、明慧你们两个死丫头。”吕若兴急骂道。
阿雾拉着楚懋重新躺下,将头偎在楚懋的怀里,拿眼睛一直瞅着他。
明心、明慧虽然实际上算是楚懋的人,但是她们不像吕若兴,能在楚懋身边伺候,她们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留在阿雾身边。如果她这个主子失宠了,那她们也就没有了价值,她们都是聪明人,被阿雾微微一敲打,就认清了形势。
“不睡觉是想让朕反悔吗?”楚懋掐了一把阿雾的屁股。
明心、明慧就立即走到了吕若兴身边,左右挡住了吕若兴。阿雾飞也似的闪进了乾元殿。
“才不是。”阿雾捧着屁股往后缩了缩,“只是好奇,皇上当时怎么没有接受鸾娘?”
阿雾想骂人,可又想起吕若兴对楚懋忠心一片,她又将那股气咽了下去,“不叫你为难。”阿雾又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明心、明慧。”
“朕为什么要接受她?”楚懋反问道。
“回娘娘,皇上吩咐过这会子谁也不见,求娘娘不要让奴才难做。”吕若兴的后一句与其说是求人,不如说是挑衅。阿雾听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望着明明就在咫尺的楚懋,却见不着,抓心挠肺地想杀人。
阿雾想了想道:“鸾娘的容貌是一等一的不说,且人又年轻,像花一样嫩的年纪。”然后阿雾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是鸾娘好看,还是我好看呢?”
所以阿雾决定慷慨解囊,明心手里拿着的荷包里装了常顺儿胡同一幢宅子的房契,但是吕若兴坚决不肯收,这就是不肯卖阿雾面子的意思。
楚懋看着阿雾,心里思忖,她可真是够在乎这个的。他犹记得当初,阿雾也问过她和元蓉梦孰美。
阿雾就这样患得患失地走到了乾元殿,不过阿雾要见如今的嘉和帝,还必须得过吕若兴这一关。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对于一个“失势”的皇后来说,她在后宫的威望是完全不可同今日的吕若兴相比的。
不过这一次楚懋可不想再给阿雾涨性子了,典型的踩着人爬,此风不可长。
正因为格外在乎那人,她就格外介意自己并没有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她当时要是哭着闹着非要跟楚懋和好的话,她在想楚懋会不会对着她那张脸都下不了嘴。
“她年纪轻些,正是好年华。”楚懋道。
阿雾一时间真有一点儿“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的丧气。她想着自己这几年压根儿就没心思打理自己,枯萎得跟一根稻草似的。这几日她趁着绣荷包,也好好将养了几天脸蛋和身子,涂膏抹脂的,总算是看起来又水灵灵了。阿雾这才算又恢复了一点儿自信。说实话,她刚回宫那两日,她自己都觉得这张脸没法儿见人。
阿雾一骨碌爬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懋,他话后头的意思是什么?真是她想的那样?阿雾刺溜溜就爬下了床,想跑到镜子跟前照一照,结果发现乾元殿没有她的妆奁。然后楚懋就看着阿雾叮叮咚咚地跑到净室,去浴池里临水为镜了。
阿雾一想起来就觉得不是个滋味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仿佛还比不上郑鸾娘,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长的。阿雾忆起当初她和楚懋好的那段日子,楚懋是极喜欢她胸口那对宝贝的,还特地吩咐了每日往玉澜堂送木瓜牛乳羹养着。
楚懋走过去倚在门口道:“那边不是有西洋镜吗?”
可是阿雾也得承认,鸾娘还真不是个黄豆芽儿,大约是小时候为生计奔波,居然长得挺丰满,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的羸弱。而自打进了祈王府,阿雾就好汤好水地供养着她们娘俩儿,养得更是白白嫩嫩的,哪里还有昔日风吹日晒的痕迹?
阿雾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楚懋道:“哦,原来咱们家阿雾不仅是雾里看花,而且现在只能水中望月,才能稍微安慰一下自己了。”
阿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又开始没底儿了。其实阿雾今年也才二十岁,这二十一岁还没满,真算不上老,正是鲜花盛开的时候。脸长开了,身子也长开了,绝不是鸾娘那黄豆芽儿能比的。
阿雾唰地就站了起来,气愤地指着楚懋的鼻子,然后看他眼神暗沉了下去,又孬种地收回了手,“楚景晦,你好样的。”阿雾脸红脖子粗地从楚懋身边走过,迅速地穿了衣裳就往外走。
不过阿雾又想起来,郑鸾娘送去乾元殿的汤水据说都是出自她自己之手,这份儿诚心就是阿雾来看,都觉得很有点儿样子。阿雾心里头不高兴地想,郑鸾娘一身油烟味儿,楚懋是怎么受得了的?一时她又觉得郑鸾娘怎么没变成个满面油光的婆子?
