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它真的很迷人。那栋房子有它不寻常的地方。你来之前,我们去参观过。”
餐厅的小猫原谅了普鲁的变心,又开始敲打她的脚踝来吸引注意。服务员弯腰问他们是否需要加些饮料,鲍姆夫人摇了摇头。
普鲁能看出鲍姆夫人在努力善待她,但不知怎的,普鲁发现自己难以回应她那乏味的亲切,也不愿用埃尔斯佩斯来称呼她。鲍姆夫人将目光投向餐厅的窗外,普鲁在她的视线中仿佛消失了一般。她是个谜一样的女人。她在大战前结过婚吗?她是寡妇,还是弃妇?关于她,普鲁又了解多少?她只知道,鲍姆夫人常常去耶路撒冷城外爬山,勘察山石,对它们加以研究。她会从黄土中刨掘古瓮,喜欢带黑色羽毛装饰的帽子。普鲁仅仅知道这些。鲍姆夫人缺乏埃莉诺拉身上的夺目光辉,而且,她还偷走了父亲的心。其实,一切再简单不过:鲍姆夫人既不是埃莉诺拉,也不是普鲁的母亲。
“不行,亲爱的。”鲍姆夫人说,“布朗教士司管的教会与英军达成了协议,由于前者在另一处土地上修建了一座小教堂,市政项目顾问——你的父亲,将拥有这栋别墅的使用权,作为征用该地的报偿。”
“哎呀。”鲍姆夫人显然如释重负,“他们来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换间别墅?非住那栋不可吗?”
“可爱的女士。”阿什顿致以问候,虽然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抱歉,我们来迟了。”
“哎,那可不行。这片土地的产权也存在争议。这块地的实际继承权归属于一个家族,但争议点在于,老祖父对纷争不断的男性子孙不抱期望,把这块地留给了女性后裔。然而,根据法律,她们不具备继承房产的合法权利,所以使用权转归教士所有,但他却没有来住,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并非独自赴宴,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相随。个子高,秃顶,还有一撮精心修剪的小胡子。
“好吧。”普鲁说,能够被人当作活生生的人来交流令她备受感动,可同时又险些打翻了餐巾旁的杯子。“我们按期交租不就行了?”
“普鲁登斯,这位是维克洛先生,英国来的情报人员。”这名男子把自己的椅子向后拖,古怪的小胡子下方露出洁白的利齿。他本想说些打趣的话,但收效不佳,把气氛搞僵了。
“嗯,关于房屋所有权的问题还未有定论。教堂向一个叫普拉泽的先生交纳租金补贴,但他反而要给一个阿拉伯富豪,哈桑先生,交纳名义租金,这个人在里佛塔地区有多套房产。一言难尽。”
“普鲁登斯刚才问我布朗教士的房子怎么样了。”鲍姆夫人说。两个男人就座时,她看着阿什顿,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哦,为什么?”有数不尽的时光,普鲁都暗自躲在被窝里,沉溺于对别墅的向往。她描画出它的形象,幻想它的门楣和窗框。
“是啊,这家伙他妈的上哪儿去了?他还用咱们的钥匙开门溜进来过呢。”阿什顿招来服务员,花了点时间点菜。
“哦,你说那个啊。我觉得没什么希望了。”
