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大夫人买通了荣玠身边的小厮,让他偷偷替换了荣玠的投文,将荣珉的换给了他。那小厮是在荣玠将投文装入竹筒后调换的,荣玠也不察,直接背上了山,亲自交给了董祢。
崔氏当即就将此事告诉了荣三爷。
手段简单有效。
而且才子都是自傲自恋的,尤其是半罐水的才子。荣珉丝毫不认为自己的才学不如荣玠,但是大夫人告诉荣珉计划后,荣珉也没有反对。他对自己很自信, 不认为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而荣玠只是一时有灵气,恰好做了篇比他好的文章而已,然而,也只是仅此一回。
这关系着儿子的终生,荣三爷就是再肯忍气吞声,也忍不下这个。他绑了那小厮,带了荣玠就去了世子爷的院子里讨说法。他不好独自见自己的嫂子,只好把这件事捅到了世子爷的跟前,当然也没忘告诉安国公。
要知道望子成龙,为母则强,为了儿子,做母亲的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大夫人要让荣珉出人头地,是不介意将荣玠踩在脚下的,顺便还可以打击压制三房。她们二人想得极好,哪怕荣珉才学一时不足,可只要跟在了董祢身边,学一段时日,难道还不能“得道”?到时候自然不存在“自打脸面”的事情。
当夜安国公就招了大房和三房一同在上房说话。大夫人红着眼睛跪在国公爷脚下。
然而,他们光风霁月,如何能想象别人的龌龊心思?
“都是你大嫂一时糊涂,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安国公对荣三爷道。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大夫人她们做得隐秘,而是荣三爷他们本性纯善,从没把人往这方面想,也不认为有人会如此大胆,敢行弊。要知道偷来的才华,迟早是要被揭穿的,以后荣珉的才华与今日的投文不相称,自然就会自打脸面。所以,荣三爷没想过调包的事情。
荣三爷等着下文,却再也没有下文了。
荣珢传回来的消息是,阿雾料对了。
“父亲。”荣三爷心里气苦,又是寒心又是痛恨。
荣珢最是积极。他本就在外院,性子开朗热情,最得人心,哪怕是三房的少爷,外院的管事、小厮也都愿意同他交好,所以,荣珢去查这件事最为便利。
“好了,老三,玠哥儿,我也知道你们这次受了委屈,可是木已成舟,哪怕就是把文换回来,结果也不过是两个哥儿都入不了董大儒的眼。”安国公心里有些愧疚,但是在他眼里,世子一脉,自然要比庶出的三房重要得多,国公府还是要靠世子撑下去的。
阿雾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把荣玠和荣珉的投文调包了。这件事不能对在学问上清高自持的荣三爷和荣玠说,阿雾就私下告诉了崔氏和荣珢。
荣三爷不吭声。
我们早说过,阿雾是不怕把人往最坏了想的。
“祖父!”荣玠毕竟年轻,又身在局中看不明白。
她是不怀疑荣玠的才学的,不可能不入董祢的眼。更滑稽的是,荣珉那种半罐水,居然能进第二关,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玠哥儿你莫急,这投文毕竟是你亲自投出去的,你先就犯了个失察的过错,董大儒眼里不揉沙子,恐怕已经不肯容你。何况你同珉哥儿是至亲,你若去举报,这是不孝不悌,背离了圣人教诲,所以只会是两败俱伤。”安国公毕竟是老姜,一番话已经将荣玠说服。
阿雾因为知道董祢最后收的两个弟子是谁,也读过他们的文章诗词,丝毫不觉得荣玠有何逊色之处,又身为旁观者,所以看得更清楚。
荣玠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本来荣珢传回消息时,他还以为一切都能变回来,如今才知道,一切为时已晚。
董祢迄今为止,就收过五个弟子,这五人后来都中了状元,这是何等的名师?
难道就眼看着荣珉顶替自己成为董大儒的学生?荣玠不甘心。
一时荣三爷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才学来,呆愣不言的荣玠也在怀疑自己的才学。在他二人眼里,董祢的眼光和才学是毋庸置疑的,自己不中,一定是才学不够。
安国公又继续道:“玠哥儿,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平,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咱们府里若是能出一个董大儒的弟子,对阖府都是件大好事。祖父老了,这个国公府还是要看你们这一代,要靠珉哥儿和你撑起来。珉哥儿是你四哥,这件事上又对你有愧,等他日后腾达了,自然要扶持你。你们兄友弟恭,互相扶持,把祖上的基业传下去,就是祖父我最大的心愿了。”
荣三爷在一旁坐着没说话。他不是崔氏这等深宅夫人,自然清楚不能成为董祢的弟子对荣玠的一辈子是何等样的损失。荣三爷心里比荣玠更气苦,却还不敢责备荣玠。荣玠投的文,他是事先看过的,只觉得花团锦簇、言之有物、析之得力,是上等佳作,却不知为何不能得中。
若是荣玠还不上道,那就真是不孝了。这都已经成了他祖父的最大心愿了。
“选不中就选不中,这有什么呀?他看不上咱们,是他没眼光。玠哥儿,你可别吓娘,咱们今后考个状元郎给他看看,让他知道是他有眼无珠。他都七老八十了,早就昏庸了,你犯不着记在心上啊,玠哥儿,玠哥儿……”崔氏急得绕着荣玠团团转,又是喂参汤,又是掐人中。
荣玠默不作声,红了眼眶。
荣玠一回府就倒下了,脸色发青,着急得崔氏心绞痛都犯了。
荣三爷咚的一声,给安国公跪下,红着眼嘶声道:“父亲,玠哥儿也是你的孙儿啊!”
这一关传回来的消息是,荣珉进了,荣玠败了。
安国公脸微微发红。世子爷则满脸怒色地瞪着荣三爷,只觉得这个三弟真不讲理,父亲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真是生来就是讨人嫌的,气着母亲了不说,还将他和二弟的光彩都夺走了,难道珉哥儿就不是他侄子啦?
