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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女儿恨嫁私心切

“李延广,请这几位姑娘入府,让相思出来待客。”楚懋吩咐。

楚懋沉思了片刻,仿佛在分辨阿雾说得是真是假。其他几个女孩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尽管阿雾才不过八岁的小女娃,又长得娇憨可人,说话也奶声奶气,门牙漏风,两眼明亮清澈,还是没能彻底打消楚懋的疑虑。

楚懋再次低头看了看这个门牙漏风的小姑娘,他记得她,差点儿被拐子卖了的新科状元之女。

阿雾赶紧摆手,“我们再也不敢了,哥哥。”阿雾害怕地抬头望着楚懋,两眼已经蓄积了摇摇欲坠的泪水。这当口什么撒娇耍痴、打滚撒赖,阿雾都能使出来。

既然她们可以为看美男子而来守株待兔,阿雾以为,那为看美人的借口也就说得过去了。

这一声哥哥叫得那叫一个甜,甜得人牙疼。

阿雾“颤巍巍”地放下手,奶声奶气地道:“有人说您府里的相思姑娘是京城最美的女人,我们不信她比顾姐姐还美,就想来看看。”

楚懋没说话,只直直地看着阿雾,直到看得阿雾心慌意乱,以为自己是不是脸上长出了一朵花来,可她却还要故作镇定。末了,楚懋才道:“放了那车夫,让她们回去吧。”

楚懋轻飘飘地看了唐音一眼,唐音立马就收了声,而楚懋则低头再看了阿雾一眼,“你说。”

阿雾几个感激涕零、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直到再看不到楚懋,几个人这才以手捂胸,大出一口气,活了过来。

“我说,我说。”唐音着急地站出来。

阿雾她们看不见车后的楚懋眼里的疑窦。楚懋所行的,是提着脑袋在玩的事,任何不按常理出现的人和事都让他生疑,虽然一时不知阿雾几个的真实动机,但是他相信他总能查个清楚。

名声这般受损后,她们可就没有活路了。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除了阿雾自己外,其余几个的身份都很贵重,若被楚懋收入府里必然是一大助力,阿雾不由恶劣地猜想楚懋。她只觉得她们几个真是蠢,送上门的俎上肉啊。

在楚懋以己推人的猜测里,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有贵女居然会无聊到为了看美人就跑到王府后门偷窥的,这太匪夷所思了。

要是被四皇子的贴身侍卫亲自送回家,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说她们在王府后门偷窥四皇子,她们还要不要做人啦?

而楚懋不知道,最最匪夷所思的却是,她们看的“美人”其实是他。

这话一出,把胆大包天的唐音都给吓着了,其他所有人都赶紧摇头摆手。

从此,楚懋在睚眦必报的标签后又多了一条:生性多疑。

楚懋丝毫没生气,很温和地道:“刘向,你把这几个姑娘挨个儿送回她们府上,问问她们爹娘,他们府上的女儿怎么会守在咱们王府门口?”

也由此阿雾几个都入了楚懋的眼,都进入了他的情报收集系统。

说什么,这能说什么?打死她也不说。

而马车上的小姑娘还在庆幸。

阿雾猛地抬起头,惊吓得双手捂嘴,睁圆了杏仁大眼,莹亮得如同水中的明月。

“好怕人呀,他一看我,我连话都不敢说了。”胡雅和叹道。

楚懋的眼神在几个贵女身上过了一遍,然后盯住站在最边上、个子最矮、身子最圆的阿雾道:“你来说。”

“我就说你会连话都不会说。”唐音已经恢复了神气。

此容、此貌、此身、此神,都不似凡人之相,让人敬畏。

“不过他生得真正是好。”苏念一脸感叹地道,毕竟年岁大些,对男女之间的事更为敏感些,这时候还不忘惦记楚懋的长相。

当然,这只是阿雾对楚懋的带着私怨色彩的先入为主的个人观感。其实苏念等人之所以会害怕发抖,羞涩占了一部分,最重要的是楚懋身上有一种令人仰望而高不可攀的气质,只觉得他应是那玉皇宫里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容亵渎。

“快别说了,今日之事可不能传出去。”柳和萱都要着急死了。她可是即将定亲的人,门风又严紧,若万一被人知道了这事,她可就没有活路了。

阿雾却知道为何胡雅和等人是这个反应。尽管楚懋总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其实最是冷酷残忍,再温和的笑容也遮挡不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他大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嘴角总是微微翘起,企图柔和他的冷血本质,可即使这样依然让人觉得他可怕。

顾惜惠也猛点头,“对,今日之事决不能外泄!”

说也奇怪,就楚懋这张清俊绝伦如日耀雪山的脸居然比刘向的包公脸还吓人,吓得阿雾几个全都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楚懋;弱一点儿的胡雅和,脚和手都在抖。

几个小姑娘对天盟誓,绝不告诉任何人,包括家中长辈。那车夫更是被唐音封了口。

楚懋看着眼前排成一溜的贵女,刘向不认识,楚懋却认得几个。他眯了眯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阿雾带着劫后余生之感从唐府回来,走到半路迎面就遇上了荣四。

刘向处理不来这一宗事,只好黑着脸赶着她们几个去到楚懋跟前。

“哟,瞧瞧,这不是咱们六姑娘嘛。”荣四阴阳怪气地挡住了阿雾的去向。

见到阿雾后,刘向的眼睛更是瞪圆了。

“四姐姐。”阿雾没理会荣四的酸气儿,但她本身却不得不搭理荣四这个人,免得又被老太婆挑出错儿。

刘向看着挨个儿下来的这一排穿戴非富即贵的小姑娘们,脑袋就疼了,他本以为是什么不怀好意之人在偷窥四皇子。

“不敢当。”荣四拖腔拖调地道,“六姑娘攀上高枝儿了,连五姐姐的外祖母给的钗子都敢抢,今儿又去了唐阁老府上,只怕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够塞你牙缝儿的。”

