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后院里早住了一位木姨娘,这会儿添一位新姨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这些扬州瘦马手段厉害,可阿雾以为,若认了真要处置她们,还不是主母一句话的事儿。
所谓的姨娘、通房,都不过是伺候人的下等物儿,有时候连人都算不上,不过是主母手指缝里筛下点儿余粮,养着的讨爷们儿欢喜的玩意儿。
阿雾自以为是自己不跟崔氏计较,偏偏却是她不懂得崔氏的那片寸断柔肠。
左右不过是荣三爷多了一个睡觉的地儿。
阿雾赶紧道:“老太太赐的,就算不纳做良妾,少不得也是要让她进门的。”阿雾嘴里这般说,心里却在嘀咕,人都先让你带回来了,还能推不成?阿雾嘀咕虽然嘀咕,可她也知道崔氏这是心里不痛快才见人就刺,并不跟崔氏一般计较。
阿雾丝毫不觉得男人多个睡觉的地儿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男人三妻四妾的多,孤守独妻的少,本就是自古皆然。就算说不上天经地义,但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可不是,我正想不许她进门,你倒好,越过我让司画给她安排下住处了。”崔氏一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
阿雾以为,身边多个人睡觉,这是何等使人不舒服的事啊。且不说一张床两个人睡多拥挤,彼此又会互相影响,先说人要吃喝拉撒,就难免有不雅之气。
阿雾点点头,“知道了,可若不是她会打听,咱们还指不定被多少人暗算呢。若爹爹真将那人当良妾纳了,那可才是祸事呢!”阿雾岔开话头儿,保着紫扇。
即使自矜自恋的阿雾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己都难免有不雅之气外泄,可是她绝不容许别人听见、闻见的,连晓得也最好不要晓得。
“这紫扇呀,你以后可得管着点儿。”崔氏一时想起,便教阿雾如何御下。
此外,再要让喜洁到了怪癖的阿雾闻男人之臭气,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即使想一想,她都觉得想吐。
这样一说崔氏也就释怀了,她素来知道紫扇是个爱串门儿的,小小年纪,比有些婆子还碎嘴,还爱打听闲话。
若非为了传宗接代,阿雾对自己未来的设想里,简直就从没有过要同男人共处一室的想法,多多寻几个美妾娇婢与他就是了,一来是省了自己的污糟事,二来也显得贤惠大方,这般的名声多些总比少些好。
阿雾早就算到崔氏必有此问,极自然地答道:“今日紫扇打听来的,她怕太太不知那女人来历,吃了老太太的暗亏。”
你道福惠长公主何以能在京城贵妇圈里有那般独特的受人尊崇的地位?
至于崔氏是如何知道扬州瘦马是个什么玩意儿的,那是因为这种女人在京城圈子里的厉害是出了名的,便是崔氏不喜出门,也听了一耳朵她们的风流事,知道最后为她们闹得满城风雨、夫妻失和、败名破家的也不乏人在。
就因为她是长公主?非也非也。大夏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长公主,可她们也没有福惠长公主的地位;便是当朝,也有不少公主下嫁勋贵,她们也没有福惠长公主的面子。
“你怎么知道王氏是扬州瘦马?!”崔氏厉声问阿雾。也不知哪个下作的小娼妇,居然敢将这等污糟事说给阿雾知道,崔氏就是再好的脾性,也打算要发发威了。
福惠长公主如今的地位,全是她自己赚来的。她以长公主的身份不另辟公主府,反而全了卫国公承欢慈亲膝下的孝道。这是一个“孝”字。再来,卫国公身为驸马爷,长公主却丝毫不拘他,还亲自为他张罗娇妾美婢,这是一个“贤”字。
咱们暂不说王氏这一番盘算,且说回崔氏屋里。
卫国公府又被长公主打理得蒸蒸日上,这是一个“惠”字。
要说这王氏,也是那扬州瘦马里出类拔萃的一个,否则也不会被人千里迢迢买来高攀贵人。
而福惠长公主对皇上的爱护与忠诚,这是她身为女子的“悌”和“忠”。
何况状元郎必然文采斐然,她又能红袖添香,定然可以谱出一段佳话来。王氏对自己是极有自信的,虽然崔氏颜色也极好,可哪个男人不贪新鲜,若叫他尝了自己的手段,还怕留他不住?