哈,还真是以为她荣阿雾没有了他就活不了吗?阿雾一路往长乐宫狂奔。
阿雾顿时又有些没信心了,好像楚懋也不是多喜欢她的鸭子荷包。阿雾于是又想着,何苦跟郑鸾娘去计较,该自己做的事情也得做。当初楚懋对紫坠做的饭菜似乎是挺满意的,阿雾考虑着要不要从傅以世那儿将紫坠弄进长乐宫的膳房当一段时间的值。
阿雾回到长乐宫,坐在妆奁前,清清楚楚地在西洋镜里端详自己,真是怎么看怎么美。明心她们几个都以为皇后娘娘又疯魔了,面面相觑,却不知道怎么上前去劝。
阿雾一路走一路想,不知道郑鸾娘给楚懋绣过荷包没有?想来应该是绣过的,指不定比自己针线活做得好一些。毕竟惠德夫人看着就是个贤惠的,而郑鸾娘母女当初落难时,除了卖豆腐脑,也兼做些针线买卖。
楚懋不放心地追到长乐宫时,果然看到了他料想的一幕。他扶额叹息,反正是理解不了阿雾的这种介意的,不过看她这样失魂落魄,也不敢再逗她。
因为她绣荷包的这几日,她不去寻楚懋,楚懋也还就真当她不存在似的。这对阿雾来说,多少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行了行了,镜子都说了,你是最美的。”楚懋从背后将阿雾抱起来。
理清了想法后,阿雾揣着她新鲜出炉的荷包厚着脸皮去了乾元殿。虽然楚懋斥责她不该去,可这时候哪是顾及自尊的时候,得脸皮厚一点儿才行。这道理,也是阿雾这两天才想明白的。
阿雾冷着脸完全不搭理楚懋。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阿雾会放弃他,只是会更努力更辛苦一些而已。
楚懋这回算是触到了阿雾的逆鳞,只能叹息,他揉了揉阿雾的头发,“容貌就这样重要?”
阿雾还是拿不准要不要告诉楚懋她是两世为人,若真和好了,说出来就难免多生枝节;若没和好,那自然是要解释一番的,可结果也不知道会不会更糟糕。但是有一点阿雾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如果楚懋问她为何回来,为何态度会转变这样大,那她就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来决定一切。
阿雾看着楚懋不说话,过了良久才幽幽地来了一句,“怎么不重要?都是同样的我,上辈子皇上不就没喜欢过我吗?”
当阿雾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绣出来的荷包时,她脸上有止也止不住的笑容。而且静下心来,她也能好好思考怎么挽回楚懋的问题,以及解释这前前后后的许多事情。
楚懋愣了愣,这个问题还真噎住了他。如此说来,阿雾的想法还是有点儿道理的。不过楚懋自然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上辈子你是我的表妹,咱们不是有血缘关系吗?”
阿雾大概也没有意识到,她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没动心时,各般手段真是手到擒来,花招百出,可动真格儿了,她就变得木讷而不知所措,而且也开始会斤斤计较楚懋究竟是因为喜欢她而疏远鸾娘,还是因为她逼得鸾娘离开才不得不疏远鸾娘,这种绕得人头昏脑涨既没营养又没意义的矫情问题。
“元蓉梦和郑鸾娘还都是你的表妹呢!”吃醋的时候,阿雾的脑子转得滴溜溜地快。
可惜,当阿雾换了真心实意后,她反而不会讨男人喜欢了。
“所以你看我什么时候对她们有过其他心思?”嘉和帝陛下也是很能撇清的。
阿雾这回是彻底下了决心,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要靠自己的真心去换回楚懋的情意。
阿雾直接翻身骑到了皇帝陛下的身上,“皇上的意思是,如果她们不是表妹,你就有其他心思喽?”阿雾的口吻异常危险。
而且这姑娘本身就作,又自命清高、自命不凡,在感情上更是吹毛求疵,对郑鸾娘那头,也没想着要动用皇后的权力去阻止她接近楚懋。她就要看看,楚懋最后会在郑鸾娘和自己之间选择谁。如果他选了郑鸾娘,那她到时候再想歪门邪道的法子也不迟。
连楚懋这么淡定的人小心肝都忍不住颤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贺年方不是说,朕要注意好生休息吗,天都这么晚了,你看……”
说实话,阿雾姑娘确实很不会讨男人欢心,如果不算前因后果,让她和鸾娘同台相竞,阿雾可能至少输鸾娘百里地儿。她这儿一心一意,手指都差点儿戳成了筛子,在楚懋心底却落了个逗着他寻开心的意思。
阿雾拧住楚懋的耳朵道:“皇上要是睡着了,臣妾就睡不着了,臣妾还阴虚呢,皇上记得不记得?”