第二关是投文。董祢发的考帖里是他出的题目,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安国公又道:“好了,老三,我都知道。我也罚了你大嫂,让她闭门思过半年,你母亲也答应把你姨娘移入荣家陵园安葬。至于玠哥儿,我做主,拨一处产业给他。他是个有才的,总有出头的一日,即使不能成为董大儒的弟子,难道有你这个状元父亲在,他还能差了?你难道是不相信玠哥儿?”
阿雾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安国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总算封住了荣三爷的嘴,而其中唯一打动荣三爷的,就是将他姨娘迁入荣家陵园这一条。做妾的,是没有资格葬入荣家陵园的,而从没能报答过母亲生养之恩的荣三爷,能为他姨娘做的也就这一件事情了。错过这回,只怕老太太再也不肯松口了。
前辈子,阿雾不认识荣玠,也就不知他的才学,而今生,阿雾同荣玠是同胞兄妹,一起练过字,还受过荣玠的指点,阿雾以为,他的才学足够成为董祢弟子,也不知他怎么会失败。
荣玠知道荣三爷的心结,怕他为难,又知道木已成舟,便扶了荣三爷起来,这就表示他认了。
前世,董祢也选过关门弟子,阿雾还记得有哪些人入选,唐瑜唐秀瑾是其中一个,但是荣府是无人中选的。因为阿雾自认是才女,所以对理学大儒选关门弟子这种事必然要极为上心的,否则就算不上才女圈子的人物。
荣三爷和荣玠回了院子,崔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当时就哭倒在了榻上,一个劲儿地喊着:“我可怜的玠哥儿啊……”
荣府的荣珉、荣玠都取回了考帖。
荣珢当时就撸了袖子,挥舞着拳头要去找荣珉算账。
这是第一关,叫相人。能取回考帖的,不过十之一二。
阿雾却很平静。当大家或沮丧或愤怒的时候,阿雾只能平静,尽管她喉头上的血差点儿喷出来。
董祢挑选弟子的方式很简单,由有拜师之心的学子本人亲自去他居住的玉垒山白鹤院取考帖,若是他看得上眼的,就赐你一帖;若是看不上,就请你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荣珢冲出去时,阿雾也跟着追了出去,半路拦住了荣珢。
荣珉、荣珏那里,大夫人和二夫人广延名师,希望能抱抱佛脚。
“七哥,你站住!”阿雾追不上荣珢,只能大声叫道。
荣玠则不同了,年纪小小,就表现了读书的天赋。虽然比不得曹子建的七步成诗,但荣三爷是看着荣玠长大的,一心觉得自己如此年纪时,绝对不如荣玠。他身上寄托了荣三爷很大的期望,所以这些时日,荣三爷也不出门应酬了,每日从衙门回来,就去外院亲自指导荣玠的功课。
荣珢回过头红着眼睛大吼道:“你不许拦我!拦我就不是我妹妹!”
何况安国公是军功出身,荣珢是上效先祖,荣三爷觉得也未尝不是好事,因而也从不强逼荣珢读书。
阿雾见后面跟来了李妈妈还有司画几个,只得快步上前,拉了荣珢的袖子低声道:“若是我说,我有办法呢?”
荣珢还是糊里糊涂的,每日只喜欢跟着拳脚师傅耍刀弄棍,崔氏打骂他都不听。荣三爷则认为,成才各有其道,不是非得读书不可,天下读书人毕竟是少数,但是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建功立业了?这就未必。
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各归各位的办法。
所以安国公府将这件事看作了头等大事,连老太太都收敛了许多糊涂心思。但是大房、二房越发看三房不顺眼,因为荣玠如今不论是在书院还是在京城的子弟之间都很有名,又是新科状元的儿子,他成为董祢的关门弟子的呼声是最高,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荣珢虽然有些冲动和血性,但那是出于对亲人的关心。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冲出去,很可能讨不了好,还要带累父亲和哥哥,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必须得发泄发泄。
安国公府也如此。大夫人的儿子,荣珉,行四,今年十五岁;二房的荣珏,行六,十四岁;三房的荣玠,行五,十五岁;荣珢行七,十二岁,都符合董祢挑选弟子的年纪。
“七哥,你打荣珉一顿,他不过痛一时。这种人,可不能这样便宜他!”阿雾直呼荣珉的名字,可没将他当过亲人。荣珢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为了董祢挑选弟子,凡是家里有适龄子弟的家族近日无一不开始管束子侄,就怕传出不好的名声。素日斗鸡走狗、横行街市的纨绔公子无不收敛了行径,企图迷惑一下已届耄耋之年、可能已经老眼昏花的董祢。
荣珢的神情总算平静了些。阿雾回头对李妈妈道:“妈妈快回去吧,就说我已经劝住了七哥。”
隆庆帝的父皇都不曾为难董祢,隆庆帝也就不敢再劝董祢出山。两朝帝王的尊礼相待,更让德高望重的董祢备受世人敬仰。
李妈妈点点头,折了回去。
何况,能当得起理学大儒之称的董祢确实是有惊世之才,虽未出山辅佐帝王,但其弟子已经代其入世。董祢自称更适合退而教学,比本身出仕更具价值。
阿雾则将荣珢带到了自己屋子去。
