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显得十分亲密。看到他俩亲密无间的样子,普鲁的心拔凉,身体的某些部分几乎要结冰。她想起了伊赫桑的话。随便拿些东西带给我……它们会帮大忙……对我们亲爱的拉苏尔太太报有……企图。现在时机正好,因为这位飞行员铁定不在法斯特的客房里。她如离弦的箭般在鹅卵石路上拔腿狂奔,掠过沿街的小摊和店铺,穿过雅法门,直奔酒店。这栋楼还是和从前一样,比起旱地上的一座大楼,它更像一艘进港的船只。她全身心都只牵挂着肩上的重任,那是她答应为伊赫桑办的事。
普鲁装作无动于衷,继续前行。孤独感蹿上她的身体,像是一早洒满地毯的阳光那样逼人清醒。普鲁突然看见穿裘皮大衣的埃莉诺拉转进前面的巷子,便朝她走去。她和那个飞行员走在一起,虽然称不上手挽手,但正低着头靠在一起。普鲁退了几步,蜷起身,灵机一动,利落地躲进一条挂起来出售的贝都因毯里。她看着他们的脚从面前走过。“你没法想象……”是埃莉诺拉的声音,但接下来的对话含混不清。普鲁的指尖抚摸着粗糙的贝都因毯,听着他们的声音逐渐消失。她从地毯里出来时,他们已经走远,深入了市场里更隐蔽的地方。
大堂里,她整理好情绪。说服前台小姐简直易如反掌——哈林顿上尉正和我父亲在餐厅用餐,他让我去他房间帮他取块表。虽然她气若游丝,但好在前台年纪轻轻,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吊挂在木环上的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
两个阿拉伯小孩正在楼梯井里嬉闹。年纪小的男孩在台阶上跳来跳去,弯腰想抓姐姐的头发。女孩儿没有理会弟弟,手里捻着一段绳子,正在神游太空。假如普鲁现在拉起小男孩的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带走。她会告诉他,我是你的新姐姐,然后他们可以一起住到铺着魔法地砖的别墅里,和五十只灰色猫咪为伴。这时,这对兄妹抬头看着她,和这里的其他孩子一样,脸上没有笑意,只是半带威吓、半带好奇地盯着她。
电梯门如同舞台帷幕一般徐徐打开,走廊里空无一人。她先左右观察了一阵,随后敲了敲门,走进飞行员的房间。这里虽然不及父亲独享的整个套间那么宽敞,但比起普鲁自己的卧房要大得多。出乎普鲁的意料,他不是一个讲究秩序的人。喝到一半的威士忌酒杯到处乱放,衣服堆得乱七八糟,这和人们对飞行员的印象有很大出入。椅子上还丢着一块脏手帕。
普鲁慢步穿过旧城,却觉得景物都像变了戏法,重新布局。城门比以往离东边更远了。男装店和阴暗逼仄的面包房互换了位置。她穿过圣母院酒店和法国医院,穿过阿拉伯小咖啡馆,起初没有注意到街上的大呼小叫和喇叭声都是针对她而鸣——她挡在了路中间。她离开主干道,走进露天市场的一条窄巷。
普鲁坐到床上,感到身下的床塌陷下去。她品尝着违反戒律的味道。现在她进来了,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拿什么。伊赫桑想要什么东西?他是怎么说的?能不能溜进他的房间……帮我找到……什么来着的?一些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或者书……能表明他来这里的目的。她想起贾穆尔密码。公鸡在泥里打滚。戴胜鸟发出悲鸣。如何判断哪些东西另有深意,哪些事物无关紧要?在一个带容膝空档的写字台上散落着一些纸片和口袋里掉出来的碎石子。一只黑色手提箱放在窗边的地板上。普鲁在他的私人物品里翻了一阵,却没找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
“克瑞斯威尔上校……普鲁,你可以自己回法斯特吗?”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就已经转身离开,两个男人斜靠在一起,像是两棵迎风而立的老树。
“你非得四处乱跑吗?”有一回,父亲在桌底找到她时问她。“你知道吗,那个叫加罗的门房管你叫小眼线,因为你总是躲在窗帘后面、趴在桌子底下写写画画。”
有关麦克劳林和巴勒斯坦警方的进一步消息:不堪言说的兽行。此人声称:“做成鸡蛋卷必须打碎鸡蛋。何况无论如何,他打碎的皆为十恶不赦的坏蛋。”图卡瑞姆地区硝烟四起,如同主的愤怒,战火已经蔓延到撒马利亚和朱迪亚山脉交接的山脚,借英国霸权之便利大肆俘虏当地居民,使之遭受非人道的对待。地区法院已提出申诉。需采取紧急措施。此事须高度重视。CC上校。
小眼线。小间谍。
普鲁的手指摸到一块岩体剥落龟裂的墓碑,上面写着:愿你安息,埃利阿斯·波兰,1888年。她听到那个男人嗓音清脆,飞快地念道:
一本蓝色布面的本子垫在七七八八的收据和信封下面。空军飞行日志。本子的封底上塞着几份文件和一些照片,此外,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纸:重要提醒。若由于个人玩忽职守或违反纪律导致飞机坠毁,修复训练机的工作将会严重耽误歼击机、轰炸机的制造进程。这很有用,她打算把飞行日志带走。在本子下面,还有一张带法斯特酒店抬头的信纸,上面用浅蓝色钢笔写了几个字:埃莉诺拉。金莺。普鲁撕走了这一页。她趴到床底下,但除了灰尘和霉味,没有别的发现。