试问这样的女子,如何能不赢得世人的敬重?哪怕她脾气稍微大些,难以亲近了些,但这两样都是她美德之上的锦上添花。她若是真平易近人了,反而会令大家感觉不适。
王氏打算先按兵不动,且先伏低做小,看看荣三老爷是个什么人物再说。王氏早知道荣三老爷是今科状元,还没见着人,她这心里就千肯万肯了,总比去伺候那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糟老头子好。
世人深以为,福惠长公主就正该是她那个模样。
可刚才王氏被阿雾那样直接戳破了身份,心里就明白就算三太太好糊弄,这位六姑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盏,那么小小个儿,就鬼精鬼精的了。
阿雾也一直是以长公主母亲为骄傲,为榜样的。
王氏其实并不是个蠢的,打小就把这后院子里的手段都学个了遍。都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会儿王氏背后有老太太撑腰,她自然要试 一试崔氏,若是个好欺负的,也就怪不得她硬气了。所谓人善被人欺,那是定理儿,要怪就只怪她崔氏自个儿不争气。
至于一心要学长公主的阿雾,对于长公主为何要为丈夫张罗美妾娇婢的原因,就一知半解了。总之是伺候男人穿衣洗漱就是了,难道这等事还要劳烦身份贵重的长公主不成?阿雾想象不出长公主为卫国公脱鞋穿衣的场景。
却说王氏也知道,怎么可能凭一个碎银子就收买了太太跟前的得力丫头,她不过是买些个方便而已。
当然关于如何生子这事,阿雾也是一头雾水的。兴许她幼时无知,也曾问过嬷嬷她是怎么生出来的,但都被疾言厉色地堵了回来,渐渐阿雾也就知道了千金贵女是绝不该问这种问题的,而这种事都是难以启齿的阴私,并非堂堂大方之事。
王氏赶紧道了谢,拿了一个碎银子赏司画。司画是来者不拒,心里只道这王氏好生大方,一出手就是几钱银子,当得自己一月月钱了,如此瞧来,定不是个好对付的,回头还得跟太太说一说。
阿雾凭借自己“出众的智慧”和“出色的观察”,最后总结出,这些生孩子的事肯定是水到渠成之事。
原来,王氏身边还带了个十二三岁伺候惯的小丫头,叫晴明的。
因为书里若提及孕事,经过是丝毫不提的,只说某人某年某月有孕之类,心想这就是无中生有之事,不过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契机罢了,夫妻待在一块儿久了,自然就能沟合彼此之灵,孕育世间之精。若生不出孩子,那就是沟通不灵,心意不诚而已,那就少不得要求神拜佛了。
王氏行了礼跟着司画退下,到了后院,司画将她安排到木姨娘隔壁的房间。司画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王氏,只好道:“请你在这儿歇息一下,若有其他需要,只管叫小丫头来告诉我。”
如今阿雾对神佛之论可是深信不疑的。
阿雾不解男女风情,哪里知道崔氏心里的苦闷?但崔氏也知道王氏怕是推不掉的,也就不再多说了。
呃,好吧,阿雾实在是想远了。
“让她去吧,太太,我还有话同你说呢。”阿雾撒娇道。不知道这事上怎么崔氏这般分不清轻重,左右不过是个玩物,虽然可能厉害些,但总有辖制她的方法。
总之,阿雾以为,多一位姨娘不过是多一口饭而已。顶要紧的是别让她生出儿女来同自己分享父亲的疼爱就是了。
阿雾却是清醒的,既然王氏是老太太赐的,长者赐不可拒,再说了男人都是喜新的,阿雾没觉得荣三爷会例外,等他回来了,只怕王氏还得脸些。
阿雾懂得父爱不愿分享,却不明女子的丈夫之爱更不容分享的道理。她以为男人对姨娘、通房之类的喜好,不过如她对荣珢送的草编蚱蜢、竹雕笔筒之类的喜好一般——都是玩物。
崔氏忙道:“不可。”她这是不想认下王氏。
而男人对正妻是敬爱。就如同男人对他的父母、恩师般,都是必定要付出的爱,天经地义的爱——敬爱。
崔氏见她烦,阿雾也有话要私底下跟崔氏说,便替崔氏道:“司画姐姐,你去后院木姨娘旁边给她收拾个房间,让她先安置下来。”
“太太不必烦忧,左右不过是多双筷子吃饭,她的份例也是公中出,费不着咱们的银钱。”阿雾开口劝道。
王氏听阿雾这般说,不敢狡赖,低头跪下,再不敢摆良妾的谱儿。
若康宁郡主复生,定要在一旁跳脚大骂:“俗物、俗物、真是俗物,多一个姨娘出来,在你眼里最重要的居然是一份月例!”
还别说,二太太这一招,可谓打蛇打在了七寸上,点住了崔氏的死穴。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阿雾身在此山中,不得不随时而变,只是有些矫枉过正了些。
所谓人心齐,不易折,若是人心散了,可就好看了哟。
崔氏没好气地瞪着阿雾,她这是为了月例而心烧得疼吗?果真还是个孩子,有些话崔氏如何能对阿雾说?
原来这王氏本不是买来送给荣三爷的,荣三爷还没那个面子。她本是二太太家里买来要送给高官打点的,哪知人还没送到,那官就犯了事,贬去戍边,这匹瘦马也就落下了。前些日子二太太的荣珏被荣珢打了,她恨透了三房,想起这瘦马,又想起平日三房那两夫妻的热乎劲儿,就起了心思,想看看三房的热闹,其实也不是看热闹,而是要看这夫妻俩劳燕分飞的下场。
阿雾见崔氏难受得紧,决心再劝一劝。本来这些话不该她说的,她一个小姑娘可不兴这般阴险,“太太,如今顶要紧的是不要让她生出儿子就是。”
王氏万万没料到,一个小丫头言辞会这般犀利,让她作不得假,她的身契可还在老太太手里。
荣三爷就是庶出,崔氏也是庶出,阿雾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为了转移崔氏的注意,也只好提了。其实,阿雾并不以为庶子庶女有何不该生的,其实几乎每 家每户都有庶出子女。何况,兄弟姊妹有出息了,还能互相帮衬,但是既然连福惠长公主都容不了,阿雾心想,崔氏这般心窄的估计更容不下。老太太对荣三爷更是如眼中钉一般看待,所以阿雾才有此一劝。
阿雾抢着道:“你可别撒谎,你从南边来,这一路上坐谁的船,有什么人伺候,都打听得出来。江南虽然远,可也不过一条运河的长短,要打听个人,难道还打听不出来?你是哪家养的,你家邻居是谁,可骗不了人。”
“你爹爹的脚在他身上,我能管得着吗?”提到生儿子,崔氏就更是不悦了。这边儿荣三爷连多了王氏这么个姨娘的风都没听到,崔氏就已经吃上了醋。
王氏脸一白,正要启口说话。
阿雾奇怪地看着崔氏,这个避子汤和荣三爷去不去找王氏有关吗?
说白了,扬州瘦马不过是烟花女子的一种,私下拿来消遣可以,可是正儿八经地聘作良妾却是不行的,被御史知晓了,是要上本参奏的。
阿雾对男女之事的懵懂并不奇怪。她前生没嫁过人,自然没人教她道理,长公主又是最最严肃的一个人,阿雾虽然博览群书,也偷偷看些志异故事,但是如后世的《西厢记》《牡丹亭》之类的禁书却是绝不敢翻的。
阿雾恨透了扬州瘦马这种东西,伸头在崔氏耳边嘀咕了一句。崔氏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此时也顾不上问阿雾如何知道的,便对王氏开口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扬州瘦马也能聘给天朝官员为良妾了?”