几个小姑娘面对五大三粗又黑着一张包公脸的刘向吓得直哆嗦,抖着下了马车,只见一旁的马车夫早被人架住了,还堵住了嘴。

阿雾实在不能理解荣四这副讨人嫌的拈酸刻薄性子是哪儿来的。她一个庶女不说乖乖顺顺,好歹也该文静讨喜些,日子才好过嘛,可她偏偏争强好胜,又毫无自知之明,如今更是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阿雾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马车上遮挡的帘子被人从外面大力掀开,刘向正立在马车前,黑着脸道:“出来。”

阿雾却不知荣四这是没地儿撒气,一股脑儿的邪火都想发在她身上。这府里其他人荣四也是不敢惹的,但自从上回老太太给她撑了腰,荣四便自觉可以在阿雾跟前硬气起来,她叫阿雾做什么阿雾就得做什么,这才能彰显彰显她——荣四也是国公府小姐、老太太亲孙女儿这么个身份。

阿雾当然没看见楚懋的这个动作,而胡、苏二人早被美男子迷了眼,失去了警觉。

奈何阿雾不买荣四的账,荣四好几回都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儿,憋着一口邪气。今日唐音请客,偏偏只请了阿雾,更是叫荣四咽不下去那口气。

大约是车里胡雅和和苏念争抢的动静太大,楚懋本来迈入大门的步子顿了顿,侧头往唐家马车这个方向看来,对着身边的侍卫刘向使了个眼色。

凑巧的是,荣四出来前,刚在二夫人那儿受了顿气。她今年论周岁也十三了,亲事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二太太却丝毫不关心,荣四急了,二太太反而埋汰她没个闺秀样,哪有国公府小姐自己急着嫁人的?别家的姑娘都恨不能多在家几年,做姑娘可比做媳妇容易。

阿雾先兴致勃勃地看看胡、苏二人的傻样,又转头看顾惜惠,顾惜惠脸红得猴子屁股一般,柳和萱这会儿连脖子都红了,只有唐音和自己还算正常。

但兰姨娘和荣四却依然为这事急得嘴角上火,她们自认在府里总是低人一等,想着给荣四谋个好亲事,以后也好挺直了腰板。若是女婿再强上一点儿,兰姨娘今后也可在二爷面前说得上话,就是二太太也不敢再作践她。

胡雅和、苏念几个都看呆了,连即将定亲的柳和萱都看红了脸,胡、苏二人抢着要占据车帘处的最佳视线点。

可是,兰姨娘和荣四的盘算落了空。因为亲事没着落,又被唐音请客之事一激,荣四今日见了阿雾,心里头的那股邪火噌噌噌涨上来就消不下去了。

他浑身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加上皇子高不可攀的尊贵身份,即便容貌只有六分,在小姑娘眼里也能攀上十分。

阿雾给荣四打了招呼后,可没空陪她胡闹,转身就想走。

楚懋,朗朗如月悬空,耀耀似星临夜。

“唉,你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荣四一把抓住阿雾的袖子。

楚懋从马上下来,宝蓝长袍上罩了一层亮蓝薄纱,越发衬得他容颜丰丽、器宇温雅。

“说清楚什么?”阿雾被荣四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一头雾水,她再玲珑的心思也猜不透荣四这种满脑子酸浆的女人的行事。阿雾以为,荣四简直诡异得不像个人。

其实楚懋是王府的主人,本该走正门,但他偶尔也从后门回府。唐音也不过带着阿雾几个碰运气,不想真让她遇上了。

这也是阿雾以己度人了,她是无法理解怎么有人可以行事没脑子到这个地步的,所以阿雾输给荣四真不算冤枉,因为荣四的行事是让人无法用常理推断的。

到太阳西斜时,总算等到身穿宝蓝团秀海棠纹长袍的楚懋外出归来。

“你究竟是使了什么妖术攀上唐阁老千金的?你是不是见了瑜表哥,一颗心就扑上去啦?”荣四有些激动。

几个姑娘在马车里叽叽喳喳,又激动又兴奋,偷偷打起帘子,一个劲儿瞅着王府的后门。每每有人进出,她们都要惊呼一声,“啊——”见不是楚懋,又懊恼一声,“哦——”

阿雾这才知道,她的这位四姐姐是思春了,自己把唐秀瑾当口中肉,就以为别人跟她一样没羞没臊的。

但偏偏唐夫人低估了少女情怀的萌动。唐音虽然才九岁,但胡雅和已经十岁,苏念十一岁,柳和萱和顾惜惠都是十二岁的姑娘了。

“四姐姐你怎么能说这种没羞没脸的话?”

车夫并不知道这几个姑奶奶为何要让他驾车来此,他本以为她们出门是逛珍宝斋去的。而唐夫人在唐音生辰这一天也总是由着她胡闹的,她觉得自己的女儿虽然任性了些,但聪慧灵敏,绝不会出岔子。

荣四这不仅是骂了阿雾,也是骂了她自己,将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唐家的马车停在了祈王府后门所在的葫芦巷里,从这儿可看到从后门进出王府的人。

“你敢骂我?!”在阿雾的跟前,荣四完全把自己当太后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容不得半分忤逆,手高高举起来,就想狠狠甩阿雾一巴掌。

京城西边的祈王府,曾经是当今圣上的潜邸,如今赐给了四皇子——刚被封为祈王的楚懋。祈王府拥有京城四大名园之一的相思园,背靠鸿池而建。

荣四这是被老太太给教坏了。老太太说过,大房、二房出来的哪怕是猫儿狗儿都比三房的人尊贵,就一心觉得阿雾还不是她想打就打的,就是打了她也不敢怎么样,否则三叔又得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了。