若是能成为他们的师弟,那官运简直不亨通都不行的。
荣三爷和荣玠至纯至孝,一时想不明白,被安国公劝住了,被他姨娘的事情打动了,可是阿雾却没被打动。她以为,今后荣三爷和荣玠腾达了,华姨娘迟早都是能入荣家陵园的,如今用荣玠的一辈子来换个死人入陵园的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划算啊。
能得董祢垂青,比中进士还让人兴奋,那就是官场的一张黄金通行证,不仅受天下士子尊敬,还能得上上下下许多师兄扶持。董祢的弟子是凤毛麟角,且无一不是身处高位之人,比如如今的内阁首辅胡启中,如今的唐阁老——唐晋山大学士等等。
荣三爷身在局中,以人子之身不能算得失,而阿雾可没有这么傻。
听说理学大儒董祢要收关门弟子,全国各地的士子都沸腾了,京城近郊的玉垒山一时学子云集,人数之多,比起三年大考也不遑多让。
阿雾在荣珢耳边嘀咕了几句。
何况如今正是阿雾的五哥,荣玠的关键时候。
“这真能行吗,董大儒还肯再收哥哥?”荣珢其实也觉得,安国公说的董大儒知道真相后也不会收荣玠是有道理的。
阿雾不仅不揭发王姨娘,还嘱咐紫砚若能帮王姨娘遮掩一二,也就遮掩一二。这事闹出去,二房、三房都丢脸,男人被戴绿帽子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这个阿雾还真不敢肯定,但是也要尽人事听天命。阿雾没有骗荣珢,她摇了摇头,“可是也不能就便宜了荣珉。”阿雾可没有荣玠那么大的肚量,若是真让荣珉成了董祢的弟子,三房以后还不知会被打压成什么样儿呢!阿雾可不觉得他们会和自己这一房相互扶持,只怕有一日亲人变仇人也未可知。
阿雾的心事哪里是紫砚猜得透的。王姨娘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阿雾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若非她一步一步将王姨娘的后路全部断绝,她也不会便宜了二老爷那个花花脓包。
“可他毕竟也是我们的哥哥。”荣珢有一丝迟疑。
紫砚也点点头,这事虽然她们在里面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但谁也没逼着王姨娘去自甘下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出了这档子事,紫砚以为阿雾居然还肯救王姨娘,进而帮她掩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阿雾问他:“那你觉得他把五哥当弟弟了吗?”
阿雾是真不想要王姨娘的命,不想脏手,也算是积阴德。当然,这些都是她的自我安慰。
荣珢立即就下了决心,“我都听你的,阿雾。”
阿雾听了后面色很平静,“不用,这等事情又不是什么光鲜的好事。她也是条命,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自己作践自己可以,我们却不该再作践她。”阿雾叹息一声,“只是二伯可不是良人,王姨娘,唉,可惜了。”
至于荣珢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短短两日之内就让全京城都知道了大太太买通荣玠的小厮私下调换了荣珉、荣玠的投文,阿雾是不管的。荣珢是哥儿,时常在外面行走,自有他的渠道。
没过多久,紫砚就回禀了阿雾,王姨娘大概是被二老爷弄上手了,“我们要不要告诉老爷和太太?”紫砚以为阿雾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算计这个,否则也不会让她鼓励王姨娘去和梅姨娘套近乎了。
调包这件事,就算是查到安国公府也不怕,因为确实是大太太一人担下了干系。
且又说回王姨娘处。古语云:“破罐子破摔。”人一旦没了想头,要么是看不开死了,要么是什么都看开了。
老太太在得知消息后,摔碎了手中的茶碗,在上房怒吼道:“华玉清那个贱人,这辈子都休想进荣家祖坟!”
不得不说,这一点上,阿雾和二太太出乎意料地“心有灵犀”了。
大太太更是立时就出了院子,破了禁足之罚。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这一招真是高,若是只解决梅姨娘一个,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况且由她来做,怕二老爷今后恨她,这才想法子撺掇了老太太,陷害三房,再由大太太出面查抄,就把自己撇清了。
一时老太太和大房都还没怀疑到三房来,因为若是三房所为,这是损人不利己的局面,荣珉毁了,荣玠也成不了董祢的弟子。所以,大太太只是命人去查究竟是谁泄露的消息。
就当二太太要行动的时候,大太太那边突然带回来冯道婆施行巫蛊之事,二太太立时就意识到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阿雾自然不愿意干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日梅姨娘把冯道婆请了去时,二太太当时就想出了这个主意。那冯道婆还算知趣,没敢两边拿钱,都跟二太太招了。那蠢货,她私下请冯道婆,自己不管她,真以为是自己不敢管她?二太太得意地笑了笑,不管冯道婆最后倒不倒,反正梅姨娘的结局是注定了的。