其他人就更是不敢将此等阴私说给阿雾听。
眼前这位未来的王姨娘丝毫没有慌乱气息,淡淡地道:“回六姑娘,奴是老太太为三老爷聘的良妾。”良妾嘛,还是可以喊三太太为姐姐的。
所以,阿雾是懵懂了一辈子,而这辈子又还没长大。便是身体的变化,阿雾都感触不深。康宁郡主自幼体弱,发育不全,胸前一对椒乳一直是荷包蛋的大小,连私处毛发都没生过。所以,由此看来,各位看官也该知道,若是阿雾懂了男女之事,那才叫一个非也、谬也、匪夷所思是也。
“后院的木姨娘不是喊你太太吗,怎么这位姨娘要叫你姐姐?”阿雾还是不解。
这一招围魏救赵都劝不了崔氏,阿雾只好出狠招了,“太太,妒,可是七出之条,仔细老太太用这个发作你。”
“这是老太太赐给你爹爹的姨娘。”崔氏艰难地吐出姨娘两个字,仿佛那字咬她舌头似的。
“我还不信荣吉昌就敢为这个休了我,我、我……”崔氏再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为什么她叫你姐姐?”阿雾拿手指划着脸,故作不解。
阿雾简直懵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仿佛是捅了马蜂窝。真是越劝越乱,阿雾再不敢出声儿,倒是李嬷嬷进来一个劲儿劝道:“我的好太太,我的好太太……”
“什么姨母,别胡说!”崔氏皱皱眉,口气不好地斥责阿雾。
司书也进来,哄了阿雾回她自己屋里去。
阿雾听得那女子叫崔氏姐姐,脸上挤出浓浓的笑意来,“太太,这位可是姨母?怎么姨母来了你也不叫我?”阿雾扑入崔氏的怀里,天真地问道。
却说阿雾并不是个蠢蛋,之所以这般劝解崔氏,也不是她故意火上浇油,实在是她不懂得崔氏的花月心肠,一颗心都系在荣三爷身上,两个人又曾好得蜜里调油,容不得任何人介入。哪怕就是听见点儿风声,都够崔氏烧心一回的。
阿雾不知道谁这般大方,居然肯送荣三爷这样贵重的礼。
这王氏生得花容月貌、新鲜娇嫩,崔氏怕荣三爷见了她就失了魂,一时又想起扬州瘦马的“名声”来,只觉得自己往后定然暗无天日,成日里要见自己丈夫同别的女人温存,她就哭得歇不了气儿。
如今,阿雾又在这个站在崔氏跟前的陌生女子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瘦马的影子。这等女子,虽然当成闺秀培养,可到底底气不足,从小要学伺候人的伎俩。若熟悉她们做派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来历。
其实阿雾自以为她劝得极好。她给崔氏讲道理、摆事实。首先,多出个姨娘并不害着三房什么,连银子都不用花。就连姨娘本人都是别人送的。
也因此,阿雾对那个扬州瘦马记忆极其深刻。阿雾那时已经记事,卫国公那样懦弱的人,居然为着个烟花女子敢跟长公主唱反调,断了她的避子汤,说是要给她下半辈子一个依靠。
其次,这样你都还受不了,那就给你找点儿事儿做,分分心。若换了阿雾,从那姨娘一露面,只怕就该想到让人去药铺抓避子汤了,怎么筹谋安排,拿捏住这小妾。
后来,就是长公主这样精明的人,都差点儿吃了那瘦马的亏,险些个让那种女人生出儿子来。为此,长公主狠心杀了那瘦马,卫国公从此就同长公主生分了。
好吧,崔氏还是不听,一个劲儿地哭,不懂既然情势不可改变,就该做点儿实事的道理。
长公主无法,花了重金去扬州买了一个瘦马来,不过半月工夫,就让卫国公将那寡妇丢到了脑袋后,可见瘦马的厉害。
好吧,最后阿雾不得不吓唬崔氏,结果,你也看见了。
可这一来,就助长了卫国公的气焰,府里的玩不过瘾,还要去外头寻。偏他对那寡妇就跟吃了长春散似的,要死要活,长公主打也打过,骂也骂过,都不管用,闹死闹活也要在外头寻个地方安置那寡妇。
阿雾摇了摇头,暗忖:自家这位太太,到底是庶出的,少了些见识。
长公主是断断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卫国公不要脸面,她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可是玉瓶,碰不得的。先头卫国公同府里管事的媳妇偷吃,长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都是在府里,闹也闹不出个天来,只要卫国公不去外头招惹,长公主是一概不过问的。
一时阿雾回到屋里又懊恼,忘记跟崔氏提,让她向老太太讨要那位新姨娘身契的事了。她也是被崔氏哭昏了头,也不知崔氏自己能不能想起来。
到阿雾出世后,长公主的房几乎就不让卫国公进了。他总在外面厮混,逍遥自在,长公主也不管。可后来卫国公同一个寡妇好上了,偏偏这个寡妇的先夫生前是个官声不错的,这事若是传出去,淫人寡妻的名头可不好听。
阿雾叹息一声,只觉得这家里上上下下都要让她操心,她小小年纪,好重的担子啊!
阿雾想着,如今想起来,皇帝舅舅对公主娘亲还是有所忌惮的,否则不会将她指给这样一个人。虽说卫国公是阿雾的亲爹,可她不得不说卫国公实在是配不上长公主。
紫砚在一边儿见阿雾小小一个人儿学着大人唉声长叹,多少有些滑稽的样子,自个儿抿嘴笑了笑,“姑娘快别恼了,再大的事儿有老爷、太太顶着,你个小人儿学什么唉声叹气?”