楚懋对阿雾的拭目以待,真是从略微有点儿期盼一直变成了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楚懋捂住耳朵叹息道:“阿雾,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你的上辈子我根本什么都记不得好吗?不过依我看来,你上辈子是福惠的女儿,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接近你,从而了解你,那一切自然就不会发生。何况你的这种假设,实在是无理取闹,我无论如何回答,你总是要怀疑的。除非你能再换一张脸,试试看我能不能找到你并对你动心。”
只是这荷包绣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况阿雾久未动针线,早已生疏,拆了绣,绣了拆的,整日不休息,晚上还就着烛光熬半宿。就这样,一个荷包绣出来也花了五六日的工夫。
楚懋说得很有道理,阿雾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了,不过她坚信容貌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下辈子皇上会不会找到我?”阿雾看着楚懋问道。
那图上,雄鸳鸯羽色艳丽,头顶中央羽色翠绿,正昂首挺胸地在水上游着,像一个高傲的王者,而羽毛灰褐色的雌鸳鸯正拿嘴去挠雄鸳鸯的脖子,一副乞怜的模样。阿雾画得十分传神。
“说实话吗?”楚懋没有直接回答阿雾的问题。
阿雾自己则趴在炕几上绘花样子,不再是水鸭子,而是一对儿交颈鸳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能表现她心意的了。
阿雾道:“假话和真话都说来听听。”
阿雾心底闪过一丝甜滋滋的味道,立即就吩咐明心、明慧几个将线拿出来让她配色,最后又连夜让四个丫头给她分线。
“假话自然是,我会在你小时候就找到你,一直把你养大。”楚懋拧了拧阿雾胸前的宝贝。
阿雾想来想去,最后想起蕊姐儿进宫那天,楚懋身上戴的那个不肯给蕊姐儿的荷包,她当时瞥了一眼,正是自己当初在祈王府绣的被楚懋百般嫌弃最后锁入箱底的鸭子荷包。阿雾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她没想到这个荷包在楚懋心里会是她对他心意的承载,所以那个时候才会戴出来提醒自己吧?
阿雾一把打开楚懋的手,“真话呢?”
楚懋态度的冷淡,远远超过阿雾的想象。她愁思百转,不知道该如何让楚懋明白自己的心。至于去乾元殿送汤水混眼熟这种事情,阿雾是不屑做的,主要是这是郑鸾娘使臭了的招数,阿雾哪儿能拾她的牙慧?
楚懋收回了手,认真地道:“我不知道下辈子还经不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楚懋的唇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容,“那朕拭目以待。”
阿雾心里大骂楚懋狡猾,居然这样回答,你叫她如何发飙?本身就是她错在前头。
“皇上回答好就是了。如果皇上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我会对你好,让你重新接纳我的。”阿雾也认真地看着楚懋。
阿雾果断地决定略过这个话题,“那,如果皇上先遇到的是鸾娘的话,你会不会……”阿雾顿了顿,还是决定把话讲完,“会不会喜欢上她?”
阿雾忽然在楚懋的头发里发现一丝银色,细细一看,却是一根白色的发丝。她的心又酸又悔,只恨自己当初对他太过绝情,她都不敢去看他的胸口。
楚懋哼哼冷笑了两声,“这个可没准儿,毕竟鸾娘人可爱又活泼,模样也生得好,更不会动不动就拧人耳朵。”
楚懋半天没有动静,阿雾以为他没听见,就在她想要重复一遍的时候,却被楚懋掰开了双手。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阿雾:“阿雾,我也是人,也会累,不能永远围着你转,你想要如何就如何。你这样对我不是四天,也不是四个月,而是将近四年,现在又突然跑回来说这些话,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你?”