早在消息还未传出的时候,阿雾就给唐音去了信,假借唐音的邀请出了门。到了唐府,她和唐音一起换了一身男装,同府外等着的荣珢碰了头。
相对于大太太的愤怒,二太太虽然遗憾没能整到三房,但是她主要的目标还是解决了。这梅姨娘想挑战她正室的尊严,真是自找死路。
带上荣珢,是因为阿雾是真的被上回的事情吓到了,等闲并不愿意出门,出门身边必得跟着可靠的人。阿雾以为,带上功夫不错而脑子还算简单的荣珢,是个很好的选择。
大肆查抄,只在二房的梅姨娘处查出了写着二太太闺名的布偶,肚子上还扎着针,看样子二太太马上就要准备流产了。梅姨娘当时就被堵了嘴巴绑了,二老爷也偏袒不得。
至于唐音,也是一身男装打扮,她这是好奇心重得吓死人,死活要跟着阿雾去见识见识。
其实大太太是有些怪二太太的,居然拿自己当刀子使,这回牛刀出鞘却只杀了只鸡回来,还打草惊蛇,今后再想对付三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老三可不简单,只怕要越发防备了。
荣珢见着女扮男装显得粉雕玉琢的唐音,就羞了个脸红。唐音拉了阿雾的手,对她使了使眼色,偷偷笑话荣珢,把个荣珢逼得只敢在前面闷头走路。
阿雾可没想要闹出来,这件故意栽赃巫蛊的事情,老太太她们若得手了,可以钉死三房,而三房回击,却未必能钉死她们,所以还不如藏起来,云里雾里,也好叫她们因为不知而恐惧,能收敛些。
玉垒山不高,白鹤院建在山腰,景色清幽,一湾泉水渐成小溪流下,有鱼潭竹岸,松斋药畹,真是好一个读书的所在。便是肚子里没有诗书气的人,在这儿熏陶三年只怕也要“气自华”的。
对她们而言,这将永久成谜了。
唐音有些虚喘,叉着腰歇脚,却见比她还小一岁的阿雾脸不红气不喘的,一派端雅,心里只觉得奇怪。同是闺阁女子,唐音比阿雾还活泼些,这会儿瞧见自己体力还不如阿雾,好强心就来了,“不歇了,不歇了,走吧。”
所以老太太和二太太都看向大太太,看她怎么说。大太太也知道这件事是二太太出的主意,她瞧着崔氏和荣三爷都像是不知道的样子,她带人去翻检时,他们也是一脸的震惊,特别是老三,脸上一片死灰,大概是猜到有人设局了。只是大太太也不知道缘何那东西就不见了,也不知谁不知不觉救了三房。
阿雾虽说是闺阁女子,但每日都要练那套天竺大师传授的功法强身健体——以阿雾前世的经历来说,身子骨好,才能什么都好。所以,唐音的体力及不上阿雾是毫不奇怪的。
老太太和二太太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诧异。明明香芹来回报,说是已经放好了的,东西怎么会忽然不见了?若是被三房的人发现了,她们怎么会不说?也没有闹出什么要查人的事情来,莫名其妙的平静,老太太和二太太是如何也想不通的。
白鹤院,柴扉竹扃,有“悠然见南山”之境。
却说,在大太太抄查了各院后,老太太和二太太便果真“好”了起来。唯一遗憾的是,没能从三房崔氏的屋里搜出东西来。
荣珢有礼地叩开了白鹤院的木门,出来一小童,答曰:“先生不在。”
经此一役,荣三爷大约是再也不会心疼和怜惜王姨娘了。阿雾知道,王姨娘自己也知道。
开什么玩笑?阿雾可是让荣珢打听过的,董祢这两日未曾外出,不见下山。但是名盛者总有许多凡尘俗事缠身,董祢轻易并不见客,也不见得就是倨傲,可以理解。
荣三爷想了想,对啊,这王姨娘的存在,就是老太太的把柄,自然留着比弄死了好。于是,他点了点头,“把她押回去,不许再出来丢人现眼。把她身边那个丫头卖了。”
荣珢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头看了阿雾一眼。阿雾早有准备,从袖口取出一卷文,双手奉给小童,“真是不巧,还请麻烦童子替我将此文呈递给大儒,只求翌日有缘得先生赐见一面。”
“爹,好歹是一条人命,又是老太太赐的。这会儿老太太还病在床上人事不省呢,可不能再见血了。”阿雾急道。
童子多看了阿雾一眼,只觉得这小童子生得唇红齿白很是讨喜,言语也恭敬,于是点点头接过了阿雾递来的卷文。不过童子并不以为主人会见他们三个小童,天下慕名来投文的多了,求主人品评的大贤大能也有,但文人相轻,真正能入主人眼的还没几个人。
荣三爷简直无法再忍受王姨娘的辩驳,不管是什么原因,王姨娘触到了荣三爷的底线。
但不管怎么说,董大儒的这个守门童子,毫无骄矜倨傲,办事诚恳。
王姨娘想不到阿雾会为自己求情,赶紧道:“三爷,太太,我不是!我只是受冯道婆蒙蔽,这布偶是用来养人的,不是用来咒人的!她说我好好养着这布偶,三爷就会回心转意,我、我……”
“阿雾,你说董大儒会见我们吗?”荣珢和阿雾、唐音二人等在白鹤院对面的一棵大树底下。此时,旁边的几棵树下都或多或少站了些读书人,都是慕名而来拜访董祢的,当然也都无缘得见。
“你这是做什么,居然为她求情,你可知她要咒死你爹爹啊!”崔氏推开阿雾。
“会。”阿雾很肯定。她出门一次不易,所以使出了撒手锏。
阿雾扑上去抱住崔氏道:“太太,不要!”
大约过得一个时辰,唐音已经累得瘫靠在树干上时,白鹤院的门忽然打开了,那守门童子出门踮脚张望,一脸急切。待看到阿雾三人时,他变作了笑脸,跑到树下对阿雾他们道:“主人请三位进去。”
“给我拖出去打死!”崔氏气得手直发抖。
荣珢和唐音都瞪大了眼睛,心里只觉得阿雾真神了。其他等候的人,则瞪大了眼睛,本来先前还奚落过,说阿雾这几个童子跑来凑什么热闹,大儒难道还会见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不成?