福惠长公主本就瞧不上懦弱无能却又空谈好色的卫国公,有了儿子傍身后,就总把他往外推。卫国公也不敢有怨言,不过这也正投其所好,他也乐得逍遥自在。
虽说阿雾早熟明慧,紫砚是知道的,可是看自己姑娘的样子,实在让人会时不时忘记她的聪慧。因阿雾生得看起来比别人都小,至今也没抽条,矮墩墩、圆乎乎的,五官异常精致,俨然就是一个年画娃娃,也因此,紫砚才会笑话阿雾装大人的模样。
先头两年两夫妻还算和美,长公主怀了大公子后,就给卫国公亲自安排了个丫头收了房,之后两夫妻之间感情也渐渐淡了。
又说,荣三爷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想着应是有人念叨他了。这么些年经营下来,荣吉昌也在府里也有了几个眼线,他一回来,老太太那边送了个姨娘给他的消息就递到了他耳边。
福惠长公主下嫁卫国公顾长锡为妻,但并不以公主之身为尊,推却了做皇帝的弟弟的好意,并没有另辟公主府,而是以媳妇的身份住进了卫国公府。
荣三爷不以为然,他自问绝不是个贪恋女色之辈,只是这老太太一招接一招的,实在是让人厌烦。
若说阿雾怎么认出那女子是扬州瘦马的,就不得不提一提卫国公当年的风流韵事。
打帘子的丫头见了荣三爷,赶紧向里头递了话,崔氏这才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起身迎了荣三爷。
阿雾是个老闺女,自然不懂这些女子的内里乾坤,也不懂男人对帐内风情的看重可远远胜过一张脸。
“这是怎么了,跟个红眼鸡似的?”荣三爷笑着问崔氏。
这些瘦马从小叫人从爹娘手里买过来,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地伺候着,养得跟大家闺秀一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延请名师教导。这也就罢了,也不知他们有些什么法子,使这般女子内里不知有什么乾坤,男人乐得吃她们那一套,总之手段厉害得紧。
崔氏横了荣三爷一眼,自顾自重新坐下,冷冷地道:“爷回来啦,怎么不先去瞧瞧你的美妾?”
扬州瘦马是江南那边儿专门养出来,供奉达官贵人的闺女。南边多少上京送礼的人,都喜欢带上这么一两个扬州瘦马,保准能敲开京城任何一座府邸的大门。
荣三爷连连作揖,“不敢,不敢。我这儿人都没见着,夫人就打翻了一坛子醋,我可不敢去瞧。”说罢,荣三爷走近崔氏,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扬州瘦马可不是那么好养的。
崔氏在荣三爷怀里忸怩了一阵,也就顺从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哼了一声,“你可不许去找她。”
阿雾以为,这女子少说身价银子也值个一千两,若是个黄花闺女,三千两也是值得的。
“她是老太太赐的,我就是再好色,也绝不会碰她送的人。”荣三爷保证道。
阿雾一眼就看出了这女人的身份。她是个多么玲珑心肠的人儿,虽然没人敢把这等污糟事儿说给她听,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八岁孩童,这女人是个什么身份,指不定她比崔氏还清楚这女子的来历些。
崔氏斜睨了荣三爷一眼,意思是算你识相,她也是愿意相信自家男人的话的。
“我给姐姐重新沏一杯来。”说着那陌生女子就要接过崔氏手里的茶碗。
比如那位木姨娘,就是当初崔氏怀上了荣玠,老太太赐的,荣三爷除了第一夜进过她屋以外,之后再没去过。因为这样,木姨娘才不得不安安分分守在后院的一小片瓦之下。
崔氏脸色阴沉,手里端着茶,半日不语,尝了一口,便开口骂道:“这茶怎么沏的,凉了还拿来给我喝?”
也因为木姨娘的安分守己,阿雾才从没在自己的故事里提起过这个人。这回若非新来了个王姨娘,要住在木姨娘的旁边,只怕还是不会有人提起这个木姨娘。
可是这样的美人摆在别人家里就是一种享受,若放了自己屋里,那绝对不是一桩趣事儿。
听完了男人的保证,崔氏才有闲情同荣三爷聊起来,“听说王姨娘是买来的扬州瘦马。”
这女子柳叶眉、樱桃口、腰肢纤细、身段窈窕,简单地梳个侧宝髻,斜插了一支白玉喜鹊闹梅簪,露出一股子闺秀的文雅气儿,让人忍不住道一声:“好一个美人儿。”
“什么王姨娘?就是木氏,也是伺候了好几年,到阿雾出世才升的姨娘。她一个新来的,怎么就成了姨娘了?”荣三爷是很会揣摩女人心思的,虽然这个王氏已经铁定是姨娘了。
进了屋,阿雾才发现里面不是崔氏一个人,她跟前儿还立了一个陌生女子。
荣三爷这样一说,崔氏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三分,对他又更温柔小意了五分,“但是老太太那儿一直瞒着,爷私下可得打听打听。”崔氏这是不相信紫扇能打听全。
有人见阿雾来了,赶紧对着她示意,又朝屋里努努嘴,可阿雾没领会出意思来。
荣三爷点点头。
崔氏是对下人最和气的一个人,哪一回过来,这院子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偶有安静的时候,那就是丫头都出去偷懒了。今日却好生奇怪,各个都在,却都敛声屏气,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那个新来的,老太太把她身契给你了吗?”