他们的言语在普鲁耳边溶解。说到底,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在这个房间的这张桌前?她有种错觉,总觉得自己正飘在半空。和维克洛共进晚餐总是很愉快。这间房间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也许那些真实的事物——礁石环绕的海边;灰蒙蒙的背景中那座她年幼时曾造访过的花园;在你身旁,坐在琴凳上演奏的那位母亲——到头来都不是真的?嗯,那些显贵我统统认得。坐在那儿的金发男子是蒙提·帕克。伊顿公学的老校友,在格拉德斯通的前任政府担任内阁大臣。普鲁低头在桌子下面寻找猫咪。找到它似乎是当务之急,可惜它已经弃她而去。他是个头脑发热的傻子。和他待在一起的法国夫妇是卢和他老婆,不过咱们还是来看看站在吧台旁边的那个男人吧?他钻研《以西结书》已经好些年了,说服帕克资助他寻找一串密文,然后从帕克伦敦的资金流里抽资营私。这是很严重的诈骗。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帕克本人却一无所知,还在向伦敦的朋友筹钱。她的手快在大腿下面压麻了。
“布朗教士别墅的事有什么新进展吗?”普鲁问。她拿起一只勺,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假装是个小大人。
普鲁抬起头,她在餐厅拱门入口的地方看见埃莉诺拉正走来走去。埃莉诺拉手里拿着裘皮大衣,身穿一件无袖凹凸编织纹裙,裙子是近乎透明的咖啡色,在这种天气里,这样的衣服未免太过单薄。在她身边,普鲁看见了那个男人:哈立德·拉苏尔。埃莉诺拉有没有在台阶上捡到那张照片?普鲁压在大腿下面的双手开始发烫,但她没有动弹。她的目光追随埃莉诺拉和拉苏尔缓缓向他们的餐桌走来,埃莉诺拉面带灿烂的假笑,没有察觉到普鲁的存在。他们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餐厅食客、酒吧侍者、正被服侍就座的女士,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晚宴桌边只有普鲁和鲍姆夫人两个人。这是法斯特酒店里最大的餐厅,普鲁宁愿选择一个小而通风的就餐环境。她和餐厅的小猫结成了好朋友,它拍弄着她鞋上的蕾丝,而她的视线越过桌子,盯着鲍姆女士的手。她两只手上各有一根手指佩戴了戒指,它们像黄色的骆驼眼睛。普鲁蹬了下脚,甩掉了小猫。
“晚上好。”埃莉诺拉说。她的唇色红润,颈上点缀着一条黑色项圈。
*
普鲁的父亲起身大叫:“拉苏尔。真是意料之外,惊喜十足啊!”
“再见,普鲁登斯·阿什顿。”他说。她挥挥手,但他腾不出手回应她,他的臂弯里抱着手风琴。他下楼,她上楼。他刚走,她就开始后悔没有和他多聊些有趣的事情,接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本想逃离的铺着地毯的走廊。懊丧之余,她突然想起自己被要求出席晚宴,现在必须赶快梳妆。
他们被引荐给维克洛,他站起来与拉苏尔和埃莉诺拉握手。大家互相拍着肩膀。普鲁注意到,拉苏尔举止镇定,彬彬有礼,反而是那些英国人在他面前口沫横飞。普鲁陷进椅子里观察他们。哈立德像国王一般,俯视远道而来的朝觐者。普鲁觉得,他的眼神在嘲笑他们。他虽然一言不发,可那些男人——也包括她的父亲——却接连朝他转身,所有的谈话和提问都是针对他,这一点相当有趣。她希望他别看她,但他理所当然地向她投来目光。她在椅子里陷得更低了,手指在桌子底下交叉,祈祷他不要把穆塔迪集会的事告诉父亲。他会不会提起那张照片:孩子们的尸体和大概是拿来清理尸体的扫把?那天,他请求她把照片转交到父亲手上,而如今他却亲自驾到。不过,由于埃莉诺拉拽着他的胳膊,他从普鲁面前转过了脸。埃莉诺拉将这群人的注意力引导到自己身上。
“这听起来像个童话。”普鲁说。雅各布·斯洛尼姆斯基的手指扒在手风琴的风箱边,把它推进、拉出,像是叹了口气。坏掉的乐器零件还攥在普鲁手里,她伸出手,把它们倒在他的手上。
“明天我要和美国殖民地的摄影团队一起拍摄一幅新作:《芦苇圣颂》。我想邀请你们和我同行,可以吗?腾出一天的时间?”