阿雾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千万不要生气,千万不要把皇帝陛下踢下床去。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在楚懋的腰上拧了一把。
阿雾克服住自己心底的羞涩,上前两步,双手从背后搂住已经半只脚踏出庆恒春的楚懋,“我们和好好不好?”阿雾将脸贴在楚懋的背上,小声道。
“阿雾,男人的肾可动不得。”楚懋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细细地亲吻阿雾的手指。
阿雾的气焰顿时就化为了灰烬,她这是“妒”令智昏,这节骨眼可不是提这档子事情的时候。可是阿雾也答不出话来,这时候一切语言都是软弱无力的。
“其实皇上现在变心也还来得及,臣妾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人。”阿雾一副贤后的大方模样。
楚懋顿了顿,回头看着阿雾沉声道:“你真要朕告诉你原因?”
“这样小气?”楚懋点了点阿雾的鼻尖,“即使先遇到鸾娘,我也不会动心,她才多大点儿一个小姑娘。”楚懋成人时,鸾娘这小丫头还在流鼻涕呢。
对于楚懋这种说着话就翻脸、时冷时热的毛病,阿雾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她还是被楚懋的话给刺得一跳,“郑鸾娘怎么就可以?”
阿雾的眼睛已经不争气地湿润了,因为楚懋一直不肯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结果楚懋脸一沉,“朕无须皇后感激。朕还有事忙,你回去吧,乾元殿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楚懋站起身往外走。
楚懋叹息一声,替阿雾将眼角的泪吻去,“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随便见着个好看的,就会动心?那说实话,相思长得难道就差了?”
“不管怎么样,皇上没有要长公主的性命,我都万分感激。”阿雾自以为很深情地在说话。
阿雾自己先哇哇地哭了出来,“我知道你不是,可是我就是难受,听你这样说。”
当然话虽然说得好听,但那也是因为如今他捏死福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全看心情。
阿雾趴在被子上哭,楚懋轻轻地摩挲着阿雾的背:“你跟鸾娘有什么好比的,在我心里,我们家阿雾一直都是独一无二,也是最好的。美人分两种,一种是初看惊艳,渐渐也就平常了;另一种是,初时就让人挪不开眼睛,越看越美,越品越有滋味。”
对楚懋来说,他的确是想明白了,与其两个人都这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他放手,他不愿意步他父皇隆庆帝的后尘。于是他决心放了阿雾,那就只愿她能活得称心如意,将他的那一份快乐也一并活了。
阿雾泪眼蒙眬地看着楚懋,“鸾娘是第一种?”阿雾要看着楚懋点头。
再者,尽管楚懋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一种感觉,也许最后他只能向阿雾妥协,当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妥协得这样没有原则,这样卑微。但是楚懋料事,从来都是先想最坏的一步,而这一回,不幸真被他言中。
楚懋果然点了点头,世上的美人何其多,但是经久不衰,让人屡见惊艳的确实不多。
从楚懋和阿雾闹翻之后,他就夜夜睡不安稳地做噩梦,梦见阿雾再也无法原谅他。而且阿雾的八字轻,阴气又重,若真叫她去当那刽子手弄死长公主,楚懋还真怕长公主阴魂不散地又害了阿雾,上一回的事情楚懋可是记忆犹新。
阿雾又问:“我是第二种?”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被阿雾料中了。
楚懋笑道:“你还真是不害臊啊。”
而且阿雾并不觉得这会是真正的理由,若真如楚懋所说,那他就不该下旨令长公主自戕,而应该直接送她去龙泉寺,又何必私底下做手脚?如果被人知道长公主还活着的话,这对皇帝的权威可是极大的挑衅。因而,阿雾觉得楚懋当初应该是临时改的主意。
阿雾破涕为笑,抱住楚懋的脖子,吧唧吧唧吧唧亲了三口。这下她的心气儿可就平了,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自己比,好歹是内部矛盾,但是鸾娘是外部矛盾,阿雾可受不了楚懋认为鸾娘好。
阿雾虽然对楚懋这样说长公主有些听不过耳,但是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管怎样,她依然感激楚懋没有杀死长公主。
楚懋侧了侧脸,将另一边递到阿雾嘴边,阿雾很识趣地又吧唧了三下。然后她心满意足地抱着楚懋的脖子躺下,接着又问:“我是问,如果哦,只是如果哦。”
“就那样让她死了,朕怎么能解心头之恨?对她那样的人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剥夺。她早已不是什么长公主了,记得吗?朕已经将她除名了。这样不忠不孝不义的女人,怎么配做长公主?!”楚懋恨恨地道。
阿雾的“如果”让楚懋直觉地抖了一下。
提起这件事,楚懋只觉得讽刺,看来真被当初的自己料中了。楚懋看着阿雾,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怎么会这样心软,这样毫无原则。
“如果皇上先遇到鸾娘又喜欢上了她,然后再遇到我,还会喜欢我吗?”阿雾问。
阿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当初皇上不是赐令长公主自戕了吗?”