才刚转过游廊上的门,阿雾就察觉了院子里的怪异。
“呀……”崔氏这才想起这事儿来,不好意思地道:“先前儿也不知道她是那样出身的,老太太还说要聘她做良妾。”
阿雾见状,甚是奇怪,起身去了崔氏屋里。
荣三爷暗自摇摇头,也只有她崔依兰能这般天真,若是要聘做良妾,没有花红小轿,没有摆酒小宴,别人就肯先跟你到屋里来?只是荣三爷也知道怪不得崔氏,她本就是个不动脑子的人。
小丫头摇摇头,推了紫砚手里的糖,一溜烟跑了。
能在老太太的手下,娶回这样一位标致、温柔又没有坏心肠的媳妇,荣三爷已经很满意了,其他再要求什么就是贪心了。
紫砚抓了一把糖给小丫头,瞧她脸色有些怪异,嘴里支支吾吾的,便问她:“怎么了?”
“既然如今知道不是良家女,还是要将身契要过来。”荣三爷嘱咐道。
这边收了琴,有丫头来回话,说太太回屋了。
崔氏一脸为难,想也知道老太太为了拿捏住王氏为她所用,怎么肯将身契送给三房?荣三爷有意要练一练崔氏,也并不提点她。
阿雾惊讶于紫砚的敏感。她所弹之曲,皆是信手拈来,若让她第二回再弹,决计是重复不了的。
荣三爷以为,以前自己没什么出息,对嫡母只能忍着,老太太也不拿他放在眼里,许多阴辣手段都不曾使出,如今可不同往日了,明着羞辱不够,私底下居然还要使间,真是看得起自己。
末了,紫砚道:“姑娘,怎么每天你弹的曲子都不同啊?不过都好听,只是今日的似乎悲伤了些。”
荣三爷本还想着崔氏这夜若辗转反侧,自己该不该提点她一二,哪知不过十几息的工夫,旁边就传来了微弱的鼾声。荣三爷瞪着眼看了半晌崔氏的后背,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笑,为崔氏掖了掖被子。崔氏这样无忧无虑的性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阿雾自己丝毫不觉她们与往日的不同,只沉浸在自己的念想里。今日长公主的冷遇、二哥的怪异、对澜池的恐惧,无一不能成曲,无一不能诉情。
其实荣三爷是误会了。崔氏哪里是无忧无虑的性子,她临睡前是愁着该怎么向老太太开口的,但先才气得累了,哭得累了,脑子里一团糨糊,随即又想到阿雾,对嘛,她还可以问那个小机灵鬼有没有办法。
紫砚、紫扇不懂琴,可当阿雾弹的时候,屋里屋外的丫头都忍不住放轻脚步声,院子里踢毽子的小丫头也歇了,趴在门槛上侧耳倾听。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崔氏已经开始依赖起阿雾来了。
比起筝的清越,阿雾更喜爱琴的古韵,抚琴时脑子里老盘旋着当年林下嵇康弹《广陵散》的散淡潇洒。
次日一大早,阿雾来给崔氏请安时,荣三爷还歇在内屋没起。今日休沐,他不用去衙门。
品了香,阿雾净手抚琴,一番步骤下来也费了小半个时辰。
崔氏刚梳好头,见阿雾进来,立即牵了她的手到次间去说话。阿雾见崔氏神秘兮兮,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不料崔氏开口就问:“昨儿你爹问我王氏的身契,让我去跟老太太要,你说我该怎么开口?”
阿雾吸了口气,“就叫寸晖吧。”阿雾鼓励自己道。
这真是个难事儿。阿雾昨儿个夜里为这事儿辗转反侧了一宿,崔氏若开口要,硬来不成,软来也不成,很是伤脑筋。又为着今后要帮崔氏对付新来的姨娘,阿雾想了不下十条法子,就这样熬到了清晨才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眼皮子还想打架呢。
“姑娘,这是什么香?”紫砚问道。阿雾熏香,随心绪而择,紫砚虽然陪着阿雾调香,却也不知其内里。
阿雾默了默,正想开口,却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
香饼受热,渐渐地散发出馨香来,淡淡的,缥缈无痕,若无微风,简直是捉不住气味的。
是了,是崔氏的神情不对劲。
末了,阿雾为香炉盖上特地配的宋玉帽顶,这就算是齐备了。
阿雾心想自己昨天晚上都皱了一晚上的眉头,怎么崔氏一大早瞧着这般光鲜靓妍,眼皮下不见丝毫青灰,反而显得容光焕发,眼睛更是秋波潋滟,同昨日傍晚那会儿乱撒“怨妇气”的人,可像是两个人。
每回阿雾焚香抚琴,紫扇都眼巴巴地看着,连有小丫头来寻她玩,她都不出去。
阿雾奇怪地打量了一番崔氏,眼角又从崔氏略显宽松的领口里瞧见了她脖子上的几个豆大红痕,心想:入了秋蚊子居然还这般厉害,得让司画、司书再准备些艾香。
紫扇以手撑着下颌,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瞧着阿雾熏香,只觉得她拿着羽尘细细扫灰的模样,有着说不出来的美。光是美字儿还不足以形容,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紫扇只觉得光是这样瞧着,都是一种享受。
被蚊子咬这么大包居然还睡得这般好,阿雾真是佩服起崔氏的好命来。
阿雾一时感叹,炉子也欠了些,隔片也差,只有她自制的香饼还算得宜。阿雾拿香箸从青花鱼戏莲叶香罐里取了一块她早些时日自制的香饼放在隔火片上,然后拿羽尘小心将周遭的香灰扫干净。