总不能老太太送的人,自己来搬砖头砸脚吧。
至于童子先才说的主人不在的借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是托词。大家并不认真计较,都是来碰运气的。
如今阿雾是完完全全撇清了自己的,毫无嫌疑。大夫人雷霆之速,事前谁也不知道这消息,三房的崔氏以及阿雾还有众丫头自然都没有嫌疑,王姨娘的罪是板上钉钉的。
唐音跟在阿雾的身后走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密友了。一个时辰站下来,就是荣珢都受不住,而阿雾居然身子也没斜一下,这要何等教养与意志啊!便是大夏朝最值得称道的几个传承了几百年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淑女之范大约也就这般而已。
缘何阿雾自己不去揭发王姨娘,那是因为能由外人来揭发,岂不更好地消除了自己的嫌疑,省得荣三爷起疑。
况且,阿雾的投文居然引得董大儒肯见她们几个,这就让唐音不得不佩服了。
当然阿雾也不是没有后手的。那日吩咐了紫砚后,紫砚回来说,王姨娘屋里已经有一个布偶了,那就不需要阿雾再脏了自己的手了,只吩咐了紫砚一句,“真是自作孽!这样也好,你仔细看着她吧。”
等三人进了门,荣珢、唐音二人在见到一袭青袍、一副雪白美髯的董祢居然亲自等在了门边迎接时,两个人下巴都要掉下去了。
阿雾已经穿戴好站在了院子的一角,欣赏着她筹划的这一刻。也是王姨娘自己寻死,若非她起了歪心,同冯道婆合作,又怎么会有今天?阿雾可没逼她,不过是帮她理清了障碍物而已。
阿雾却仿佛丝毫不惊奇一般。
王姨娘应声倒地,知道这回是什么都完了。
只因为她投的那文,正是二十年后兴盛起来的“心学学派”祖师的成名作。
任王姨娘喊得多凄惨,荣三爷也生不起怜香惜玉的心思,心里只有愤怒,居然敢诅咒自己,就为了自己冷落她?好恶毒的女人!一时又联想到她是老太太赐的,他就更是愤怒了,一脚踢开了靠着他脚的王姨娘。
“好一个心即理也,好一个知行合一!董某受教,垂髫也有吾师也。”董祢丝毫没有架子,对着阿雾弯腰一躬,把个镇定的阿雾都给惊住了。
王姨娘被人绑着,嘴里一直喊冤,“我不是,我不是!三爷,三爷,我冤枉啊。”
阿雾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和内疚。实际上,这半篇或者说只是一个开头的“心学”,是二十年后的明阳子创立的。
“三爷!”崔氏一见这布偶,脑子里轰地一下就白了,不敢相信王姨娘居然作恶到这个地步,她们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要这样诅咒荣三爷。“你,好你个贱人!你怎么敢,怎么敢……”崔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姨娘诅咒荣三爷,比诅咒她自己还来得让崔氏愤怒。
董祢延了阿雾三人入座,让童子奉茶,以上宾待之。
大夫人可不想最后被荣三爷当枪使,说完,大步就离开了三房的院子。
阿雾红了脸,甘心跪于地上,拜了拜董祢,口中道:“小子无理,欺瞒了大儒。”
大夫人扫了一眼,对荣三爷道:“三叔和三弟妹看看吧,这是你们院子里的事,万幸今天搜了出来,我这个做嫂子的也算是做了件功德,你们自己处置吧。”
“哦?”董祢捋了捋胡须,面上依然带笑。
“回夫人,奴婢在王姨娘屋里搜到了这个。”宁妈妈示意旁边的婆子把布偶递过去给大夫人看。
“这篇文章,并非小子所做,而是一位长辈之作。”阿雾半真半假地道。实际上她和明阳子根本不是什么忘年交,当然她做鬼的时候,也曾慕名飘去看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人的眼睛亮了亮,但看宁妈妈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就暗了。
“他是谁?”董祢感兴趣的是这个。这样的文章,董祢在见到阿雾时,就已经猜到绝不是小小年纪能做出来的。
大夫人话音刚落,就见宁妈妈带了王姨娘来。
阿雾其实在外头时已经踌躇了半日,不知该不该这么早就推出明阳子,怕自己反而是拔苗助长,绝了心学。若明阳子此时就成名了,二十年后他未必就能创立心学。
大夫人脸色丝毫未变,向荣三爷和崔氏赔了个不是,“打扰三叔和三弟妹了,这都是为了老太太好。请恕嫂子我冒昧了。你们歇着吧。”
于是阿雾道:“知行合一,他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周游天下去了,不知踪迹何处。”
大夫人带来的四个婆子,将崔氏房间里里外外,边边角角,还带着梯子,连房梁都查了,当然是毫无收获,对着大夫人摇了摇头。
文人隐士多是如此,或隐于山,或隐于世。董祢丝毫不奇怪阿雾口里的这个忘年交踪迹难觅,只因若非眼界阔大者,绝对做不出这等文章。
崔氏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你们三个小童见我何事?”董祢白发雪眉,看着慈爱温祥,阿雾的胆子就更大了些。
荣三爷一听大夫人的话,心里就暗道不好,只怕是着了道。查抄全府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最后什么也没查到,可是要闹出天大笑话的。
“是为了我五哥,荣玠。”阿雾开门见山地道,“先生如今大约也知道了我四哥和五哥文章被调换之事,还请先生能给我五哥一个机会。”
荣三爷和崔氏事先都不知情,而阿雾为了某个原因也没知会她们,还特地吩咐司画、司书不许走漏消息,连崔氏和李妈妈都瞒着。若非需要借助司画、司书的手来搜查东西,阿雾的意思是连她们也要瞒着的。紫砚听从阿雾的安排,费了好大力气才劝服两个丫头。
董祢自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过这只是传言,没有实证,所以董大儒还并未取消荣珉的资格,只是决定在第三关时特别考校一番。
“都是为了老太太,还请三叔包涵。”大夫人欠了欠身。
董祢沉吟片刻,道:“那你且说说我不给你五哥机会的原因。”
而崔氏的屋里这会儿也是吵吵嚷嚷的。大夫人亲自敲开了崔氏的门,荣三爷和崔氏皆应声而起。
阿雾心里一喜,知道这是董祢给自己的一个说服他的机会,若是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只怕就毫无转圜余地了。
“带走,把她绑到三太太屋里去。”宁妈妈当即道,就算表面功夫,也得做到铁面无私。
于是阿雾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开口道:“先生是怕我五哥和四哥从此兄弟阋墙,反目成仇,陷入死局。儒家讲,友悌,所以先生不忍。”
宁妈妈没想到会在王姨娘的屋子里搜出这种东西来,由于李妈妈在场,她就算想帮王姨娘掩饰掩饰也没有法子。
“哦。”董祢知道阿雾这是在拍他的马屁,但是这马屁拍得高,他也就笑纳了。
李妈妈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天哪!”
阿雾见董祢还是一副等着听下文的表情,便道:“第二条就是,修身齐家不严,一屋尚且不安,何以安天下?”