“不会。”他说,“但是我们自有妙招。我们在梦中和彼此对话,所以,我可以问:‘爷爷,你在森林那边过得还好吗?还不能回家吗?’然后他答:‘雅各布,我一边上坡,一面又在下坡。’”
鲍姆夫人插话问道:“那地方离里佛塔近吗?”
“他们会给你拍电报吗?”
“很近。”
她确信他在逗她玩,但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我们刚才恰好谈到那个村子呢。普鲁,你也一起来吧?”
“他们去远足了,要穿过一整座森林,但他们被迫继续前行,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在他们身后竖起一道屏障,让他们再也无法走回头路。所以,自那以后,他们想尽办法回家,却不得已要花上几年时间,绕一个大圈。”
终于能到别墅去,亲眼看看它了。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天呐,太好了。”普鲁说。她终于松开双手,在埃莉诺拉面前高高举起,后者用异样的目光俯视她。水色的眸子。
他点了点头。“在一个山区小镇上,但我的家人很久不住在那里了。”
“我倒不希望普鲁跟来。”埃莉诺拉说。
“你的家人住在哪里,斯洛尼姆斯基先生?”她有些混乱和局促,“嗯,我是说,斯洛尼姆斯基阁下(1)?”
这次,轮到鲍姆夫人提高音量了:“她如果不能去,将会是莫大的遗憾。”
他们相视一笑。
但埃莉诺拉已经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她那优美迷人的声线已令英国情报局来的绅士深深陶醉,他坐得笔挺,点头回应。普鲁的右手抽搐了一下,她赶紧把它攥成拳头,喋喋不休的话音包围了她。我倒不希望普鲁来。埃莉诺拉没有看她的眼睛。
“是的。”普鲁回答,她想装作自己全听懂了,因为她认为自己至少听懂了一半。“我能明白。”
飞行员没来以前,在一趟徒步旅拍中,埃莉诺拉给普鲁讲了个故事。当她(埃莉诺拉)还是个小女孩儿时,在威尔士,她跑到炊事楼旁边的一棵树下给乌鸦投食。她向厨子讨来一块变味的面包和一点残羹剩饭,又偷来一些肉混搅进去。她在一棵山毛榉下扔下这些饲料。日复一日,在同一棵树下。埃莉诺拉那时只有五六岁大。起初,只有零星的几只乌鸦飞来,后来越来越多,十只,十五只。她继续投喂它们,直到有一天,树下留了一小片玻璃。第二天是一块碎耳环。再后来,是牡蛎壳里的一片碎银。自此之后,它们的礼物从不间断。
“其实,我是指一切形式的建筑。它们都不堪一击。我们用家具、橱柜、软垫将它们精心装点,但终有一天它们将归于尘土,随风飘散。”
“直到什么时候为止?”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被逼着去什罗普郡的婶婶家探亲,待了一个月。我们回来时,那些乌鸦已经飞走了。”
他挠了挠下巴。“虽然你没有向我请教,但我想给你一个忠告:任何一栋房子甚至酒店,都不可信赖。”
乌鸦回礼的故事,使普鲁对埃莉诺拉的依恋更深,她希望自己的一部分能够依附于埃莉诺拉,留在她身边,不论风吹雨打,不论她要去向何方。尽管普鲁清楚,埃莉诺拉已经一把推开了她,就像逗狗的人厌烦了狗,就挥手把它打发走。普鲁听见埃莉诺拉对维克洛先生说:“哦,哈立德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很显然,住在这里由不得她选择,可人们总爱问她这个问题。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维克洛笑着站了起来。“来吧。”两个男人向吧台走去,像老太婆那样弓身凑近。
“在这间酒店住得还愉快吗?”他问。
“他们在嘀咕什么呢?”父亲问埃莉诺拉,他显然很不满自己被排除在外。但她只是放声大笑,耸一耸肩,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他眸子里的棕色很像她以前捡到的一根羽毛,她将它珍藏许久,直到和所有羽毛一样,这一根也掉光了毛,只剩一根光杆。他是不是也企图杀害父亲?她已经知道“死亡”一词如何用阿拉伯语、土耳其语和西班牙语表达,也学会用施芙拉码和贾穆尔码书写它,可是“杀害”呢?除了母语以外,她不知道这个词用外语该怎么说。
哈立德回来后,他们又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告别。亲吻、拍肩、点头、微笑,这次他没有特意朝普鲁看。
“我只是……我知道会发生这起袭击,所以特意来提醒你。”
“很好。”他们离开后,父亲说,“伟大的拉苏尔又回来了。我简直没法想象咱们的飞行员会有多高兴。”
“嗯。”
鲍姆夫人重新回到座位上。“可不是吗。”她意味深长地说。随后,她把目光投向餐厅尽头。“那个抽着烟,举着手杖的人是谁?”