因而阿雾的心也就不再挣扎了。

阿雾完全没料到荣四跟个疯婆子似的居然又要打人,真不知道她的《女四书》《女子闺训》都是怎么读的。阿雾因为没料到,所以荣四的手扇下来的时候,她也就没来得及躲。

都说童年里缺乏的东西是一个人毕生的遗憾,阿雾好运地拥有了下辈子,她自然也想弥补上辈子的遗憾,比如同自己的手帕交胡闹一回。

紫扇在一边儿却看得清清楚楚,她身手灵活,将阿雾往旁边一推,自己替阿雾挨了荣四一巴掌。“啪!”打得结结实实,紫扇的脸上顿时起了五根红印,指印都肿了起来。

当一众人坐上马车出门时,阿雾才醒悟过来,她们这群人也太疯狂了,居然要去偷看一个年轻男子!阿雾觉得这样的事情极为稀奇,就好像她小时候爱美,偷着穿长公主的衣裙一般,尽管不合适,但极为稀罕。

荣四这一巴掌可是使足了劲儿的,紫扇被扇得一个趔趄。

“这个你不用管,山人自有妙计。”唐音极为自得。

阿雾赶紧扶住紫扇,“紫扇,你怎么样?”

“可是四皇子的王府也不是咱们说进就能进的啊。”阿雾还想挣扎。

紫扇摇摇头,表示没事。

阿雾万分无奈,在胡闹与失去唐音这个朋友之间来回掂量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好陪唐音去胡闹。

阿雾扶了紫扇站起来,“你个傻丫头,怎么就傻傻挨了一巴掌?四姐姐无缘无故打妹妹,你就该拦住她的手,如今倒好,四姐姐得摊上虐待妹妹的名声了。”阿雾也是会指桑骂槐的,当然她也是觉得紫扇是真的傻,干吗硬挨荣四一巴掌?

唐音拉了拉阿雾,“你个小古板,我只问一句,你去是不去?”潜台词就是“你要是不去,我以后可不理你了。”

荣四就是再嚣张,也不敢说 “我就是虐待你,怎么样”这种话。她见耳光扇到了紫扇脸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甩甩脑袋,狠狠地瞪了阿雾一眼,扭头就走。

这一次阿雾当然是站在顾惜惠一边儿的,可是看唐音这架势,怕是怎么阻拦,她们都是要去的。阿雾有些为难,“我看那位四皇子未必就长得多好,所谓各花入各眼,何必费那个精神去看他,咱们坐坐多说说话不好吗?”

阿雾在荣四的背后看着她,银牙都咬碎了,指甲险些没没入掌心里。阿雾完全没想到,自己如今居然沦落到被荣四这种卑贱愚蠢的女人肆意欺辱的地步了。可惜即便是荣四不对,要是闹到老太太跟前,阿雾也得不了好,这是她不得不忍的苦楚。

“阿璇,你去不去?”唐音问阿雾。毕竟阿雾年岁小,恐怕对男女之事并无太大感觉,而她看起来对去看美男子的事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唐音才有此一问。

阿雾忍不下这口气,就想冲上去找荣四好好算一算,紫扇却使劲儿拉着阿雾的手,不让她冲动。阿雾甩了几次,都甩不开紫扇的手,这才作罢,但她心里堵着一口气,险些憋死自己。

这话把顾惜惠气得跳脚,纯粹是被绑上了贼船。

阿雾摸了摸紫扇的脸,“你是个好样的,只是下回可别傻着挨打了,拦住她就是了,回去让紫砚给你上点儿祛瘀膏,过几天就好了。”

“你怕你不去就是了。可若这事儿传了出去,我们就只找你。”唐音霸气地道。

阿雾想了想,又捏了捏紫扇的手,“这一巴掌,迟早我让你亲手打回去。”

但唐音、胡雅和和苏念可顾不得这些,她们最是胆大妄为的,要不然也不会凑在一块儿成了好友。

亲手打四姑娘,紫扇是想都不敢想的,但见阿雾说得这般认真,她心下却有些真的信了。

唯有顾惜惠一脸着急,“这可使不得,咱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可怎么了得?”顾惜惠毕竟年岁大些,思虑也周到些。

阿雾同紫扇回了院子,吩咐了紫砚照顾紫扇,便去了崔氏的屋里。这口气阿雾虽然只能咽了,可到底得去荣三爷和崔氏跟前说一声。

苏念居然也点了头。

而崔氏这边正同荣三爷说体己话。

胡雅和又是个活泼泼唯恐天下不乱的任性人,“好,这可是你说的,咱们大家都去瞅瞅,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那么好看。”

荣三爷今日破例回来得早,夫妻二人许久未亲热,自然别有一番言语。

“这有何难?今儿就带你去。”唐音是个说做就做的豪气性子,加之饮了酒,更是豪气万丈。

“今日三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崔氏为荣三爷绞了一张热帕子擦脸。

“什么我不会说话?要是让我见上一见,我才信你。”胡雅和不信。

“前几日总有同僚、同年请客吃饭,今儿好容易得了闲,自然要回来陪你。”荣三爷在崔氏脸颊边香了香。

到唐音提到楚懋后,阿雾实在很想说一句,也不知唐音什么眼神,居然觉得楚懋是天下生得最好的。

翰林是清贵官,也没什么事儿做,荣三爷还算有点儿公事,在帮罗学士编皇上下旨编纂的《通海典》,里面收集了许多海外臣服之国的汉典,当今皇上也是个圣明的,不仅下旨编纂过本朝经典,还不忘师法外夷,他最常说的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三国行也必有我师也” 。

如今唐音几个毫无顾忌地谈论男女情事,让阿雾十分不自在,又尴尬又害羞。她极想让她们换个话题,但那几个眼睛都亮得跟太阳似的,完全不理会阿雾想转移话题的插话。

因着翰林是个无事闲,所以今科入了翰林,进了庶吉士馆的同僚时常小聚,针砭时弊、议论朝政。荣三爷是本科魁首,又是国公府的三爷,每聚自然要到,否则就会落个高傲瞧不起人之嫌。

闺阁女儿,因为对男人的见识少,心很容易就沦陷,但毕竟不深,拔出来也不会拖泥带水。可从唐秀瑾娶了顾惜惠之后,阿雾就一直是心如止水、清心寡欲的。

“你们每回都是在哪儿聚呀?我听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是风雅,最爱去那些青楼粉阁聚会。”崔氏有些拈酸。

阿雾对唐音几个热切议论的这个话题,完全插不上嘴。她对男女之事素来放不开,当初对唐秀瑾那一桩心事还是因唐秀瑾的诗词传进了闺阁,看后对他的文采倾心,再后来在长公主的宴会上见了他一面,人果然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这颗心也就陷了进去。

荣三爷哈哈大笑,抱着崔氏亲了一口,“哪能呀,夫人,你这都是戏本子看多了,朝廷官员是严令不许逛窑子的,呃,就是你说的青楼粉阁,我们哪儿能知法犯法呀?”

