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甫一进院子,就听得背后门响,有上闩之声,幸亏圆春和赤锦先得了阿雾的话,一路警惕,看着关门,一个闪身就跃了进去。
曾秀芝在前头领路,绕过戏台,领了阿雾往东南方的那一处院落去。
“好嫂嫂,你可真叫弟弟我好等。”
阿雾看了看圆春和赤锦,安下几分心来,便忍不住好奇后头究竟有何事等着她,只低头小声在两个丫头耳边吩咐了一句,叫她们留心。
阿雾一回头,就见五皇子楚懃一脸痴迷地向自己抱来,饶是阿雾再有心理准备,也没想过楚懃居然大胆到了这个地步。
按说小丫头听梅长生唱曲入迷一时失手也情有可原,但阿雾见曾秀芝出声,就忍不住想多了一层,先时她讥讽自己,这会儿倒第一时间出声,实在是有些可疑。
那楚懃虽然愚顽不堪,但也知道肖想自己的嫂嫂不对,但偏偏从第一眼见到阿雾起,他就入了魔怔,日思夜想,难以成寐,可又苦于没有法子亲近,今日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阿雾点了点头,她们出门,都有丫头拿着衣包,就是以防万一的,主人家也会准备客房给贵客作更衣之用。
当然也多亏他的枕边人曾秀芝给他出的这个主意。曾秀芝早就察觉到五皇子对阿雾的痴念,心下愤恨,便想着若是叫他得了手,也好省了他的痴念,又叫阿雾有把柄落到她手头,今后受她摆布。两个人私下一合计,狼狈为奸,当即就定下此计。为了一定能成事,楚懃身边还特地带了四个粗使婆子。
“还不把她拖出去!”曾秀芝厉声道,“祈王妃见谅,若是不嫌弃,请先去前头换件衣裳。”
阿雾见楚懃扑来,想也不想地往后一躲,圆春往她跟前一挡,将个被酒色掏空的楚懃推出好远。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小丫头见闯了祸,诚惶诚恐地跪地求饶。
楚懃脸色一沉,对几个婆子使了使眼色。婆子得令,立即上前拉扯圆春,还不得近身,就被圆春打了个落花流水。
“呀!”阿雾正看得入迷,忽然腿上一热,是旁边倒茶水的小丫头也听入了迷,茶杯满了也忘记停手。
便是这样,楚懃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喊道:“好嫂嫂,好嫂嫂,你就顺了弟弟我这次吧,我那哥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否则也不会让你独守空闺这许久。还是叫弟弟我来疼你吧。”
晋王府的戏台搭在花园的北角,阿雾不爱听戏,但也不得不承认,梅长生唱腔婉转华丽,一出《长生殿》,他一个人独白就扛起了整出戏,将那明皇的悔、羞、苍凉、自责演绎得淋漓尽致,阿雾都看入了戏。
阿雾听了心中大惊,她如今还是女儿身的事情,便是崔氏也不知道,都说妇人同姑娘家从走路就能看出来,但那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眼力的。况且,谁也不曾怀疑过阿雾这样的美色当前,四皇子居然能做得了柳下惠。可眼前这五皇子御女无数,早对各种女人知之甚细,他一见阿雾,就知道她还是完璧一块,怎不叫他心痒难耐?宁可犯下如此大错,也要将她弄上手。
阿雾身边的圆春一听到梅长生的名字,眼睛都亮了。
“叫他闭嘴。”阿雾又惊又怒,旋即转过身,看着被赤锦捉住的曾秀芝和她的丫头道:“还有她们。”
用了午饭,阿雾本要告辞,偏偏那殷雪霞留得殷勤,说是今日请到了昆玉班的梅长生来唱戏。听见梅长生的名字,阿雾心头一动,想起了当初在梅长生的住处看到楚懋的情景。
圆春的手脚干净利落,在五皇子脖子上劈了一个手刀,他就彻底安静了。
老太太那边也有建宁侯夫人马氏劝走了,不知那马氏说了什么,让老太太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至于倒在地上的四个粗使婆子,这会儿也正安安静静地晕着。
阿雾说完,旁边就有人笑出声来,她也懒怠再理会老太太(身份高也有身份高的好处),同别人说起话来。
赤锦依葫芦画瓢地对付了曾秀芝和她的丫头。
阿雾本就不是那忍气吞声的贤惠主儿,上辈子她打小受长公主宠着,没学过隐忍,这辈子虽然前头的日子受了些磋磨,可后来也是一言万鼎的主,哪里受得了老太太这样说话?她算是看清楚了,要同老太太这样的人讲理,那真是自讨苦吃,她也就懒怠赚那个贤惠名声了,免得到时候还得为贤惠所累。
阿雾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她记起自己来这院子是做什么的了,叫圆春去开了门,放了正在外头急得跳脚的紫扇和紫宜进来。
老太太脸一沉,恨恨瞪着阿雾,简直恨不能吃了她似的。
“伺候我换衣裳。”阿雾冷冷地道。
前头老太太说阿雾,阿雾脸色还能自如,但是牵扯上了崔氏,阿雾立时就沉下脸来道:“老太太此话差矣,难道只有先生出庶长子来,这做主母的才叫不拈酸吃醋?抑或是,要像祖父一般,到老来身边一个姨娘没有,才显得出老太太不拈酸吃醋的贤惠来?”
紫扇和紫宜看着脚下躺着的人,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地随阿雾进了屋,伺候她更衣。
阿雾是个好面子的人,同老太太应酬也不过是装样,偏老太太是个拎不清的,当众就这样说教,可她偏偏又说在了点子上,四皇子膝下的确无子,而何侧妃又刚好去了庄子上,当下阿雾还真有些怨怪楚懋了,他怎么就没个儿子呢?
阿雾皱着眉头想着外头的那两个人,这口气要叫她就这样忍下来,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今日若非圆春在,叫他二人得手的话……阿雾气得牙齿咬得直哆嗦,她只要想一想就想吐。
这一声老太太叫在别的祖母耳里,只怕心瞬时就软了,偏安国公夫人继续道:“这家里头子嗣为大,你嫁给四皇子也不知帮他解忧,偏偏还拈酸吃醋。”老太太别有深意地往何夫人看去,又继续道:“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
阿雾将圆春唤到身边,低声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叫五皇子一辈子当个公公?”