“在亲耶路撒冷协会晚宴上投炸弹的人不是我,你明白吗?”
维克洛发话了:“那是拉吉卜·纳沙什比。”他说,“你可能已经注意到停在法斯特酒店门口的那辆绿色美国豪车,那是他的帕卡德。”
她点点头。
鲍姆夫人靠近普鲁,此举意图显然是想让她也融入谈话中来。“这儿的英国人把在寄宿学校时结下的恩怨也一并带来了。他们倾向于聘用耶路撒冷的名门望族,因为这些人让他们找到家的感觉。他们还是寄宿生,只不过这次要争夺的是领地和房产。”
“普鲁登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你一定要保密。”他站在她下方的几级台阶上,所以他们现在差不多一样高。
阿什顿朝她瞪了一眼,但维克洛只是开怀大笑,和查尔斯继续刚才的谈话,像是女人们根本没开过口。我得撤了,今晚有潜伏任务。然后,为防止旁人听到他的话,他压低了声音。普鲁受够了当局外人,取下餐巾。
“没有。”她靠在墙上。他们头顶传来了关门声。
“父亲,”她说,“我可以现在就走吗?突然有点累了。”
“你赶着要上哪儿去吗?”他问。
他们中止了谈话,看着她。“当然了,亲爱的,都依你。”
他摇摇头。“实话实说,我是三年前才学的手风琴。如果你在各处都遭人唾弃,被人驱逐,那么尝试用他们熟悉的、舒适的方式与他们沟通可以改善你的处境。明白吗?小提琴、手风琴,都是这个道理。”他向她挤出一丝啼笑皆非的笑容。她觉得这里的人都是一个样,她和他们的言外之意永远隔一层纱。
鲍姆夫人问:“需要我陪着你吗?”
“我们见过。”他说。她点点头,想起他在幕布后面搭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她满脸羞红。他也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她不得不无奈地开口发问:“你当乐师很久了吗?”
“不了,谢谢。”普鲁尽量让语气听上去礼貌,从一数到五十才站起来。双脚着地时,她才想起地面是稳固的,不论神圣与否,它的平坦与坚实足以令人信赖。她刚一离开他们的视野,走进接待大堂,便拔腿奔上楼去。
“演奏用的乐器总是得经历修修补补,它们一生颠沛但寿命很长,别担心。”可他的表情却那么悲伤。“今晚的演出,我可以用备用琴。虽然比不上这台,但还挺好用的。”他做了自我介绍,他叫雅各布·斯洛尼姆斯基。他已经知道她叫什么,也知道她是查尔斯·阿什顿的女儿。
普鲁关上门,站在房间中央,狂奔过后,她有些喘不上气。她用空抽屉为老鼠做了窝,但不到一小时,小家伙就逃跑了。抽屉里只剩下一个锥形纸筒和几粒花生。她在梳妆台上点燃一支蜡烛,盯着忽闪忽灭的火焰看了一会儿,不安地坐到床上。
“它是不是修不好了?”她不忍心看它。
房间凄冷,她想起母亲曾声称相信世上有鬼。母亲说她在花园里见过幽灵,还承认自己和它们说过话。黑暗的思绪又一次笼罩在心上,普鲁用暖烘烘的小手搓着脸,想要驱散这些坏念头,但无济于事。她想起母亲坐在一张钢琴凳上,转头问普鲁:你是谁?是个小幽灵,还是个小恶魔?