“你这是自大的青蛙,坐井观天,怎么就不能有人比我哥哥长得好了?要我说,那位才是天下生得最好的,保准你见了他,连话都不会说了。”唐音叹道,一副恨不能楚懋就站在她眼前任她看的模样。

“那你们都去哪儿聚呀?酒楼可不便宜,做一顿东下来,好几两银子呢。”崔氏好奇。

“比唐大哥还生得好,这怎么可能?”胡雅和不信。

“有去酒楼的,也有去街坊小肆的,全看东道的家境。最近颇多去他们家里聚的,说话方便也不费钱,你拎一壶烧酒,我拎一块卤肉的,也就成一桌宴了。”

阿雾心下甚奇,顾惜惠脸红个什么劲儿?!

“咦,那你觉得哪家的婆姨做的席最好,家里料理得最干净?”崔氏是个内宅女人,自然也关心别人的内宅,总想在丈夫面前比一比高低,挣点儿体面。

顾惜惠被几个小丫头一看,脸顿时就红了,却也点了点头。

荣三爷又亲了崔氏一下,“哪家的婆姨都不如我家婆姨好,他们若见了你,保准得羡慕我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唐音点点头,“不信你问顾姐姐。”唐音以为在座这几个人里就她和顾惜惠见过楚懋,却不知阿雾也是见过的。

崔氏捶了荣三爷一下,“油嘴滑舌。你怎么不请他们到家里坐坐?”

“四皇子?!”胡雅和叫出声来。

荣三爷闻言收敛了笑容,“我们家别人怎么好来,便是来了,也痛快不了。”荣三爷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在自己家里开宴请客?崔氏最是个贤惠的,定然能将家里料理得妥妥当当,三个儿女又最是聪慧听话,谁见了不得羡慕自己?只可惜……

“我大哥虽然是美男子,可真要说京城长得最好的,还得数……”唐音指了指禁宫的方向,比了个“四”的手势。

“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分出去?”崔氏低声问道,她也向往着那样自在的生活,哪怕就是个小宅子,也比在国公府住着痛快多了。

“怎么说?”胡雅和追问道。

荣三爷没说话。他学的是忠孝礼智信,圣人教化都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妹,父母在不远游,哪有双亲在就分家的?可荣三爷的心底却未必这样想,只是他这样的读书人身份如何能说出分家的不孝之话,那不是自绝前途吗?

“我就说你说的不对。”唐音装出一副傲然样。

崔氏也知道她是异想天开了。

苏念脸一红,看来她的心上人果然在这二人之间。

夫妻俩本来和乐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京城最出名的两大美男子,正是唐家的唐瑜唐秀瑾,还有便是阿雾曾经的二哥,长公主的嫡次子顾廷易。这两个人每上一次街,就不知要俘获多少京城少女的芳心。还有大胆的,香囊直接就抛过去了。

恰这时阿雾进了屋,给两人请安。

胡雅和躲到顾惜惠的背后对苏念吐了吐舌头,“难道我说得不对?”

崔氏忙问了阿雾在唐府的种种,阿雾一一答了,只道万事都好,唐音等几个待她也真诚热情。

“臭丫头,戏耍你姐姐呢!”苏念不依地作势要打胡雅和。

说罢这些,荣三爷考较了一下阿雾最近的功课,阿雾对答如流,让荣三爷深为这个女儿高兴,“你若是个男儿,二十年后说不定也能摘顶状元帽戴戴。”当然荣三爷这话赞得有些夸张了,只是自己的女儿怎么看就怎么好。

“这京里长得最好的男子,一个在音妹妹家,一个在顾姐姐家,你可得讨好着她们一点儿,准保你心想事成。”胡雅和戏谑道。

阿雾却高兴不起来,将今日回府后荣四的所言所行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其实,照三房如今的处境来看,阿雾根本没必要在荣三爷和崔氏的跟前上眼药,两个人对老太太也多有不满,对荣四更是嫌恶。

“我?我喜欢长得好的。”苏念也不含蓄,当然也有一点儿活跃气氛的意思在内。

可是,被人欺负了,还没地儿倾诉,不能撒娇求安抚,这可不是阿雾的性子。尽管阿雾前世已经二十来岁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依然天真烂漫。

本来女儿家不该问这些,但她几个素来玩得极好,彼此任何话都是不避讳的,私底下哪个女儿不曾有情窦初开的萌动?

长公主将她娇养在深闺,就差没有修座金屋了,处处迁就,事事顺从,不叫阿雾有一丝儿烦心事,只求她高兴,顺气儿,将身子养得好好的,那就是万福了。

胡雅和为了活跃气氛,便道:“念姐姐,你也不小了,你家太太肯定也在为你相看了吧,你想嫁个什么样的啊?”

