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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情丝如麻乱缠绕

荣珢肯定阿雾是在喊自己,“六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卫国公府的顾二爷。”

阿雾今日之所以有这样的雅兴对菊弹琴,也是因为明天就是长公主的生辰,她无法承欢膝下,只能遥祝一二。当顾廷易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几乎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喊了一句“二哥”,也不知这一句是在喊荣珢,还是在喊顾廷易。

荣珢一回头,没见着顾廷易跟上来,却见他呆愣愣地站在游廊的柱子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雾。

两人绕过一丛竹林,阿雾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就出现在了她的不远处。这就是园子小的坏处。

荣珢心里难免恼怒,真没想到这位顾二公子是个登徒子,居然这样看别家女眷,自己带他来说情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想来真是对不住阿雾。本来,荣珢见阿雾十分宝贝那墨龙,怕自己劝不服,因而带顾廷易进来,也有让他亲自求的意思在内。

荣珢带着顾廷易跨过园门顺着游廊往里走,高声提醒阿雾道:“六妹妹,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顾二爷。”荣珢高声道。

顾廷易笑了笑,“谦虚了。”

顾廷易这才又尴尬又难堪地回过神,哪怕见着向贵妃那样的绝世美人,他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没想到今日居然这样丢丑。

荣珢是大大咧咧之人,不似顾廷易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没有感觉到异样。顾廷易虽然也习武,又在御前行走,但自小也涉猎书法、文章,而且精熟。荣珢受安国公教养,除了兵法读得进外,其他一律免谈,自然不懂字的好坏在哪里,只大约能分个明白,“这是小妹的练笔之作。”

“我……”顾廷易尴尬得不知该进该退。

荣珢清咳一声,提醒顾廷易,顾廷易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抢白道:“这‘韬光园’三字不知是谁所题,意境悠然,笔法妍妙,有倩月出天涯之感。”讲到最后,顾廷易忽然一顿。

阿雾倒是护上心头了,怕荣珢恼了顾廷易,对着顾廷易遥遥福了一福,转头道:“二哥,你要同我商量什么?”

荣珢回头看了看顾廷易,见他神色迷惘地看着门洞上方白底黑字的“韬光园”三字,知他也是为琴音所感,不由大叹阿雾的琴艺越发精进,就是他这个只会舞刀弄剑的武夫听了都心有所感,看来她当年在江南拜一代琴圣贺春水为师,进步非凡。

荣珢一步挡在阿雾的跟前,隔绝了顾廷易的目光,低头在阿雾耳边把来龙去脉说了,又添了一句道:“阿雾,今日都是二哥莽撞,不该带外男进来,改日我来给你赔罪。你瞧这人都来了,他又和我同在御前行走,还是统领,你看……”荣珢带着一股涎皮赖脸的笑容看着阿雾。

琴音间歇,良久,门外立着的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对阿雾来说,这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她辛辛苦苦地养这盆墨龙,正是为了给长公主遥祝生辰的。

顾廷易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阿雾,又想起了母亲对阿雾的思念,那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小珍爱如宝,不想早夭。

长公主于群花中独爱菊,在卫国公府的花园里能找到各种名品,阿雾幼时给长公主祝寿时绞尽脑汁地想养出一盆外头找不到的菊花,她试了许多法子,因缘巧合下以特制的墨汁养出了一盆带着墨丝的菊花来,取名墨龙,送给长公主,从此那花就成了长公主的心头肉。

顾廷易也不知为何就觉得那琴音述的是母女情,大约男女之情较之缠绵,友人之情较之疏朗,父女之情较之刚硬,唯有母女之情可比,情挚而沉。

“你拿去吧,不过可得另寻好东西还我。”阿雾同荣珢素来是不客气的。他在外头逛得多,又是御前侍卫,好东西看得不少,也拿得不少,不宰他宰谁。

琴音淙淙,透过粉墙上的破月式花墙洞,顾廷易仿佛看得见一切,又仿佛一切都看不见。里头似有女子借琴音吟哦,母之思女情切切,女之思母泪涟涟,却不知母女缘何分离。

荣珢对阿雾玩笑地作了一揖,转头走到顾廷易跟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依然挡住了他看阿雾的视线,“顾二爷,我小妹应了,待会儿自有家仆送到府上去,走吧,咱们不是还约了人喝酒吗?”

荣珢没有继续走,顾廷易也就背手而立。

顾廷易再不情愿,也只能转身跟着荣珢去了。

荣珢没敢继续往里走,他是知道的,这个妹妹弹起琴来就不容人打断,天大的事也得等她一曲终了再说。

在阿雾身边伺候的紫扇看那二人走远了,才笑出声道:“姑娘,我看这位顾家二爷像是被姑娘迷住了。”紫扇在阿雾跟前是惯开玩笑的,不想才说完,却见自己姑娘的双眸如寒星一般怒视着自己,心里一凛,赶紧低头。

其实,顾廷易只是想起了亡妹,身体本能地随着荣珢起身而起身,走动而走动,他的意识并没有跟上。他跟着荣珢来到了韬光园的菱花门前,只听里头飘出一阵琴声,低沉、古朴、幽静,淙淙潺潺地从门内倾泻而出。不知怎的,顾廷易觉得这琴声和着这韬光园的园名是如此的浑然一体,别有意境。

“把琴收了,让人把那盆墨龙送到外头去给二哥的小厮。”阿雾冷冷地道。

顾廷易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荣珢划为了知心好友的类别。

之所以冷冷的,倒不是针对紫扇,而是她怕紫扇旁观者清,点出了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她万万没料到二哥会可能对自己……阿雾一直还是把顾廷易当自己亲哥哥的,从没往别处想,这会儿却被紫扇点醒了,自己看顾廷易是二哥,可他看自己却未必还是那个阿雾啊。随即,阿雾又思及唐音,心里懊恼道:“好一团乱麻。”

此刻,荣珢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幻想,深觉得他和君楫兄都陷在了情网里,同病相怜。因此,他很亲热地在顾廷易的背上拍了一拍。

却说,紫扇说得一点儿错没有。

这就让荣珢难免同情起顾廷易来,看他这么急不可耐,莫非早就对阿雾倾心了?在荣珢心里,顾廷易对阿雾倾心是必须的,若是没有,那才是不可思议的。荣珢甚至已经思维跳跃地想到,也许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场合,这位顾府的二爷已经见过了自家妹妹。于是,他开始八卦地在脑子里勾勒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是不是如他第一次见唐音那般,心头跳得跟有小鹿乱撞似的?继而又揣摩起顾廷易的心思来,是不是也是吃饭不香,喝茶不香?

