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皇子呢,难道就没有机会?”阿雾问。
顾廷易叹息一声,“五皇子若不能登位,以向贵妃和娘之间的恩怨,等六皇子一继位,难保不对付我们。”
顾廷易道:“你不在宫里,自然不清楚舅舅和四皇子之间的事情。舅舅压根儿就不见四皇子,他们父子恐怕有七八年未曾谋面了。”
“娘为何一定要同田皇后走得这样近?”阿雾问道,“五皇子的性子根本难承大宝,他若继位,实非百姓之福,娘难道就看不出来?”
阿雾听到这里,眼睛都瞪大了。她虽然知道隆庆帝不待见四皇子,可也没料到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连面都不想见。
顾廷易摇了摇头,“虽然这种事情该由皇后操持,可这一回舅舅完全不同人商量,连娘那边都不知道消息,不过田皇后看中了镇国公家的姑娘,托了娘去舅舅跟前说项。”
“话虽如此,可是世事难料,指不定四皇子能反戈一击呢。”阿雾一步一步地引导着顾廷易。
阿雾斟酌良久才道:“二哥,圣上这回下旨绘三品官员嫡女的样貌入内供择选皇子妃,我家里也来了内侍。二哥,你知道皇上对几位皇子的亲事有什么安排吗?”
“你呀,毕竟难得出门。”顾廷易道,这意思就是阿雾见识浅了,“别的我不敢说,但四皇子若想逼宫,那绝无成功的可能。”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四皇子若想得承大宝,那只有逼宫一途,但对于京城和禁宫的防卫,顾廷易身为御前侍卫,是极有信心的。
两个人又对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尴尬,顾廷易舍不得起身离开,阿雾也有话要说。她本想,若顾廷易能劝说娘亲相信自己,就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四皇子最后会谋逆登基之事,可如今想来,这一切是万万不能对人言的。死而复生之事已经难以让人相信,再加上孤魂飘零之说,就更神奇了。而且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为争夺大位而设的圈套。
阿雾想了想,没再继续往下说,否则就显得太做作了,因而道:“天心难测,不过最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继位,娘的尊荣都不会低,她又何必去蹚这个浑水,万一押错了宝,岂不是惹得一身臊?只要娘几头不偏,最后总能保住平安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顾廷易受不了阿雾的眼泪,指天发誓地说绝对相信,这才让阿雾心里好受了些。
顾廷易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劝娘的,可娘一向极有主意。”没人能劝得住长公主。
一时间,阿雾只觉得前途漆黑一片,浑身陷入冰凉之中。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垂泪道:“二哥不信我?”
阿雾叹息一声,“不管怎样,二哥还是多劝劝娘吧。”
阿雾听了却大惊失色,没想到她说出了这样的秘密之后,二哥居然还有那种想法,她心底实在是失望,难怪娘不相信自己能死而复生,就连口口声声说相信的二哥,在内心深处恐怕也是不信自己就是阿雾的。
阿雾眉间夹着一丝轻愁回到了荣府,她虽然早料想到了认亲之路极为困难,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过。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让她更“难过”的事情还等在后头,马上就要来了。
“可是阿雾,你的这身子并不是你,严格说来,我们也不算兄妹,我……”顾廷易还想再劝阿雾。
隆庆帝为四位皇子赐婚的旨意在第二日早晨仿佛惊雷一般震动了朝堂。
“二哥,我们心底都知道我们就是兄妹啊,怎么能成亲?”
家里能出一位皇子妃,简直是应该大放三日鞭炮的喜事儿,西城根街和南边的那三家接旨后,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唯有青龙桥这边的荣府,仿佛有乌云压顶似的,没有一位主子脸上有笑容的。
“娘自然不会再让我娶和蕊了。”顾廷易一脸失望地看着阿雾,“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荣三老爷算得上最淡定的一位,反正他已经是四皇子这条船上的蚂蚱了,如今再多一层姻亲关系影响也不大,只是更死心塌地而已,何况,荣三老爷觉得,除去四皇子的前途,他的各方面都堪配阿雾。
“那娘她……”阿雾问道。
崔氏想起那日远远瞧见的四皇子的模样、气度,真是无一处不令人赞叹,这桩亲事她瞧着倒是极好,何况老爷又是四皇子的师傅,就是看在他的分儿上,四皇子也不会亏待阿雾的。崔氏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不管荣三老爷还是阿雾或 者两个儿子,都不曾向她提过朝堂的局势,更不曾将远忧近虑告诉过她。但崔氏见阿雾反应强烈,且脸上毫无喜色,自然也就高兴不起来。
“说了。”顾廷易听了阿雾的话以后,也让人暗中去查了,果然如阿雾所说,这样的毒妇别说他不喜欢,就是喜欢也万万不能娶进门。
“老爷,要不你去劝劝阿雾吧。”崔氏推了推荣三老爷。
“哦,对了,和蕊县主的事情你同娘说了吗?”阿雾想起这个事儿来。
荣三老爷沉默不语,前头荣珢为阿雾和顾家二爷牵线搭桥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是默许了的,只是哪里料到皇上会突然将阿雾指给四皇子为正妃!荣三老爷以为阿雾心里有了顾二爷,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要知道,以四皇子的身份、地位,还有那堪比卫玠、潘安的相貌,京城贵女里倾慕他的人多了,远的不说,就以这回圣上许给四皇子为侧妃的镇国公嫡孙女儿为例,为了嫁给四皇子,她居然连女儿家的名声都不顾了。
想至此,阿雾就坚定了决心,摇了摇头道:“二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毁了你一辈子,我还等着你娶个嫂子,生个乖巧的侄儿侄女来让我疼呢。”
“让她自己静一静吧,总要她自己想通才好。”荣三老爷叹息一声,想到将来若有个万一,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可如何保得住?他自己也是愁肠百结。
