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睡在你的回忆里 > 第3章 遇见

第3章 遇见

“没有。”

“你上大学之前逃过课吗?”

“所以啊,跟着我逃课吧。”

“不是啊?”

“咦?”

“男生的头脑中怎么全是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于是我和程晨堂而皇之地逃掉了那堂老教授的课,然后坐在校园路的冷饮店喝奶茶。程晨用手托着她的脑袋,然后看着来往的男生,一时间脾气变得很差,“郁闷!”我抬头看看她,“怎么了?”

“啥技能呢?抽烟,泡妞,还是看……”

“我们这个破学校,男女比例本来就失调,男生还没有几个长得可以的,本来数量就很少,而且质量还不好,你说郁闷不郁闷啊?”

“你是猪啊!我说的是,技能……”

“呃,或许你眼前这个还不错哦?”说实话,我不是在表白,真的只是开玩笑。

“拿着通知书报到。”

“谁?你啊?”

“靳海阔,你知道上大学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呃……”

我总是对她淡淡一笑,其实我心里比中彩票还开心。

“算了吧,我不喜欢瘦瘦的,还戴着眼镜的,总的来说,我不喜欢的元素全都聚集在你身上了。”

虽然我和她并不同班,但是大部分公共课都在一起上。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整个教室,一眼就能看见她。有时候她故意坐到我旁边,然后大叫一声:“嘿,靳海阔,又碰到你了!”

“那我还真是个悲剧人物,哈哈。”我是真的在笑,一点都不伤感,说来,只是有一点失落。

所谓的缘分,大概就是你突然邂逅了某一个人,这个人就频繁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了。

程晨还是挺会察言观色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和你开玩笑的啦。”

就像我遇见了程晨。那个用身份证做书签的女孩,从那天起,我就深深地记住了她。因为她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

“我也是。”

但是因为预知了自己死亡时间提前,我反倒显得轻松从容。我应该撑不到自己上班,或者结婚,或者等孩子出生就会死掉了,但是正因为这样,我也不必去理会升职的压力,婚姻的压力,甚至育儿的压力了。一个没有太多压力的人或许会失去生活的动力,但是会单纯而快乐地活着。

“那就对了嘛!”

那天我跟着奶奶走出医院的时候,奶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从今天起,你喜欢啥就跟我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想着自己会死什么的,人都会死。”在她面前,面对她犀利的语言,我除了点头,啥也不能做。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说变就变,瓢泼的大雨让大街上的人变得慌乱而狼狈,我和程晨就站在屋檐下,看起来,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然后程晨开始叫我讲笑话,“你会不会讲笑话啊?说来听听,消磨一下时间。”

或许是太早就接触死亡,使得我并不害怕听见“死”这个字。

“女生节的时候,哥哥问妹妹,你喜欢什么花啊?妹妹说,我喜欢两种花……”

在那天体检的时候,医生郑重其事地问我奶奶,是否考虑清楚了。奶奶吐了一口唾沫,“不上大学,他是不是也可能会死?”医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奶奶说:“那不就得了,别的不多说,麻烦了。”

“玫瑰,百合?”

我能来到这个世上,得感谢我父母,而我能顺利进入大学,我得感谢我那大无畏的奶奶还有我妈临走时留下的那笔钱。

“你喜欢?”

【海阔】

“不是啊,我以为你叫我猜……”

他笑着和我告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靳海阔。

“妹妹说,我喜欢有钱花和随便花。”

“程晨……我知道了嘛。”靳海阔抢先一步让我突然红了脸,“你好歹让我自己说嘛!”接着不远处的一个男生朝他叫了一声,“走不走啊,食堂快没饭了。”

“……哈哈。”

“很特别的姓,很豪放的名字,我叫……”

“然后哥哥说,妹妹,你好美啊。妹妹问哥哥,我哪里美啊……”

“靳海阔。靳是革命的革加公斤的斤,海阔就是海阔天空的海阔。”

“眼睛还是鼻子?”