哪家的祖母会在这种场合揭自己孙女的短,也只有老太太做得出。阿雾害羞地娇嗔道:“老太太!”
太监,阿雾是知道的,没有根的男人,就可以进宫伺候女主子,尽管阿雾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没根的,但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这时候,安国公夫人便是再不乐意搭理,也嗯了一声道:“你嫁给四皇子小半年了,怎么还不见有动静儿?”
圆春抬头看了看阿雾,没想到这位主子人瞧着貌若天仙,下手可真是狠,不过她丝毫也不同情五皇子,她最瞧不得这种欺负女人的男人。
倒是阿雾,像是丝毫也不介意似的,上前甜甜道了一声,“老太太安好。”
阿雾见圆春点了点头,便吩咐她去做,倒是紫扇在一旁迟疑道:“王妃,这样做行不行啊?他毕竟是五皇子。”
老夫人瞧着精神十分矍铄,看到阿雾的瞬间,抬了抬下巴,冷哼了一声就转过了头去,自恃是阿雾的祖母,便是无礼些,她也不敢怎样。
阿雾打心底就没把五皇子放在眼里过,别说他在隆庆帝手下就没好果子吃,今后到了楚懋的手底下,那就更没好果子吃了。今日如是不下狠手,自己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就算两人什么也没发生过,但若五皇子出去一嚷嚷,她这辈子就毁了。
建宁侯夫人前脚来,后头安国公夫人,也就是阿雾的祖母便到了。这一档子人,阿雾想了想,她还真是许久没见过了。
阿雾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既可以出气,又能叫五皇子忍气吞声。
对于荣四的不冷不热,阿雾也不介意,她也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总不能成了王妃便不认亲戚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阿雾冷冷地道。
荣四这才回过神来,福身道:“见过祈王妃。”
“那曾氏怎么办?”紫宜问道。
“四姐姐。”阿雾又唤了一声。
阿雾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戾气,咬牙切齿地道:“她不是想坏我的清白吗?那也叫她自己尝尝滋味,叫圆春把她脱光了送去外院男宾休息的地方。这么爱替主子分忧,叫她去替主子伺候宾客,好好分一分忧。”
荣四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雾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五凤朝阳挂珠钗,这是她不能戴的。
这话一出,紫扇还好些,一旁的紫宜、圆春和赤锦,这才知道这位表面上看起来天仙似的主子,心比任何人都狠。
荣四心头有潮水在翻涌,她本以为自己嫁给建宁侯府的嫡次孙已是高嫁,可万万没想到从小就被她压了一头的六姑娘,如今居然成了四皇子妃。
“等她伺候完,紫宜,你去替我说一说,好叫她知道有什么话是不能乱说的。”阿雾相信紫宜一定能让她满意。
“四姐姐。”阿雾唤道。
五皇子很快就在剧痛中醒来,仓皇地看着阿雾,抽着气儿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荣四的目光也落在了阿雾的身上,见她穿了袭浅紫地百蝶穿花织金锦宫裙,系着一枚和田玉双鱼佩。荣四如今见识广多了,不再是受二太太欺压的庶女,只一眼就瞧出了那双鱼佩的罕见来,雕工精良必是出自名家且不提,光是那玉质通透灵秀,瞧着便是十分罕见的佳品。光是那一枚玉佩,就压过了她一身的珠翠。
阿雾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比我应该更清楚。”
荣四满头珠翠,将建宁侯世子的长媳都给压了过去。不过她面色红润,看着过得还不错。
五皇子的脸煞白煞白的,“贱人,你敢!”
阿雾正同胡雅和说得开心,听到人说建宁侯夫人并世子夫人到了,侧头一看,便见这位老太太的娘家嫂嫂带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媳妇进来,那次孙媳妇正是阿雾的四堂姐荣四。
“五皇子还是自己想想吧,是叫皇上知道今日的事,也知道五皇子今后不能人道了好,还是咱们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阿雾柔柔地笑道,看在五皇子眼里,简直比罗刹女还可怖。
“雅和姐姐。”阿雾高兴地同胡雅和寒暄道。以前两人本是好友,只是如今嫁了人,受夫家身份的制约,便不大来往了。
五皇子楚懃再没脑子,也知道若是叫隆庆帝知道他成了公公的事儿,那他就再无问鼎大位的希望了。尽管他从此当不成男人,可他还有两个儿子,也不是无嗣。权衡轻重,五皇子不得不咬牙切齿道:“贱人,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胡雅和嫁给了华亭伯向家的嫡长孙,也是向贵妃一系,本该和和蕊一条战线,这会儿却胳膊肘外拐,阿雾实在不得不佩服和蕊得罪人的本事。
阿雾一听,便知道五皇子同意了,也不搭理他,回头对赤锦道:“把五皇子从后头窗户上送出去。”
“荣侧妃来了的,适才她身子有些不适,六皇子陪她去前头园子里散步去了。”有人替和蕊开口,但听起来同和蕊也是敌非友。阿雾侧头看了看,却是胡雅和。
说来也是五皇子命不好,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身边自然有人护着,偏偏今日色迷心窍,想着阿雾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了几个粗使婆子难道还制不服?他哪里肯让这等美色被他身边的粗人给看了,这才落了单,结果便铸成了大错,悔之晚矣。
和蕊看着阿雾的脸几乎有些扭曲,这姐妹两个都生就一张狐媚子脸,她恨不能拿指甲把她们的脸都划花了。
五皇子前脚被扔出去,阿雾就让紫扇开了门,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才绕过墙头,隔着木篱,就见到对面一对俊男美人正在树下赏梅。
偏偏,荣琬不仅得六皇子的欢心,连宫里的向贵妃也颇喜欢她。
“六妹妹。”那美人一见阿雾,便叫道,不是荣五又是谁?