在这样的处境下,阿雾几乎从没受过气,哪怕一时不愉快了,总有长公主和两个哥哥变着法儿地逗她。如今,往事不可追,阿雾虽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可真要做到千古艰难的“忍”字还是欠缺些火候的,所以阿雾忍不住对着同样宠爱她的荣三爷和崔氏诉起了苦,撒起了娇。

大家哦了一声,情绪都有些低沉。

崔氏听了,果然一把将阿雾抱入怀里,“儿啊儿”地喊,将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见头发一根没少,这才罢了,还是将她搂入怀里,好一顿安抚。

“她呀,是担心今后出不了门。”翰林院掌院学士柳宗河为人古板,家中女孩一旦定亲,就再不许出门走动,关在家中绣嫁妆,一是门风使然,二是杜绝可能出现的丑闻。柳府这样的清贵,又是书香门第,是决不允许出现丑闻的。

阿雾虽然不喜人碰触,却极享受崔氏的这种溺爱。福惠长公主对阿雾虽然也是极尽宠爱,但却从来不曾这样抱过阿雾,容她在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撒娇。

“萱姐姐怎么不高兴,不是说定的是孔祭酒家的大公子吗?”唐音道。虽然大家没见过孔家大公子,但都是书香门第,他家和柳家的学士府素有往来,还带着点儿姻亲,想来孔公子定然是个好的。

福惠长公主素来端方雍容,一行一举都充满着高贵的皇家端庄,丝毫不出错儿,是一个连鬓角发丝都要抿得一丝不乱的人。

柳和萱点点头,神色间有一丝娇羞,但并不见多高兴。

福惠长公主可容不得阿雾在她怀里将她的衣裳弄皱巴了。

苏念在一旁问柳和萱道:“你真的要定亲了?”

荣三爷听了阿雾的话,却不如崔氏一般“心肝、宝贝儿”地叫着,反而皱了皱眉头。

“我可不依,下回你还得来。”唐音拉着柳和萱的手撒娇。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荣三爷问阿雾。

柳和萱是个长相温柔婉弱的女子,眉间一蹙,便让人心生怜惜。

阿雾暗自翻了个白眼,嘟了嘟嘴巴,“还能怎么办?只能忍呗。跟二伯母说不管用,到老太太跟前儿,她必然又是偏袒四姐姐,说了跟没说一样。”阿雾可没想过要求那老太婆给自己做主,指不定反而倒招她骂呢!

到午后快要散席时,柳和萱有些忧伤地看着唐音几个,“唉,下回音妹妹生辰,我不知还能不能来。”

荣三爷摇摇头,阿雾到底还是孩子气了些。

苏念对阿雾另眼相看,唐音本就喜欢她,柳和萱是个平和亲切之人,便是胡雅和对阿雾的不满意也少了点儿,觉得她还算有点儿小才,所以在座之人其乐融融,饮酒行令,好不欢喜。

“明日早晨你带阿雾去请安,依兰,你把今日之事给老太太说一说。”荣三爷转头对崔氏道。

在接下来的小宴上,阿雾一直保持着低调,因为她刚刚才大显了身手,可不适合再出风头。席间行酒令吟诗罚唱,阿雾都表现一般,不出色但也不失中庸。

崔氏是同阿雾一个态度的,“说了也白说。”崔氏是有点儿怕老太太。那副老丝瓜瓤子脸,谁看着都怪怕的。

胡雅和点了点头,就算敷衍过这一关了。

“可你不说,今后玥姐儿岂不更是要无所顾忌地折辱阿雾了?”荣三爷沉声道,“这事必须去争,不管老太太怎么说,总要让她们心底知道阿雾可不是一个玥姐儿能随便欺负的。不然,今日之辱必再二再三。”

唐音可以瞪视胡雅和,阿雾却是没有这个资本的,赶紧道:“可不敢当,我知道胡姐姐是同我玩笑的。”

阿雾低头想了想,到底是荣三爷经事多些,弱者若永远不懂抗争,只会越被欺凌越被践踏,对方可不会因为你的不吭声就感谢你的隐忍。

胡雅和见阿雾不是作伪,讪讪地笑了笑,在唐音的瞪视下,低头给阿雾道了歉,“对不起,我……”

想到这儿,阿雾抬起头,“阿雾听爹爹的。”她本是不想同那讨厌老太婆纠缠,可如今却不能白白被打了。

当然这一幅画,水鸭的眼睛依然是康宁郡主的技法。顾惜惠亲眼见阿雾所作,越发觉得她和康宁郡主仿佛同一个人一般,当初康宁郡主作画也是那样的动作,也是那样的胸有成竹,信手拈来。

荣三爷见阿雾明亮双眼里的清澈,知道她懂了,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阿雾送唐音的上一幅画是精雕细琢的水彩画,而这一幅是水墨画,各有千秋,都让唐音爱不释手。阿雾不是作伪,让唐音松了口气,她并不喜欢自己重视的朋友是个虚伪之人。

次日早早儿,崔氏就领了阿雾去老太太的上房请安。

这一下,不仅给阿雾正了名,也让大家都看到了阿雾不仅画作得好,还作得快,仿佛画画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

一时事毕,崔氏却没像平日一般领着阿雾退出去,而是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道:“请老太太给我们阿雾做主。”

形容生动、刻画入微,最妙的是,那对水鸭不过几笔墨而已,实在简单,却仿佛真物入画般。

所谓为母则强,崔氏虽然禀性柔弱,可一旦事情涉及孩子,就自有一股心坚不可摧、磐石无转移的决心来。加之昨夜荣三爷为她细细掰开了说为何要到老太太跟前告状的道理,崔氏也就明白了,她最听荣三爷的话。

“无须颜色,太费工夫,我只用墨作一幅。”阿雾缓缓将白卷展开,挥毫泼墨。众人见她笔走游龙,不过寥寥数笔,一盏茶工夫不到,唐府雪浪池中的那对水鸭就游到了阿雾的纸上。

阿雾是他们做父母的都不忍加之一指的爱女,哪能让个荣四说打就打?别说荣四,就是荣五也不行。

阿雾她们到时,亭里已经布置好了画案,并文房四宝和颜料。

老太太瞥了崔氏一眼,心想:真是个不知趣的。昨天荣四和阿雾之间的矛盾,早有人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完全没有要处置谁的打算。