楚懋此刻真心是觉得女人们的思维都如此奇葩,如此曲折,但是他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楚懋冷冷一笑,果然来了,“知道。”
阿雾愣了愣,“让我想想。”但真是一时想不起来,阿雾便猴着挨上去道:“要不你现在说一句?而且你不要想转换话题,楚景晦。”
阿雾坐到楚懋对面,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皇上知道福惠长公主还活着吗?”阿雾有些担忧,她在长公主那里打听不出这件事的缘由,又怕楚懋万一不知情。
楚懋就知道阿雾是这种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性子,“谁许你直呼朕的字了,这可是大不敬。”
对楚懋来说,他已经处在了最坏的地方,也不应该再怕还有什么更坏的事情了。
阿雾笑道:“那你杀了我吧。”
楚懋的脸色依然阴沉,阿雾看着他入座,又听见他凉凉地道:“说吧。”
楚懋做出咬牙切齿的模样道:“你过来,看我弄不死你。”
阿雾此刻正用手支着下巴望着墙上的挂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楚懋,她赶紧起身,冲楚懋福了福。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阿雾又闹着楚懋回答她的问题。她有一个超级大的缺点,那就是记性特别好,谁也别想绕开她的问题。
楚懋想了想,还是举步往外走,去了庆恒春。
楚懋亲了亲阿雾的额头道:“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娘娘能不能赐给我免死铁券?”
庆恒春是乾元殿内殿的西梢,也是皇后在乾元殿时的休憩之所。
阿雾高傲地点了点头,“本宫准了。”
吕若兴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在内殿的庆恒春。”
“朕可以三宫六院,见到你时,肯定要封个皇贵妃给你过过瘾。”楚懋道。
楚懋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同龙简辰说话,打发走了他,又见了番邦来使,这才起身开始踱步,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皇后在哪里?”
“那我就可以满足地睡觉了。”阿雾喟叹一声,“本朝可没有皇后在的时候,就封皇贵妃的先例。”
楚懋心里打鼓一样地跳着,等他无意间扫到龙简辰时,这才道:“起来吧。”他也知道自己给了龙简辰错误的印象,但是他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子,在脑子里搜刮了一下,训斥了龙简辰几句,就让龙简辰感恩戴德得痛哭流涕地跪地谢恩。皇上还肯骂他,这就是还肯用他的意思,龙简辰简直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一般,对楚懋从此更是敬畏又感恩。
“可是朕被你闹得睡不着了,怎么办?”楚懋翻身覆在阿雾身上。
楚懋像一尊佛一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皇帝不叫起,龙简辰哪里敢起身,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惹怒了皇帝,吓得大汗淋漓,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阿雾“养精蓄锐”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楚懋给吞了。
阿雾就忍不住大步上前,俯低头在楚懋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仿佛蜻蜓点水一般,“我去西梢等你。”
次日一大早,皇帝陛下照旧天没亮就起床了,而阿雾一直睡到半下午,还是被饿醒的。阿雾忽然有些怀疑,贺年方是不是逗着她玩儿呢,什么固本培元,自己才该固本培元呢。
楚懋皱了皱眉头,还要说话。
到晚上,楚懋过来长乐宫用饭,嫌弃了一番长乐宫的净室,吩咐李德顺明日将阿雾的东西都搬去乾元殿。
在楚懋和阿雾生活的这么长的日子里,还从没有见过她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通常这都意味着她将会说出让人恨不能亲手掐死她的话。楚懋大概猜出了一点儿眉目。
“我不去,那池子大得怪吓人的。”阿雾对水池子的容忍度虽然增加了不少,但是也不愿意天天看着。
“那我等你见完番邦使臣好不好?”阿雾一退再退。
“怕什么,我每天都陪着你用。”楚懋捧着阿雾的脸又密密麻麻地亲了下去。
“下面朕还要见番邦使臣。”楚懋没有答应阿雾的要求。
阿雾急得左扭右扭。
“我在外面等龙大人走了再进来好不好?”阿雾看着楚懋道,姿态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楚懋冷笑道:“得,这是又被宠出怪脾气了?”