阿雾则觉得这样太不靠谱了,心里还是难以接受,而且她又忽然想到,若真如二哥说的,相处久了,母亲真相信了自己就是阿雾,可这时候她已经成了二哥的妻子,母亲如何能接受?那时候才真真儿的是一团乱麻呢。
摊躺在床上的阿雾,目不转睛地盯着床顶上挂着的鎏金镂空雕缠枝卷菊香球,脑海里思绪万千,纷乱复杂。
顾廷易压根儿就不在乎阿雾说得是真是假,哪怕到头来发现她骗了自己,他也甘之如饴。同阿雾成亲,婚后再慢慢地培养夫妻之情,到后来琴瑟和鸣,长相厮守,光是这样想一想,顾廷易就觉得心口满满的甜意。
听到赐婚旨意后,阿雾脑海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可能,上一世四皇子的元妃明明不是荣家的姑娘,不过她回过头来一想,上辈子荣三老爷也根本没有考取进士并成为四皇子的师傅,自然,荣璇荣勿忧就不可能成为四皇子妃。
其实顾廷易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再娶一门妻子,这根本就是他的缓兵之计,长公主对他说的话确实动摇了他对阿雾就是他妹妹的信心,而这恰好也是他乐意接受的。何况,他的妹妹康宁郡主去世的时候才十来岁,还是个女童,同眼前已经是婷婷少女的阿雾完全是两种风情,顾廷易实难将二人等同起来。
居然要嫁给自己的冤家对头,这是阿雾万万没料到的。只要一想到四皇子曾经对长公主和卫国公府做的事情,阿雾就淡定不了。死仇虽然没有,但生恨可是源源不绝的。之后,阿雾的脑子里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个想法——说起来,四皇子可是自己的姑表亲表哥啊。大夏朝的典律里虽未规定姑表亲和姨表亲不得结儿女亲,但民间和朝堂上都有不成文的规定,三代内的亲戚一般是不结儿女亲的。
顾廷易倒没有这等顾虑,“这有什么?咱们家又不靠我来传宗接代,大哥的长子都两岁了,大嫂如今又显了怀。”说着说着,看阿雾一脸的不赞同,他又加了一句道:“你若真在意,大不了今后我再娶一门平妻罢了。”
想到这儿,阿雾心里就更是膈应,而且,四皇子的正妃和皇后死了一个又一个,阿雾还真怕被他给克了。他一出生就克死他母后,隆庆帝还极不待见他,父子面都不见,他的老婆也死了两个,后来因为没有再立后,所以才得消停,最后还兴兵祸,血洗京城。以他的残忍和嗜血,简直就是注定的天煞孤星之命,阿雾没有信心自己的命能硬得过四皇子。阿雾只要想一想就发抖。
阿雾低声讲出了自己的顾虑。
当然,这桩亲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阿雾将来身为四皇子妃,只要注意保命,多在一天,也就能多照看长公主和哥哥们一天,决不会再让他们沦入那种凄苦绝望之境。尽管前头有那么多的坏处,可只要有这一条好处,阿雾也就能接受这桩亲事,并努力地去迎合四皇子了。但一想起今后要去尽心伺候自己的对头,还要行那夫妻之事,还是跟这样一个人,她就怎么也无法松开紧皱的眉头。何况,天家的内院与民间多有出入。天子可娶七十二妇,皇子的内院人数也不少,上玉牒 的妻室就有一正二侧三位,这回隆庆帝给四位皇子赐婚,不止赐了正妃,还直接为每位皇子聘足了两位侧妃。
阿雾看着顾廷易沉默不语,说实话,他的话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了阿雾,一想到嫁给了他,今后就能和母亲朝夕相处,她就一阵激动。但她看着顾廷易,觉得真要嫁给自己的哥哥,那实在是太别扭了,对她来说,这就是乱伦。何况,他们是兄妹,压根儿就不能同房,那二哥今后的子嗣怎么办?他的确也可以纳妾,但生出来的是庶子,怎么能同嫡子相比?
阿雾被指为四皇子楚懋的正妃,他的两位侧妃分别是镇国公府的何佩真和东三省总督陶应时之女陶思瑶。
顾廷易见阿雾的眼里有了一丝松动,便再接再厉道:“何况,以你的聪慧,自然知道皇上是极不喜欢四皇子的,但四皇子占据了嫡长之位,恐怕难以善终,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嫁给谁也不如嫁给哥哥来得稳妥。”
论出身,这两位侧妃都比阿雾来得高。何佩真是镇国公的嫡孙女。镇国公是一品国公,坐镇西南,辖制两路大军,连隆庆帝都不得不忌惮一二。而大夏朝的总督是正二品,若加封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则为一品,这位陶应时即使只是正二品,那也高于荣三老爷的正三品侍郎,何况总督一职,总督一方军政,在当地乃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顾廷易以眼神示意阿雾冷静,“你看,你若嫁了哥哥,娘亲岂不就成了你的娘亲?你们相处得久了,娘亲自然会相信你就是阿雾的。”
这样人家的嫡出女儿,做皇子侧妃当然也不算屈尊,毕竟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帝王所赐,帝王的儿子自然也比他们的女儿尊贵多了,但坏就坏在,正妃的出身低了,就完全压不住这两位侧妃。由此,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四皇子的后院恐怕绝对太平不了。
“你别急着回答,先听我说完。”顾廷易急速道,既然话已经开了头,后面也就不难说了,“你若嫁给我,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我是你哥哥,这辈子还能有比我更护着你的人吗?而且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对于你就是阿雾的事,她根本就不相信也不接受。我知道你想认回娘亲。”
阿雾私以为,自己的舅舅同四皇子不仅不是父子不说,简直可以称得上仇人了。还没嫁进去,阿雾就仿佛已经能体会到那种水深火热之感了。
阿雾一听,猛地抬头看着顾廷易,怀疑自己听错了。
四皇子登基前自然要韬光养晦、低调做人,自己这个四皇子妃估计人前也憋屈,人后也憋屈,毕竟那两位侧妃的后台,都该是楚懋要拉拢的。有这样的岳家,阿雾也几乎可以断定,四皇子这辈子举旗谋逆成功的希望绝不会输于前世,他登基后,后宫之凶险也丝毫不亚于朝堂之诡谲。
顾廷易努力压制住自己心底泛滥的波涛,沉声道:“阿雾,你不如嫁给哥哥吧。”
再看看其他几位皇子的亲事,那才是为儿子打算的父亲所为。
“二哥,你有话就直说啊。”阿雾笑道。
田皇后所出的五皇子,正妃是他师傅的女儿,詹士府詹士殷韶颜的小女儿殷雪霞;两位侧妃,一位出自两淮盐运使曾家,这位家中有钱,另一位是前些年致仕归家的刘太傅的孙女儿刘妙莲,这一位的祖父是三朝元老,一品太傅,虽然致仕了,但声威不衰,于士林颇有影响。这两位侧妃虽然家中各有所长,但按如今的出身也越不过殷雪霞去。多么和谐的后院!