“谢谢啦,你看今天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哥哥说,你想得美……”

男生耸耸肩,“只是从文章里抄的一句话而已,别当真,哈哈。”他的笑声爽朗得像冬天里的阳光。

其实我不擅长讲笑话,从小到大,我都很想成为一个有趣的人,但是我一直没有成功。可那天程晨却笑了很久,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这个笑话。其实她不知道,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一个笑话,若是她当时叫我再讲一个,我就说不上来了,好在,雨停了,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虹。程晨拉着我往广场跑,然后欣喜地叫着,“快看,彩虹!”有时候我都怀疑她的心理年龄到底有几岁,十岁,十二岁,还是……总之,在我心中,程晨是一个未成年女孩。

我看着书签上面的字,“每一次笑就是吃一口棉花糖?”他的字写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但是这句话很有意思,“你喜欢吃棉花糖吗?”

回寝室的时候,我撞见了他。

“那岂不是很容易弄掉,呃……这个……”他一边说一边从书本里取出一枚书签来,“这个,你先拿去用吧。”说着,将书签放到我的手里。

说实话,我从小到大并没有讨厌过什么人,但当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却对他喜欢不起来。早在刚刚入学的时候,就从别人那里听见他的名字,张祥森。

这个习惯是从高三的时候养成的,因为高考前要填各式各样的表,身份证又是必需品,就不自觉地将身份证当书签用。

他和往常一样,穿着有些气质的小西装,脸部表情好像终年不化的冰山,以他的长相,绝对像是从电视剧里跑出来的男主角,有家庭背景,成绩斐然,聚万千宠爱于一身,加之英俊的容貌,可谓十全十美。其实这不夸张,大学里都有这样的人,用老师批评那些不学无术的学生混迹大学的那句话,一样可以用在他身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啊……真是的,谢谢你啊。因为我喜欢用身份证做书签,可能刚才下课的时候被挤掉了。”

他住我隔壁寝室,我还是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只是一时间,我居然有了压力。像我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很难产生压力,可是就在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啊,你的身份证掉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程晨跑来告诉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叫张祥森的男生。

“找我?”我不解地看着他。

故事原本应该和老套的泡沫剧一样发展,可是,我又想错了。

我扭过头,看见那个男生,他快步跑了过来,“嘿,我正找你呢。”

【祥森】

“程晨……”

或许是太久没有回国了,在我刚刚走下飞机的时候,突然闻到一种故土独有的味道。

这堂公共课汇聚了几个班的人,下课的时候,人流涌动得看不到彼此。我本来想叫住那个男生,却不料和他走失,来往的人在我身上摩挲,离开大教室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我。

四年了,没有想过会再回来,在墨尔本的这些年里,其实我一直不太愿意去想过去的事情。

我一下被这个可爱的句子逗笑了,“没事,我也是乱答的,瞎猫碰上死耗子。”

我在墨尔本费尽千辛拿到律师证以后,就只想在异国他乡当一名律师,和我爱的人安静地过着日子。香车宝马,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并不是太过奢求。我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从小便是。跟着父母徘徊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场所,穿着我根本不喜欢的小西装,在人群里看着他们彼此谄媚。

“其实我是乱说的。”

直到我真正离开家乡,到一个新的地方,才脱去了一直束缚我的那身盔甲,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我从本子上撕下一条纸条,写道:“刚才谢谢你了。”然后扔了过去,男生展开纸条,在空余的部分写了什么,又扔了过来。

从机场到家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车程,但我却并没有急着回家。

我朝那个男生投以报答的微笑,男生吐了吐舌头,然后继续听老教授讲课。

“麻烦去建新西路,在金源大酒店附近停下。”

看着眼前混乱的方程式,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接着听见旁边男生传来的声音,“根号二……”我便脱口而出,“根号二!”老教授终究没有什么好说的,让我坐下。

笔直的道路上,我看见了四年来城市的发展,一时间,我突然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让我安静一下,这一点也不像我,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才是我的人生格言。

“我真是程晨……”我就快要拿出我的身份证来证明自己了,老教授看着我无辜的眼神,然后说:“即使你是程晨,刚才上课也肯定走神了,行了,你看看这个题目,答案是什么?”

这时,我低头看手机,是程晨凌晨发来的简讯,问我到了没有。简单回复后,我关掉了手机,当然,我问候了我亲爱的小宝贝。

老教授抬了抬黑框眼镜,“你是程晨?不是冒名顶替的吧,现在你们这些学生越来越会作假了,一天不来上课,就找同学代……”

到达建新西路的途中,会经过我的母校。那所被茂盛的大树遮蔽天空的学校,但现在是冬天,枝叶飘零,一切都显得有些惨淡。

“程晨……程晨没来吗?”我险些就被老师狠狠记上一笔,却在最后一声呼叫中站了起来,“我在!”