“能不能麻烦你读给我听?我没带阅读用的眼镜。”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把偷来的东西全塞在枕头下面,又冲下楼归还了钥匙。前台小姐在她还钥匙时连头都没抬一下,但普鲁跳了起来,因为她发现鲍姆夫人正站在门卫室的桌子前翻看电话留言簿。她那副玳瑁圆框眼镜已经滑到鼻尖。普鲁以为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转过身去,却听到鲍姆夫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查尔斯,克瑞斯威尔传来一封加急电报。”那人挥舞着一封电报。
“我从老家带了些蜜饯,想来点吗?”鲍姆夫人在她面前拿出一个诱人的闪光小罐子,普鲁觉得里面的胶状物质很像毒药。
什么时候?她刚想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搬去那儿住,但为时已晚。他们走出教堂时,一个男人拦住父亲,和他简略地谈及几起恶性袭击,一起爆炸案和施密特大楼旁一间私人咖啡馆里的斗殴事件。
“不用了,我不能吃。”
“正厅地板上铺着花砖,它们在房间正中围成一个圆圈。八月的满月之夜,一束月光刚好均匀地洒在圆圈之中。这样的景色,一年只有那一次,那几分钟。很可能在那儿住了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浑身插满羽毛的鲍姆夫人看上去十分轻盈,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尘埃的颗粒和松弛的思绪间起飞升天。普鲁突然明白该用什么让伊赫桑心服口服。
“是吗?”
“我能不能去父亲的房间拿几张大的建筑绘图纸?”普鲁问,“我想要画画。大点的纸画着更方便。”
“那是个很朴素的地方,一座乡间小屋。墙上雕出一个Youk。墙体雪白,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火炉旁挂着一把银质匕首。普鲁,但它仍有独特之处。”
“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他笑了,抽着鼻子,鼻尖通红。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翻领,身边一朵紫色仙客来垂头向一名路过的女士致敬。
普鲁跟着鲍姆夫人上楼走进父亲的房间,显然,父亲正明目张胆和鲍姆夫人同居,因为她的私人物品摊得到处都是:靠窗的桌上放着考古学书籍,椅子上有好些围巾和帽子。她大概在城里别处还有自己的“小房间”,但普鲁知道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儿。夜里,她常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或是打字机的嗒嗒声中夹杂的谈话声。
“能不能和我讲讲咱们在里佛塔的别墅?”普鲁沮丧地问。
“我把你留在这儿找你需要的东西。” 鲍姆夫人的嗓音轻柔,几乎没有重量。她进了大房间,留普鲁独自一人站在父亲的家什前面。
他摇了摇头,好像对这个问题感到失望,没有作答。
父亲的书桌与飞行员的小写字台形成了鲜明对比。父亲的书桌很大,能闻见蜂蜡、墨水和抛光剂的味道。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耶路撒冷巨幅地图,薄薄的描图纸上画着方案图:修复的墙面、加建的楼梯、延伸的城墙。他的字迹干干净净。一大卷建筑绘图纸铺盖了半个桌子,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写着:钟楼爆破规划图,雅法门。普鲁把它掀起来看下一张。父亲用来写附注、画图示的铅笔削得很尖,行首都留有清晰的缩进。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下面那张白纸卷成一根细细的管子。她想听听鲍姆夫人的动静,但屋里一片寂静。这张桌子和父亲之间的亲密联系让她感到站在桌边时仿佛就挨着父亲的手臂。普鲁抚摸过铜纸镇、烛台,最后落到书桌上的一个小抽屉上,她想感受一下抽屉滑动的感觉,便将它拉了出来。抽屉里,她看到自己少女的笔迹——那是一沓信。准确来说,一共七封。她来这里以来,每周都恭顺地给母亲写信。父亲把信从她手里收过来,但显然没有寄出去。普鲁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发现它已经被拆开了,因为信上有一道整齐的切口,像是裁纸刀划出来的。她看了看父亲的桌面,在上面发现了一个骨制把手的启信刀。她把手指伸进信封,抽出一页信纸。
“是的,我在想……鲍姆夫人对应表上的什么位置?”