顾廷易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荣府的大门,又是怎么执缰上马的。他想起那段沁人的琴声,想起那个动人的声影,又想起“韬光园”三个字来,心想,难怪要叫韬光园,那样的人物,若非韬光养晦,只怕早就名震上京城了。他细细琢磨起那人的丝丝点点来:绾着平常的发髻,辫子绕着细碎的珠子垂在胸前,髻间仅一枚莲花滴露宝顶玉簪就显出异样的光彩来,映着那寒泉映星的剪水双眸,就将人的呼吸夺走了。顾廷易怀疑自己甚至都没看清楚她的容颜,但偏偏又意识到那一定是至美的。

可以看出,荣珢早就突破了盲婚哑嫁的禁锢,他本人也是这样执行的,只是想要见上唐姑娘一面实在是太难了。

“顾二爷小心。”荣珢在后头喊了一声,只因顾廷易不知在想什么,遇到个阻碍,马身一转险些跌下马去。这对弓马娴熟的顾廷易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想,事前让这两个人见上一面也好,若看对了眼,一切才好说。

这下顾廷易彻底醒了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长阳门大街。

荣珢这几年在江湖上行走惯了,江湖儿女难免大方些,因此在荣珢眼里,男女见见面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时候为了救人,连搂抱都在所难免。其次,荣珢作为哥哥,自然也关心阿雾这个适龄妹妹的亲事。阿雾这等人物,在荣珢的心里就是只应天上才有的仙女儿,谁都难以匹配。然而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根据荣珢的观察,顾廷易从家世、样貌到才华,勉勉强强可以算配得上阿雾的一个,因此他就存了一份关心妹妹的心思,且崔氏也时常在他跟前耳提面命,让他帮阿雾考察青年才俊,荣珢这是很称职地在考察。

“仲举,你叫我君楫就是了,怎么忽然见外起来了?今日还要多谢令妹赠菊。”他此刻又恢复了国公府公子的气度。

这于礼不合,但于情可悯,今日之事要是发生在荣玠身上,顾廷易绝对休想踏入园子,但是荣珢不一样。

荣珢却道:“你可别到处对人说我妹妹的事。”阿雾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那张招人的脸。

荣珢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顾廷易,本想让他再次稍待片刻,结果顾廷易已经站起了身,一副要跟着去的架势。

顾廷易赶紧严肃地表示,“绝不会。”

片刻后,那叫观茗的小厮就来回话了,“翠玲说姑娘这会儿在园子里头。”

两人又行了一段,顾廷易策马稍停,同荣珢并行,“令妹的琴艺高绝,不知是拜了哪家名师?”

“应该的。”顾廷易有些神不守舍地道。

“你别问我,”荣珢答道,然后默默地看了顾廷易良久,直看得他尴尬起来,才道:“你若有心,回家同长辈说去,今后自己问。”

荣珢先延了顾廷易入厅奉茶,笑了笑,“抱歉了,君楫,这墨龙是我妹妹所植,需先问过她的意思,但你不必担心,我这妹妹最是大方的人了。”君楫是顾廷易的字。

这一番话,说得顾廷易心花怒放,二舅子都发话了,他哪能不从?他略微黝黑的脸在今日不知是第几次泛起红晕了。

顾廷易沉默了片刻,想起那个女孩来——姑且还可以称作女孩,小名叫作“阿勿”的,只是此勿非彼雾,可她会做阿雾才会的鸭图,如今又能养出墨龙,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注定?顾廷易一时驻足不前。

其实,荣珢虽然恼怒顾廷易,但是又觉得能理解,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有时候看自家妹子也会看呆,顾廷易的表现在情理之中。他们共事也有段日子了,顾廷易在男女之事上极为自持,哪怕年轻的哥几个哄着闹着,他也从不涉足声色之地,对女子也是不假辞色的。荣珢对这一点是知道的。长公主对子女的教养一直也很严苛,他们认识以来,顾廷易从来都是气度豁然,沉稳自持有余,哪里曾见过他有今日这般失态的样子?

听得荣珢的话,顾廷易顿时动心了,他还记得幼时阿雾因缘巧合下也养出过一盆墨龙,母亲爱得什么似的,可惜草木也有情,自从阿雾去世后,那盆墨龙也渐渐枯萎了,再难复得,因此顾廷易才主动向荣珢打听。荣珢本就是急人之难、大义落落之辈,又听是送给他母亲贺寿的,所以当时就应了下来,也没想过那是阿雾种出来的,直到进了家门才想起这事,赶紧打听阿雾在哪里。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馆子外头,荣珢一下马就看到了约好的人,“秀瑾兄,你早来啦。”

先头闲聊时,顾廷易听荣珢说他家有一盆带着墨痕的龙爪菊,心头一动,想起明日就是母亲的寿辰,她虽然不欲声张,但做儿子的还是要给母亲过寿的。这寿礼可没少难为顾廷易两兄弟,以长公主的地位,什么东西没有?

荣珢也不知自己走了什么运,连唐秀瑾和顾廷易这样的人物也与他交好,走到哪里都是呼朋引伴一群人。

顾廷易跟在荣珢的身后问道:“那‘墨龙’是令妹养出来的吗?”

唐秀瑾算是文臣公子的领头人物,不说他父亲,他自己就一身的本事,平日里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顾廷易是长公主的嫡次子,又是御前侍卫,这样的身份,年轻一辈里除了皇子能压他一头外,其他的人见了他谁不带笑寒暄?