一说起这个,和蕊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她素性善妒,并不讨六皇子的欢心,倒是荣琬,手段颇为了得,将六皇子笼络得只偏心她一人。便是荣琬有了身孕,他也时常去荣琬的院子住,气得和蕊够呛。
阿雾欣欣然走上去。
“六弟妹,今儿怎么没见我五姐姐来?她身子也没太显,正该多出来走走才好。”阿雾年前才派人去魏王府看过荣琬。
荣五身边的男子也道了一声:“四嫂。”
不过阿雾对和蕊恨之颇深,上辈子就是摊上了她这么个不着调儿的,她二哥顾廷易才郁郁了一生,便是和蕊不来惹阿雾,阿雾有机会也是要招惹她的。
这还是阿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六皇子。六皇子容貌像极了向贵妃,形容俊美,风度翩然,衣饰简朴,唇角一丝轻笑,若是不知他的身份,指不定还当他是哪家的清贵公子。
等着看笑话的一群人见没有激出什么事儿来,笑一笑也就过了。
阿雾不知道这两人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巧合,但她是保持怀疑态度的,口里笑道:“五姐姐,好兴致。”
至于何佩真去庄子上的真实因由,其实两个人心知肚明,但面子上总不能过不去,阿雾既然递了梯子过去,何夫人也就顺着梯子下了,“过两日我也正想去看看她。”
“刚才用饭时有些害口,殿下陪我出来散一散呐,里头的胭脂味儿太浓了。”荣五娇气地皱了皱鼻子,引来六皇子楚愈一声爱怜的轻笑。
“何侧妃是身子不适,庄子那边气候好些,殿下才送她过去住一段时日的,前两日殿下还说,若是何夫人有空,去庄子上陪一陪何侧妃,指不定她的病也能好得快些。”阿雾没理会和蕊,转头向镇国公世子夫人道。
这还是阿雾第一回见到荣五露出这样娇娇的女儿态,可见她适应得极好。对于他二人的恩爱,阿雾是乐见其成的,与其叫和蕊舒畅,她倒宁愿荣五上位,两人虽有过节,但毕竟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无伤根本。
虽然何佩真的祖母镇国公夫人这会儿并不在和春堂,而去了戏台那边,但何佩真的母亲镇国公世子夫人却在座,闻言朝阿雾看来,眼里厉光一闪。
“六妹妹,你打哪儿来?”荣五问道。
“曾侧妃说得哪里有错?也只有四嫂嫂这样的美人,才能让四皇子这样上心,连何姐姐都打发了。”一旁的六皇子妃和蕊冷笑道。
阿雾无奈地笑了笑,“刚才听戏时,小丫头入了迷,把茶水浇我身上了,我过来换身衣裳。”说罢顿了顿,“我就不打扰两位赏梅的兴致了。”
阿雾自然不介意,介意的该是那些老树杆子。
阿雾去后,楚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于他,美人自然没有江山来得吸引人,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美人的确值得老五晕头转向。只是他明明见着老五也进了那院子,可这位四嫂却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实在是叫他佩服,对于他那位五哥,他还是知之颇深的,本以为可以看一出好戏,逮一对鸳鸯,哪知道却叫人跑了。
殷雪霞瞪了曾秀芝一眼,赶紧出来打圆场,“曾侧妃年幼,不会说话,四嫂可别介意。”
“殿下。”荣五在楚愈身边柔柔地唤了一声。
曾秀芝见阿雾看她,直了直脖子看了回去,眼里颇具挑衅意味。阿雾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曾侧妃了。
楚愈转过头就听荣五娇嗔道:“殿下莫非也看迷了眼?”
阿雾往说话之人看去,正是五皇子的侧妃,两淮盐政曾家的女儿曾秀芝,人长得秀丽婉柔,可说话就不怎么中听了。
楚愈捏了捏荣五的鼻子,“淘气!”但眼里跳过她,却看见了另一张脸,千斛明珠难喻其眸,万堆牡丹难夺其艳。同样是一府的姐妹,相比而言,他的眼前人就要逊色多了。
此话一出,简直替阿雾招了不少仇恨。
阿雾兀自回座,也有人问她,怎么不见曾侧妃,阿雾只摇摇头说,曾秀芝将她领过去就走了,旁人也就不再追问。
“祈王妃一来,将咱们可都衬成了老树杆子了。”
戏还没散,紫宜和圆春就回来了,阿雾起身告辞,回了祈王府。
阿雾一进门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些在宫内朝贺时见过阿雾的贵妇人还略微好些,别的人都眼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在一旁窃窃私语,目光时常在她身上打转。
“奴婢把曾氏送过去的时候,见那头建宁侯府的二公子正借着酒意对一个丫头动手动脚的,奴婢就把曾氏往他歇着的屋里送了过去。”紫宜低声道。
到初七那日,阿雾去了晋王府,一进和春堂,殷雪霞就笑着起身相迎,“四嫂来了,快请坐。”五皇子妃殷雪霞是个贤德女子,容貌虽只能算作普通,但仪态大方从容,阿雾同她接触不多,却颇喜欢她,只可惜嫁给了五皇子那样一个人。
阿雾拧了拧眉头,才想起来紫宜口里的这位二公子,正是荣四的夫君黄仲彦。阿雾叹了口气,这线绕得真复杂。
阿雾虽然不懂武功,可也看出来,圆春的武功是十分出色的。她越发看不懂楚懋的举动了。
“曾氏如何了?”阿雾问道。
在场的谁也没想到赤锦会输给看起来小小的圆春,倒是赤锦自己心宽,反过来求着要拜圆春为师。
“她如今贞洁有亏,那黄二公子又认出了她,两个人吓得都不敢多言。”紫宜红了红脸道,“她二人……我和圆春就站在屏风外头,等完了事儿,我们故意弄出了声响,惊了他二人。曾氏见了圆春都吓傻了,想来她是不敢去外头胡言乱语的。”
阿雾十分看重赤锦,她一个人,两三个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就这样的人,偏偏在圆春的手底下连一招都没走过。
阿雾唔了一声,静下来时才觉得自己的胆子也着实太大了些,若是不知道后来的事,她还敢不敢这样把一个皇子给废了?这时候阿雾特别期盼祈王殿下能在她身边,让她像倒豆子似的把这些事儿给倒出来,后头的事儿也就不用她费心了。做大事的人,总是要格外操心嘛。
圆春虽然质朴,却是个机灵性子,听阿雾这般一说,就知道她的意思,爽快地点头道:“好啊!”