想到这儿,阿雾才发现,崔氏这般问自己,岂不是表明她已经逐渐认可起自己来,会问自己的意见了?阿雾心里有一刹那的高兴,若是这般,她今后行事也就方便些了。
阿雾从香筒里取了香铲将雪白的香灰抹平,用香箸捅出一个小孔来,直通下面的木炭,这才慢条斯理地从银叶罐里取了一片银制的隔火片放在炉上。她心下感叹,若是有火浣布制的隔火片才好,金、银是最不可用的,偏偏紫扇从管家那儿领的就是银片。
可是阿雾如今的身体还是个小姑娘,最是应该多睡的时候,昨儿一宿没睡好,今日脾气难免就大些,因而又想,到底还是人傻些才命好,崔氏这般外事可问相公,内事可问女儿的福气,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紫砚见阿雾要弹琴,赶紧去取了来,又将前日烧的香灰装入蟹壳青三足宣德炉里捧到琴案边的小几上。
阿雾自嘲道,她自己小小年纪却已是个劳碌命了。
阿雾自得了这张琴后,无论是心有烦绪,或是心有欢悦,都喜欢抚琴一曲,以舒胸怀。
一时阿雾就有些不平衡起来了,凭什么他们大人的私房事儿,还要自己来操心啊?连姨娘的身契都要自己操心,这也太劳碌了!阿雾很有些睡眠不足的脾气。
这清鸢虽是今人所制,但琴身古雅,琴声润、圆、清、匀,落在好琴、喜琴、擅琴的人手上,假以时日必定又会是一代名琴。
这时,阿雾又见荣三爷高卧未起,心想这事都是他引起的,因此朝内室挤了挤眼睛、努了努嘴,道:“这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太可问错了人。”
琴名清鸢,是荣三爷一位文友蔡观砚所赠。蔡观砚家里世代制琴,阿雾当初拥有的那张传世名琴——鸣鸾,就是蔡家祖上所制。
“嗯……”崔氏有些为难,昨晚三爷的意思明明是让她自己想办法的。
今日崔氏不在,阿雾郁郁地回了自己屋里,吩咐紫砚取她的琴来。
“爹爹最听太太的,太太再问问呗。”阿雾在一旁给崔氏摇旗助威。
阿雾脸一红,谁要跟她讨论嫁不嫁的事儿啊,却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崔氏点点头,对付荣三爷她还是有信心的,何况昨晚上才……
崔氏怕阿雾心眼太灵活,又道:“你将来嫁了人可万万不许装病不去婆婆跟前伺候,那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崔氏怕吓唬不住阿雾,又加了一句,“指不定嫁了人还要被人退回来。”
其实昨晚上本来什么都不该发生的,但偏偏崔氏没心没肺地睡了,荣三爷自己却难以入眠地想着对策,到最后越发难睡,听着崔氏微弱的鼾声就更是来气,最后化气愤为动力,那动静将外头守夜的丫头羞了个脸通红,也因此,崔氏今日一早才呈现出这样一副被滋润得容光焕发的模样,阿雾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片子。
做媳妇的在婆母跟前孝顺,那是天经地义的,崔氏推托不得,这一招老太太算是用得好的。阿雾劝崔氏装病,崔氏却反过来责备阿雾,“伺候婆婆怎么能装病?若被人知道了,你爹的名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阿雾请了安,因出了鬼主意,也不等荣三爷起身,就自己溜回了院子里,说是白先生布置了功课,今日要背《孟子》的名段,得去抱抱佛脚。自然都是借口,但崔氏心里也有鬼,所以就应了。
阿雾回屋的时候,崔氏并不在房里,上老太太那儿伺候去了。老太太本来眼见着三房就烦,平日并不多留崔氏,但从上回荣珢的事后,就爱叫崔氏去伺候,也算是变相的折磨。
到荣三爷起身,崔氏进去伺候,末了坐于妆奁前,将手里的螺黛递给荣三爷,“你多久不曾替我画眉了?”说着向荣三爷抛了个媚眼。
阿雾分不清自己的感受——她知道长公主对女儿的疼惜那是来自血缘,如今她们再无血缘,又何敢奢望公主娘亲的母爱?虽然能清晰地分析这些,但她到底心不甘、意难平。她还记得一切,即便是失去了血缘作为纽带,但是前世的种种,长公主的疼爱、维护,点点滴滴都还记在阿雾的心头,她如何割舍得了?
昨晚才温存过,荣三爷哪里好意思拒绝,何况今日又是休沐,因而也就又做了一回张敞。
阿雾从卫国公府回家,心里既高兴又酸涩,高兴的是又见到了公主娘亲,难过的是好像她对自己并没什么好感。
荣三爷的手艺不错,将崔氏的柳叶眉勾勒得妩媚动人。崔氏却轻轻蹙了蹙眉尖,拿手抚上眼尾,“这两日好像又多了条细纹?”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真得罪了府里的丫头,金玲想在顾廷易跟前得点儿好,那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她们都会帮她“不经意”地在顾廷易跟前上眼药的,可惜金小姐不懂这个道理。
荣三爷同崔氏十几年夫妻,岂会不知夫人话里的意思,端了崔氏的脸细细打量,口里直嚷道:“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没瞧见?”