“我倒是有个主意,你愿不愿意听?”顾廷易迟疑了片刻才问。
向贵妃所出的六皇子,正妃指的是和蕊县主;两位侧妃,一位是福建盐运使邢家的女儿,另一位则是阿雾极其熟悉的京城双姝之一的安国公嫡长孙女儿荣琬。前头说过,大夏朝是不流行姑表亲和姨表亲结亲的,但有时候出于别的原因,也不是没有的。譬如这回,长清公主大约是走通了向贵妃的路子,居然搭上了六皇子,真是可喜可贺。阿雾以为,把这位和蕊县主弄去祸害六皇子,总比祸害自己的哥哥强。
阿雾岂止是不想远嫁,是压根儿就不想嫁人,她也不瞒自己的二哥,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至于可以忽略不计的七皇子,隆庆帝大约也怕毁了别人的姑娘,只为他指了一位正妃,是华亭伯府向家的女儿,也就是向贵妃的侄女儿向云佳。
顾廷易见阿雾的神色间并无喜悦和娇羞,便知道了她的心意,继续问道:“你不想远嫁是不是?”
阿雾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四家的正妃、侧妃捋了个遍,心里还是有些疑问,但坐在屋里是决计想不清楚的,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提起这件事,阿雾就浑身没劲儿,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是她自己看来,也觉得这门亲事在眼下的确是极不错的了,如果她不知道最后四皇子会登位的话。
阖府上下见闷了一天一夜的姑娘走出了房门,全都松了口大气。崔氏一得信儿,就忙得连仪态都不顾了,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到阿雾这屋里来了,一见她就心疼地道:“瘦了,怎么才一天就憔悴成这样了?瞧这脸色,不行,得请个大夫来看看。”事关阿雾,崔氏历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阿雾,听说荣侍郎想将你远嫁湖州薛家是不是?”顾廷易避开阿雾的眼睛问道。
阿雾心里感动,忙拉了崔氏的手道:“太太,不用着急,这才一天呢,哪能就瘦了?你呀,这是担心女儿,女儿知道。”阿雾笑眯眯地道。
顾廷易一时也驳不倒她,因而今日面对阿雾的期盼,怎么也说不出口长公主的态度。
“你也知道我担心你啊?”崔氏点了点阿雾的额头道。
福惠长公主说的话,听起来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阿雾挽了崔氏的手道:“女儿又不是没心肝儿的人,哪能不知道太太和爹爹的担忧,只是女儿如今都想通了。”见着崔氏的一刹那,阿雾对这桩亲事的所有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因为她不仅要护着长公主一家,更要护着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母亲,他们对自己都是真心疼爱,没有一丝的杂质。阿雾也希望能永远护着崔氏这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顾廷易还待分辩,就又听长公主道:“既然她说她是阿雾复生,怎么一开始不来认我这个做娘的,偏偏先认你,还在这样敏感的关头?她爹荣吉昌刚被指给了老四做师傅,她这头就攀上了你,这等心机,几个你都不是对手!”
同崔氏叙过了话后,阿雾用了一碗熬得极软的碧梗粥和几色糕点,等荣三老爷下衙后,就同他去了前头书房。
“什么阿雾,她也配叫这个名字?”长公主怒道,“易哥儿,你也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这样容易上当受骗?她明明是见嫁入咱家无望——娘是决不许她这样的人进门的——这才退而求其次,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理由来接近你,还顺带想欺骗我,哼!”
“爹,圣上怎么会将女儿指给四皇子的?这也太突然了。”阿雾开门见山地道。这事儿实在是蹊跷,别说那画师得了荣三老爷的好处,将阿雾的相貌只绘了个七分不说,便是阿雾自己回京这半年多来也甚少出门,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才貌俱不显,怎么就会入了隆庆帝的眼睛?
“娘,阿雾那也是为了自保。”顾廷易早就从长公主那儿听过了她对阿雾的分析。
“你问的,我也打听过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圣上身边的苏公公爹也托人问过了,苏公公也不知道。”荣三老爷道。
自己的儿子还为这位荣姑娘同自己闹过,以福惠长公主的性子,如何会不去调查她?这一查可不得了,好一出精彩纷呈的三子共妾戏。只要看看最后的受益者是谁,就不难猜出是谁在背后谋划了。
苏德海都不知道,那这天下还真就没几个人能知道隆庆帝的想法了。阿雾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毕竟木已成舟。
阿雾做的事虽然隐秘,可毕竟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聪明的局外人只要善于抽丝剥茧,未必不能猜出三分真相。
“爹,那圣上怎么会将何姑娘许给四皇子做侧妃的?且不说何姑娘出身显赫,便是做正妃也使得,光是她背后的镇国公就已经让人忌惮了。皇上不喜四皇子,怎么会将镇国公家的女儿许给四皇子?”这是阿雾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易哥儿啊易哥儿,究竟要让娘怎么说你才肯听?那位荣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其城府之深,这上京城里的姑娘可没几个比得过她的。安国公府分家的背后,可没少这位荣姑娘的功劳。”长公主道。
荣三老爷则颇为奇怪地笑了笑,“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何家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这些污糟事我也没想过讲给你听。”
顾廷易一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荣三老爷这样一说,阿雾就来了兴趣,“啊,怎么说?”
但福惠长公主是个心比七窍还多了一窍的玲珑人,将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捋,心里就明白了三分,因而不无讽刺地道:“你说的那位死而复生的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位荣六姑娘?”