初八,阿雾去六皇子府上时,五皇子没到,但是殷雪霞看着像是个没事儿人一般,照旧同阿雾寒暄说笑,阿雾便知道那事儿算是暂时掩下了。
“我这儿也有个丫头,略会些武功,你们不妨切磋切磋,可好?”赤锦可是阿雾好不容易寻来的懂武的丫头,若是圆春打不过她,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不管如何,阿雾并不想在身边留楚懋的人。
初九这日,阿雾早早起来打扮得当,就盼着出门。只是这出门做客也得讲规矩,去得不能太早,主人家没准备好,也不能去得太晚,那就是拿架子了。阿雾决心当一个恭敬的晚辈,所以去得稍稍早了些。
“这个可不敢说。”圆春笑了笑,她很爱笑,笑起来唇角两个酒窝。
“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儿,一大早起就魂不守舍的?”紫宜好奇地问紫扇,就是前儿发生那么大的事儿,也没见她在屋子里这样踱过步。
不过阿雾却听明白了,“哦,这么说你的武艺应该很不错咯?”阿雾不知道楚懋怎么忽然想起给自己安排这么个丫头过来,但想来也是一番好心。她看圆春双眼明亮,质朴纯真,还像是个大孩子。
“不知道。”紫扇摇了摇头,可心底却巨浪滔天,想着自家王妃该不会是真同那位顾二爷有什么吧。对于阿雾去铺子上私会顾廷易的事儿,阿雾也没瞒过紫扇,但具体谈话紫扇是不清楚的,也难免往那方面去想。现如今阿雾嫁了楚懋,紫扇又见顾廷易离了上京,一颗晃悠的心才落了地儿,可今日见阿雾如此模样,紫扇的一颗心就又吊了起来,真个是叫操心死了。
“我从至经山来,王爷只叫我保护王妃。”圆春回答得言简意赅。
阿雾到卫国公府的时候,下头三家的皇子妃都没来,连顾惜惠都还没到,她到得着实有点儿早了。
阿雾被圆春直愣愣的一声赞美弄得愣了愣,她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丫头,“你打哪儿来?殿下叫你来伺候我,可跟你说过什么?”
“姑母。”阿雾冲福惠长公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正是。”圆春笑着上前一步,看着阿雾道,“王妃,你长得可真美。”
福惠长公主点了点头,说实话,虽然她不喜欢四皇子楚懋,也很不喜欢这位美艳得有些过分的四皇子妃,但她对自己的礼节是毫无瑕疵的,更别提那一脸的孺慕之情。饶是长公主再讨厌她,也不得不点头应酬,心道,老四的这位王妃比老四瞧着还是要顺眼一些的。
阿雾看着圆春,“你叫圆春?”
但是长公主还是对阿雾喜欢不起来,只要她一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在私下求自己娶她,最后还为了她去了边关,她就怎么也看不顺眼阿雾。
阿雾点点头,“那你去吧。”
阿雾的过分殷勤,也叫长公主好生生疑。她自己的大儿媳妇在她生辰的时候都没送件贴心的东西,倒是她这位侄儿媳妇,也不知打哪儿知道她过小生辰的,送了件精致无比的崔绣九龙团菊的插屏过来,这会儿还摆在她炕头的小几上。
“回王妃,她叫做圆春,是王爷吩咐叫来伺候王妃的,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王爷从外头带回来的。”
福惠长公主咳嗽了一声,阿雾便不自主地起身想给她端茶。长公主从她身边丫头的手上接过茶盅,看了一眼正尴尬着坐回去的阿雾,心里不由猜想,该不是老四改变了主意,要从自己这边走门路了吧?想到这儿,长公主不由冷笑了一声。
“吕公公,她是……”阿雾道。
阿雾心里一叹,也知道长公主是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一日在长公主之下,长公主就一日要怀疑自己对她是蓄意讨好别有所求,只有有朝一日自己在上位俯瞰她时,她大约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只见吕若兴进来,身边跟了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身材娇小,皮肤略显黝黑,脸蛋圆圆的、红彤彤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正好奇地打量着阿雾,不像是经受过训练来伺候人的,反而像是大山里头出来的。
阿雾的心里此时比吃了黄连还苦,她和长公主早没了血缘之情,她看自己不过是陌生人,她却始终忘不了自己的母亲。
“叫他们进来吧。”阿雾心中也奇怪这事儿。
阿雾没坐多久,就见顾惜惠挺了个大肚子走进来。
那头紫扇已经打了帘子进来,“王妃,吕公公带了个丫头来,说是王爷让他送来伺候王妃的。”
阿雾冲她一笑,顾惜惠淡淡地点了个头,向阿雾福了福身子。
阿雾正烦着五皇子,却听见外头有吕若兴的声音,暗忖他怎么来了?