这位金姑娘没事儿就总找事来府里串门,生怕人看不出她瞧中了府里的二爷似的,兰馨对这位咄咄逼人的大小姐素来都是不喜欢的。
崔氏横了荣三爷一眼,娇嗔道:“你骗我。”这声音婉转得荣三爷恨不能立时扑上去,接着崔氏又道:“你若再多娶几房姨娘回来,只怕我的皱纹就不止这些了。”崔氏叹息一声。
兰馨是个厚道人,本来阿雾同顾廷易就没什么,她觉得阿雾这小姑娘长得甜美可人,又安静乖巧,并不愿意那位金姑娘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羞辱了她自己不说,还连累了自家的二爷。
这一眼、一嗔、一叹,将个荣三爷的骨头都要麻酥了。崔氏虽然人近中年,但容颜如新,风韵天成,生育过的身子更显丰腴而不腻,胸前两团更是绵软白皙、隆胜少女。昨晚荣三爷才好好地爱怜过,这会儿心头一热,道:“你也莫操心,我替你去跟老太太说就是了。”
阿雾以为长公主手下有这等丫头,自己也是与有荣焉的,心想着回去还得赶紧调教紫砚、紫扇二人,多跟兰馨学学。
崔氏这才转嗔为笑,赏了荣三爷一口香沫。
阿雾朝刚才为她解围的兰馨感激地笑了笑,也多亏她刚才点醒了自己,也扛着顾廷易的冷脸提醒了他,这是个为主子着想的丫头。阿雾叹道,真是个好丫头。
待荣三爷和崔氏穿戴整齐,他开口让司画去将王氏带来,崔氏唤了阿雾,四个人一同去了老太太的上房。
金玲听了丫头的话,这才有些讪讪,狠狠地瞪了兰馨一眼。
荣三爷恭恭敬敬对老太太行了礼,躬身道:“多谢母亲时时想着儿子,儿子今日特地带了王氏来给母亲磕头。”
顾惜惠点头笑了笑,她不以为顾廷易能和阿雾有什么。她对顾廷易还算是了解的,从小到大,除了他的胞妹康宁郡主与他能说得上几句话外,就是长公主那儿顾廷易都不热络,对女子更是厌恶。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边站着的丫头兰馨开口了:“二公子来给大姑娘送生辰贺礼,哪知道姑娘刚巧去游湖了。”这个兰馨正是刚才提醒顾廷易的那个丫鬟。
荣三爷又道:“只是崔氏是个颟顸的。母亲既说了是良妾,她怎能无媒无聘就轻率地将人带回了院子,外头不知道的定要说国公府仗势欺人。王氏毕竟是母亲为儿子寻的,儿子想着总要寻着她爹娘,写了聘书,与了聘礼,好好办一桌再抬进府,这才尊重。”
阿雾没开口,这会儿她说什么都让人怀疑。
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变。
到顾惜惠等游湖回来,金玲是看到阿雾后第一个开口的人,“咦,远远望着顾二哥好像来了,你和他说了什么?”金玲一开口就有股咄咄逼人之势。
荣三爷却跟没见着似的,继续躬身道:“听她的口音像是扬州一带的,儿子正好有个同年放了扬州府辖下的知县,儿子寻思着去一封信请他替儿子打点打点,母亲您看……”
“你去吧,我这儿不用你管。”
看什么看,一看就露馅儿,粉头女子充作良妾,可不是什么光鲜事儿。
顾廷易瞧了芡实良久,这丫头长得也是娇俏可人,但顾廷易对她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正常的。
老太太也不是个傻的,一听荣三爷说到扬州,就知道这个蔫坏儿的贱婢子摸清了王氏的来历,因而喷着粗气儿道:“你媳妇儿那是听错了,什么良妾,只是说她是个好的!你如今也好歹做了个六品小官,崔氏又要照顾三个孩子,总不能让你身边少了人伺候,这才想着替你买了一个。”其实王氏是二太太娘家买的,但是谁也不敢点出来。
“奴婢叫芡实。”芡实有些忐忑,她虽然想巴结二爷,却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冷,要知道这位二爷素来是连正眼都不瞧她们一下的。
嫂子给婆家弟弟屋里塞人,这事儿太过缺心眼,大家都知道不能说。荣三爷也不信自己的嫡母肯花几千金给他整个扬州瘦马,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前段日子得罪过的二太太有这个可能和这个实力。但是荣三爷也只能装傻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
“多谢母亲替儿子着想。儿子屋里头的木氏当初是从母亲房里出来的,也是过了几年才升的姨娘,这王氏既然是新买来的,总不好越过她,儿子心想是不是先让她做个通房?”
素来顾廷易身边都只要两个大丫头伺候,他是极不喜欢女子亲近的,今儿却有些魔怔地看着说话的小丫头。
老太太气得一口血在胸口涌,三千两买来的才只够资格做个通房?虽然这三千两最先并不是为了荣三爷花的,可老太太就记在了荣三爷的头上,只是如今荣三爷说得头头是道,在情在理,老太太也驳不了。
顾廷易回了屋,屋里的两个大丫头因顾惜惠的生辰都去看热闹了,留下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守门。见他回来,她上前甜甜地道了句:“二爷回来了。明玉姐姐和明珠姐姐看划船去了,奴婢给二爷沏茶吧。”
“你屋里的事儿自然是你们自己管。”老太太忍住心口的恶心,挥了挥手道,这意思是让荣三爷赶紧自觉点儿别再杵在她跟前惹人厌了。
顾廷易一时又觉得自己的心太龌龊了些,怕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毛病。这一年长公主本也开始在为他张罗婚事,可他偏偏对这事毫不放在心上,惹得长公主还抱怨过他,说他练武练傻了。
荣三爷却没这个觉悟,转头对崔氏大声怒斥:“就你是个糊涂的,母亲明明说是买来的,你拿了身契难道还不知道王氏是买来的?”
他总不肯相信自己那聪慧绝顶、乖巧可人的妹妹就这样走了,就这样被一抔黄土掩了芳魂。直到见了阿雾,顾廷易不知怎么的,就生了亲近之心。但是他也知道,今日自己似乎唐突了,他日少不得要耐心些,免得吓着了她,她还是个年纪比阿雾还小的小姑娘而已。
阿雾在一旁看着荣三爷的本色表演,心里直想拍案叫绝,看来自己这个爹爹很有些手段嘛,只是当初没有戏台子给他演罢了。这种事,果然还是要系铃人才好解。
顾廷易去后,走得远了,遥遥回头,心下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回事。
阿雾此刻彻底将撺掇崔氏去让荣三爷出头的内疚感压了下去,她本来也以为这自家院子里姨娘的事,该是身为主母的崔氏当仁不让的责任。如今阿雾却以为,男人管一管也是很可以事半功倍的嘛,果然还是要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阿雾又高兴又心酸,只是却不能先于长公主而认顾廷易,否则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毕竟外人看他们,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卫国公府二爷和安国公府的六姑娘。
又说回崔氏,她见荣三爷怒斥她,先也吃了一惊,但立即就听明白了,因而很委屈地望向老太太,嗫嚅道:“母亲她、她没给我。”
生辰之贺,本该亲手交给顾惜惠的,明白人都能猜出这东西不过是借口。阿雾心里一怔,想起顾廷易说的话,难道说他认出了自己?!