可是这会儿要说是魇镇人的巫蛊也是可以的,王姨娘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开了。
董祢的眉毛动了动。
王姨娘脸色一白,“不是,这不是……”她怎么会去魇镇荣三爷呢?这是冯道婆说的“养人”,只要和布偶养出了感情,荣三爷的心就会转到她身上。因为王姨娘不知道荣三爷的生辰八字,冯道婆就让她写上名字。
阿雾会意道:“友悌,一条,家兄并未违背,他不忍违逆祖父和家父的意思,是为孝;不忍兄弟反目,是为悌。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只因我也要对家兄友爱,缘有亲疏,情有爱憎,我自然要为家兄抱不平。”
“找到啦!”有个婆子欣喜地大叫,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偶。瞧着是个穿袍子的男人,背上贴着红纸,上书三个字,“荣吉昌”。
阿雾看了看董祢,见他不言,心下有些忐忑,道:“其二,家兄为人宽厚,心存莲花,所以看人皆是净士,经此一事,今后自能近君子,远小人。”
屋里的箱笼、铺盖、木箧、床板全部都被抄了开来,几个婆子粗鲁地把抄出来的东西扔到地上,三房的任何人都不用给面子。
董祢还是不言,但手已经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王姨娘如何能不紧张?
阿雾心里一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沉着!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的?阿雾的脑子飞速转动着,想起董祢的几个弟子最终都入了官场,为帝王育贤臣。自古贤臣,以“忠”字为第一。
宁妈妈一进屋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不吭声。她身边站着的崔氏屋里的李妈妈柔声细气地安慰王姨娘道:“王姨娘不要慌张,老太太和二太太中了邪,请来的道爷说是府中有巫蛊作祟,世子夫人下令搜查,你别紧张。”
忠!阿雾立时想到了。
屋里的王姨娘一听,心咯噔一下就沉了,只是这当口再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只盼她们千万不要搜到。
“先生,我知了。”阿雾大声道。
大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令查抄各院。她亲自带人去了崔氏屋里,又让崔氏派了李妈妈跟着她的人去搜其他屋子,这也有避嫌的意思,省得最后崔氏说她诬赖人。
董祢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去,笑着望着阿雾,示意她继续。
“这是我们世子夫人跟前儿的宁妈妈,奉了世子夫人之命,搜查各屋。”那粗使婆子将晴明推到一边。
“先生不肯点头,是因为五哥并未为自己争取。事君以忠,君子以敢为天下先,敢为民争利为己任。人若事己不忠,且不敢为己争,又何谈事君为民?是五哥错了。”
晴明不认识,见她们一来就要往屋里闯,赶紧对着李妈妈喊道:“李妈妈,你们干什么呢!这是要干什么?”
阿雾说到这儿的时候,荣珢心都凉了,心里直叫唤:这丫头脑子进水啦,怎么忽然说起五哥的坏话了!荣珢就想开口,却被阿雾一个眼神制止。
“作死的小贱蹄子,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一个粗使婆子推开晴明,后面进来一个四十来岁寒着脸抄着手、看起来极有脸面的妈妈,而她的身边站着崔氏屋里的李妈妈。
“可若是这些五哥都知道,又何必拜在先生门下修行?五哥的文章能得先生青眼,想必先生也是爱他之才。如此美玉,未经雕琢,岂非可惜,可叹?”阿雾小人做大人样,叹息一声。
门已经被推得摇摇晃晃,险些散架,晴明连衣裳都顾不得披,将门拉开,道:“大半夜的,瞎嚷嚷什么呢?!”晴明也是被惯坏了的小丫头,在三房院子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崔氏又惯来温和。
惹得董祢都笑了,“好狡猾的丫头!正的也是你说,反的也是你说,总之你五哥好,我也得收,不好,我也得收,是也不是?”
“来了,来了。”晴明被这阵势吓到了。
阿雾脸一红,知道自己是有些狡辩了。
还没等晴明趿拉好鞋,王姨娘的门就被人猛地敲响了,门被推得擂鼓似的响,“开门,开门。”
“好,我且问你,若我肯给你五哥机会,当以何等方式?”董祢这一问,就是不愿意将安国公府的那段传言当作公案了。
王姨娘披着衣服坐起身,皱着眉道:“晴明,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怎么吵吵嚷嚷的。”
“国家抡才也讲究拾遗卷,先生选弟子,自然也可效仿。何况,以一文定人才,有轻率之嫌。”阿雾谄媚地道。
太医、大夫,大太太都派人去请了,不管用。该做的戏都做全了。
“有你这等妹妹,想必做哥哥的,也值得我给他一次机会。”董祢笑道。
“查,给我立刻去查,挨个院子给我搜。”大太太狠厉地道。
阿雾下山时,走路带风,脸上一直带着笑颜,没想到居然能说服董祢。荣珢在一旁狗腿子一样拿袖子给阿雾扇着,“妹妹可累了,妹妹可渴了……”
当夜本来已经黑下去的安国公府又重新点亮了全府的灯,大太太表情严肃地坐镇上房。稍微有点儿经验的老人,都能看出老太太和二太太这是中了邪了。
唐音在一边笑得捧肚子,“阿雾。”
当晚,睡梦里,上房的老太太和二房的二太太同时梦魇尖叫,状似疯魔,遇人喊打喊杀,最后倒在床上口吐白沫,险些就要去了。
阿雾转头,“咦,怎么叫我阿雾了?”通常唐音都是叫她阿璇的。
阿雾示意紫砚低头,在她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紫砚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觉得阿雾亲切。”唐音挽起了阿雾的手。
紫砚是个聪明人,见阿雾不肯说,她就不再问,只心里想着,六姑娘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且她还允许王姨娘同冯道婆自由来往,又想到紫扇说的消息,紫砚心里一惊,不敢再往下想。
朋友间可亲、可敬、可信,至此,阿雾才彻底赢得了唐音的友情。
当然阿雾的这些想法是不能同紫砚明说的,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是让你防备着而已。你再去院子里各处查一查,别有什么漏掉的,这件事可小不了。”
到得山下,阿雾要随着唐音回唐府换衣裳,与荣珢分别前,唤了他到一边儿说话,“七哥,你还想不想拜王师傅的师傅为师了?”