上学那会儿,我总是骑着单车从学校的南门开向东门,然后听见一些女生在旁边窃窃私语,我不是在炫耀,其实我比谁都清楚,那些迷恋我称赞我的人群中,还夹杂着很多厌恶我和憎恨我的声音,不过一切都过去了,跟着耳边逆向划过的风一起消失了。

或许是胡思乱想得太多了,以至于老师对照着花名册点我名字的时候,我还趴在桌上幻想。

出租车到达建新西路的时候,我的思绪还没有完全跟上来。

“关于这个问题……我找一个同学来回答。”

我把钱给司机,等待出发票。

所以,其实十八岁的我,是一个没有理想,没有远大目标,只是希冀着在大学能够邂逅一段爱情的花季少女。

绕过小路,径直走向那栋摇摇欲坠的旧楼,几年前就听说这里要拆迁了,但过去那么久的时间,似乎并没有要动工的迹象。我驾轻就熟地走上七层楼,这是我高中常来的一个地方。门牌号没有换过,信箱里的报纸还是今日的。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敲响了门。

我的父母都是小工人,他们一辈子都窝在了工厂里做苦力,于是我爸每次喝酒都和我说:“程晨,你得好好学习,考个大学,将来千万别和你爸妈一样做个小工人。”但是社会在进步,我爸妈又怎么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出来,差不多也是做工人呢?

“谁啊?”

好吧,高中的我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暗恋都没有,我把心思都放到了学习上,并不是说我有多会装,而是因为我们老师的一句话,她说,你们这群小妮子,现在不要总是春心荡漾,你们的老公现在都在大学里。正是因为她的这句话,大学成了女生们心中的天堂,我也是怀着这份憧憬努力奋斗着。

“我,张祥森……”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我突然怀念起高中的同桌,那个花痴女孩毕晓珊,她喜欢用相机去拍学校里面那些帅哥的照片,然后摊在桌上给我看,“程晨,你说这个怎么样?”虽然我总对她乐此不疲的事情嗤之以鼻,但是我依旧喜欢她映着阳光对我炫耀她又拍到谁谁谁照片的样子。

门很快打开了,很庆幸,他们都没有搬走,“祥森?真的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赵阿姨一如往昔的热情,屋子里的格局跟四年前我走时相比,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徐叔叔从里屋出来,赵阿姨端来热茶,“快来,你看谁回来了?”

卢菲菲戴着大眼镜,除了图书馆与教室,只有熄灯时间才会回来,魏兰则是不折不扣的怪人,把头发搞得像枯草,总是戴着耳机骑着单车在学校里到处穿梭,剩下的乔爽有些自闭,整天看着镜子发呆。有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太活跃了,又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是正常的,当然,这些话不能被她们三个听见,没准儿在她们眼中,只有我才是不正常的。

徐叔叔推了推鼻梁的眼镜,“祥森?哈哈,祥森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自上小学开始,老师口中念叨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所好大学。”而这句话就像紧箍咒一样束缚着中国的每一个青少年。于是,在踏入大学的第一时间,我的头脑中便蹦出“终于解脱了”的念头。在我遇见我亲爱的室友前,我便开始幻想,我的大学闺密会是什么样的。但是,与我同寝室的三个人并没有一个和我相见恨晚、情投意合的。

“刚到不久,就先过来看看你们了。”

这是所老校,甬道旁边的树都有较高的树龄,学院路的天空被交错的树叶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我喜欢一个人抱着书本走在这条路上,道路的尽头是鳞次栉比的楼房,新漆的奶黄色围墙,美术楼和音乐楼遥遥相望,分布学校的南北角落。

“噢,看你还惦记着我们俩老的。”赵阿姨每次看见我总是笑靥如花,年轻不少,“那留在这里吃晚饭吧,别不给阿姨面子,就多双筷子多个碗。”

一开始我并不太适应学校的环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开始自己的独立生活。

盛情难却,“倒是有些想念阿姨的菜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用这样的开头,小时候妈妈讲童话故事总喜欢讲这一句,听起来特别温馨。而我所谓的很久很久以前是在我十八岁,我刚刚考进大学的那年。

