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摸摸鼻子,“一会儿你自求多福呗,别出声,本姑娘就玩一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桃子是蝉,本姑娘是黄雀。”末了又可惜道:“今儿个没穿身黄衣服出来,太可惜了。”
闵瑶一听紧张问道:“那怎么办?”
她之所以不担心序生,是料到他约莫与此事有关,且有大关系。花寻欢一块儿失踪,多半是被序生拉下水的,有花寻欢在一侧,序生死不了。”
“那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宛宛耸肩,“我反而比较担心桃子。烧了无色庄只能引起混乱,除掉桃子这个障碍才是良策啊。”
果然,如她所料。
闵瑶苦笑不得摇头。
无色庄的偏室里,杨氏把萧泊名扶正在椅子上,萧礼止将纸铺好,又将笔交到萧泊名的手中,“父亲,庄旨儿子已替你理好了,你就只需要签个大名,摁个手印,就万事大吉了。”
“担心什么?”宛宛反问,“担心他跟花少私奔?
萧泊名面上眼神涣散木讷挪到纸上,实则细读。庄旨大意无非是,那场大火是陶止造成的,无色一庄因陶止的疏忽毁于一旦,而长子萧礼止舍身救父,感天动地,于是这一感动下,萧大庄主就把庄主之位传给他了。
见宛宛完全没有担忧,闵瑶好奇:“宛宛姐姐不担心序生哥哥么?”毕竟从午后,序生跟花寻欢就失踪了。
萧泊名心头冷哼了声,只听萧礼止道:“父亲,摁手印儿子可以替您代劳,这大名,还得您自己动手。”
“没什么,”烟雾已扩散开来,宛宛拉着闵瑶又退了几丈远,“这把火烧得真是壮观。能亲眼目睹无色庄烧起如此壮丽的火,实乃平身一大幸事啊。”
萧泊名恍恍惚惚抬起笔,颤颤巍巍在纸上点下一笔,然后手一歪,一笔划出了纸外。
闵瑶茫然:“宛宛姐姐你在说什么?咳咳……”
萧礼止强忍着怒气又摸出了一张,“父亲,儿子这里多得是,可以让你将这签名练到熟练为止。”
宛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管他是栗子,梨子,还是李子,通通变成荔枝就好了。届时桃子打荔枝,谁输谁赢就说不准了。”
“可似乎,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序生缓缓从另一头走出。“庄内的火,快灭了。”
闵瑶却摇摇头,“桃子哥哥没有变,他只是让周围的人变软了而已。”
忽听序生声音冒出,萧礼止二人皆是一颤,警惕看过来。
“桃子变硬了啊。”宛宛感叹,“感觉都不是我认识的那只软趴趴的桃子了。”
“你何时……”杨氏活像见了鬼一般看着他。
“嗯,”闵瑶笑靥如花点点头,“我知道陶止哥哥能行的,他只是一直很依赖序生哥哥,没有给过自己一展身手的机会而已。”
“一直都在。”序生如沐春风笑了笑,“大夫如何能离了命在旦夕的病人?”
“啧啧,”宛宛扶着闵瑶站在远处咂嘴:“倒真有点庄主风范了。”
萧礼止立即吹了声响哨。
“还有你们,”他又指着另外一边的侍卫道:“你们分别去周边的住户,叫他们也避一避,水火不留情,一切惊扰的损失,无色庄做主。”
无人出现。
“大家不要慌,依次下山去小庄子躲一宿。”陶止站在庄子最中心的地方高声指挥道,然后指着另一头,“你们十六人,从东边那口井提水,四人一组,运水。”
他冰冷的神情已见裂痕。
这一夜,整个无色庄所有的事务都落在了陶止肩上。
“萧大公子,打斗只会引起庄内的人的注意,于是在下替你解决了这个烦恼,你的手下们……大约都不会出现了。”序生缓缓解释道。
序生、花寻欢不知所踪,杨氏与萧大公子不知去向,萧大庄主病重,谁也不见。
杨氏大惊:“你、你……!”
这一晚的无色庄,火光映亮了附近几个山头。
见事情有变,萧礼止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萧泊名身前,谨防序生救人。
不出他所料,萧礼止果然动手了,就在这一晚。
然而,最该防的人,却在他背后——一瞬不察,背心一麻,穴道已被点上。
三难之下,他选择顺应大局,干脆躺下看戏。
萧泊名慢慢放下手,叹了口气:“阿昧,我如此待你,为何却换来今日的局面。”话,是对杨氏说的。
作为无色庄庄主,为江湖众人所盯着,他做不出直接处决儿子的事;作为一个丈夫,他无法处决自己的孩子惹最爱的女人伤心;作为一个父亲,他又不想将前路障碍铲平,让心爱的小儿子走得太顺,然后在日后某个小挫折倒下。
杨氏咬唇,红了眼圈:“老爷待妾身好,妾身一直都知道。”当初原本以为可以八抬大轿嫁进萧家,哪知自己身份低微,萧家长辈看不上,另外替萧泊名安排了亲事。昔日的情郎没有反抗,迎了正妻,过了些日子就将她接到萧家了。
萧泊名顿了顿,才道:“你该问,大公子会如何处理陶止。”他叹了口气,“我的儿子我自然了解,依今天这个局面来看,已显乱心。动手恐怕也就今明两日。”杨氏的毒,不知是念着夫妻之情下得轻了,还是纯心以慢性毒控制他,总之他昏头也就这两天的事,在序生治好他之前,萧礼止必定会动手。
明明那么爱,却硬是为了什么天下,什么身份,什么联姻,让她与他之间多了一人。然后……多了不少人。
“容晚辈替陶止多问一句,庄主准备如何处理大公子?”