阿雾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顾惜惠,心头想着莫不是成亲前同唐秀瑾的事儿叫她知道了吧?说实话,在这件事上,阿雾自问是问心无愧的。只是顾惜惠终究是唐秀瑾的枕边人,若是猜出点儿什么也不奇怪。也不是阿雾自恋,求之不得、梦绕魂牵的道理,她还是明白几分的。何况当日在虚白斋骤然遇到时,唐秀瑾的神色早就泄露了他不曾放下的心思。
紫扇倒忙活起来,开始同彤文一起替阿雾张罗初七要穿的衣裳和戴的首饰,她对这一应的应酬都没什么兴趣,何况她一想起五皇子的嘴脸就恶心,这位五皇子真真无耻到了毫无顾忌的地步了。
“孩子几个月大了?”阿雾的笑容依旧不变。
郝嬷嬷不是那个被冒犯的人,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也能出来做好人。阿雾心头本就不高兴,也就对鲁妈妈没了好脸色。
“六个多月了。”顾惜惠挺了挺肚子,有一种将为人母的骄傲。
“郝嬷嬷也只是担心……”鲁妈妈讪讪地想解释。
阿雾这种还未有孕的新媳妇本该很受打击的,此刻却平静得很,倒叫一旁看热闹的人扫了兴。话题开了,可接下来怎么说,阿雾就有点儿扯不开了,关于生孩子这事儿她真是半点儿不熟悉,只晓得大概前三个月里容易害口,可顾惜惠这都 六个月了,她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便笑着道:“都说肚子尖的准是个儿子,我瞧着你的肚子便挺尖的。”
“鲁妈妈也听到了,何侧妃并无悔过之心,就这样接回来,今后府里的规矩岂不形同虚设?”阿雾淡淡地道。
这话自然说到了顾惜惠的心坎上,她如今就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好站住脚,哪怕唐秀瑾的心里还有别人,至少她还有儿子可以依靠。
一旁的紫扇答道:“不曾。”
“借王妃的吉言。”顾惜惠摸了摸肚子,笑了笑。
“何侧妃抄写的《女戒》可有送过来?”阿雾问道。
一时人来得多了,顾惜惠也帮着福惠长公主和大奶奶郭氏招呼客人。顾府的大奶奶是阿雾前世的熟人,她大哥顾廷容的妻子,这辈子这一对儿依然没有变,多少让阿雾感觉到了一点儿欣慰。
“郝嬷嬷同王爷商量过,定在了正月十四,那时候王爷指不定也能赶回来。郝嬷嬷让老奴来请示王妃,可要将何侧妃接回来?否则十四那日,镇国公夫人过来,只怕面子上不好过。”鲁妈妈道。
对长公主多少有点儿冷待阿雾这位四皇子妃的事情,郭氏看在眼里,却并不记在心底,反而格外照顾阿雾,看戏时也特地坐在阿雾的身边,不时同她聊上几句。
“咱们府上的宴席设在何时?”阿雾问道。上京的习俗,过了初三,各府就开始邀宴以共乐,祈王府自然不能例外。
阿雾格外感激郭氏,并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热情,而是因为她弥补了长公主的不足。说起来,长公主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大儿媳妇,因为郭氏有时候总逆着她的意思办事,比如现如今对阿雾的热情就是一例。
阿雾看着这些日子郝嬷嬷替她收的帖子,五皇子的晋王府的宴席定在正月初七,六皇子的魏王府定在正月初八,卫国公府的定在正月初九,这些都是阿雾得去的,至于阿雾祖父母所在的安国公府也送了帖子来,定在正月十二。
在阿雾眼里,福惠长公主虽然是她的母亲,但也不得不说,长公主傲气得很,对看不惯的人也就不怎么照顾面子,后来落得那个地步,何尝又没有她自身的原因?当然这个原因,也是阿雾飘荡了那么些年,又重生这么些年才看明白的,或者说才愿意看明白的。
阿雾回到祈王府也没见到楚懋的人,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又外出“访僧探儒”去了。郝嬷嬷那头派人给阿雾送帖子过来,才顺道说了原来是隆庆帝临时派了楚懋去冀州赈灾。
郭氏无疑是在帮长公主弥补人情上的不足。
若论嫁妆,这上京城里只怕公主的嫁妆都未必赶得上阿雾的,她自然不会吝惜钱财。
说实话,阿雾对这位上辈子也不太熟悉的长嫂十分好奇。受长公主冷眼的人不止阿雾一个,但是郭氏偏生对自己另眼相待,阿雾不以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了郭氏,那么她倒是很想看看郭氏的谜底。
这一番谈话绝对称得上主仆尽欢,紫宜下去后,阿雾便宣告了紫宜更名之事,又同宫嬷嬷说了,将她提作一等丫头,月银从自己的嫁妆里出。
“王妃,可是不喜欢听戏?”郭氏见阿雾的心思并不在台上,也不如其他人看得如痴如醉。虽说今日府里请的不是昆玉班,但也是这几年声名鹊起的和春班。和春班的台柱子佘天秀一曲《杨妃醉酒》唱得人惊艳不绝,三月不知肉味。
紫宜有一丝激动,没想到阿雾居然如此看重她,“紫宜谢过主子。”
阿雾点了点头,“太热闹了些,我有些受不住。”阿雾大概是前辈子就养成了习惯,只爱清静。
“好,待你出府之日,我也替你准备一个紫砚那样的位置可好?”阿雾也明了紫宜这样能耐的人,绝不是甘于嫁一个好男人就了事的人,所以许出了这样的诺言。
郭氏笑了笑,露出一丝深有同感之意,让阿雾对她的好感骤升,“我公公喜欢听曲儿,年前才让人去江南一带买了几个小丫头,一口清甜的嗓音,曲子也好,有时候安安静静地听一听也挺好。”
紫宜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主子野心如此之大,“奴婢尽力而为。”
阿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老爹来——卫国公顾世彦。阿雾也爱听江南小曲,受卫国公的影响就不小。
话既然说明,阿雾也不再绕圈子,站起身踱到窗边,缓声道:“你善于见微知著,又颇懂与人交通,可有什么法子能打听清楚殿下身边的事?”
“我也喜欢。”阿雾从善如流地道,并同郭氏就此交换了不少的意见,彼此都明了了对方的交好之心,用“交谈甚欢” “相见恨晚”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
“紫宜知道。”
“王妃若是喜欢,下回我们府上再派人去江南采买小丫头的时候,我叫人也给王妃挑两个。”郭氏笑道。若是如今就眼巴巴地送人过去,只怕要被人说卫国公巴结四皇子,自己也会被长公主责备,可下一次替祈王府采买唱曲的小丫头,不过是顺手帮个忙,那巴结的意思就轻多了,却也算是向四皇子示好了。
“下不为例。不过,紫宜,从此你我便是主仆,你不负我,我也定不会负你。”阿雾沉声道。
“好,到时候你让人到我府上同我说一声就是了,可不许你帮我出银子。”阿雾回道,彼此相视一笑,都明了了对方的心意。
阿雾心底也确实有些不喜,试问哪个做主子的喜欢下头的人把自己身边的事情处心积虑地打听得清清楚楚?
阿雾很高兴,她先时都忘了,虽说顾老爹在府里不如长公主管事,但是两个人的意见一向是相左的,长公主属意五皇子,而顾老爹却不一定。
“求主子恕罪。”紫宜有一些惶恐。
女大避父,阿雾同顾老爹并不亲近,上辈子也没过问过政事,如今想起来,拉卫国公府一把,也就是拉长公主一把。她可真是蠢,怎么早就没想到这一点儿?