原来,何佩真痴恋四皇子,自打知道隆庆帝要给四位皇子指婚后,她就坐不住了。她的祖父和父亲自然是不许她嫁给四皇子的,但她自小备受宠溺,养出了 一副骄纵性子,她想要的,就没有不得手的,可她家人是不会为了她打点关系的,所以一切都得靠她自己。
“这可不是,那位姑娘对我那位朋友的妹妹之事了如指掌,再隐秘的只有他二人才知道的事情,那位姑娘也知道,这若非死而复生,实难解释。”顾廷易辩道。
这位何姑娘还真是个胆大的,打听到四皇子要去大慈寺找慧通论经,她也跟了去,缠了四皇子,不顾女子声誉地向楚懋诉衷情,可偏偏就被忠武伯府的大太太,也就是唐音的表婶庄氏听了去。这位大太太又将这事当作笑话告诉了好几家太太。
顾廷易张了张嘴,看着阿雾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懂阿雾的期盼是什么。自家妹子死而复生这么大的事儿,顾廷易难道能向长公主隐瞒?但此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而长公主又是个不信鬼神的执拗性子。顾廷易思来想去,只能旁敲侧击一下福惠长公主的态度,他假称自己的一位好友家里出了一桩死而复生的奇事,又把这当作故事讲给了长公主听,哪知长公主当时就冷笑道:“我看你是志怪小说看多了。娘活了这么些年,可从没听过还有人能死而复生的。至于你说的那位死而复生的姑娘,必是对你那位朋友家别有所图。”
这下何佩真的名声可怎么保得住?虽然后来镇国公夫人凭借自己的人脉把这事掩盖了过去,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隆庆帝在京城或明或暗地安插了那么多的眼线,他若有心,少有事情能瞒得过他。何佩真既然作为他的儿媳备选,隆庆帝自然要关心一二,因此就将她指给了四皇子为侧妃,而何家还不敢有异议,因为本就是他家的姑娘自己行为不检点。
“二哥。”阿雾有些急不可耐地向顾廷易走了过去,一脸期盼地看着顾廷易。
荣三老爷这样一说,阿雾就明白了过来,亏她还胡思乱想了许多原因。
紫砚透过抬起的眼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廷易,他容颜冷峻,但眉眼皆斯文秀气,一身的大家公子气派,瞧着就是镶金饰玉的主,同自家姑娘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人既然避过耳目约在这儿见面,紫砚以为自家的姑爷八九就是这位了,因而伺候得格外尽心。等阿雾一进门,紫砚就自觉地告了退,亲自守在院子外头把风。
“阿雾,你能想通这桩亲事,爹爹就放心了。无论如何,爹爹都会帮你的。”荣三老爷看着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姑娘,一想到她不久就要出嫁,心里也难受得紧。
顾廷易不说话,紫砚也不敢开口。她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些年,这位长公主家的顾二爷她是知道的,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能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
阿雾心里感激他,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阿雾从藏在胡同里的侧门进了璀记,紫砚已经将顾廷易延至客室奉了茶,并亲自作陪。
“只是,你也知道天家的好些规矩都和我们民间不同,你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不管怎样,她们也总是越不过你这个正妃去的。”这是荣三老爷对阿雾的安慰。
璀记虽然在大商林立、众秀争芳的京城算不上大名鼎鼎,但也算小有名气,口碑极佳,这些年在紫砚的经营下,早已经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当初不过一间门脸儿的铺子,如今已成了三开间,后头的院子也被买了下来。
“我知道的,爹。”阿雾道。
不过关心阿雾亲事的人可不止荣家,阿雾的另一个哥哥也关心得不得了。不过几日工夫,阿雾就得了紫砚送来的信,顾廷易约她在璀记见面。
荣三老爷的意思阿雾很明白,既然隆庆帝下了旨,四皇子又是如今最年长的皇子,自然要先办他的亲事,但阿雾的年纪还小,才十三岁,无论是出嫁还是今后做母亲都显得太稚嫩。因此田皇后宫里已经有懿旨传出来,四皇子将先迎娶何佩真,这也算是对何家变相的安抚,虽是田皇后的懿旨,但大家都知道这就是隆庆帝的意思,田皇后素来是不敢替隆庆帝做主的。
自白鹤院回来,崔氏就忙于张罗两个儿子的亲事,虽然这两桩亲事都不急,但她就是一个爱瞎忙活的性子。至于阿雾的亲事,也算是有了眉目,荣三老爷亲自给薛家去了信,就等着回音了。
说起来,何佩真比阿雾大两岁,今年十五了,嫁过去年岁刚刚好。婚期定在明年开春。陶思瑶则比何佩真小半岁,定在明年秋天的时候嫁入祈王府,至于阿雾嘛 ,要等她及笄后,四皇子和她才会举行大礼。
两祖孙又说笑了几句,心里头对这桩亲事都是极高兴的。
两位侧妃先嫁入府,把阖府笼络住了,指不定还会掌家,阿雾这个正妃两年后再嫁过去,刚开始的日子必然会举步维艰。那两个如果厉害点儿,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也是可能的。皇家可不是民间,在他们的规矩里可没有什么不许庶子先出生的道理。
董藏月笑道:“祖母,这回你可看错了。你老人家觉得天下就你的孙女儿最好,不过祖父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儿见了阿雾,我可总算是认了这句话啦。”
这不能不让荣三老爷和崔氏担心。
“你想想这样容貌绝佳、仪态出众的女子,必自带一股傲气。但不是我说,那位安国公老夫人膝下恐怕养不出什么大气的孙女,崔太太虽然温和纯良,但有些方面还是欠缺了些。你也自傲,虽然努力做出亲和的样子,但也掩不住傲气,你也的确有傲气的本事。”董夫人是很为董藏月自豪,只觉得任何姑娘到了她跟前都只有认输的份儿,“因此,祖母判定,这位荣姑娘的度量未必能容得下你。”
荣三老爷和崔氏的两子一女在亲事上仿佛都犯了太岁似的,一个赛一个地晚。身为长子,荣玠的亲事自然应该排在最先,但偏偏荣三老爷和董大儒的意思 都是让荣玠科举后再成婚,好来个双喜临门,这自然也是为了不让荣玠分心。自古温柔乡英雄冢,挑灯苦读如何及得上温柔娇妻的魅力?由此荣玠至少要到隆庆三十二年才能成亲,荣珢自然不能赶在他前头成婚,而唐家也巴不得多留唐音一段时间,且可以再等等,看朝局的变化。