亲爱的妈咪:
“是吗?”
至今为止,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法斯特酒店的房顶上度过的。这里风景独好。我不确定这儿能不能进,因为我是在女仆用梯的楼梯顶发现了通往屋顶的入口,貌似没人会来。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农夫务农,推车忙进忙出。街上还有很多小动物。这里随处能看见山羊大摇大摆地走过,还有驴子和鸡鸭,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父亲,我刚才在读《圣经》里的《血缘及姻亲关系表》。”
普鲁把信塞回信封。霍雷肖叔叔送给她作离别赠礼的手表太小了,表带勒进她的皮肤,这已经困扰了她一阵子。此时此刻,她再也不能忍受表带的折磨。她把一根手指插到表带下方,想找到一点空隙,仿佛自己能拉长皮料,只靠碰碰它就能将它调整到伤不到她的位置。
礼拜结束时,她走到他身边,他们一同朝门口的亮光走去。
“你是去耶路撒冷吗?”她被送走的时候,霍雷肖叔叔问她。他曾经在她在父母间转手的空档期前来照顾过她。“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估计那儿都是些什么热心肠的欧洲女人、朝圣者、传教士、考古学家、慈善家,还有在石堆里闲游的狂热教徒。不管信的是什么教,那些女人都生不出孩子,也没有男人想娶她们。你可得小心,普鲁,别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分子。能答应我吗?”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能答应我吗?能答应我吗?”
布道还在继续,普鲁翻读《圣经》,《血缘及姻亲关系表》(1)是什么?丈夫母亲的兄弟是谁?为什么还要特意重申不可娶儿子的女儿,不可嫁姊妹女儿的丈夫?父亲以前寄给她的信上贴着世界上最精美的邮票和在喀土穆、德里盖的邮戳。普鲁曾把这些邮票收藏在专门的集邮册里,但这本集邮册现在哪儿去了?布道快结束时,众人齐唱圣歌,父亲唱得最响。和散那归于至高神!
“我答应你。”
“我对建筑师爱得死去活来!”母亲在亢奋时总喜欢这么说。“哈!这些个建筑师!他们进屋来,让阳光洒进你那几间破卧室的角角落落。他们看到什么结构都想重新设计,再把家具全搬走。鬼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要把家具全搬走。难道园丁永远只能有间凋敝的花园?杂草丛生,树枝也不修剪。你爸,”她会大声喊,“永远都在筹备着寻找一个家,筹备买房子,想要安定,但转眼新项目又开始了。而他的妻女就永远只能辗转在大同小异的出租屋里,居无定所。这样的生活,我们还得忍受多久?”
“答应我给你妈妈写信,好吗?”
父亲阴差阳错地成为会众里最高的人。在这间教堂里,普鲁比在耶路撒冷其他地方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外国人。在这里,身着军装的英国人统领一切,他们四处踱步,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那些土耳其人。不过伊赫桑说,不该叫他们土耳其人。伊赫桑曾对她说:“你的眼睛是水的颜色。”她同意这个说法。不过她宁愿自己是褐色眼睛和黑睫毛。她听见父亲的呼吸声。
“我答应你。”
*
普鲁把信放了回去,轻轻关上抽屉。她对鲍姆夫人大喊一声谢谢,还没等她回话,就带着那卷纸冲进无限延伸的走廊,房门千篇一律,地毯厚实却不够舒适。
“谢谢你,普鲁。”他的语气像是她刚帮他取来晚餐。他带着画走了出去,却把炭笔留在房间。整个早餐一直到现在去教堂的路上,他都没再谈及此事。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普鲁颤抖着,始终无法坐定。她像一只标记领地的狗踱来踱去。但无论反复走上几千遍,房间里的不安全感始终如影随形。
“像这样理一下你的头发。”她把发绳拉到肩上。他坐在床边为她画像,先是一脸急切,粗暴地快速做了几笔标记,随之笔触和缓,开始轻柔地慢慢勾勒。他作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几欲要僵成石头。他把纸向下移了移,她看见几个不同版本的自己。嘴唇。脖颈。搭在脚踝上的那只脚。这时,他突然停笔,站了起来。
作为一个孩子,她能感受到的唯有愤怒。在这儿,就在那张床上,普鲁连续几周都在给母亲写信。她初访大市场、瓦尔努斯旱谷和橄榄山公墓时,把天真的想法都事无巨细地写在了信里。来耶路撒冷的第二周,她已经与第一周时的自己判若两人,对这里的了解也深入多了。市场和圣墙并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这里的石料——她收集了许多完好的石块,在床底排成一排——这里的石灰岩是有生命的。这里的石头类型各异,五彩斑斓。伊赫桑讲解道,这些石头分为皇家石、糖果石、犹太石、红石、纳莉石、伽古罗石。而在刚开始给母亲写信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些石头叫什么,红色、粉色的石头握在手里有什么触感的差异。现在则不同。她几次问过父亲,为什么母亲不回信,他回答说也许是她病得太重。普鲁临走前,霍雷肖叔叔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悲伤,也许他早就知道她的信不会寄到母亲手上。