阿雾倒是想撒撒娇,只是两个人之间冷淡了这许多年,一时还有些找不准感觉,也不知道楚懋具体的想法。她是怕楚懋真正的冷了心肠,否则当初也不会说出送她去顾二哥身边的话了。
阿雾不理会楚懋的阴阳怪气,淡淡地道:“我可不想又阴虚。”
阿雾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头吕若兴道:“回皇上,龙大人已经到了。”
楚懋想起当年的药丸子之事,心里也有愧,“你就翻来覆去地拿这个念叨朕。”
叫得这样生疏,看也不看自己,说的明显又是托词,阿雾再迟钝也看出楚懋是有心躲开她了。
但到底阿雾还是答应了楚懋,搬去了乾元殿。
楚懋看了一眼阿雾,“后宫不得干政,你先回去吧,皇后。朕得空了,自会去长乐宫。”
敲定了搬去乾元殿的事情,楚懋又道:“听说你想让惠德夫人给鸾娘定一门亲事?”
“皇上。”阿雾唤道。
阿雾点了点头,“她们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宫里头吧。”
阿雾的心里可没有小鹿在乱撞,曾几何时,原来在自己和鸾娘之间,楚懋已经开始和稀泥地回避了,阿雾心里的危机感大增。
“怎么不是你给鸾娘指一门亲事?”楚懋替阿雾理了理头发。
鸾娘心里头仿佛小鹿乱撞一般地屈膝行礼,又娇怯怯地看了一眼阿雾,行了礼才退下。
“我?”阿雾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如果是我来指,恐怕她们母女都该睡不着觉了。何况这也是看在惠德夫人的面子上,她一个毁了容的女人还要独自养大鸾娘,太不容易。”如果郑鸾娘只是她一个人的话,阿雾早就让她一边儿凉快去了。
阿雾也看着楚懋,楚懋对着缩在门边的吕若兴道:“去传龙简辰进来。”这就是让阿雾和郑鸾娘都走的意思。
“你这样做,她们也未必感谢你。今日元亦芳到我这儿来,求我给鸾娘指一门婚事。”楚懋冷笑道。
阿雾的心底勃然大怒,好歹她还占着皇后的名分呢。
阿雾愣了愣,旋即就想明白了。惠德夫人大概是想让楚懋来亲自斩断鸾娘的情丝,而且皇帝指婚和皇后指婚可不一样。再说鸾娘的事情恐怕瞒不住有心人,阿雾这个皇后可不会是她的靠山,嫁出去也借不了势,但如果楚懋出手的话就不同了。
郑鸾娘看了一眼阿雾,她本该听令而行,可她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皇后娘娘此次回宫,与往日大有不同。郑鸾娘不想退让,双手交握在身前,怯生生地看着楚懋。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阿雾撇撇嘴。
阿雾细细地看着他。她有好几年没有这样认真看过楚懋了,他的脸瘦了,颧骨显得高了一些,威压日隆,这样静静的不说话,让人忍不住冒汗。
“我已经让人给她们母女在宫外准备房子了,也派人去寻了郑氏的族人。到时候也不用你指婚,叫她们搬出去,好自为之就是了,顶多你赏鸾娘第一抬嫁妆就行了。”楚懋道。
“鸾娘你出去一会儿,本宫同皇上有些话说。”阿雾看也不看郑鸾娘,双眼只瞅着楚懋。他脸上的神情淡漠得厉害,阿雾怎么找也找不见楚懋脸上有一丝见到她的喜悦。
“可是她们出去后以什么为生呢?”阿雾问。
阿雾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神态平和地走上前,心里直骂,郑鸾娘靠楚懋靠得也太近了些,这还没封妃呢!没名没分的怎么好这个样子,真是愧对阿雾以前给她寻的那些个师傅。
“当年她们没房子的时候不也活过来了吗,你担心什么?”楚懋拉了阿雾去内室。
阿雾的确是很想上去招呼郑鸾娘一巴掌的,但是这样实在是有违她素日的格调,当然阿雾也不能在楚懋跟前留一个泼妇的模样。
“我才不担心呢,我只是担心外头的人说皇上的闲话,惠德夫人毕竟是你的姨母。”阿雾没有说出来的话是,隆庆帝的死外头有些谣言,而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全都被圈禁了,楚懋孤薄的名声可不好听。