董夫人听阿雾的步子,每一步落脚的声音都几乎相等,那是每一步距离都精确一致才能实现的,这必然经过了长期训练,而且她的脚步声流畅而有韵律,绝不是刻意而为的,这种仪态想必已经深入其骨髓了。衣物摩擦声的低敛和韵律,也说明了这位荣姑娘的教养和仪态皆是绝佳。
虽然阿雾的两个哥哥都算晚婚,但阿雾的亲事却等不得了。隆庆帝开恩,等阿雾及笄,再让钦天监看日子,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了。
“这位荣姑娘仪态绝佳,是我仅见的一个。我虽然看不见她,可听她进门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之声,就能听出来。”
隆庆三十一年夏,阿雾及笄后,钦天监看了几个日子,隆庆帝挑了八月十六这一日赐四皇子楚懋和阿雾成亲,因此阿雾将越过两个哥哥先成亲。这在平时看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但是遇到天家之事,也就无人奇怪了。
“可这样不能说明她难处啊?”董藏月又问,人前她端庄稳重,可私底下同董夫人相处,又自有一股女儿家的娇态。
日子一定下来,崔氏越发忙得不可开交了,一方面是阿雾要将阖府的账本和事情一一向崔氏细细交代,另一方面,崔氏还要紧赶慢赶地为阿雾筹备嫁妆。虽然这两年已经陆陆续续准备好了,但阿雾的嫁妆一日不抬出门,崔氏就一日放心不下,总想着这样会不会少,那样会不会缺。虽说是嫁入皇家,但据说不受宠的皇子的日子落魄得还不如一般官员。这毕竟还是高嫁,女儿今后就是想找个申诉的地儿都没有。崔氏一想到先嫁入祈王府的那两个侧妃,看着阿雾就越发心疼,恨不能将荣府都搬空了,全送给阿雾做了陪嫁。
“你别看祖母目盲,但鼻子、耳朵比你们可灵多了。每个女子都自带一股女儿香,所以我即使眼盲,也能轻易分辨出谁是谁来,比你们的眼睛还准。这位荣姑娘一进门,我就闻见了她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闻之忘俗,如冬之嗅梅,夏之闻荷,皆是万花丛里最傲岸的一种。”但凡有这种香气的女子必然容貌绝丽,多年前董夫人曾在另一位绝色佳人的身上闻到过类似的香气。香味虽然不同,但皆是傲然之味。
且说崔氏对阿雾是万分的舍不得,嘴里常常念叨的是,若非是皇帝赐婚,她定然要将阿雾留到十八岁才许她出嫁。董藏月就是留够了十八岁之后才会嫁给荣玠的,对这一点,崔氏不是没有怨言。
董藏月觉得祖母简直神了,“祖母,你怎么知道的?”要知道董夫人眼盲,若要判断一个人的长相,必须用手摸才能了解个大概,可她今日根本没这个机会。
崔氏自己不善理家,这些年全靠阿雾将阖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要让她接手,她就脑门子疼,本想快些让大儿媳妇进门,但董家不同意,端足了架子。其实这本就是董家嫁女儿的规矩,不算他们傲慢,可到了崔氏的眼里,她不能怪董大儒,也不能怪自家老爷,也就只能怪董藏月了。
董夫人想了想才道:“这位荣姑娘想来长相必然是极出众的吧?”
阿雾知道崔氏的心事,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只道崔氏再熬过半年,明年春天董藏月就能嫁过来了。
董藏月笑道:“祖母从来不是轻易下判断的人,怎么会觉得阿雾难相处?”
这一方,荣三老爷和荣玠、荣珢两个哥哥私底下都有为阿雾讨私房添补嫁妆。阿雾手头本就有四季锦的铺子,算起来,她的嫁妆在京城里头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只是四季锦的铺子不能放在明处。至于璀记,这是阿雾代荣三老爷和崔氏经营的,而德胜布庄的股份,阿雾则一分为二送给了两个哥哥。至于顾廷易,那简直是不缺钱花的主。
“照这么看来,你祖父为你保的这桩亲事不错,且不论玠哥儿自身的才华品行都堪配你,便是你未来的婆婆也是个温和讲理之人。我原本还担心你的这位小姑子难处,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董夫人轻轻拍了拍董藏月的手。
眼瞧着阿雾的婚期越来越近,顾廷易又约了阿雾在璀记见面。这两年来,两人私下多有来往,阿雾也从顾廷易处知道了许多长公主的消息,诸如身子可好, 喜欢什么,颜色都是阿雾在背后备好了,让顾廷易送了去讨长公主的欢喜,长公主见天儿地就夸顾廷易孝顺、有眼光。
晚上,董夫人问起董藏月对阿雾的看法,董藏月丝毫不掩饰对阿雾的欣赏。
“二哥。”阿雾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两个人谈诗论句,倒让董藏月吃了一惊。人的心里素来有个不知打哪儿开始的定论,那就是容貌美的女子,多半是不长脑子的,董藏月也略微有这么点儿想法。要知道,如果阿雾人不仅美得超凡脱俗,还更兼才华出众,那还让不让别的姑娘活了?但两人一席话谈下来,董藏月对阿雾的看法就大大改观了,只觉得她言之有物,论之有据,而且灵气逼人,天赋卓绝。董藏月倒不是小心眼爱妒忌的人,反而引阿雾为知己,惺惺相惜起来。
顾廷易本是背着手似在欣赏房间里挂的一幅花鸟画,听见阿雾的声音才转过身来。
阿雾心里暗自点头,别的才女若同人讲话,恨不能三句不离她的能耐,譬如荣五,但董藏月不同,她先考虑的是对方。阿雾跟着崔氏学了崔绣,虽然女红做得少,但绝不能算差,两个人小小聊了一阵子,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诗词文章上头。董藏月以诗赋见长,阿雾就投其所好,毕竟她是自己未来的大嫂,以后要仰仗的地方还多得很。
不管见了阿雾多少次,她的容颜次次都能叫顾廷易看得一阵痴愣。阿雾的年岁越长,相貌就越发出众,少女的娉婷之姿里更是随着身子的发育添上了一丝女子的妩媚,像含苞待放的郁金香,微微张开了花瓣,正是诱人的时候。
董藏月的闺房一如她的人一般,朴实大方,端雅简洁。她同阿雾坐下细声说话,先说说女儿家基本都会的女红,由此拉近关系。
随着阿雾进屋的走动,那腰肢越发显得盈盈一握,几乎一掐就要断了,顾廷易看了一阵黯然,“惆怅不知细腰,谁与折。”
“正是,正是。”崔氏素来倚重阿雾,也想让她多同董藏月接触接触,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二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同娘吵架了?”阿雾和顾廷易见得多了,说话越发随意起来,“按说,娘说的也没错,你也老大不小了,比大哥荣玠还长半岁呐,你闹着不肯娶妻,娘自然要生你气。”