荣珢点了点头,“去吧。”

这两人本就是京城里的瑜亮,能同他们交好,连荣珢自己都有些想不到。荣珢本也是俊朗英秀之辈,一时花花轿儿人人抬,荣二公子也成了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走路都带风。

只听得那小厮垂首恭敬地道:“姑娘的行踪小的哪敢过问?二爷要打听,小的这就去二门上找翠玲问一声。”

即使如此,荣珢在阿雾跟前也不敢摆什么哥哥的架子,这日带顾廷易上门唐突了她,又拿走了她的墨龙,因此晚上也顾不得喝酒,急匆匆地拿着准备的赔礼就往家里赶。

荣珢同那公子一齐下马,将手中的鞭子扔给小厮,问道:“知道姑娘在哪儿?”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荣珢如今都是同一帮王孙公子混着,周身的气派逼人,再不似当初闯了祸就去找妹妹的人了。现在这一身气势,家里人等闲都不敢与他对视。

幸喜阿雾还没睡下,荣珢在门外得了阿雾的应允,觍着脸道:“阿雾你怎么还不睡,瞧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这日荣珢大白天忽然回府,身后还跟了个金冠赤袍、面如冠玉的公子,叫看见他进门的人都惊了一下。

阿雾还在灯下做针线,想给长公主绣个寿桃荷包,就差最后一点子活儿,因此还没睡。她见荣珢这副模样,知道他心里怕自己怪他,因而笑道:“大约是竹编的螳螂吧。”小时候荣珢惹了阿雾,总爱买这种他自己才喜欢的东西来赔礼。

自从成了御前侍卫,荣珢就要在大内轮值,其他时间还要去训练弓马骑射,每月还有考核,又要忙着应酬,忙起来比荣三老爷这个三品侍郎还忙,等闲是见不到人的。因此家里白日的常住人口还是只有崔氏和阿雾两人。

荣珢露出只有在阿雾面前才有的憨愣,笑道:“这回可不是了。”

入秋后,阿雾更是懒怠出门,成日里莳花弄草,一派闺秀作风,真正的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旁边正在将阿雾头上卸下来的首饰装匣的彤文一听就笑出了声儿。

这年夏天,阿雾依然是安安静静地躲在家里,崔氏但凡有应酬她都不爱去,省得那些夫人相来相去,万一相中了可真就麻烦了。

阿雾搁下针线,认真地瞧着荣珢,免得他以为自己还在生气敷衍他。

立秋后,荣珢轻而易举地成了这届的武状元,隆庆帝钦点御前三等侍卫。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御前侍卫得近天颜,随扈守卫帝王,升迁快,路子广,一般从勋贵子弟中选择,如朝廷开科取武进士,也会从中择优录取。

这回不用阿雾再猜,荣珢就忍不住揭开了谜底,“瞧瞧,《南雪斋小记》。”

这母亲看儿子,真的是一看一个准儿,但荣珢如今毕竟还是白身,说亲也不好说,即便提了肯定也会被拒绝,所以崔氏按捺住一颗雀跃的心,只等荣珢考取武进士后再做打算。

阿雾一喜,这本书倒不好找。《南雪斋小记》是大夏朝建国初一位女冠所著,其姓已经不可考,人们都叫她西梅。那时天下动荡,西梅寄身道观,实则为妓,身份虽让人不齿,但有“春风遍绿池塘草”之才,且容颜绝丽,驻颜有方,写得一手簪花小楷,若非身份所限,必定流芳后世,为世人所赞。《南雪斋小记》是她闲来偶记生活之篇,篇篇雅致不俗。阿雾有幸从他人的引言里读过几段,深为倾倒。所谓开卷有益,并不拘于女冠所作或大儒所作,但是碍于身份,西梅的《南雪斋小记》付印不过百册,多赠佳友,外头很少有见,没想到荣珢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和心思。

“绝不会,他一准有意思。”崔氏难得地独裁道。

“谢谢二哥,我喜欢极了。”阿雾是真喜欢。

阿雾不好说唐音心里另有他人,只能道:“或许哥哥出去这些年,学会看姑娘了?”

荣珢也看得出,心里松了口大气,总算是讨了一回阿雾的真欢喜,“可以赔你的墨龙了吧?”

“怎么不会啊,我生的儿子难道我还不知道?珢哥儿从小就是个木愣子,哪会看姑娘,成日里就会耍枪弄棍。”

“自然。”阿雾心道,其实本就不需你赔,还要感谢你才是。

“不会吧。”阿雾很谨慎。

“二哥,怎么想起送我书的,还是这本,应该不便宜吧?”

如今,荣玠在白鹤院不归家,阿雾的亲事,荣三老爷发话要慎重再慎重,所以这两人的亲事崔氏一时半会儿操心不到。恰好荣珢这时候回来,真是崔氏的一剂良药。

“自然不便宜,三十两银子了。”荣珢道。

这边,崔氏眼尖地拉着阿雾的手问:“阿雾,你说你二哥是不是对唐姑娘有点儿心思啊?”崔氏这么问绝没有他意,实在是她现在闲极无聊,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管家。如今她以阿雾长大了为由,让她代为掌家学习主妇之道,闲下来的时间全部用于琢磨三个孩子的亲事了。

“三十两银子你还嫌贵呐,能买到都该偷笑了。”阿雾笑话荣珢,不过她也没有多心,书之一物,多看人喜好,你喜欢的,就是三百两也不贵,不喜的,三文钱也未必肯掏。阿雾琢磨着,估计是时人不喜西梅,因此她这古本才这么便宜。

晚上荣三老爷回来,父子俩长长地叙了话,荣三老爷又嘱咐荣珢次日去安国公府拜见安国公和老太太。

兄妹二人,一个不懂书,一个懂书,却毕竟没在外行走,少了些见识,对这书的真实价值都没猜对。

阿雾点点头,从军倒是好事,今后逢己酉之变时,说不定还能自保。己酉之变,便是四皇子楚懋兴兵清君侧之事,那年哀帝登基。

看阿雾如此喜欢,荣珢暗自庆幸,当时秀瑾兄怂恿他买下来时,他还犹豫太贵,好在秀瑾和老板熟,愣是从一百两银子砍成了三十两银子,他才掏了钱。荣珢是个好孩子,自小跟着崔氏,在国公府也受了些磋磨,对银钱虽不吝啬,但也珍惜,决不挥霍。这也就是给阿雾买东西,他自己买东西,多于十两的,头也不回,肯定走人。但他哪里知道,后头是唐秀瑾补了差价给老板,而阿雾也不知道,这书有唐秀瑾的功劳在里头。唐秀瑾一片痴心难表,只能借这些遮遮掩掩地成全自己的一片心。