阿雾斥退吕若兴,冲进乾元殿前殿的东书房时,郑鸾娘刚好给楚懋盛好汤。
“别担心,再赏她们一处庄子,有点儿产息就行了。”楚懋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阿雾也没有汤水,照了照镜子,皱了皱眉头,更加有些没信心了,郑鸾娘可比她年轻五岁来着。不过阿雾有一万种法子收拾她,阿雾所怕的只是楚懋的心偏了,这叫作患得患失。
其后,阿雾也顾不上担心鸾娘母女了,她只顾得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阿雾此刻对郑鸾娘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只觉得这姑娘怎么那么厚脸皮,那天晚上,楚懋明明就是已经拒绝了她。应该算是拒绝吧?阿雾又有些不确定了。
到早晨皇帝陛下扬长而去,阿雾却还睡不得懒觉,只能歪在榻上,等明心几个收拾东西搬去乾元殿。
午饭后,当阿雾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楚懋时,却听见明慧回来说,郑鸾娘提着汤水去了乾元殿。
阿雾这一番入主乾元殿,她还以为在前朝能引起什么波澜。不过显然皇后娘娘太过看得起自己,别说波澜了,连闻风奏事惯来碎嘴的御史都没一个说话的。
阿雾不是不知道,楚懋有多繁忙,可当她成为等待的那一个人的时候,才越发能体会楚懋的勤勉,也为他心疼。
阿雾不知道是自己魅力太大,还是荣老爹起了决定性作用,抑或反对声都被楚懋压了下去。
次日一大早,楚懋虽然不用上朝,却去了书房读书。今日是经筵日,等他听经筵官讲完经史,再赐经筵,接见阁臣,一个上午就又过去了。
当阿雾向楚懋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楚懋只是笑了笑。
而且阿雾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向楚懋坦诚一切。
李德顺心里头却是雪亮雪亮的。当初阿雾这位皇后同楚懋没有和好的时候,李德顺跟着他师傅吕若兴在乾元殿伺候,可没少见那些大臣是怎么受磋磨的,吓都吓死了。
阿雾想了想吕若兴的话,又退回了长乐宫。她到底还是心虚,不知该如何面对楚懋。当初那样的绝情冷心,如今却……
现在他们偶尔还能得皇上一个笑脸,训斥起人来也多留了三分颜面。这里头的人谁都不是傻子,嘉和帝的态度改变这么多,还不都是因为“家和万事兴”吗?况且,乾元殿内殿的事情是皇帝的私事儿。当初楚懋为阿雾以心头血作引的事情,也不是没人知道的,还有那一次端午赛龙舟,嘉和帝为阿雾挡剑的事情。处处都说明皇后娘娘对嘉和帝的不同和重要。
吕若兴的话已经实属僭越,但是阿雾不跟他一般见识。吕若兴是楚懋的奴才,他忠心耿耿地为楚懋,阿雾前两年心底也十分感谢他,因此也就不跟他计较。
再说唐阁老和荣阁老可是内阁大学士,皇帝身边的红人,说一句话京城的臣僚都要在心里想三遍的,皇后娘娘的娘家也是他们惹不得的。
“回皇后娘娘,皇上已经歇下了。”吕若兴恭恭敬敬地道,“皇上这些年一向眠浅,若是被中途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皇上宵衣旰食,勤政不懈,还求娘娘体谅皇上一二。”
于是,这次的迁宫之事,极其平顺地就过去了。
向阿雾迎来的是吕若兴,说起来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他当初上位的契机,主仆之间很是有一段恩深义重的日子,但如今说实话,吕若兴真是有些不待见她。人心都是肉做的,唯有这位皇后娘娘,长得天仙下凡似的,可心也像神仙一样冷。
阿雾天天都只见李德顺,而不见吕若兴,忍不住问了楚懋道:“吕若兴不回来伺候了吗,皇上?”
阿雾忽然停驻不前,忐忑地想着,楚懋会不会像长公主一样,不相信她,不原谅她?