董夫人也察觉出了崔氏的满意,等崔氏把未来的儿媳打量够了,就笑道:“月儿,你领荣姑娘去你屋里玩一会儿吧,不用陪着我们,省得你们小一辈儿的拘束。”
顾廷易这两年也不知为何,一直同长公主闹脾气,打死也不肯成亲。阿雾虽然猜着点儿原因,但并不愿意去想。
崔氏觉得董藏月端庄大方,优雅有识,很是满意。
“我如今一无所成,全靠祖荫,这回我找你真是有事说。”顾廷易坐下道。
在场的,除了阿雾,最关注董藏月的要数崔氏,她拉着董藏月的手问了好些话,董藏月都一一作答,不卑不亢,并不因崔氏将是她的婆母就谄媚讨好。
阿雾见顾廷易一脸的严肃,也不由正经起来。
不过阿雾并没有见过她,今日一见,少不得细细打量,只见董藏月一袭布裙,不过丝毫不掩其风华。她的容貌只能算清秀,但胜在一身的端庄雅丽,周身的光风霁月之度,掩也掩不住。阿雾以为,便是那些自认身份高贵的百年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也未必有董藏月的气度。阿雾心想,若紫扇见了董藏月,大概就知道了什么才叫作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已经向舅舅请了旨,去辽东任提刑按察使司副使。”
阿雾前辈子就知道董藏月的,虽然她人如其名,藏慧守拙,但阿雾也拜读过她的诗集,眼界开阔,才气纵横,不输男子,就这一点,连阿雾都甘拜下风。
阿雾一惊,提刑按察使司在大夏朝是武职,归兵部管,一旦有战事,皆须上战场,而辽东附近,北蛮虎视眈眈,一向不太平。
董藏月打量阿雾的同时,阿雾也在打量她。
“怎么这么突然?二哥即使要外放,怎么偏偏去辽东?那儿太危险了。”
董藏月心底纳罕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的人物,便是那位若神仙似的人物,如纯以相貌论,恐怕也及不上眼前这位姑娘。
“太平的地方如何挣军功?你不必担心,我早就考虑好了。”顾廷易并没将危险放在心上。
阿雾同董藏月四目一对,两个自傲自持的姑娘心里都暗暗纳罕。
“娘同意了?”以阿雾对长公主的了解,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而上一世二哥也并没有离开过京城。
董夫人比崔氏高一辈,崔氏领着阿雾执晚辈礼,不过董夫人温和亲切,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阿雾对她的印象极好。
顾廷易沉默了片刻才道:“娘最终会同意的。”
阿雾自然陪了崔氏离开,有小童引路,她们很快就到了梅鹤居。阿雾本来还奇怪,便是董大儒身份尊崇,董夫人却也不该自大到不亲自迎客的道理,毕竟家里来客,女主人都该出来招呼女眷的。等见到了董夫人,见她双目空洞,才知道她目已盲,怨不得她,倒是自己小见了。董藏月扶着董夫人出来,崔氏就迎了上去。
阿雾心里一酸,已经猜到了顾廷易的打算。大夏朝对辽东的控制其实并不强,北蛮对辽东的骚扰一直不断,只要顾廷易在辽东站住了脚,若四皇子身死,偷梁换柱下未必保不住阿雾。再则,楚懋的侧妃陶思瑶的父亲是东三省总督陶应时,而顾廷易偏偏到了陶应时的地方,说起来不得不让人担心。
董大儒和荣三老爷有许多共同话题,但都不是妇人爱听的,董祢笑道:“内子就住在不远处的梅鹤居里,还请崔太太移步一见。”
不过阿雾也松了口气,顾廷易到了陶应时的手下,也就算是楚懋的人了,今后若立了功,长公主在楚懋手下可能也会好过些。这一点阿雾还是很有自信的, 楚懋虽然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对有功之臣却屡加恩典,并没有“飞鸟尽,良弓藏”,对掌兵重臣也并不忌惮打压,从这一点看他的气度还是很不错的。
两兄妹尽管多日不见,可心底都是彼此惦念的,无须多说。
“二哥,我……”阿雾的眼睛酸酸的。
阿雾也抿嘴笑了笑,“大哥这下再也不会说我是小南瓜了吧?”其实,当时荣玠和荣珢取笑阿雾,是要说她是矮冬瓜的,可是这样太伤人,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因此说她是小南瓜。
“我可能不能看着你成亲了,再过一个月就得启程了。”顾廷易又道。
荣玠拜见了荣三老爷和崔氏,被崔氏拉着看了又看,将生活细碎之事问了个遍之后,他才有空对着阿雾笑了笑,“阿雾长高了。”
阿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你要好好保重,我还等着你给我撑腰呐。”
阿雾愣了愣,只觉得荣玠身上有一股她似曾见过的气度,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阿雾能觉得出来,必然是她近日见过的。她凝神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荣玠有点儿神似四皇子楚懋的味道。不过等她定睛再看时,又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大哥,刚才的相似感就没再出现了。
顾廷易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留我一下呐。”
荣玠听得父母到来的消息,自然要过来拜见,他一进门就让人眼前一亮。他一袭青袍,衣摆和袖口的镶边碧绣青竹,头上以一枚木簪束发,显出一身出世的风流潇洒来。他本又生得温雅清秀,相貌和气质相得益彰,令人一见忘俗。
阿雾一边哭一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二哥有这个志气,妹妹只有钦佩之心。你若好了,娘才会好。”
董祢对这位荣六姑娘的印象可是深刻得很,小时候精致可人不说,还聪慧过人,又胆大果决,当时就不敢小觑,没料到长大后会出落得如此美丽,世人难及,只有当初的阿薇或堪一比。想至此,董祢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悲色。
顾廷易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去辽东,虽然是为了娘和阿雾打算,但到底也是他的志向,他没想到阿雾只听他说了那么一句,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到了白鹤院,董大儒亲自接待了荣三老爷和崔氏,便是他见了阿雾也愣了片刻,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老先生并不是老学究,对于美好的人和事,从来都是充满了欣赏的。
何其解语!