“你知道紫砚?”阿雾笑了笑,越发佩服起紫宜来。紫砚不过才来了一回王府,就叫紫宜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可真是不得了。
郭氏为阿雾破开了难题,叫她好生感激,“郭姐姐得空时,也常来我们府上坐坐吧,咱们一块儿说说话也好。”
“奴婢别无所求,但求主子能像信任紫砚姐姐和紫扇一般信任奴婢,奴婢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郭氏点了点头。
“你起来吧,咱们这样的半路主仆,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你在我这儿,可有所求?”要说情义,阿雾自问和秀宜之间是不多的,既然不能动之以情,那就只能许之以利了。
阿雾回到祈王府的时候十分高兴,结交了郭氏,也算是打入了卫国公府的内部,何况,她那条明显走入了死胡同的路,也“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如何叫她不高兴。
秀宜微微一惊,名字嵌“紫”的只有从小伺候这位主子的紫砚、紫扇二人,便是彤管和彤文都没这个殊荣,她自然欣喜,“紫宜谢过主子。”
这几天阿雾连轴转地去各府做客,不过,给了她最大“惊喜”的自然还是安国公府。
“就唤作紫宜吧。”
身在局内的时候,阿雾虽然质疑过老太太的智慧,但还并不是很严重,毕竟,当时对阿雾来说,老太太算是她的顶头上司,仰望上头,难免会觉得老太太的心思难测了一点儿。
阿雾实在是满意秀宜的知情识趣,不是王妃,而是主子。
如今跳出了安国公府,阿雾可就着实看明白了,安国公府的衰败不是毫无原因的,根子就烂在老太太这儿。至于安国公,阿雾只能将他归在四肢发达的武夫范畴,他好似完全没有了解内院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他以为只要男人会在外头拼搏,这个家就能立起来,却不明白,地基不稳,立起来也是危房。
秀宜道:“请主子赐名。”
“六丫头,也别说我老婆子偏心,我给你五姐姐屋里准备了两个伺候的人,给你也准备了两个。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就带回去吧。”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还算好,没有当着一众客人的面说这话,只单独叫了荣四、荣五和阿雾到一边说话。
“我替你改一个名字如何?”
阿雾看了看荣五的表情,显然称不上高兴。荣五怀着身孕,老太太送了她两个水灵灵的美貌丫头,想来绝不是伺候她的,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老太太这是为她好,毕竟她此时也伺候不了六皇子,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好歹这两个丫头的身契还在老太太这儿,而老太太又是自己的亲祖母。
秀宜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跪到阿雾的跟前,道:“奴婢愿意。”
至于老太太送给阿雾的两个丫头,小手白嫩嫩的,绝不是伺候人出身的,身段太过妖娆,容貌太过艳丽。阿雾心底暗叹一声,就算要送美妾,好歹也要投其所好,而祈王殿下喜好的显然不是这一类妖娆的类型。阿雾自己也犯过这样的错,不过很快就纠正了过来,早挑好了两根嫩葱似的长得干干净净的、出身也干干净净的女子,只是一时没有机会捧出来而已。
“你说你无意去伺候殿下,那可愿到我身边伺候?”阿雾问道。
尽管阿雾和老太太都有同样的打算,她却不准备让老太太再踩在自己脸上,这老虔婆,真是不给她颜色,她都要开染坊。
阿雾也默默观察了她几日,虽说这几日她稍微冷落了她,可她宠辱不惊,毫无怨言怨色,叫阿雾更为满意。
阿雾不明白的是,上一次自己明明在那么多人面前打了老太太的脸了,为何老太太还如此冥顽不灵,以为对自己来说,她还是那高高在上的老太太。
秀宜进来,向阿雾福了福,就静立在一边,她的容貌非常美艳,不过,配上沉静的心态,收敛了不少艳光,静静而立时也并不打眼。
阿雾以己推人,当然不明白老太太的心思。而老太太上一回被阿雾当众顶撞回来后,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她的庶子出的孙女儿敢对她说的话。她想来想去,只觉得阿雾一定是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才一时口不择言的,所以颐指气使惯了的她决定相信,若是私底下这样给阿雾一说,想来她就一定会答应的。想当初,她叫阿雾给四丫头磕头谢罪,那丫头不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吗?
秀宜到时,阿雾屏退了所有人,有些事儿她早就该办了的,只是这两人病着,头发晕,加之楚懋又古里古怪的,她一时才没顾上。
其实也怪不得老太太如此想,她在府里是居高位惯了,出去了,别人一般也不跟她计较,何况府里头的大太太和二太太还要在她手下讨生活,自然是怎么让她顺心怎么来。老太太被阿雾气得半死回府,大太太和二太太先是将阿雾骂得一文不值,再就是提当年的老太太之勇和阿雾之弱,然后再劝道,如今阿雾毕竟是皇子妃了,自然要顾面子些,若是私底下,想来就不会如此了。
阿雾也没指望紫扇能打听出什么,“你去把秀宜叫过来。”
这一番话正迎合了老太太愿意相信的东西,因此才又有了今日这么一出。可谁也没想到,老太太会顺道带上荣五。
紫扇摇了摇头,这个她可打听不来,祈王身边的人个个嘴巴就跟糊了糨糊似的,牢得紧。
这下大太太可就不高兴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是这几个丫头,都是老太太私底下吩咐老大荣吉盛去办的,一来她觉得男人之间的喜好可能更一致些,二来五丫头毕竟是大太太的亲闺女,当亲妈的不一定愿意。
阿雾嗯了一声,心下松了口气,“可知道王爷有什么事儿?”