摆设依旧是过去的摆设,家具都没有换新,彩虹牌的电视机旁边放着一个小女生的照片,她不是特别漂亮的女孩,但是双眼特别漂亮,碎碎的刘海挂在额头,笑起来特别灿烂。我每次总是望着这张照片发呆,当然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我从没和任何人透露过。

【程晨】

晚饭都是家常菜,或许是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样的菜式,让我突然像回到高中时期一样,周末的时候总窝在赵阿姨家吃晚饭。

只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所过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的日子。

“来,你最爱吃的回锅肉,看看阿姨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她帮我修改了体检结果,我顺利被大学录取了。

果然是怀旧的味道,没有丝毫的变化,“哪里会退步呢,宝刀未老的厨艺啊。”

高考前的体检中,我被查出来肺部有阴影。老师通知奶奶过来的时候,奶奶只是木讷地看着体检表,然后沉默不语。后来体检的其他同学都走了,奶奶才开口,“靳海阔,你怕不怕死?”奶奶的问题让我有些诧异,我摇摇头,然后说:“爸妈都死了,我怕什么。”奶奶咧着嘴笑了,然后拉着我走进检查室,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来。

“哈哈,说话还是那么好听。”

然而,我的厄运并没有因此结束。

我是在这个时候想起程晨的。

但谁知道,我刚一开口,奶奶就哭了。她抱着我的脑袋,然后一个劲地抽泣,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强悍的小老太哭。

程晨,看着满桌诱人的晚餐,我就想起每天和你坐在饭厅里,相互唠叨着一天的琐事,然后听你哈哈大笑,开心地吃下晚餐。原来,我也是会想你的,这话说得真是莫名其妙,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在国内是绝对看不到墨尔本那么蓝的天空,至少不可能每天看着那样美丽的天空吃饭,我还有点想小宝贝了,不知道现在你们在干吗。

那一天开始,我就成了孤儿,不过我也学会了奶奶那套,冷静地看待这些起起落落,我说:“得了,妈是耐不住寂寞,生前少陪了爸,现在找他去了。”

我记得当时离开的时候,我像发誓一样说,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现在我还是站在了我的家乡,踏上了这个充满回忆的七楼,而这些都是我没有告诉过你的。

世事难料,我妈终于还是没有撑过去,在我高二结束的时候,告别了人间。妈妈走的时候,把她的财产都过户到了我的名下,奶奶叉着腰看着殡仪馆的人把我妈抬走,依旧是阴沉着脸。

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妈因为这件事,放弃了她海外的生意,或许是她想通了,也或许是别的原因,自从她回家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婆媳关系在中国原本是一个纠结的话题,但是在我妈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奶奶叼着她的香烟没少为了我妈跑进跑出。吃饭的时候,奶奶一边夹着面条一边说:“靳海阔,你给我出息点考个大学。”我点头,然后问:“我妈怎么样了?”奶奶不理会我,一口气吃完了碗里的面,然后说:“你好好照顾你自己,总之我不想在失去一个儿子后,再失去一个媳妇,我不会让你妈有啥的。”

“其实,这次回来,是有点事情。”

但是,她对不起的,不单单是我,而是这个家。

“很要紧的事情吧,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回来。”

她和奶奶并没有抱头痛哭,而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奶奶看了看她,然后说:“我儿子的尸体沉海里了,捞不起来了。”刚一说完,我妈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和洪水一样凶猛,看着她难过,我也有点想哭,可是我依旧没有,我抓着她的手,她一下抱住我,“海阔,妈对不起你。”

“嗯,小佳她……”

我妈回来的那天刚好遇到台风,她戴着墨镜,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踏着高跟鞋艰难地走进我和奶奶住的小楼房。我原本以为她是一个感情淡薄的女人,因为在国外的日子,她从来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写过一封信,就像奶奶说的,除了臭钱,啥都没有。可是,当她把墨镜取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双眼红得像两颗樱桃,眼睑都肿了。

“你也听说了?那边也没有给明确的说法,不过,祥森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寄来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在堪培拉拍的,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戴着太阳帽站在河边大笑的照片,而此刻,他与我已经天人永隔了。

“我回来也是为了这事情。”

说不难过是假的,虽然我与我亲爱的爸爸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那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我知道什么叫血浓于水。但是我没有哭,只是跟在奶奶的后面。