阿雾让紫砚防备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算准了老太太多半要钻这套子。
阿雾这话问得绕口,但是荣珢却听得明白。王师傅就是教荣珢拳脚的人,他一直爱唠叨他出自武当珙桐子门下,他师傅是如何了得,师兄又是如何不凡,前兵马大元帅就是他师叔。将个荣珢哄的,直嚷着也要去武当拜师。
何况,阿雾还特地给了她们借口。是崔氏曾经明目张胆地将冯道婆请到三房的,当然其实是阿雾请的,但是看起来就是崔氏做的。
其实王师傅倒也不是哄,是看荣珢的确是练武的苗子,可造之将才,这才起了惜才之心,想将他引荐给师傅。若是没有王师傅的引荐,金盆洗手多时的珙桐子只怕根本不会收荣珢。
其实,阿雾只是从老太太或者二太太的角度出发思考了一下。冯道婆的事情要曝光,阿雾是知道的,可是借着这件事,在后院掀起波澜的不会只有安郡王府。阿雾以为,若她是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会趁机将三房钉死的,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鱼肉三房的机会,一旦成功,只怕三房就再也跳不出老太太的手掌心了。
可惜这机会难得,荣三爷和崔氏却坚决不许。崔氏不许,是舍不得荣珢远离。荣三爷不许,是觉得珙桐子听起来江湖气重,荣珢年岁又不大,荣三爷觉得他还该再读几年书,知理知兵才好为将。
“姑娘是怎么知道会有人在夫人床下放魇物的啊?”紫砚十分惊奇,许久前阿雾就吩咐了紫砚看着点儿,甚至还料到了是要往崔氏屋里放这种魇物,这让紫砚如何不惊讶。
“当然想。”荣珢很肯定,神情有些落寞。他闹了多少回,都被荣三爷坚决否定了。
嗯,阿雾点点头,真是一举数得,还拔出了崔氏身边藏得极深的一颗钉子。
阿雾笑了笑,眼睛如同弯月,“这回七哥可以如愿了。”
“姑娘一点儿没料错,今天早上我看香芹鬼鬼祟祟地进了夫人的屋子,司画姐姐从夫人的床板下找到了这个。”紫砚偷偷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娃娃来,上面贴了一张红纸,写着八字。阿雾算了算,像是老太太的八字。
荣珢看着阿雾一时愣了,半晌才道:“怎么说?”
回头阿雾单独留下紫砚,紫砚对她点了点头。
“你回去同爹爹把这几日的事情前前后后都细细说给他听,指不定你就如愿了。”
冯道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前世具体是哪一天爆出她的事的,阿雾已经记不真切,一直让紫砚留心着。
荣珢一听,脑子里顿时悟出了东西,笑着跳起来道:“好!阿雾,你且等着,等我学成回来守着你,准保再不让人把你抢了!你长得这样好看,今后长大了,还不知要招多少人喜欢,看哥哥我不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紫扇刚从外头回来,咋咋呼呼地道:“姑娘,你听说了吗?经常来我们府里的那个冯道婆被官府捉起来了!听说是她乱使巫蛊,害死了安郡王妃。”
阿雾脑门上流下三行汗,觉得荣珢的思维比自己还跳跃,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阿雾落水后,一直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好。
荣珢自去了,阿雾则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阿雾并不赞同荣三爷和崔氏对荣珢的束缚,他们是父母慈心,有时候反而害了孩子。阿雾同荣珢聊得多,知道荣珢是个什么人,如今都十二岁了,再不出去,指不定就飞不起来了。
况且前辈子,阿雾对政治的接触并不多,至少里面的钩心斗角和惊心动魄她都没有切身体会过,长公主并不愿意她接触这些。可是最后,阿雾却无奈地体会了政治的残忍。
阿雾行事,总是能一箭双雕的,就绝不只取一鸟,她越想越觉得得意。
或者阿雾可以阻止楚懋登基,把他的真面目揭露出来。阿雾自问以她目前的资本,是绝对没资格挑战楚懋的,越是接触他,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让人恐惧。阿雾没有骄傲自大到以为自己是重生而来,就能赢过年纪轻轻已老谋深算的楚懋。
说回这荣三爷听了荣珢的话后,果然立即同意了让他前去武当拜师,由王师傅护着。安国公也同意了,他就指望着孙子辈能出个将才,武当珙桐子他也听过,前兵马大元帅的名头可是响彻九霄的。
可是长公主却是阿雾心头最挂记的人,阿雾不知道该如何阻止未来的惨剧发生。劝长公主转而支持楚懋,那是绝无可能。别说长公主根本不可能听阿雾的,就她本身而言,她是一直看不惯楚懋的。阿雾也不知原因,长公主只说楚懋冷心冷情,不会顾念皇族,但阿雾觉得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
这一回荣三爷比荣珢还着急,前前后后打点起来。不过五日工夫,荣珢就骑在了去武当的马背上。他都还没回过神来,像是被父亲赶出来一样的。但是心愿得遂,他又高兴地打着呼哨,自走向了自己的人生。
楚懋虽然登基时血流成河,但是对天下百姓而言却是个好皇帝,兴利除弊、勤政爱民。
事后,荣三爷留了阿雾单独谈话,“你可真是个大胆的。”