但凡富贵人家的花园里都开挖有小池子,里面总要养上一两对鸳鸯或者水鸭子。这厢唐音安排了下去,众人移步去了浮阳亭。浮阳亭临水,最是喂鱼赏鸭的好去处。

“你这是做什么,成天哭丧着脸,这府里是短你吃的还是短你喝的了,还要做什么主?”老太太疾言厉色地道。

这话不仅解了唐音的为难,也让其他人高兴了起来。

荣四在一旁面有得色,只有在三房这儿她才能找到一丝畸形的优越感。

阿雾垂眸思考了片刻,到底还是想借着顾惜惠,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好事成双,音姐姐,不如我再画一幅你家园子里的水鸭送你。”

崔氏被老太太吼得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但依然坚持颤巍巍地将昨日的事情讲了出来,“四姑娘随便就动手打妹妹,这可不符闺训,不合圣人教化。圣人讲孝悌二字,哪有做姐姐的可以随便扇妹妹耳光的道理?”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被崔氏柔柔弱弱地说来,效果顿时就打了大大的折扣。

“好啦好啦,我的生日又不是让你们来作画的,不管是不是阿璇画的,我都很喜欢。”唐音是极力维护阿雾的,她怕阿雾年幼不懂事假借了他人之画,又怕阿雾丢丑,所以想绕开这个话题。由此可见,唐音是很有些护短的。

“哟,三弟中了状元,三弟妹也开始说起圣人了。”二太太尖酸地道。

而顾惜惠也不是为难人的意思,她实在想知道这幅画是不是荣璇自己作的。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是康宁郡主的画作外流而已。若果真如此,总好过画风如此凑巧诡异,让顾惜惠更能接受些。

“我怎么打你了,你哪儿伤着了?你胡乱攀诬,我可不饶你。”荣四暴起,浑身一股子戾气。即使老太太再偏心,对这个庶出的孙女也有些不喜。

若阿雾真是作伪,顾惜惠这一番话可就是落井下石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阿雾自然不怵。

阿雾不等崔氏说话,自己先站出来,“四姐姐本是要打我,幸亏我的丫头灵醒,一把推开了我,自己挨了一巴掌,当时半边脸就肿了。可这也没什么,四姐姐身份尊贵,打了一个丫头,打了就打了。”阿雾的话锋突然一转。

顾惜惠回过神来笑了笑,“这不好说,不如让璇妹妹现场作一幅让咱们开开眼界。”

荣四听了心气儿稍微顺了一点儿。

“念姐儿是咱们这群人里最懂画的,既然你都这么说,我看这画啊也未必就是某人所作呢。”胡雅和借着苏念的话开始发作,“顾姐姐,你说是不是?”顾惜惠素有才名,比荣五还盛,若她也说如此,那阿雾假借他人的画说是自己作的事儿就铁板钉钉了。

但听阿雾又接着道:“可若是这事传出去,说四姐姐居然骄横到可以替自己的三婶婶管教丫头了,这样四姐姐的名声可就毁了。”

顾惜惠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真的是巧合,一切都是巧合。

阿雾根本不看荣四,只对老太太道:“这也就罢了,可是我们是同一家的闺女,若四姐姐坏了名声,五姐姐同我自然一样也要被人嚼舌头,毕竟都是一家大人教出来的,所以阿雾恳请老祖宗为五姐姐和阿雾做主。”

阿雾自然也知道顾惜惠为何这般看自己,她只是假作不知地对顾惜惠报以一笑。

崔氏极惊奇地看着阿雾,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居然如此会说话。为了阿雾,老太太自然是不会出头做主的,可是把五姑娘牵扯进来,老太太可就饶不得四姑娘了。

这也太凑巧了,让顾惜惠不得不震惊地看向阿雾。

要说这府里还是大房最得老太太爱,才貌双全、美名远扬的五姑娘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荣五的名声可容不得人败坏。

今日荣璇的这幅鸭图里,那一对水鸭的眼睛正是用的康宁郡主的笔法。

老太太果然一副要发作荣四的模样,但她也知道阿雾这是借琬姐儿说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娘儿俩,若非玥姐儿这行事太不周至,老太太也不见得会罚她。闺女家动不动就打人的毛病,即便是老太太这样的浑人也知道不是个好事。

顾惜惠曾经问过康宁郡主,为何她会这样画,只记得她说,鸭子也有情感,丧偶后还会悲鸣,在她心里,这些鸭子就是一个个人,而画人时最传神的地方在眼睛,那鸭子的眼睛也不能轻忽。

“你说你四姐姐要打你,她又不是疯子,为何无缘无故要打骂你?准是你做错了事,你姐姐才代为管教你。”老太太厉声道。

鸭子的眼睛在一幅画上来说可谓极小,但这极小之处却最显神髓,康宁郡主总是要刻意在那小眼里留白,露出一颗白色的星星来,显得小鸭的眼睛极为传神、灵动。

阿雾心想:我父母双全,为哪门子要一个隔房庶女来代为管教?真是个老糊涂、老毒妇!

荣璇(阿雾)的画无论从构思、布局还是技巧上看,无一不肖似康宁郡主的风格。当然,画风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康宁郡主画的鸭有个独特之处,那就是眼睛。

可阿雾面上丝毫不显,她忐忑地看了看荣四。

顾惜惠从小同康宁郡主一起长大,对她的画风如何不清楚?康宁郡主生前也自号养鸭客,最最擅长画的正是鸭图。

荣四还以为老太太依然向着她,正眼也不瞧阿雾,甩了她一个白眼,眼皮子都翻到天上去了。

除了苏念,在场还有一个人最为震惊,那就是顾惜惠。

阿雾低声道:“四姐姐问我,是不是见了瑜表哥,一颗心就扑上去啦?四姐姐说的这位瑜表哥,阿雾连听都没听说过,一时没有回答四姐姐,她就举手打我。”阿雾一边儿很无辜地险些哭出来似的说道,一边儿还忐忑地拉着崔氏的手。

苏念心下便存了一分疑惑,“这画可谓是得鸭之神髓了,若我祖父看了,知道是璇姐儿这么个小娃娃画的,定要大吃一惊的。”