“听说朝廷今年开考武状元,师傅知道咱们家的事,让我回来试一试。”荣珢已经长成了男子汉,想用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了。

当然,这些荣家兄妹都是不知道的。相比而言,过几日登门拜访的顾廷易就显得高调多了。

“二哥,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荣珢将顾廷易引见到崔氏的跟前,看得崔氏眉眼都笑弯了。

荣珢又是不耐烦又是为难,好在阿雾来解救了他。

上一回,顾廷易第一次到荣府,荣珢并未引他去见崔氏,因为当时他和顾廷易的交情还不够,而且顾廷易上门是另有他事,若贸然引他去见崔氏,好像有点儿高攀这位贵公子的意思。要知道等闲时间,他这般人物哪里会来荣府?更莫提单独拜见长辈中的女眷,毕竟当时荣三老爷也不在,他们两家也不是通家之好。但这一回就不同了,拿顾廷易的话说,他是专程登门来拜谢的。

阿雾送走了唐音,回来荣珢还在崔氏屋里,崔氏正问长问短,抹着泪道:“瘦了,黑了。”

“家母十分喜欢那盆墨龙,真是要多谢荣姑娘。”顾廷易温雅得体地道,语气十分真诚。

阿雾心里噢了一声,真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阿雾自己心如止水,却耐不住少男少女们正旺盛地分泌着体香。

当然,福惠长公主确实真喜欢那墨龙,乍见之下神情顿变,连手都在发抖,连声问顾廷易这花是从哪儿得来的。

荣珢则是既想看又不敢看地偷偷瞄着唐音。

顾廷易自然没有隐瞒。

“伯母,我是来告辞的。”唐音撇头不敢看荣珢,转头向崔氏低声道,那声音柔婉得让阿雾都抖了抖鸡皮疙瘩。

福惠长公主却多了个心眼,恢复了平静,“哦,是那家的小姑娘啊,我还有些印象。”事实上,长公主对阿雾的印象非常深刻。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心眼和城府,先是模仿阿雾的鸭图,底下的小动作也像极了阿雾。可她不是阿雾,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长公主忍受不了这种模仿,就仿佛是对她的小女儿的亵渎一般。

当时的人自然不知道这种气息就叫作荷尔蒙,大约是练武的人新陈代谢快,气息外露得多。

当初,长公主以为阿雾是别有用心地来讨好她,可看后来,她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自己,因此也就放松了戒心。思念小女儿的时候,她又难免偶尔想起阿雾,想她怎么会画阿雾那种风格的鸭图,又怎么知道阿雾的小动作的。这些都不得而解。今日顾廷易的话却让长公主重起了戒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公主相信,只要有心,有人要模仿自己的阿雾也不是不可能的。今天她仿佛捉到了那位荣六姑娘的把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呐!

其实阿雾是不能理解唐音的心思的。这京城的大半男儿都是白面书生,哪怕不读书的纨绔子弟也要装出一副书生气,而像荣珢这样,仿佛一座秀山似的立在人前的男子何其稀少,一见面就给人压力,又给人以安全感。扑面而来的男性的灼热气息,让即使直爽如唐音的女子也忍不住脸红。

长公主骄傲地看了看自己挺拔玉立的儿子,就是宫里的公主也想嫁给他,但长公主哪里肯答应?作为母亲,她更是认为,这天下就没有能拒绝得了她儿子的女子,她们费尽心机来接近自己和君楫是很可以理解的,荣六姑娘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埋的线,今日可终于被她发现了。

阿雾左看看右看看,心道唐音怎么这副表情,若非知道她心里有人,阿雾几乎要以为她对荣珢一见钟情了。

长公主松了一口大气,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只是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对自己无欲无求,却偏偏像极了阿雾,这出离了她的掌控,让她十分不适。

荣珢在外头跟着师傅很见了些世面,侧了侧身,对着唐音作了个揖。

长公主也对顾廷易提了自己的担忧,“怎么那么巧,她们家就养出了带墨丝的菊花,又这么巧被你知道了?”

唐音再没那小子这小子地叫,反而红了红脸,往旁边侧了一步,对荣珢福了一福。

顾廷易当时心中一凛,被长公主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确实是有些巧了。长这么大,女子的手段他也见识过不少,幸亏有长公主日防夜防,他才得幸免,因此他养成了一副冷面孔,让女孩子见了他都怕——如果唐秀瑾在京城姑娘的眼里是玉郎君,那顾廷易就是那冷郎君。

“这位是唐姑娘吧?”荣珢居然能越过阿雾,一眼认出唐音,这让阿雾的眼睛有些奇怪地在二人之间游弋。要知道,就是五哥荣玠在阿雾从江南回来后第一次见她,眼里也是看不见别人的。

虽然长公主这样说,顾廷易也起了戒心,但他心底却并不愿意这样去想荣六姑娘。她纤尘不染,绝不是那样的人。当然,即便她是那样的人,他如今也讨厌不起她来了,只觉得她使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或者她家长辈使点儿手段也不是不可以的,甚至还带着点儿狡黠的小可爱,毕竟都是为了网住自己嘛。

阿雾心想,若是二哥多读点子书,那就是书里写的儒将了。

想到这儿,顾廷易的脸就红了一点儿。崔氏的目光看起来太过露骨,以至于顾廷易觉得或许荣家真有和自己结亲的想法。

阿雾上下打量起荣珢来:个子长高了,比荣三老爷还高出半个头,皮肤因为风吹日晒,泛起古铜色。一袭藏蓝袍子穿在身上,英姿挺拔,器宇轩昂,样子长 开后,他遗传了荣三老爷的剑眉星目,嘴唇却像崔氏一般精致,这样一张俊脸配着他昂藏精壮的身材,别添了一股说不出的男儿气概,却又带着天生的儒雅。