因为敬重董大儒,荣三老爷和崔氏托了媒人去提亲不说,又亲自去了白鹤院拜见董大儒,阿雾多日不见荣玠,又知道这回肯定能看见未来的大嫂,因此也闹着跟了去。
顾廷易见阿雾的泪珠一粒一粒滚落,忍不住抬起手替她轻轻拭去,阿雾愣了愣,反射性地就要后退,但随即就顿住了身子。
这位董姑娘虽然出身不显,又有些命苦,但董大儒的身份、地位超然物外,虽然董藏月和唐音没有可比之处,可也就不用比了,因为本就是两种不同的出身。
“阿雾,你也要保重,不管怎么样,哥哥都会尽全力护着你的。”
这下崔氏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口里直念阿弥陀佛,真是再没有比董家姑娘更适合的人选了。如今这上京城内,要寻一个家世比得过唐音的,只能在宗室里头找,不过这也太高攀了,可要是掌家的大儿媳妇差了唐音太多,怎么也说不过去。
“二哥。”阿雾已经抽泣得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这事,荣三老爷和崔氏没少操心,荣玠的老师董大儒恰好让人送了封信来,说有意为荣玠保一桩亲事,女方正是董大儒的孙女儿董藏月。董藏月年幼失怙,到十岁上头母亲也去了,一直养在董祢和其夫人膝下,其品行可想而知。
顾廷易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握拳头,忽然一把揽过阿雾,强行在她的额头印下轻轻的一吻。
如今荣府的情形谁都不看好,崔氏看得起的堪做宗妇的世家姑娘家,谁肯将人嫁进来?即使有大着胆子想攀上荣三老爷做亲家的,崔氏又看不上那姑娘,因为她们同唐音的才貌和家世相去太远,她觉得太委屈荣玠了。
这个举措简直让阿雾惊呆了,可却又说不出顾廷易的不对来。
荣珢的亲事定下后,崔氏就忙于操心荣玠和阿雾了,虽然荣玠是哥哥,本该先定亲,但荣珢和唐音的亲事是事出有因,也无法计较。两家交换庚帖后,荣玠的亲事就更不能再拖了。
这一吻后,两个人都有些尴尬。阿雾目送顾廷易离开,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她心底大约是知道二哥对她还是别有一份心意的,可是她心底过不去那个坎儿,而现实也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这个约定自然就是分家之约,阿雾当日回来就告诉了荣三老爷。荣三老爷想了想,也点了头。
良久,阿雾回过头,才看到屋里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紫檀漆金雕缠枝牡丹的匣子,应该是顾廷易留下的。
隆庆帝还未为儿子们选定皇子妃的时候,唐家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唐阁老同意了荣珢和唐音的亲事。唐阁老就是有通天的手腕,也奈何不了绝食抗议的唐音,他毕竟是心疼女儿的人。唐、荣两家极为低调地换了庚帖。唐夫人也暗示了,让荣家一定要遵守约定。
阿雾打开匣子,分了上下两层。上一层放着鸽子蛋大小的一枚金刚石,并两枚红、绿宝石,还有稍小一些的粉、蓝、黄等宝石,晶莹耀眼得连阿雾都有些吃惊。这种好东西,她身为康宁郡主的时候见得也不多。匣子的下一层搁着一沓面额一百两的小额银票,粗略估计,应该有五十张之多。
荣三老爷也不以为阿雾能当上皇子妃,毕竟他们家根基还浅,阿雾虽说样貌好,但才情、名声在京城都一律不显,何况自己已经是四皇子的老师,阿雾总不会被指给其他几位皇子,让皇子的后院起纷争。至于四皇子,荣三老爷想的是,反正他已经被绑死在了四皇子的船上,皇上和四皇子想必都不会再多此一举把阿雾指给四皇子了。
阿雾想着,这大抵是二哥所有的家底了,如今却全给了自己。阿雾心里一阵发紧,不知道二哥是抱着什么心情去的辽东,把身家性命全抛下了。
荣三老爷恰好三品,因而阿雾也在备选之列,旨意下了不久,就有内侍中的画师到府上为阿雾绘制小像。这时候想要攀上皇亲的就得上心了,该打点的就得打点,但荣三老爷没有这个打算,也尽心打点了内侍,表达的意思嘛,自然是请他们不要太费心。
阿雾回到屋里对镜自览,第一次觉得若这张脸平凡些就好了,也不会引得二哥动了别的心思,让两个人相处起来,总有一丝隔膜和尴尬,而他也不会因着伤心而远避他乡了。但尴尬归尴尬,在阿雾的心里,顾廷易始终只是自己的二哥,有些事只能装傻了。
其实,田皇后和向贵妃早就在为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看皇妃了,亲眼所见总比看一幅画让人放心。知道内情的人明白所谓的呈皇后择选,其实是呈御览,隆庆帝要亲自过问几位皇子的亲事。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总不能将所有三品官员的千金召集起来一一探看,又不是他选妃,毕竟是选儿媳,避讳总要有些。
入了秋,日子就跟飞似的,阿雾无论怎么睁着眼不肯睡,时光还是无情地流逝,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六。
隆庆帝下旨,绘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未婚嫁女子的相貌,由内务府呈皇后观阅,以备皇子择妃。
天家的仪式繁琐又枯燥,阿雾身着亲王妃的吉服,由荣玠背入了花轿,手里捧着苹果,头顶着重得可以压断脖子的金冠,随着正、副使导前的迎亲仪仗,从此离开了荣府,踏入了那个她未来将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祈王府。
荣珢担心自己妹妹的亲事的时候,别人家的家长也在操心自己儿女的亲事,包括天家。
此刻的祈王府内张灯结彩、处处贴红,下人们虽然穿梭如织,却依然轻手轻脚,表情敬谨,白话一点儿说来,就是人人脸上皆无喜气,大约办丧事也就这个表情了。
荣珢看着阿雾,只觉得她就像清晨薄雾里碧竹叶尖的那一滴将坠未坠的露滴,颤动着人的心弦,唯恐她要消失。荣珢感叹也不知将来谁能陪在她的身边,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若自己不是她的哥哥,就能护着她一辈子了。当然,这些纷杂的念头都只有一刹那,然后就烟消云散了。