其实那一日阿雾确实是见了唐秀瑾的,但当时在栖霞山上,山上有密树遮挡,其他人都不曾看见阿雾和紫扇两个,阿雾也就赌别人不知道。

不同于唐音的门外汉看热闹,苏念却是极惊讶的。称赞阿雾的那位苏西山正是她的祖父,从小耳濡目染,于绘画一道苏念多有心得。依她看,这幅让人叹为观止、神乎其技的鸭图可真不像是一个八岁女娃娃能画得出的。

“老太太,我们阿雾才多大点的小人儿,四姑娘怎么能乱扣屎盆子?总不能她心里想什么,就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何况女儿家说这些话,羞也羞死了,若传出去,咱们家的姑娘还要不要嫁人?”崔氏激动起来,她没想到荣四居然是为了这个打阿雾,那荣四可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唐音和苏念等人兴趣盎然地品评着阿雾的这幅精心之作,只觉得画风有趣,活泼挥洒,从没见过这么得趣的鸭图。

老太太就是再糊涂,一看阿雾一个小豆丁,矮墩墩的模样,门牙还缺着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就会想男人了?必然是荣四自个儿思春不得,反而迁怒别人。

因阿雾看鸭多了,画鸭多了,于画鸭上就自成一派,连当时的书画大师苏西山也夸她,说她自成一派,有宗师之风。

二太太听到这儿,也明白了荣四要动手打妹妹的邪火是哪儿来的,嘴角轻蔑地抿了抿:也不想想自己是哪个贱人肚子爬出来的贱货,也想高攀阁老家的公子?

养鸭客是前世阿雾的自嘲,她天赋病弱,待在家中,平日里的消遣多为临水喂鱼,隔水看鸭,所以自封养鸭客。大俗即是大雅,“客”之一字又是她的多病自怜,说她不过人间的过客,投胎做人,不过是于家中做一回短暂的客人罢了。

不得不说二太太比老太太还是要聪明些的,同样是厌恶庶子庶女,但看人二太太将荣四教的,这叫一个“大快人心”啊!

下面有阿雾的钤印,这是荣三爷空了时为她雕刻的:“养鸭客”。

大夫人这时也不高兴了,狠狠瞪了荣四一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居然想抢我看上的得意女婿!

唐音将画轴缓缓展开,一对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水鸭子跃然纸上,右上角还有一首诗:“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老祖宗,这事你可不能姑息!玥姐儿这样说话,都是一家姊妹,叫我们琬姐儿今后怎么做人啊?!年纪小小,就不知羞地想男人,这怎么得了?”大夫人开口说话。

阿雾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她未料到顾惜惠会来,而这画却是她平素最常做的题材。

荣四这才急了,指着鼻子骂阿雾,“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唐音将匣子打开,拿出一轴画来,喜滋滋地对阿雾道:“你画的?”

阿雾不甘示弱,“那会儿那么多丫头都在,叫来对质就是。再说了,我可没听过咱们府上有个瑜表哥。”

其实大部分人未必喜欢与比自己出众的人交朋友,更别说倾吐心声了。

“瑜表哥就是唐阁老的大公子,你昨日不是刚去了阁老府上吗,你还不承认?哦,对了,在寿昌侯府你当众大哭,瑜表哥不是还劝了你吗,你敢说你不认识?”荣四这是狗急跳墙。

胡雅和却认为唐音这样家世的姑娘就该与同等家世的姑娘交往,如果出身差一点儿,那就得才华出众,才说得过去。

比起荣四的暴跳如雷,阿雾就明显沉稳多了,一脸懵懂地问:“那日劝我的就是四姐姐口中的瑜表哥?”阿雾可不承认那是表哥。

交朋友讲的是投契,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个动作,彼此投了契,便心心相印起来,所以唐音并不在乎阿雾优秀不优秀,只是这个小姑娘投了她的心意,彼此也就好上了。

“你还敢说你不认识瑜表哥?”荣四一脸猖狂得意,只是她越是这般急躁,越发显出她心里的鬼来。

古语有云:“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是这个道理。

“我确实不知道他就是你说的瑜表哥。再说昨日,我是受唐姑娘所请,去祝贺她生辰的,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哪里会见外男?昨日别说什么唐大公子、唐二公子,便是垂髫童子,唐夫人都不许他们到园子里走动。四姐姐说这话,是要污蔑卫国公府的顾小姐还有柳学士家的柳姐姐吗,她们可都去了。”

其实小姑娘是不明白,人与人的缘分,不在于对方有多优秀和出色,世上才华横溢者甚多,却也不是人人见着他们就喜爱的。

这顶帽子可就扣大了。

再者胡雅和丝毫不觉得阿雾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此平凡的人能得唐音另眼相看,这尤其让胡雅和不满。

其实大家都相信阿雾。所谓的瑜表哥,不过是那日唐秀瑾到安国公府,荣四、荣五临时喊出来的,阿雾怎么会知道?那一日阿雾明明就被守门的婆子挡了回去,根本不知道谁在府上做客。

阿雾的脸色丝毫未变。要说唐音的这几个朋友里,胡雅和对她是有心结的,没有阿雾之前,胡雅和本是唐音最要好的手帕交,如今阿雾取而代之,胡雅和就难免有些吃醋。

至于在唐府,众人也是相信阿雾的话的。唐夫人可不是那没规矩的人,怎么会让儿子随便见女客?