如今岳母和舅子都站在了自己一方,就差姑娘的一点儿心思了。顾廷易以为,这一点很是不必要,他们都是极守规矩的人,成亲后再培养感情也可以。

“呀,我就说我们家阿雾长得好看。”荣珢还是一般的不爱念书,赞人美丽,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崔氏娴雅地笑了笑,“顾公子不必客气,长公主能喜欢那盆墨龙,是我们的荣幸。”

阿雾笑了笑,“是我。”

顾廷易还带了两筐蟹,秋蟹最肥,这两筐蟹最小的都有半斤,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到的。另外又带了两筐三溪蜜桔,顾廷易选的又都是碗口那么大个儿的,瞧着就喜人。那桔子是打南边走水路远远运到京城的,光这运费就叫人咂舌,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荣珢转过身,看见阿雾,愣了一会儿,“阿雾?”

饶是崔氏如今见惯了好东西,看到这两样东西时也不由亮了亮眼睛。看来这位顾公子是真心实意来拜谢的。这样人家出来的公子,难得的没有纨绔骄矜之气,还如此知书达理,长得又俊,崔氏真是越看越喜欢,只是心里可惜,大约福惠长公主是看不上他们的家世的,不然他和阿雾还真是良配,金童玉女站一处,不知该多好看。

“二哥。”阿雾叫了一声。

崔氏一面打量顾廷易,又一面惋惜。

崔氏屋里,一个昂藏男儿正背对着阿雾她们跟崔氏说话,荣三老爷这会儿还没从衙门回来。

顾廷易小坐了片刻,又道:“晚辈还给荣姑娘带了点儿东西,夺人所爱实乃不该,那日真要感谢她的慷慨。”

两个人并肩去了前头的院子。

顾廷易专呈崔氏,司棋接过来给崔氏看,那是一本古琴谱,上书三个篆字:广陵散。

阿雾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当,但一个是自己哥哥,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今后也是要见面的,何况唐音都开口了,她也就没道理拒绝。

崔氏本来还有些为难,虽然东西经过了自己的手,但替阿雾收外男的东西还是不妥,可一看到这三个字,她就迟疑了。阿雾爱琴,崔氏也听她向往地提过千古绝曲《广陵散》,如今她要是拒绝了,那对阿雾来说实在是憾事。崔氏想来想去,理智还是斗不过爱女之心,“那我就替小女多谢公子了。”

“既然你哥哥回来了,我也该走了,我去伯母那边拜辞,顺道也看看那小子变成什么样了。”唐音总是“那小子、那小子”地喊荣珢,是当初在白鹤院时两个人一路斗嘴导致的。

到这里,顾廷易也就该告辞了,今日的目的都达到了,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再见佳人一面。

“嗯,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阿雾忍不住站起身,她也是想荣珢了。

其实,顾廷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被迷住了,夜里辗转,他也问过自己原因。当然,佳人的倾世容貌是其一,但他觉得自己也不该就这样轻浮浅薄。嗯,她的琴艺才华也叫自己倾倒,这算其二。最后,他想到,阿勿小时候 他就见过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亲切极了,本是陌生男女,可他就是忍不住叫住了她,还问了名字,大约那时候缘分就定下了。难怪自己这么些年没看中一个姑娘,母亲给自己说亲,自己每回也是不耐地回绝,原来是等在这儿啊,他如是想。

“咦,就是你家那个出门学武的小子回来啦?”唐音是见过荣珢的,那会儿她陪着阿雾去白鹤院时,荣珢也在。

阿雾看到《广陵散》的时候,可没有崔氏那种纠结,直接就拿了过来,略显理直气壮,以至于崔氏以为自家女儿也看上了顾廷易。

“说是要给老爷、太太还有姑娘惊喜呐。”紫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这位顾二爷真真儿是大家公子,没有架子也没有纨绔习气,对人又尊重……”崔氏开始嘚啵嘚啵地念叨顾廷易的好处。

阿雾从善如流地道:“二哥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阿雾心头一动,相处了这么些年,崔氏又是个直肠子,阿雾看她就跟看小人书一般,一眼能从头看到尾。阿雾想了想,顾二哥确实是每个有适龄闺女的太太心中不二的好女婿人选,当初她也是以有这样的二哥为荣的,可如今,她就跟浑身长了虱子一般,坐都坐不住了。

阿雾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少爷是谁,愣了片刻才明白是她的七哥荣珢回来了。如今分了家,在这边排行就是老二了。

她皱了皱眉,有些忧郁地道:“可顾公子是什么出身,太太还是莫想了,省得弄出点儿什么动静,以后女儿如何做人?”

“姑娘,太太让人来传话,说二少爷回来了。”外头紫扇的声音传了进来。

阿雾一针见血地戳到了重点,崔氏立即住了嘴。想想也是,福惠长公主那等眼睛长到头顶的人,只怕看不上他们分家后这样浅的根基,若老爷是国公府嫡子出身,或许还有点儿机会。

阿雾看着唐音兴奋地叫着,仿佛顾廷易已经穿起红袍同她拜堂了,看她这样,阿雾也高兴。

“可《广陵散》这样贵重的东西……”崔氏为难了,既然两家不能做亲,收这样贵重的东西就不该了。

唐音哇的一声叫出来,“阿雾,你真行啊,我就知道问你准没错儿。”

阿雾可没这样想,潜意识里觉得这《广陵散》就是她的东西——原本搁在康宁郡主书架子上的东西。

阿雾道:“胡说,那张生和崔莺莺乃是无媒苟合,莺莺后面可过得不好。你呀,少想起有的没的,那些话本子少看些。我说的这第三嘛,叫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阿雾又有些心酸,这样的东西二哥轻易就送了出来,显然是把他的阿雾妹妹给忘了。阿雾心头升起强烈的不甘来,只觉得有人抢走了她的哥哥,可这人又偏偏是她自己,真是理不清的乱麻。由此,一个念想跟魔障似的浮现在了阿雾的脑海里,但还需等待适当的时机。

阿雾还没说出来,唐音就笑道:“是不是缺个红娘?”