老太太自有老太太的道理,她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她心里未必肯将娘家放在第一位。老太太习惯把所有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而送美貌丫头是她玩惯了的把戏。
“王妃,王爷那边的吕公公来传话说,王爷有急事先走了,让奴婢们收拾行装,下午就回府。”紫扇在书斋里寻到阿雾。
阿雾想着,在送王姨娘给自己老爹这件事上,老太太居然都没能吃一堑长一智,实在是让人忧心。但她却不知道,老太太也许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曾经很成功地运用过这些美貌丫头,所以老太太只当王姨娘那事不过是一时失手而已。
可正是因为这件事是如此合情合理,阿雾才觉得烦恼。
当然,老太太送丫头给四皇子和六皇子,绝不是只为恶心自己的孙女儿,她觉得这是在为安国公府的将来作打算,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们安国公府更有前途 的国公府了,也再没有人比她更有能耐,可以堂而皇之地给每个皇子府上都送两个探子进去。在这里老太太是绝没有把七皇子那个傻子算进去的。
其实阿雾大概也琢磨出了一点儿意思,只是她绝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她自问长得还算可以,人才也不差,加之她的父亲又是他的老师,坚定的四皇子党,于情于理,楚懋都该同她亲近。换作阿雾自己,只怕也会如此。
先说五皇子——五皇子是田皇后的儿子,田皇后是老太太大嫂的侄女儿,所以五皇子上台对安国公府是很不错的。再说六皇子——荣琬又是六皇子的侧妃,所以六皇子上台,对安国公府也不错。如果最后实在不济,四皇子登基了,阿雾作为她的孙女儿,就算不提携安国公府,但也绝不敢踩压安国公府,除非她不要孝顺的名声了。
剑走游龙,于密林之中,还能片花不落,阿雾实在惊讶于楚懋的自控和隐忍。所谓观字见人,而观人之舞剑,只怕也是如人的。阿雾不由得怀疑起来,这两日来楚懋的明显示好,究竟所为何求?
所以,老太太决心来个姜太公钓鱼,可惜又没那个“定心丹”可吃,便想着能随时掌握一点儿皇子府的风向也是很不错的,因此便有了这六个美貌的丫头。
恍然间,阿雾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她定睛一看,只见满园梅花堆雪,楚懋练剑处的梅树,花繁如云,丝毫未受练剑的影响。以阿雾的常识,哪怕只是小孩子摇动树枝,那梅花也会簌簌下落,绝不会这般繁盛,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楚懋练剑时,是特意护住了这些梅树的。
很可惜的是,一向好色的五皇子今日居然没来。其实五皇子压根儿也就没来过安国公府,只有老太太以为她的孙女儿都嫁得不错,五皇子很应该给她这个面子来一来。老太太虽然不着调,也知道若是直接把美人送给五皇子妃肯定是行不通的,便想起了荣四。由荣四的夫婿给五皇子进两个美人也是不错的,这样,荣四的夫婿讨了五皇子的欢心,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人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事物总会格外羡慕和用心,阿雾前世一生囿于病痛,今生虽然体健身康,但要做到楚懋这般腾挪如意,剑走游龙,却也不可能。她立在窗边,不由幻想了一出自己雪夜舞剑的景象,只觉得美甚。
荣四自然是很肯配合的,反正又不是送美人给她相公。
用过早饭,阿雾便去了书斋,她那日在书斋瞥到了好几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只是当时还没来得及翻阅就被楚懋练剑的响动分散了心神。今日难得有空,加之明日初六,得赶回祈王府去,便想来寻两本,向楚懋借阅一观。她取了书,脚下顿了顿,又挪到了窗边,望向那晚楚懋雪夜舞剑的地方。
而荣五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但眼瞧着当面儿是不会下老太太的面子的,至于回府后那两个丫头是个什么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后一句话不知怎的就蹦到了阿雾的脑海里,她虽然博闻强识,读书颇多,但好些个还是上辈子读的,因此一时记不起来也不奇怪。何况那等禁书,也不过是幼时好奇时翻过一二,翻了几页也就丢开了,只今日用来骂楚懋,还真是顺嘴。
阿雾恨极了老太太,可没想过要给她面子。她轻轻一笑,心里头已经想到了将来治老太太的法子了,只盼着老太太能长命百岁才好。
先时,阿雾还想着楚懋此人颇可论雅,若他能守礼守节,今世又能大度地放过长公主,与他做一对神仙夫妇,今生也算是求仁得仁。她自然会一千个对他好,也可助他良多,但想起他先才的评语,又觉得还是让他自生自灭的好,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镴枪头!
“殿下的规矩严,各院的丫头都是有定数的,我也不敢自专,老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阿雾拒绝得还算委婉,将楚懋拖出来当挡箭牌,老太太的面子上也好过些。
阿雾只觉得给楚懋这种人喝雪芽镶金真是对牛弹琴,泼罢茶,便收拾了套杯,翩然而去,连个背影都懒怠留给他看。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托辞,哪家的主母连添两个丫头的权力都没有?
楚懋倾慕于这只手时,却见那手毫不留情地将雪芽镶金凌空泼去。楚懋既心疼这难得的好茶,又感叹,原来这只手还泼得一手好茶,真真是绝妙,想将来“赌书泼茶”,岂非人间一大乐事?
“呵,都说长者赐不敢拒,六姑娘自从当了王妃后,难道连老太太也不看在眼里了?”二太太帮腔道。
楚懋伸手欲饮尽最后一杯雪芽镶金,却被阿雾眼疾手快地盖在了杯沿上。五指纤纤如玉笋,淡粉如樱的指甲晶莹透亮,这只手能煮出天下一绝的茶,也能弹出天下一绝的琴,只是不知若落到人的身上,又能……楚懋一时简直挪不开眼睛。
阿雾扫了一眼二太太,转头对老太太道:“二婶婶,我正是为了老太太着想才拒绝的。有哪家的祖母会在孙女儿嫁过去不到半年就急着塞通房丫头的?传出去,怕影响了祖母的清誉。外头不知情的,还道祖母的手伸得那么长,连出嫁的孙女儿的房里事都要管,果然不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就真是不心疼。”
阿雾觉得如果自己有胡子的话,一定要被气歪了。
阿雾看老太太脖子都气粗了,又接着道:“何况,便是宫里头的田母后也没催着殿下子嗣的事儿,祖母又何必这样着急?”
阿雾第一回在心里骂了脏话,只觉得楚懋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那什么三好茶,能比得上万金难求的雪芽镶金?