“哟,让我瞧瞧璇姐儿送的什么稀罕物?”胡雅和瞅瞅唐音手里的匣子。她明知阿雾的境况,还说出稀罕物的话来,让人听着就别扭。

“好了,玥姐儿言行不周,自己去抄十遍《女戒》,不抄完哪儿也不许去。”老太太一锤定音罚了荣四,转头又对阿雾道:“明知姐姐行为不周,你还不劝着,居心险恶,也回去抄十遍《女戒》。”

“臭丫头,敢笑话我,让你一辈子长不出门牙来,可惜了这脸蛋儿。”唐音说着就去捏阿雾的脸,阿雾滑溜地避了过去。

老太太时刻不忘打压三房。

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定要让唐音一顿好怒,可偏偏是也缺了门牙的阿雾说来,就成了同“病”相怜的姐妹之间的嬉笑了。

阿雾今日是彻底领教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雾在唐音上来迎她之前,就将装了礼物的匣子递给了她,促狭地道:“祝姐姐早日长出新牙来。”

但今日虽然也挨了罚,阿雾心里却极高兴,荣四吃了这回亏,总要收敛些,再不敢对自己肆意辱骂,这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算是值了。

其实撇开私怨(情敌)来说,阿雾也得承认顾惜惠真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温文大方、端庄秀雅、出身尊贵、才貌双全。自己若有个儿子,说不定也会欣赏顾惜惠这样的儿媳妇。

当晚崔氏将阿雾在上房说的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荣三爷,引得荣三爷连连点头,“不愧是我的闺女。”荣三爷极为自豪,“不得不说,阿雾小小年纪倒比你还会说话。”

阿雾哦了一声,如此想来,怕是唐夫人早就看上了顾惜惠,要让她当儿媳妇。

崔氏也不恼,反而与有荣焉,“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闺女!何况我本就是个笨嘴笨舌的——你这是嫌弃我呢。”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打情骂俏了。

唐音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我要请,是我娘让我请的。”

荣三爷赶紧干咳一声。

阿雾没想到唐音居然还请了顾惜惠,有些惊讶地朝唐音看了看。

“阿雾怎么啦?”这时荣玠和荣珢听见“闺女”两个字走了进来,问荣三爷和崔氏道。

在座的人阿雾都认识,苏念、柳和萱、胡雅和,还有顾惜惠。

崔氏一见他两个就赶紧起身,“唉,快过来!瞧着怎么瘦了?可是外院的小子伺候得不好?”崔氏心疼两个儿子,在不能见的日子里,老牵肠挂肚,他们是不是挨饿受冻了?小子可有好好伺候?可有坏小子勾引二人学坏?

“今日管你够。”唐音拉了阿雾的手进阁。

“我看还是和以前一样嘛。”荣三爷摇摇头。

“我愿自罚三杯,音姐姐可不要吝惜。”阿雾笑道。

“你个大老爷们儿自然不觉得。”崔氏瞪了荣三爷一眼,赶紧张罗着让荣玠二人坐下,嘘寒问暖起来。

阿雾一到,唐音就起身迎了出来,“好啊你,可是最后一个到的,待会儿罚你一杯。”唐音所谓的罚一杯,是女儿家饮的玉梅酿,酒味不重,清甜可口,很得小姑娘喜欢。

荣玠、荣珢二人可受不了崔氏的这个热情,赶紧岔开话题,“阿雾怎么了?”

唐府的花园多竹,竹间之可燕者,是为“萧萧阁”也。

崔氏一听这个,就眼圈一红,想起两个儿子的不得亲近,又想起阿雾的备受欺辱。老太太为了孤立他们三房,规定去外院住的小一辈男儿十日才准进内院一回,说是他们也大了,后院女子多,怕闹出丑事儿来,也怕一群狐媚子勾引坏哥儿。

唐音生日那天,阿雾带了一个妈妈并紫扇一同出门,从后院角门进了唐府的花园。阿雾到的时候,唐音举宴的萧萧阁已经坐了好几个小姑娘。

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就是为了折腾崔氏的。

前两日阿雾生日,崔氏也想为阿雾办一场,可一是此时身份不够,二是花费颇多,老太太那边也定有话说,阿雾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推了崔氏的好意,只在当日吃了一碗崔氏亲手做的长寿面,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了。

大房、二房的哥儿要入内院,婆子根本不敢拦,但到了荣玠、荣珢身上就寸步不让了。

唐音的生辰宴并未请客,只是邀了几个好友,一众小辈儿私下聚聚,这在京城里的贵女之间是很时新的过生辰的法子。

崔氏红着眼圈讲了荣四扇阿雾耳光的事,荣珢一听,当时就跳了起来,“我去找她,她凭什么要打妹妹?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叫她好看。”

阿雾想起上回在晋国公府,唐音赞自己字写得极好,便想着送她一幅字画,费了几日工夫,悉心画了一幅。

“胡说,那是你四姐姐,你叫她怎么好看?”荣玠赶紧按住想冲出房门的荣珢。

“是这个理儿。”崔氏忙点头,又问阿雾准备送什么。

“我……”荣珢也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这口气就这样忍啦?我可忍不住,气死我啦!放开我,放开我!”荣珢开始挣扎,别看他年纪小,偏偏力气大,跟着老太爷学了一身功夫,连荣玠都不是他的对手。

“太太不用张罗,唐阁老家什么没有?也不缺咱们什么,让我说,还是我用点儿心,自个儿做点儿东西,一来表了我的诚意,二来音姐姐也喜欢些。”

“唉,平日叫你用功读书,动动脑筋,你偏不,你这要是去叫你四姐姐好看,还不是把话柄递到别人手里吗?你忘了上回……上回阿雾磕头的事儿?”

这几日阿雾因长公主的事情,人有些恹恹,胃口也不好。崔氏见了唐音的帖子,跟见了救星似的,一个劲儿催着阿雾一定要去,又张罗着准备送唐音的生辰礼物。

提起这个,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了片刻。

阿雾应了声“是”,同崔氏自回去不提。

“我不服,我不服!”荣珢气得捶桌子,可他也知道荣玠是对的。

“你在外仔细些,可别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面,否则我定不饶你。”老太太阴沉着脸道。

崔氏和荣三爷好歹劝服了荣珢。

过得几日,唐音果然有帖子来。阿雾告诉了崔氏,又同她一起去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得罪不起唐阁老,虽然面色极为阴沉,但还是答应了阿雾出门。

本以为这事就这般了了,哪知第二日荣珢就闯了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