把视线从荣府狭窄的院子调回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京城里头大街小巷这几日谈的都是帝王北狩秋狝的盛事。

“第三嘛……”

于商贾来说,这是大大的商机,早早儿地就赶在了帝王的前头去漠北行宫附近的集镇上做起了生意。隆庆帝拖家带口,还随侍了一大批官员,这些人的吃喝拉撒、游嬉玩乐都是商机。

“我哪有机会同顾二哥说那么久的话啊?”唐音否定掉了第二条。

于大夏朝的官员来说,这是一次公费旅游,可以去漠北草原看“长河落日圆”,看“风吹草低见牛羊”,而且秋狝一去一月,隆庆帝也是需要处理公务的,因此京城各部衙做事的都得跟去。

“第二嘛,应该叫情趣相投。就是说,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阿雾照本宣科。

于勋贵来说,这是他们的狂欢宴,帝王还特许他们携带家眷,他们就更是名正言顺地去飞鹰走狗,显示他们在京城里被窝得已经发霉的男儿本色和嗜血本能。

“那第二呢?”

于王公大臣、勋贵豪爵的家眷来说,这是她们争奇斗艳的盛会,又是一次长长见识的长假。

唐音想了想,还真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总之,无一人不欢乐,无一人不欣喜。

阿雾赶紧摇头,“非也非也,以色侍人,安能长久?所谓的一见倾心,乃是对对方才华的倾慕,你可以着重表现这方面。”

荣府的两位男主人都要去,荣珢作为御前侍卫必须随扈帝王,荣三老爷则得跟着随时听候隆庆帝的召唤,处理公务。

唐音又羞又急地来拧阿雾的脸,“我要是长了你这样一张脸,管保他什么一见倾心。”

阿雾是不去的,按前例,秋狝时很少有人家带女儿去的。崔氏为着女儿也留了下来,满心遗憾不能去看塞外风光,也遗憾错失这次绝好的相婿机会,但她总不能丢下阿雾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府里。

“最佳的嘛,叫一见倾心。”阿雾打量了唐音一番,“嗯,你可以略过了。”

隆庆帝一行启程不久,阿雾就收到了唐音的来信,对阿雾这次不能成行表示了深切的遗憾,但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了她极力压制的欢快。阿雾一边叠起信纸,一边笑,不过真没想到唐阁老居然会带唐音去。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说。”唐音着急道。

从唐音的第二封来信里,阿雾才知道她之所以能去,是因为隆庆帝带了几位公主去,而向贵妃向皇帝进言,要为公主邀一些玩伴去,免得公主们孤单,隆庆帝自然准了。

阿雾清了清嗓子,“书上说,嗯,我可都是从书上读来的哦。”阿雾强调。

除了唐音外,京城贵女里还有其他几个未曾婚配而出身高贵的姑娘去了,比如和蕊县主、何佩真等人。

阿雾的心里默默地流泪,她可是黄花大闺女啊,讨论这种话题未免太不合适了,而且唐音问的,也是她绞尽脑汁都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不过还好她书读得多。

何佩真就是那位曾经骂阿雾是小娘养的之人,虽然名声略微不好,但是抵不住她过人的家世。镇国公府挑女婿的眼可是长在头顶的,就这样,别家也是前仆后继的。但不知何故,何姑娘今年都十六了也没定亲。

但是这话让唐音的眼睛猛地一亮,“阿雾,那你觉得顾二哥怎么才会喜欢我?”

阿雾上辈子就没关心过这位何佩真姑娘,两人也没有什么交集,而且过了几十年,阿雾压根儿就忘了她嫁给谁了。这辈子阿雾帮她分析过,镇国公看着是富贵烧人,实际上也是烫手山芋,乃是俗话说的夺嫡必争之人,因此这个老狐狸哪里肯轻易下注,但最后也是个可怜的老头子。

但是,要让自家二哥那样的严肃呆愣性子开窍,只怕不容易,阿雾回忆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妥。

阿雾在京城养草绣花,看账本数银子,日子过得可以淡出鸟来。她偶尔也会以手支颐,看着窗外飘落的黄叶,羡慕唐音这会儿可以在草原上看日升日落。也不知草原是个什么模样,那儿的牛会不会像中原的水牛、黄牛,可惜自己只能读些边塞诗词来想象,想来唐音的日子应该过得很精彩吧。阿雾感叹。

“你若是能叫顾二哥倾心于你,敢同长公主争取,以你的家世,长公主肯定会点头的。”这是阿雾能想出的唯一法子了。

事实证明,唐音的日子精彩极了,真可谓精彩万分。

唐音讪讪地道:“我可没想自毁声誉。”那多半是庶女为了高攀才会使的法子。

一个月的日子如流水般从指缝里流走,荣府的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都安全到家,崔氏提了整月的心终于放下了,嘘寒问暖,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自毁声誉肯定是不行的。”阿雾先打住了唐音往邪路上走,以她对福惠长公主的了解,自毁声誉进门的只能是妾,绝不可能是妻,长公主是何其骄傲的人。

阿雾好奇地看着这父子俩,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两人的表情如此矛盾。

这个问题阿雾早就替唐音想过了,长公主那一条路已经分析过了,是行不通的。

荣珢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哪怕他有意收敛,可不过片刻,那唇角就又翘起来了。荣三老爷则是一脸的抑郁,非常抑郁,抑郁得眉间一个川字,打进门起就没淡过。

声音虽小,但奈何彼此距离太近,阿雾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崔氏自然也看出了荣三老爷的抑郁,因而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洗澡水备好了,你先洗洗换件衣裳吧?”

阿雾一时闪神,被唐音拽了回来,“阿雾,你说……”唐音的声音低得蚊子一样大小,“我有什么法子可以嫁给顾二哥?”