父亲敲门进了她的房间。普鲁,我想给你画幅画。这番话把她从睡梦中引诱出来,她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眨眼看着他。父亲手中拿着画具:一支炭笔和几支细铅笔。他把两支火光飘摇的烛形灯摆在桌上。建筑图纸上画着一些零星的设计图,但他把它们翻过来,纸的背面还是一片空白。他让她坐在百叶窗前的椅子上,她听话地慢慢从床上爬下来,打着冷战。
普鲁把当天偷来的东西铺在绣花床罩上。她将建筑绘图纸展开。飞行员的一本本子。还有他的信纸。她是个偷东西的能手,有一技之长的感觉真好,至少还有她能做的事。飞行员那本本子的前半部分是日志,记录了飞行情况、时间及距离;而后半部分则全是速写,鸟、蜻蜓的翅膀、技术角度绘制的飞机引擎。看到蜻蜓翅膀上精致的细节时,她几乎要对他产生一些好感。还有几张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照片,上面是些螺旋和点、阴影和图形。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些照片是从空中拍摄的。摄人心魄。她真想找人分享她的发现。
前一晚,普鲁梦到了老鼠:那是在一条长长的隧道里,她虽没亲眼看到,却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自从手榴弹在舞厅窗户上爆炸,酒店里到处都有人忙活,敲敲打打,修修补补,四处巡逻。而她的房间比以往更令人心神不宁,如同一条飘摇的小船。昨晚,发生了一件怪事。
她走到窗边。飞翔,坠落——她想——本是同一件事情。
自从手榴弹事件后,他身边添了两名保镖:走在他身后的英国大块头一言不发,另一个当地宪兵在前面四处跳窜,勘察窗户、楼宇和天空。有人企图谋杀父亲。这个想法一直如同一只被捉的蝴蝶在她脑海里扑腾。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脑子里全是这件事。会不会有人躲在百叶窗后面,突然把炸弹向他或她投掷过来?一想到自己可能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靶子,她便激动难安,浑身发烫。父亲身穿浅白色西装,还是戴着他那顶圆顶帽。每个过路人都向他们投来目光,但是不是有几张面孔没安好心?太阳悬在他们背后,影子在他们面前拉长,腿变得很长,头小得像图钉。这个是我,那个是他。经过一个拐角,火柴人般的影子便消失了。
城市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这里与大海相隔甚远。不论大海多么灰暗,她都对它怀抱着深切的思念,而她浪费时间在这里小偷小摸又是多么可怜!不过,这一切已成定局。普鲁不知道人的天赋高低、追求大小由谁决定,也不清楚为何一部分人会在某些方面比其他人更胜一筹。她曾在一封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有一回她不小心把一个亚麻色的大衣柜误认成通往内部楼梯的大门,打开它,却发现一个女人正睡在堆满枕套的衣柜里。看到普鲁,她惊跳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平安,平安(2)。”她一头黑发,年纪很轻,看起来被吓坏了。普鲁问她:“你说英语吗?”“不会。”“法语呢?”她点点头。她用不标准的法语向普鲁道歉,希望她宽恕自己在被单里睡着了。这是个无家可归的波兰难民。有人承诺在耶路撒冷给她分配一个房间,但当她抵达时,它可能被出租、被盗、被烧毁,甚至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普鲁不知该说什么,便关上了门。她曾在信里向母亲描述埃莉诺拉宅邸中不停上升的楼梯,以及伊赫桑对她说的话:耶路撒冷自成阶梯,乃世界之轴,它将向上攀升至天国之境。我在想——她在没能寄出的信里写道——如果耶路撒冷是一座能够抵达天空的城市,为什么人们无法抬头仰望?为什么每每当她想起天空,旧城中密不透风的隧道和楼梯井就会将她封锁其中?为什么在耶路撒冷,根本就没有天空?
“快,快跟上。”他说,“奇怪的小家伙。”
普鲁想要给路沿上的死鸽子照相,但父亲还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圣乔治的礼拜快迟到了。鲍姆夫人不想去,所以他要求普鲁同行。又得四处周旋,讨所有人欢心!几个月都没去了!还得在圣公会教徒面前露脸!
耶路撒冷,19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