【程晨】

高二的那年,我爸遭遇了空难,在他从澳大利亚飞往南非的飞机上,永久地坠落在了印度洋里。噩耗传来的时候,我奶奶叼着烟冲进教室把我拉了出去,也不理会班主任在后面的叫喊,然后淡淡地说:“你爸死了。”奶奶说得特平静,就像她每次在麻将桌上和牌一样,即使是大和,也泰然自若。

每次看见祥森在法庭上挥斥方遒,能言善辩地驳诉每一个案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第一次在学校的模拟法庭上看见他代表他们系参加辩论赛的情景。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了他有做律师的潜质。

然而人生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甚至说,我的人生一夜之间变得有些坎坷。

那是入秋前的一个下午,祥森拿到的辩论题目是“有稳定才有发展”。

我的中学岁月就是在我妈的金钱和我爸的照片陪伴下度过的,可是因为我可爱的奶奶,我从来不觉得孤单,也没有觉得人生乏味,因为我觉得我什么也不缺,我从那个时候就领悟了:生活要懂得知足。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站起身来,对峙着另外一个系的二辩手。

后来他去了别的地方,依旧喜欢寄照片回来,每次奶奶收到越洋的挂号信,总是扔给我,说:“又是你老爸寄来的画画纸片。”

“对于稳定和发展,我们是不能一直强调它们的先后关系的,它们是辩证统一的,针对对方命题,我们只是提出,没有发展也可以稳定,对于逆否命题的成立,自然也证实了本命题的正确。在陶渊明所写的《桃花源记》中提到桃花源里的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说明他们是在一个没有发展的环境下生存的,那么他们不稳定吗?请对方辩友正面回答。”

我爸是在我六岁的时候离家出走的,他喜欢摄影,卷了我妈的钱去了法国,然后隔三岔五地寄一些照片回来,所以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可以流利地用自己的语言形容香榭丽舍大街是什么样,巴黎圣母院的广场是如何如何,以及塞纳河边美丽绝伦的落日余晖,于是老师问我是不是在法国长大的。

他铿锵有力的辩诉让对方无所适从,很快就败下阵来。我就这样看着他,冷峻的脸庞,严肃的神色,没有丝毫紧迫感,或许正是因为他太从容了,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虽然中考失利,但我还是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因为我妈随便从卡里划一笔钱都可以把人砸死。于是,我在此刻又深深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奶奶却不太高兴,她把我妈寄来的钱扔在桌上,然后臭着脸点了一根烟,“除了这点臭钱,啥都没有。”

全场一时间都轰动了,所有女生都呼喊着张祥森的名字,而我的脸竟然不觉潮红了起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加快,就在最后评委宣布正方获胜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眩晕。

中考的作文是“我的理想”,我没有高谈阔论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甚至把“理想”和“梦想”混为一谈,严重偏题导致我的中考成绩并不理想,奶奶不做红烧肉了,改了小葱拌豆腐,她说:“你果然还是你老爸的儿子。”

好吧,说到他我就又爱又恨,我常常会因为他的那个态度发点小脾气,不过好在他都还会容忍我。

在我十二三岁,刚上初中时,附近的男孩子都开始学抽烟、追女孩了,我还傻乎乎地背着书包,为着每天的作业做不出而着急。每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挂在光荣榜上的时候,奶奶就为我做一次红烧肉,她从来不笑,阴沉着脸,然后说:“你爸没你这么出息过,看来,你是遗传了我的。”

好比刚刚到墨尔本的时候,为了新房的窗帘颜色,两个人冷战了三天,最后他还是跟装修师傅说换成了我喜欢的颜色。还有一次,我为了买一条领带给他做生日礼物,但却很没有考虑地选了一条淡蓝色,当我把领带递到他手上时,他居然很难受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蓝色……”我赌气没有吃晚饭,第二天依旧看见他系着那条蓝领带去上班了。

对此,我感到无比知足,因为我的童年没有人嫌弃我,我也不用让我奶奶花多余的钱去医院帮我收拾烂摊子,但是老太太就总是在麻将桌上,指着我说:“这小子,没一点魄力,一点不像我带大的。”

他虽然总是跟人摆着一副臭脸,好像全世界人都欠他的一样,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爱,至少这一点,我还有自信,然而,就在他爱我之前,我却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去接近他。

看,我奶奶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老太。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就一个人把我爸带大,然后看着他结婚生子,又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媳妇离开,继续把我带大。

有多长呢,长到我的十八岁都过去了,我的青春都在大学里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了,长到我从中国追到澳大利亚。

这些日子,我就跟着奶奶坐在饭厅里,吃着她煮的元宵和买回来的月饼,当然像“温柔”“善良”“和蔼可亲”类似的词语,都永远和我奶奶联系不上,她总是阴沉着脸,对着我说:“谁骂你是没爹养没娘教的孩子,就给我打,打到医院了,我去付医药费!骂你的那些狗子才是没爹养没娘教!”