荣三老爷揉了揉眉头,一脸疲惫地点了点头。

阿雾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长公主和四皇子交好。这就是双赢啊,完美无缺,可惜难度大概是——难于上青天。但阿雾坚信,事在人为,如今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雾和荣珢自然不好再留下,并肩出了门,才踏出崔氏的院子,就见荣珢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来问我吧,来问我吧。

楚懋不能成功篡位,那长公主就避过了,可这不是好办法。哀帝在,以向贵妃和长公主的恩怨,长公主的下场只怕比在楚懋手下更可怕。当初楚懋虽然不喜欢长公主,对她百般刁难,但也不曾下狠手要命,可在向贵妃手里就未必了。当初那毒妇若不是自顾不暇,长公主只怕早就不在了。或者让五皇子、七皇子登基?难度实在太大了,而且他们一上台,就是祸国殃民的主。七皇子更是天生就有点儿傻,宫里有田皇后和向贵妃在,七皇子能活着,那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比如过人的傻。

这个缺心眼的二哥,父亲大人都愁成那样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阿雾有心戏弄一下他,因而故意撇过头去不看他,假装接收不到信息。

她琢磨过很多次。

荣二哥很受伤地在后头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而欢悦地道:“你就要有嫂子了。”

阿雾在想,怎么才能趋利避害,帮长公主避过四皇子这一劫。

阿雾顿时就跟被点了穴一般,有嫂子不稀奇,可是能让荣珢欢喜得连老爹都忘了的嫂子只可能是一个人——唐音。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唐音不是心悦顾二哥吗,究竟是出了什么神转折?

他那张脸可没可惜,后头拼死拼活想嫁给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这下阿雾淡定不了了,侧头对荣珢使了个很霸气的眼神,意思是“跟上”。

“唉,真可惜了那张脸。”唐音长叹一声。

威武彪悍、高了阿雾一个头的荣珢就立马颠颠儿地跟了上去,同阿雾去园子里坐下。姑娘大了,就是做哥哥的也不好随意进出她的闺房了。

唐音迟疑了,一来是她心底有了人,二来她是唐府的千金,如何能不知道四皇子的尴尬地位,前途凶险啊。

“什么嫂嫂?哥哥娶亲一事,不该是父母之命吗?怎么没听太太提起过?”阿雾是最了解荣珢的,跟他这么打马虎眼,他一准儿着急得跟倒豆子似的告诉你,可你若急了,他二爷就要翘尾巴吊你的胃口了。从小到大,荣珢什么时候逃脱过阿雾的手掌心?

“若你不怕他,那你会不会愿意嫁他?”阿雾促狭地问。

“这个人你也认识,你猜猜,你猜猜。”荣珢的表情跟小狗似的,看着阿雾这位主人,意思是你把骨头扔出去啊,扔出去啊,我去给你叼回来。

阿雾腹诽道:那你就说错了,嫁给他的都是短命鬼,说什么多活几年呐。

“哦,我想想。你们走后,太太倒是出了几趟门,见了几位夫人,回来提起过给事中黄家的姑娘,家里虽然清贫些,但……”

“不过谁要是不怕他,嫁给他倒是不错,每天起床就看着那么一张脸,多养眼啊,肯定能多活几年。”唐音毕竟是小女儿心态,转眼就又想起了楚懋出色到令人惊叹的样貌。

“就是唐姑娘,你也认识的那位,你们还多好的。”荣珢果然立马就蹿出去把骨头叼回来了。

阿雾心想,你怕他是对的,你还没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时候呐。

“音姐姐……”原本阿雾还该加上一句“怎么会”,可这就露馅了,不是明摆着暗示荣珢唐音另有所想吗?还好阿雾转得快,做出一副极为惊讶的表情,“你们该不会是私定……”

阿雾果然转移了唐音的关注点,“唉,你还说,那回可吓死我了,你说我就是见着皇上也没这么怕过,怎么他那日就看我一眼,我就腿打战啊?”

“怎么会?你可别败坏唐姑娘的名声。”

阿雾赶紧摇头,“他不是你口中咱们京城的第一美男子吗?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还怂恿我们去他的王府后门偷窥?”

得,这媳妇儿还没进门呢,就护上了。阿雾心里有一点点小小的醋意,“那你说……”

“没有,四皇子在龙舟赛后就避开了。”唐音想了想,“咦,你怎么单独提起他呀,喂,你是不是……”

这边荣珢倒豆子似的向阿雾诉说着用他的英勇换来的上天的厚待,那边崔氏伺候着荣三老爷擦背,荣三老爷也正说着这事。

“那日你们见着四皇子了吗?”

“你准备准备,隆重些,这几日咱们登门去唐阁老府上求亲。”荣三老爷嘱咐崔氏道,这件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提起孝贞后,两个人难免就想到了四皇子楚懋。

“啊,给谁求亲?”崔氏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呃,我倒是没见过,听我母亲说的。”唐音很老实地回答。

“替珢哥儿求娶唐阁老的嫡女。”

“你见过孝贞后啊?”

唐阁老的嫡女只有一个,那就是唐音。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虽然崔氏很喜欢唐音,但没想过要替自己的两个儿子求娶这位贵女。她的观念也是很朴素的,虽然不会为难媳妇,但好歹也得撑得起婆婆的威风,但是面对唐音,她如何能摆婆婆的款儿?而且给小儿子求娶这样的媳妇,那玠哥儿今后怎么办?想要再说个比唐音还尊贵的媳妇可是大难事,但大儿媳妇今后是宗妇,面对身份比自己高的弟妹怎么处?