皇子大婚,文武大臣照例是要来贺的,贺礼需送到,人也必须亲自到场恭贺,但却可以假托有皇命在身或者爹娘有病匆匆而去,当然,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喝杯喜酒。
阿雾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时,荣珢觉得满足极了,要知道,阿雾可是从来不喜人碰触她的。少女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从来不知道女子的体香还可以如此好闻,他忍不住在阿雾的头顶深吸了一口气。哪怕是同唐音亲近时,他也未曾觉得她有如此馨香,在唐音以前他也接触过几个女人,都没有这样怡人的香气。
不过四皇子的婚宴还真是有些寒碜,不是说规格不高,酒菜不美,而是留下来用饭的人少得寒碜,多数是宗室子弟——毕竟大家都算是皇家的人,不好意思走。
阿雾愣了愣,虽然有些抵触,但还是顺应荣珢的情感,将头靠在他肩上碰了碰,旋即迅速地离开了。
携美而来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倒还留在席上,都争着要表现兄友弟恭,七皇子则在一旁傻乐,吵着要看新媳妇儿。
“好了,阿雾就原谅二哥吧。”荣珢对阿雾张开了手。
这时礼已成了,四皇子楚懋前导,手里牵着一根另一头在阿雾手里的系了红花的红绸,在喜娘和众亲的簇拥下入了洞房。
当下咱们且不必去计较这些,阿雾也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的。
新房设在祈王府东侧的玉澜堂。玉澜堂是按照亲王寝殿的规制建的,歇山顶、覆绿色琉璃瓦,哪怕你位极人臣,官居一品,也不能住这样规制的院子,只有亲王的寝殿才可如此。难怪许多人家明知道“皇家一入深似海”,也依然争得头破血流,就为了把女儿嫁入皇家。
当然,荣珢此刻的情感确实是真挚的,可当他和唐音成亲,有了肌肤相亲并共同孕育子女后,孰轻孰重,那就是另一件事。
此时的玉澜堂内室挤满了贵妇人,今日留下来吃酒的男宾虽然并不多,但好奇四皇妃是如何模样的贵妇人却有一大堆,何况内宅妇人没有什么要紧事,自然要留在祈王府吃一杯酒,也算是给四皇子和天家撑脸面。
阿雾自己也觉得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别人再亲又能亲到哪里去,因而心底对唐音的那么一点儿酸楚的阴暗也消失了。做妹妹的,见嫂子抢走了哥哥的关切和注意,心里有那么点儿酸涩是极正常的。
隆庆帝是典型的自己可以不待见自己的儿子,却容不得别人不待见他儿子的父亲。
这会儿,阿雾心里就跟大夏天喝了冰水似的舒爽,不管真假,可这话听起来实在让人觉得熨帖极了,而且,荣珢的眼睛这会儿清澈明亮,没有一丝隐瞒的雾霭。
因此,红烛高照的玉澜堂算得上整个祈王府唯一看着像在办喜事的地方。
“阿雾,在哥哥心里,你始终是比你嫂子更重要的,咱们的身体里是一样的血脉。”荣珢郑重地道。
粗如儿臂的龙凤对烛将玉澜堂映得通红,人人脸上都带了一丝红晕。四皇子楚懋的姑姑们、姐妹们、表姐表妹们还有两位弟妹,都起哄着让四皇子赶紧掀盖头。
阿雾不知道,却不能真这样开玩笑,因而破涕为笑道:“好啦,我就是试试你,省得你忘了我这个妹妹,你今后娶了音姐姐可不许负了她。”
虽然要嫁给四皇子,京城的女儿家都会考虑再三,但四皇子当真娶了王妃之后,她们又满腔的酸楚,想着被她们私下论为大夏朝第一美男子的祈王就要属于某个女子了,心里就酸涩得仿佛吃了才挂果的青桔,酸得发苦。
或许是荣珢惯会骗人,或许荣珢此刻的情感是真挚的,承诺是认真的。
今日的楚懋穿着他的人生里穿得不多的红色袍服,一张清俊白皙的脸映得抹上了一层红光,让这位素来飘逸出尘的神仙人物重返了红尘俗世,别添了一分迷人的亲切。
一时间,聪慧如阿雾都猜不透荣珢说的话是真是假了,以现实推论,他都那样人家姑娘了,那就绝无可能悔婚,可偏偏他这当口的承诺是如此认真。
这样近距离地打量楚懋,不提外女,便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姊妹都看迷了眼,三十好几、四十出头的贵妇人也都看得红了脸。好在屋里人多,又满屋的红色烛光,大家都怀着一种“这么多人,别人一定不会注意到我”的心态,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位有名的美男子。
荣珢想了想,郑重地道:“好。”
只见楚懋身材颀长,蜂腰猿背,精瘦而不羸弱,器宇轩昂,如玉山之立昆吾,兰芝以香瑶池,便是这风姿已叫人痴迷,更不提那如雕似刻、夺造化之功的俊颜。楚懋的容貌其实偏于清峻,却更叫人火热的心里仿佛有清泠之泉流过一般,叫人舒爽得恨不能喊出来。
阿雾这才睁大眼睛转过头来看着荣珢,心里笑道,好你个荣珢,这会儿还跟我使心机,促狭地道:“那好,你别娶音姐姐了。”为了她,居然让她去劝一个别有心思的外男,阿雾可是很小心眼的。
若放在以往,这些人是绝不敢这样打量和遐想楚懋的,但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本就添着一丝情欲的色彩,便叫人生出了旖旎的心思。越是这样,她们就越是嫉妒这会儿正端坐在喜床上,盖着金绣龙凤大红盖头的阿雾。
荣珢又道:“若你真觉得哥哥娶了媳妇就忘了你,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不娶媳妇了。”
楚懋心底即使已经把眉头皱死了,但嘴角依然带着一丝故作平易近人的微翘。这次第,已经叫好些人在心底忍不住取代了阿雾,神魂飘荡中自个儿坐上那喜床去了。
荣珢的表情认真而诚挚,阿雾却还是没有重新笑开颜。
楚懋从喜娘手里接过包着金箔预示着称心如意的喜称,连个准备也不给众人就快速挑起了新娘的盖头。
“阿雾,你放心,你不愿意嫁的人,爹、太太和我都不会逼你,我们都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管咱们用多少心机,在外头做多少事,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能让自己的家人舒心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