“他的腿伤着了,就让他养老吧。怎么,李德顺不得你的心?”楚懋问阿雾道。
阿雾对乾元殿是近乡情怯,她在早晨回宫时,一路上想着,她若是见着楚懋,一定要冲上去抱住他,亲亲他。不过等到晚上,她初时的激动已经被理智压住,也知道楚懋这个下马威使得厉害。
站在门帘子后的李德顺膝盖骨都被吓软了。
不过阿雾张狂的性子还是收敛了不少,“本宫亲自去乾元殿。”
阿雾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顺嘴问一问而已。”
所以说阿雾就是个不长记性、没心没肺的主儿,到这会儿她的性子虽然已经改了不少,可想法也依然是那么让人讨厌。皇帝陛下如果知道的话,可能也会狂喷一口鲜血。
李德顺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虽说他是吕若兴的徒弟,可人谁不想往上爬,再说了他上位总比其他人上位好,毕竟他会记得吕若兴的恩德。
“他不肯见我?”阿雾简直不敢相信。若是换在几天前,楚懋本该是欣喜若狂的。
而李德顺也知道,这也是皇上为何会提拔他的缘故。毕竟他年纪太轻,而此时宫内按资排辈的话,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位置,嘉和帝身边得用的人也不只他李德顺。
“还说,娘娘不必担心,皇后之位始终是娘娘的,谁也抢不走。”明心大着胆子道。
李德顺想起这事,就叹息一声,心下已经决定,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皇后娘娘。
“还说什么?”阿雾急忙忙地问。
楚懋那头的办事效率实在是高,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鸾娘母女在宫外的住处就准备齐全了。阿雾心善,特地拨了鸾娘身边的两个宫女让她带着出宫伺候。她们出去的日子也是钦天监选的,再妥帖不过。
可惜阿雾的笑容并没持续多久,明心就来回话道:“皇上,请娘娘早些歇息,还说……”
到出宫这日,惠德夫人和鸾娘到乾元殿来谢恩,楚懋避而不见,只有阿雾接见了她二人。
不知怎么的,阿雾倒是自信满满,嘴角有按捺不下去的翘起。
元亦芳见着阿雾时有一些不好意思,她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种局面。她以为,不管怎么样,嘉和帝对鸾娘还是有一定好感的,结果她却像是触犯了嘉和帝的逆鳞。
“真是,该!”阿雾骂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不管楚懋怎么对她,她都要微笑地受着,现在该轮到她去重新赢回楚懋的心了。
至于对阿雾,元亦芳是又感激又怨恨的。说实话,这些年阿雾对她们母女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但是当初如果不是阿雾默许了鸾娘去亲近嘉和帝,也就不会出现今日的事情。
而就在前一天,她还信誓旦旦地觉得她和楚懋别说今生,就是来世也不可能再有缘分,她也实在伤透了楚懋的心。
“夫人出去后,如果有什么事,就去吕公公在南山胡同的宅子找人传信。本宫知道了,能帮的一定帮你们。鸾娘出嫁时,皇上说了,第一抬嫁妆由本宫赏。”阿雾说着面子上的话。
阿雾也知道心急不得。待她的心结去除后,她再回过头来看往昔,她自己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可思议,她怎么会冷酷残忍到那个地步?
“多谢娘娘。”元亦芳跪下给阿雾磕头谢恩。
当然,阿雾清楚楚懋是肯定知道她回宫的事情的。可是在她梳洗沐浴,香喷喷地打扮了半日后,直到金乌西坠,乾元殿那边楚懋都还在忙于政务。
鸾娘的脸色不太好,看阿雾的眼神也冷冰冰的,仿佛在说:我等着看你的结局。
一番忙碌下来,午膳都只是简单用了一点。
阿雾回看着鸾娘。实际上她不认为如果鸾娘这样坚持下去,又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要像以前的阿雾一样,明明抓得一手好牌,却打出了那么烂的结局。
阿雾几乎整宿都没合过眼,一大早就启程回宫。结果今日刚好遇到御门听政,紧接着下朝后楚懋就去了书房,召见内阁大臣和六部司曹议事,再然后就是接见将外放的官员。
两个人叩头谢恩后,鸾娘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乾元殿,她以为还能再见楚懋一眼。但痴情的人最无情,楚懋不见她,也未必不是为了鸾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