阿雾这样捏腔拿调地说话,在座的人也都看明白了,这位祈王妃的眼里怕是根本就没有老太太的,也没有安国公府。
楚懋启唇微微一笑,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好你个六丫头,不过是当了个皇子妃,便不孝不悌,连祖父、祖母也敢顶撞了,那若叫你再进一步,岂不是连公婆也不放在眼里了?”大太太出声道,一出声就将阿雾连同四皇子都定了不孝之罪。这话要是传出去,祈王殿下恐怕就更不得圣心了。
“也不知是我这茶和茶点好呢,还是苏姑娘的三好茶更佳呢?”阿雾酸酸地问道。她此刻真心不是吃醋,只是性子里头有格外执拗的地方,做一件事儿就必须做得尽善尽美,恨不能天下第一,丝毫受不了别的人在她所喜好并擅长的地方胜过她。譬如画技、琴艺以及如今的茶道,实则还有容貌。尽管她如今当得了“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之誉,但对别有风情的美丽女子,多少还是有些攀比之意,而苏茂自然称得上是一位别有风情的女子。而至于何佩真、相思之流的女子,在阿雾眼里不过是蠹虫小人而已,不值一提。
这样的罪名,阿雾可担不起,“大伯母此话怎讲?我何时顶撞祖父了?对祖母也是毕恭毕敬,逢年过节,祖母的寿辰,哪一回不是孝敬在前头的?便是圣上,也讲个纳谏,今儿我也是为了祖母的声誉着想,更何况,我也是为了安国公府的安危着想。”
阿雾笑了笑,忽然想起了当日让楚懋盛赞的苏茂苏姑娘的三好茶。
阿雾是不吝于点明老太太那点子鬼蜮心思的,“如今祖母借了孙女儿由头,往三个皇子的府上塞人,咱们自己人倒是知道,祖母是为了孙女儿好,怕孙女儿们落个嫉妒不贤的名声,可外头人会怎么看?”阿雾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既然大婶婶说我还顶撞了祖父,想来送丫头的事儿也是祖父的意思?”
“阿雾的茶点别出心裁。”楚懋赞道。
安国公再糊涂,想来也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地这样做。阿雾此话一出,老太太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等阿雾回过神来,只见眼前那碟子玉蝶梅酥已经酥去碟空,她后知后觉地想着,这本是给自己佐茶的茶点,配的都是酸甜之酱,没想到居然被楚懋吃光了。
“罢了罢了,你既然不识好歹,嫉刻成性,我老婆子也拦不住你,只你今后也别指望我老婆子再能帮你,别以为当了皇子妃,就一步登天了。”老太太做出一副痛心疾首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人都有缺点,阿雾的缺点也不少,遇到她喜爱的事情,又难得有个知音,她便忍不住要细说细说、品谈品谈,加之楚懋时不时点评一下,颇为中肯,直叫阿雾意兴盎然,说到日头高升还有些意犹未尽。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阿雾哪里还敢再回来麻烦祖母和伯母们?”阿雾强硬地道。
“殿下可不知这熏茶的繁琐,金线梅多一点儿则掩盖了茶香,少一点儿又诱不出雪芽之本味儿……”阿雾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的茶经。
“六妹妹,你何苦说出这样的气话?咱们同样是新媳妇,我知道你心头的苦,只是祖母也是为了我们好,便是没有这两个丫头,难道这些个玩意儿还能少得了?”荣五满含鄙夷地看了看那两个俏婢,“可咱们府上出去的,总比外头人送的好,你说是不是?”
“知音”二字让阿雾颇为受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倒也是。”不是阿雾自夸,这雪芽茶和金线梅若非到了她手上,落在那里只能是暴殄天物。
“是啊,不过是多个玩物,六妹妹。赶紧给老太太赔个不是吧,嫡亲的祖孙,怎么就闹成这样了?”荣四也劝道。
楚懋状似无奈地耸耸肩道:“此前我虽二者兼得,但却偏偏少了一位懂得熏茶的知音。”
这下红白脸都登场了,阿雾笑看着荣五道:“还是五姐姐贤惠大方,我是及不上的。”阿雾又走上前,冲老太太福了福身,“老太太别气着身子骨了,若是非要让孙女儿把那俩丫头领回去,孙女儿从命就是了,便是身边安不下,指去院子里做洒扫丫头,想来殿下也是不太管的。”
阿雾微微吃惊地道:“殿下的香雪林既有金线梅,也有雪芽茶,怎的却说没品过雪芽镶金?”
这话气得老太太当时就倒在了雷妈妈的身上,引得阖屋的人都手忙脚乱地上前,口里一个劲儿地喊“老太太,老太太”。
楚懋似也着急地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碗,嗅了一口,缓缓回味半晌才道:“今日真是三生有幸,托了阿雾的福气,这才品到了雪芽镶金。”
阿雾见老太太脸色明明还红润得很,显然是装晕,可她也担不起气晕祖母的罪名,少不得还得继续演戏,拿手绢装模作样地按了按眼角,扯着哭腔道:“老太 太,老太太,您可别吓孙女儿!老太太非要让孙女儿把她二人带回去伺候殿下,孙女儿从命就是了,老太太可顾惜着身子才好。”
“殿下请坐吧。”阿雾坐在火炉边,蓝红的火苗在藏蓝的天色里融出了一丝醉人的温暖来。她从炉上提起铜铫子,将她那套珍爱的走到哪儿都必须带着的薄透如纸、温润如玉的粉青瓷套杯浇热,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雪芽茶倒入盖碗里,撞了撞,微微掀开一点儿缝隙,深深地嗅了一口,只觉得清幽之气灌顶,好生惬意。
一边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看了直翻白眼,早这样不就对了,惹得一屋子人陪着她演戏,真是累死个人了。
天才半亮,楚懋刚打了一套拳回来时,阿雾已经让人在温泉池畔布置好了桌椅,她心底的馋虫实在忍不住了,若非为了等楚懋,只怕半夜就要闹着起来煮茶了。
说到底,这一局老太太和阿雾算是打了个平手,老太太自己不讲究,什么下三烂的招数都敢使,阿雾身为晚辈总是吃亏的。当然,老太太也被阿雾气了个半死,想来下一回出昏招的时候,总得掂量掂量了。
阿雾大概天生就是个文艺女青年,夜里想起明晨就能煮一杯金线梅熏过的雪芽茶,便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天还没亮就醒了,督促着彤文带小丫头赶紧去收雪。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了观音兜,还蒙了好几层面纱,去梅林里挑了几株开得正盛的玉蝶梅,拿竹夹采了,回头吩咐紫坠裹了面粉,过油酥了,备了紫坠特制的梅子酱、橘子酱并玫瑰酱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