“别担心。”他虽然说的是英语,但口音很重。“你看到了,我刚才在修琴。也许我应该找一个更合理的地方。”他跳下几级台阶,捡起琴箱来细细端详,拉开风箱,放在灯光下,手沿着木箱边缘一路摸到风箱下方,随后又把它整个拎起来对着灯光。普鲁帮忙捡起他脚边七零八落的碎零件、琴键和短针,干完分内的事,她一只手握空拳,把拼图碎片般的零件填在手心里。
不详的黑色念头正在步步成真。如今,母亲去世了,而普鲁大概——不只是大概,而是真的再也不能回家了。这个既成的事实在普鲁心上投下一片阴影。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在打包来耶路撒冷时考虑得周全一些,而不是把裙子和鞋一股脑塞进行李箱。她会把那些照片捎上,那才是人间至宝。
“真的太对不起了。”她又说了一遍。
普鲁在房间里四下环顾。她似乎失去了可以寄托的感情,除了强烈的不安全感。每当有人要为她作画或拍照,或者让她在相机镜头前站住不动,都会令她惶恐不安。这种感觉很可怕,但至少熟悉。普鲁想到,埃莉诺拉再也不需要她了。埃莉诺拉怀上了孩子,她的身体中孕育着生命的种子,她还有一个飞行员朋友,已经没有留给普鲁的位置了。
他直起身,边摇头,边呻吟。他的个子很高,瘦得皮包骨。他们脚下的石阶上散落着绿色的毛毡圈、纽扣、长木钉和小短针,这些都是他手风琴里的零部件,主要的琴箱落到了几级台阶之外。
她突然心生一计。她费了很大的劲把梳妆台推到房间中央,时刻留意不能把点着的蜡烛打翻,然后像祷告一样跪在桌前。但她个子太矮,根本够不到桌子。于是,她把椅子从书桌旁拉过来,坐在上面。埃莉诺拉体内生长的那粒种子屡屡令她分心。普鲁凝神许下一个愿望,必须将它想象得尽量逼真、生动。但她突然停了下来,睁开眼。为了让它成真,必须发生某种变形和转化。物态变化是成功的关键。
“真的太抱歉了。”她对压在她身上的肩膀说道,那个人松开了普鲁,她发现他就是一周前警告她当心手榴弹的手风琴家。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将它置于烛火之上,她看到纸张的边缘迅速卷曲、冒烟,接着,凶猛的火势吓得她措手不及,连忙吹熄了它。纸烧成灰,化作一缕青烟。现在可以开始了。她懒得再次坐下,索性站在蜡烛和焦黑的纸页前。她死死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在脑中浅吟低唱:生命之种归入海,埃莉诺拉还复来。这是一条愚蠢而幼稚的咒语,但她把它重复了无数遍。有一阵子,她将祷词稍做改动:吾母还复来。直到钟声发出警鸣,普鲁这才打了个冷战,对冰冷的空气心生厌恶。
电梯停在一楼,又和往常一样,卡住不动了,普鲁等不及,便向楼梯跑去。她不想再待在这栋楼里,也顾不得身上的单薄衣衫,只想冲到门外的雪地上去。跑过最后一圈楼梯时,她突然被一个坐在台阶正中的人的后背绊了一跤。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已经同时向前倒下,把小平台上的一堆东西压碎了。普鲁的头发挡住了脸,一个陌生人的鼻息吹在她身上。
耶路撒冷,19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