崔氏都说得这般直白了,老太太自然不好装傻,但是她毫不心虚地道:“王氏的身契我是没给你媳妇,不怪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皮子也越发厚皱。
顾廷易这才收回了放在阿雾身上的眼光,将手里的盒子递给那说话的丫头,“等会儿大姑娘回来,替我将这给她,做她生辰之贺。”
“虽说你媳妇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年纪也不轻了,但毕竟出身低了些,有些事她还是理不来,王氏的身契还是放在我这里好,我替你调教,才放心。”老太太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
但那丫头的话却点醒了阿雾,阿雾有些尴尬地转头不再看顾廷易。
荣三爷居然还甘之如饴,忙又躬身谢道:“母亲说得是,儿子也说崔氏不理事,能让母亲帮着调教,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这样,见顾廷易冷了脸,那丫头也吓得哆嗦了一下。
荣三爷忙回头对后面木桩子似的站着的王氏道:“你还不上前来多谢老太太,你就跟在老太太跟前学规矩,老太太可是侯府千金,你跟着学,只有你一辈子好的。”
顾廷易不同于他哥哥顾廷容的温和,素来是个冷面的,一般丫头都怵他。今日这多嘴的丫头,是长公主特地留下照看各位贵女的,因是长公主房里出来的人,才有这胆子敢在顾廷易跟前儿提上这么一句。
阿雾在心里大笑,荣三爷这一招实在是高啊。老太太亲自替儿子教通房,这可是大恩大德啊,也太贤惠了些。
顾廷易冷冷地看了那说话的丫头一眼,“要你多嘴?”
老太太满脸通红,被一口血憋得,拿手指着王氏,颤着嗓子道:“我什么时候要教她规矩了?”
好在卫国公府的丫头都是极有分寸的,提醒道:“二爷,大姑娘她们去划船了,要等会儿才回来。”
“母亲说得是,哪儿能让您教她规矩啊,就是让她在您跟前伺候着。儿子不孝,衙门里繁忙,也不能时时刻刻承欢膝下;崔氏又是个颟顸的,还要教养三个儿女。恰好这王氏进了门,身契又在您老人家手里,不怕她不孝顺,正好让她替儿子和崔氏在您跟前尽尽孝道,儿子才能安心呢。”荣三爷说得声情并茂,仿佛老太太若不许王氏替他敬孝道那就是太不顺天理了。
“你跟着惠姐儿叫我二哥就是了。”顾廷易其实也知道自己言行不妥,可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他远远瞧着她们一行人去了澜池,迟疑了片刻,就跟了过来。
“你……”老太太怒火攻心。荣三爷这是摆明了告诉她,她不放身契,就让王氏在她跟前伺候好了,这样她和二房的一番打算可就落空了,白花了三千银子买了个丫头。
好在阿雾还有理智,道了声,“二公子。”
二太太赶紧给老太太使眼色,怕她气糊涂了。说实话,这身契给不给三房,二太太可不在乎。王氏放在他们屋里可不是充当眼线的,要说眼线,难道三房屋里还少了?王氏就是拿去给他夫妻二人离间、添堵的,若荣三爷不能信任王氏,那如何谈得上离间?
阿雾回头看着顾廷易,她本该念着男女大防避开,毕竟这一世他们本是陌生男女,但偏偏顾廷易是她二哥,阿雾看到他的眼睛时,就忘了那些顾虑,只觉得他还是她的二哥。
二太太可比老太太看得透彻多了。再说,有利益在前,她就不信王氏会偏向崔氏,而不是她们,只要她们在后面扇扇火,不怕王氏硬不起腰杆来同崔氏斗, 最好斗得个你死我活,让老三头大如瓜才好。也最好崔氏能气出个什么毛病,让她那几个小崽子今后都吃吃后娘的苦头,再不敢嚣张。居然敢动她的珏哥儿,真是自找死路!
但是长公主是极讲礼法的人,所以顾廷易小小年纪就成了二爷。
老太太得了二太太的眼色,忍下一口气,道:“姚黄,去把王氏的身契拿来给三太太。”
安国公府,阿雾如今的父亲,其实也早成了荣三老爷,只是崔氏习惯唤他做三爷。自家两个儿子又小,所以提起荣三老爷,也常用荣三爷称呼,她可无法想象有人喊荣珢为七爷这种事,还是习惯称荣玠、荣珢二人为玠哥儿、珢哥儿。
这就成了。
福惠长公主所生的大公子已经成亲生子,所以府里都改了称呼,从大少爷、二少爷变作了大爷、二爷。至于卫国公,阿雾的父亲,也就成了大老爷。
老太太还得好言好色对荣三爷道:“她是个难得的,早调教得好的,你还是领回屋去。你夜里读书时,身边总得有个问寒问暖的。”老太太说话诛心啊,好像崔氏就不关心荣三爷似的。
周遭的丫头已经蹲身行礼,“二爷。”
但是这会儿三房大获全胜,崔氏也不把老太太的话往心里去。
“我妹妹也怕水,最不敢看澜池。”一个少年沉稳的声音在阿雾背后响起。
回了三房的院子,王氏自回后院,阿雾笑着对荣三爷竖了竖大拇指,“爹,你真厉害啊!”
待顾惜惠等人上了船,划到湖心后,阿雾的脸色才好了些,但依然没敢看湖面。
荣三爷笑了笑,“行了,有你学的呢。”撵了阿雾出去,他自还有话嘱咐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