夜里,少了祥森在旁边,我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在一起的时候没少摩擦,可是真正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却越发地想念他。保姆离开之后,我刚给宝宝喂完吃的,可是他一不在,我就慌乱起来,有时候连宝宝的衣服放在哪里都忘记。当我泄气地坐在地上时,我又摸到了口袋里那张卡,那张早就褪色,还画了两个小叉的卡。

我极少见到我的父母,更不要说除我之外的人。他们不过元旦,不过春节,不过中秋,于是所有原本该一家人聚在一起的传统节日,他们都从来不回来。

“我漂亮吗?”这估计是我十九岁时问的最傻的问题。

“我叫了,他们没过来吗?”

“还不错啊。”

“之前我说什么了?”

“说谎!”我肯定喝多了,“我肯定不漂亮,肯定的!”

“在……”

“我干吗要骗你啊,又没啥好处,你又不给我钱。”

“靳海阔。”

“那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

看我答应得多爽快,但是家长会的第二天,老师又会把我叫到办公室。

大学校门口来往的情侣总是如胶似漆,让人看了刺眼,而我就站在校门口,发疯一样朝他吼叫,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然后他笑了,他是故意的,“行了,男人嘛,有时候和女人一样,口是心非。”

“是!”

“真的?”

“这次家长会是小学阶段最后一次家长会,你无论如何要叫你爸妈过来。”

“假的。”

“在!”

“你去死吧!”

“靳海阔……”

“好了,你长得不漂亮,特别丑,行了吧。”

其实我觉得生活什么的,真的不用看得太重,好比我出生到现在,我亲爱的妈妈每天都在海外的各个商业街谈论她引以为豪的生意,而我爸爸更是天南地北找不到人地追求着他的梦想,除了一张我一岁时候一家人的全家福被我挂在写字台前,每天反复欣赏十几遍以外,我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样子。

“靳海阔,你给我滚!”

对此我只有淡淡一笑,然后拿出作业本和钢笔,做我的作业。

在墨尔本的房子,家居摆设都足够简单,因为我和祥森都不喜欢复杂的东西。我喜欢这样空旷的感觉,夕阳的余晖洒在木地板上,小宝贝安静地睡着了,前几分钟还在咿咿呀呀地和我闹别扭,现在已经乖乖地闭上眼睛入睡了。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冷,通常这个时候,我是不大爱放音乐的,但是现在,我想让房间稍稍有点声音。

或许我什么都不懂,也无法去评点别人的这样那样,甚至你可以说,我才十岁,连青春期都还没进入,哪里知道这些情情爱爱有多么痛彻心扉。

从柜子里拿出一张从国内带来的CD,是临走时在地摊上买的,里面都是一些四五年前流行的歌曲,我只是随便挑了一首,孙燕姿的《遇见》。

当我十岁的时候,看见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扯着男主角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吼出这句话时,我就觉得那个女孩真傻。

这首歌第一次听,是看完那场《向左走.向右走》的电影后,那段时间大街小巷都放着这首歌,我很喜欢里面的歌词,可是,听着听着,我竟然又关掉了。

有很多人说,活着真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个人的时候时常变得有些神经质,害怕听一些歌,想起一些往事。孩子已经睡沉了,音乐倒不会弄醒他,可是,突然间,什么也做不了。我把CD取出来,放回原本的位置,拉开抽屉,看见祥森遗留的那盒香烟。

【海阔】

祥森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做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张祥森长得特别像金城武,你不觉得吗?帅呆了!”

向左 向右 向前看

“你是想说你像梁咏琪吗?”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那样就好了。”

阴天 傍晚 车窗外

电话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我正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冷炙,我以为是祥森打来的,不过按道理来说,不会,即使是,他也不会打固定电话。

BGM:《遇见》——

“Hello, This is……”我还没有说完,就被电话那头的话咯住了,“不好意思,你能再说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