“谁说不是呢,”皇家再尊贵也不能这样打脸呀,“说起来,这两位哪里及孝贞后一个手指头啊。”

“啊,会不会太高攀啊?”崔氏有些为难,而且觉得也太急了些。

“哦,那日你们就跟大白菜似的由着田皇后和向贵妃挑啊,还带着五皇子和六皇子?”阿雾一针见血地道。

“是高攀了,可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你就担待些吧。”荣三老爷如何不知崔氏的想法,毕竟两个人一个炕上睡了那么些年。

末了,唐音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们家荣五还真有点儿本事,那日向贵妃和六皇子看她的眼神可格外不一样,只可惜后来你家大伯被削了世子封号,不然你家还真可能出一位王妃呐。”

崔氏不高兴地推了推荣三老爷,“你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提前同我商量一下就定下了。”

“阿雾,你这样子可千万别被五皇子看见了,你没见那日他对着顾姐姐和你家荣五流口水的样子。”唐音捂嘴笑道。

“我上哪儿去同你商量?那臭小子还没同我商量呐。”荣三老爷也没好气儿地道,倒不是为了这桩亲事,而是他心头烦躁,借机发泄。

当初长公主支持田皇后一系,就是看她娘俩蠢,好掌控,但其实阿雾心里是不能苟同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长公主瞧不上其他三个皇子的背景,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崔氏算是瞅出点儿苗头来了,“你是说他们是……”崔氏脸色一变,“这可不行,这样的姑娘,就算是唐家的,那行事也太出格了,怎么自己就同……”

阿雾点点头,其实五皇子长成这副歪样也是有原因的。田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在后宫的势力远远不如向贵妃,而且也不得宠,隆庆帝压根儿不怎么光顾她。五皇子在她前舅舅的眼里就跟野草似的。上头有各方面都压他一头的四皇子,下头有宠妃的儿子六皇子,田皇后又一副蠢样,五皇子长歪也就不奇怪了。

“乱猜个啥,是你儿子鸿运当头赚来的福气,可不是他二人有什么阴私。”荣三老爷打断崔氏的话。

“你不知道,上回田皇后和向贵妃召见我们,五皇子那眼神,可真真的讨人厌。亏他还是皇子呢,怎么着也算个嫡出,居然那副样子。”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呀,别让我这样胡思乱想。”崔氏又轻轻地推了推荣三老爷。

谁说不是呢?唐阁老这块肥肉,膝下就这么个待嫁的嫡女,几位有想法的皇子可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呐。

荣三老爷只好穿衣起身,崔氏伺候着沏了杯酽茶,他这才耐着性儿道来。

“唐阁老只怕也在操心吧?”阿雾问。

事情原来也简单,就是戏本子里常说的故事,英雄救美。

阿雾点点头,这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好友。

那日,唐音的马惊了,疯了似的乱跑,眼瞧着就要把唐音摔下来,折了她的脖子。她自己也吓得在马背上哇哇叫,不过好在她还算镇定,俯下身子抱住马脖子,这才没有立即摔下来。

“哪有不嫁人的,你家太太能同意?不过依我看,你这人才,当个王妃也使得。”唐音不待阿雾反驳,又接着道:“听说宫里有给四位皇子选妃的意思了,你要没这个心,可得提前准备准备了。”

当时,隆庆帝身边随侍的侍卫得了令,上去了好几个人,可都没追上那疯马,只有荣珢一个人不要命似的拼命策马,后来眼看着两匹马的距离近了,骑术精湛的他一个腾空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唐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马给制住了。

想那日荣三老爷开玩笑地说不知该将阿雾配给何人时,阿雾也借机说出了这番话,但荣三老爷并不当真。

光天化日之下,把个姑娘抱在了怀里,连皇帝都看着呐,虽然是权宜之计,但总是有碍,亏得两个人都不曾婚配,这事儿就成了一桩英雄救美的佳话。

“我啊,我不想嫁人,就想一辈子当小姑子。女儿家在家多矜贵啊,出嫁了可就没那么舒服了。”阿雾的话听着像玩笑,实则再真不过。

隆庆帝虽然没有亲自赐婚,但话里头是点到了,唐阁老想推托也不行了,何况这桩亲事看起来也不差,毕竟荣珢是个很有前途的青年,他又是阁老,手指缝里漏出点儿东西都够小两口过得风生水起了。

阿雾被唐音折腾得不耐了,这小姑娘思春可真不能小视,一见面就老说这些,上回龙舟赛也是,阿雾可是想也不敢想嫁人的事情的。

因而,唐阁老和荣三老爷心里也就有了默契,只待回到上京,两家就要议亲。但人算不如天算,两家都没料到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情。荣三老爷怕夜长梦多,想赶紧敲定婚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算一根。

阿雾气喘吁吁地靠在引枕上,鬓发微乱,娇颜酡粉,像桃花汁淘澄出来的胭脂一般,点在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有着一股惊人的魔力,看得唐音的心都不争气地跳了跳,心里迷迷糊糊闪过一丝“也许就是二哥也未必配得上她”的念头。

正因为这样,荣三老爷在极度抑郁的情况下,还交代崔氏先办这事,并耐着性子给她讲了前因后果。

“那你心里头难道就没寻思过啊?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二哥和顾二哥你都瞧不上,真不知你要嫁个什么样的,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唐音娇声道。

阿雾那头听了这故事后,另有一番计较,却还需从唐音处才能打听到全部。阿雾既高兴荣珢夙愿得了,又为唐音难过,也遗憾顾二哥不能娶得这样的女子。

“你害不害臊啊……”羞得唐音来拧阿雾的嘴,两个人笑闹一阵才停下。

荣珢则还在回味唐音那馨香的余味,那之后他愣是三天都没舍得洗澡,午夜梦回都是那股馨香,还有她惊惶之余牢牢攀附自己的模样。

“你胡说什么呐!自己想汉子,还以为都跟你似的。”话一说完,阿雾自己先丑红了脸,她居然也说出了“想汉子”这样的粗话。

阿雾可没他这份春花秋月的闲情。惊马,这也太巧了,要知道这次可是宫里头为皇子们选妃的敏感时机,贵女骑的马都该是脾气温顺的才对,怎么忽然就惊了?这背后难道就没有人为的影子?但不管怎么说,结局倒不错,可若是没有拼命三郎荣二爷,那唐音会不会或死或残?这事虽然没发生在阿雾身上,可她关心的人就那么几个,甚至比对自己的事还关心,因此她着急地想见唐音一面。

气得阿雾一个倒仰,这女儿家的心思开始荡漾了,就一心觉得别人也是如此,唐音也不例外。

不过目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得问荣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