阿雾在病中一直心绪纠结,一时感谢楚懋,一时又想到长公主未来的遭遇。说实话,对于楚懋登基为帝,阿雾并没有什么反对心思。若是向贵妃的儿子哀帝一直在位,长公主也未必能有好下场,而当今皇后的嫡子是个不成器的,他做皇帝,黎民必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阿雾狡黠地笑了笑,“我知道爹爹和五哥是情不得已才应下的,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算上去年的那一回,她已经欠了楚懋两个大大的人情了。
荣三爷是觉得荣玠再难入董祢的眼,这才权衡利弊,默认了安国公的安排。
幸而得救了。
但既然阿雾说服了董祢重新给荣玠一个机会,他自然不会为了将华姨娘迁到荣家祖坟的事情而耽误了荣玠。总有一天,安国公会主动提出迁葬的,荣三爷深信不疑。
阿雾依然对楚懋深有心结,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她是极其感谢他的。天知道阿雾有多怕水,当时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船的。可是蝼蚁尚且偷生,阿雾对人间多有眷恋,沉入水底时心里充满了恐惧、不舍和不甘。
大太太那边,很快就查到了这件事是荣珢传出去的。老太太大发雷霆,大太太恨得咬碎了牙齿,当时老太太就要拿不友不悌、忤逆混账的荣珢。
荣三爷又赞叹四皇子芝兰玉树,淡然出尘。就是阿雾也觉得楚懋的长相非常迷惑人,那样的假仙模样深得文人雅士的欣赏,也难怪直到楚懋兵临城下,那些士子清流才肯相信儒雅的四皇子居然是个血手修罗。
结果荣珢已经去了武当。
当然救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虽然不屑拉拢,但是卖人情总比成仇人好。
崔氏原本还因为荣珢的事,同荣三爷闹着小别扭,手绢儿都哭湿了好几条。这会儿见安国公、老太太和大太太那恨不得吃了荣珢的样子,她顿时觉得自家相公果然是英明神武,什么都料到了。
若他真和唐阁老有什么瓜葛,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对他的计划不利。
荣珢这个罪魁祸首既然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就是想闹也没对象,何况董大儒那边并没有表示要开除荣珉的意思。
至于楚懋无声无息低调地处理这件事,是因为人家压根儿就没想拉拢唐府、荣府。这两府最后都是他的俎上肉。楚懋最后弑君篡位,靠的是武力。
但一旬之后,董大儒发了声明,怕有遗落之才,命落选的学子可再投文一试。众皆欢喜,这一回荣玠不负众望地进入了第三关。
再说回楚懋,阿雾以为只怕在梅长生屋子外,楚懋就生出了疑心,派人跟踪了唐音和自己。真叫是错有错着,阿雾也算是福大命大了,当然是因为沾了唐音的福,否则她怀疑若是自己一人被绑,楚懋未必肯出手。荣三爷和安国公府,还没有被楚懋看上眼的面子。
第三关是董大儒与众准弟子当面析辩理学,共择了三名弟子,分别是唐阁老的二公子唐瑜,字秀瑾;晋国公府三公子齐睿,字敏行;安国公府五公子荣玠,字慎之。
由此可见,人不能狂妄自大,更不能心存侥幸。
此消息一出,荣三爷高兴得当即浮一大白,崔氏也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安国公是不管哪个孙子入选都好的意思,虽然略微有些遗憾,为何不是荣珉?
她只恨自己狂妄自大,居然再次涉险,以为自己内心是成人了,又自以为聪明,别人拿她无法。好比去年灯节,她就很能耐地化解了危机。所以阿雾并不以为自己真会有什么危险。这一次又怀着侥幸心理,没有劝阻唐音。若真出了事,阿雾九泉之下只怕都不能瞑目,得自责到不去投胎的地步。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脸阴沉得可以滴水,却出乎阿雾意料地平静。这让阿雾的心里有丝不好的预感。
阿雾病好后,在崔氏屋里偶然听到荣三爷和崔氏议论这件事,他当然是大赞特赞四皇子的品行。只有阿雾才最了解楚懋为何这般做,也猜到了为何是他救了自己。
果不其然,过得一月,朝廷忽然有旨意,因荣三爷编纂《通海典》有成,特旨充作副使,出使琉球。
但是事后唐家查出,四皇子同那伙拐子毫无瓜葛,清者自清。楚懋的丝毫不辩白,反而显示出了他的磊落。
此旨一下,当时崔氏就晕倒了。
只是两个人也都有些怀疑,怎么会这般巧就是他救了唐音二人。唐阁老的身份很值得楚懋拉拢,这不由得唐秀瑾不多想。
阿雾觉察到大太太嘴角的一丝冷笑,事后托唐音代为打探,果然是大太太的娘家在其中使了手段。否则这等出使之事,万万轮不到一个才在翰林院待了一年的修撰。
而荣三爷的心里对楚懋更是千恩万谢的。去年若非他,阿雾只怕早就不在了,这回又多亏了他。
其实出使外洋,若平安返回,那都能加官晋爵,是不小的功劳。
唐秀瑾本来还怕四皇子趁机要挟,借着唐音的这件事,将唐家绑在他那边。
但茫茫大海,风豪浪高,危船频翻。大夏朝建国已有六十余年,曾数次派使臣出使外洋,所回者不过十之一二。又有高涛公,辗转海上二十余年,终回得故土,已是花甲之岁,妻已西归,女已嫁人,岁月蹉跎,心如死灰,再也未出任朝廷命官,留在家中著书教孙。
唐秀瑾和荣三爷是千恩万谢的,这件事泄露出去,只会增加四皇子的好名声,却要毁了两个小姑娘的一辈子。听见四皇子这么说,二人自然要感激。
也难怪崔氏一听荣三爷要出使外洋,就晕了。
楚懋那等风仪,态度淡然,没有故意套交情,谁也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不过阿雾不怕,大太太千算万算,要拿荣三爷的命,但却算不到这一回出使外洋,将会极其顺利。她就只等荣三爷荣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