到底是哪里错了?
“很是满意。”萧泊名欣慰点点头,调了调内息,面色恢复了些许红润,“能够在乱中控局,且时时刻刻以无色庄为重,再好不过了。”
“爱情没了,我有儿子。我唯一的心愿只是希望我儿子可以成器!”杨氏终于提高了音调,“老爷,妾身错了么?妾身为了我们的孩子努力至此,错了么?还是说,妾身的孩子,终究是比不过其他女人的孩子?”
早在陶止发难时,他便觉察出了其中的蹊跷,却未点破,同萧泊名一起,看了出陶止成长的戏。
究竟是为了霸占这份爱,还是为了儿子,不管是杨氏,还是萧泊名,或是看戏的序生,都分不清了。
问题在于,替他把脉的,是序生。
萧泊名摇了摇头。她没错,错在他太清醒,将爱和责任分得太清,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作为像萧泊名这样的武功高手,用内功改变内息走向,达到萎靡不振,面色苍白甚至是枯槁瞒过众人,都不是问题。
杨氏笑了笑,“事已至此,妾身已犯大错,无法挽回。多谢老爷这么些年的厚爱,妾身……”刀刚被举手,手腕便是一麻,刀子倏地落地。
双眼微闭的萧泊名倏地睁眼,一双精亮的眼里哪里还有方才的浑浊?
早在她说这番话时,序生就听出端倪,早将石子捏在手里做了准备。
“萧庄主可满意?”陶止退走后,序生放开了萧泊名的手,负手站在窗前问道。
“萧庄主,无色庄的事,晚辈本无权过问。”序生在一旁开口,声音悠远,“但事已至此,何不选个折中的法子?”
一个人,能在混乱中冷静的处理问题,才是这个人最潜在的能力。
另外三人都朝他看来。
不多时,相关的人陆陆续续退下,只余陶止一直站在门口,他等到所有人走远了,才皱着眉凝重抱拳一礼:“序生大哥,诸事拜托了。”几年来与序生相伴,他知道他治病时的怪癖,也相信他一定能医好父亲,因此想也不想地帮他清场,只盼序生能快快为父亲治病。
“萧庄主当年成亲纳妾,无非都是为了联姻与子嗣。萧庄主替陶止安排婚事,亦是如此。但一细想,一旦子嗣出生,联姻的目的也达到了。那么……何不就以此为赌约呢?谁能先得到对无色庄有利的子嗣,谁便继承,岂不更好?”萧泊名的身体,若细细调养,再撑个二十年不成问题,趁这二十,好好培养一位满意的孙子出来,也是一样的。
萧礼止回神后扫了一眼门口神情坚定的陶止,微眯了眼,方回过身来抱拳对序生一礼:“无色庄多有怠慢,还请小神医勿怪。”末了也不等序生回答,就扶起杨夫人,“娘,我们先退下。”
目前看来,陶止是决计不会去娶姑苏的王小姐了,那么……为了拉拢有利的靠山,萧礼止说不得会成为那个顶替新郎之人。
萧怜芷见此,没有坚持,整了整裙衫便退了出去。
届时陶止的包袱便轻了许多。
“不怪。”序生淡淡颔首,没有错过指尖下方才那一记猛烈的脉动。
序生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建议,只因他知道,陶止一定会赢。
萧怜芷第一个噤声,想起序生还在,连忙转身朝他一礼:“柳公子见笑了。”
恐怕萧礼止还不知,他有不能生育的隐疾吧?
陶止平日里绝对属于谁都可以捏上一把的软桃子,此时这番理正言辞,语调铿锵有力,着实震慑到了众人。
约定刚一达成,便有鸽子飞上天。
“好了!别吵了。”陶止站在门口,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了声,“无色庄特请了小神医来给庄主医病,大家这么个吵法,究竟想让天下人怎么看无色庄呢?”
序生见三人惊异,解释道:“我风信楼的朋友刚刚传信回风信楼,江湖上不多时便会流传这个约定。所以……还望杨夫人与萧大公子守约。”民众的嘴。会堵去萧礼止二人的一切退路。
最后,控制局面的,是众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人物——
他们不得不遵守。
房内,依旧唇枪舌战,谁也不跟将立场让了去。
只是可怜花寻欢一直蹲在房顶上喂蚊子。
但扶额过后,他仍旧将手默默搭上了萧泊名的手腕,漫不经心地把起脉来。
此事刚毕,陶止便匆匆忙忙寻来,白衣上四处染血,可见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序生扶额,不料自己一句习以为常的话竟引起一场纷争,更不料这萧大小姐脑子不太好使,在这种时候把话挑明,明显逼敌人下狠手。
序生见了,心头一跳,几乎是立刻就问出:“宛宛呢?”宛宛多半在陶止身边助他,陶止这一衣衫的血,会不会其中有宛宛的……
有时候那层纸捅破得太早,反而不利于己方。
他不敢想下去。
这话……说得明了。
见着宛宛的时候,他更是慌了。
萧怜芷扯出一丝讽笑:“爹变成现在这样,你跟杨姨娘敢说自己没有捣鬼吗?!”
只见她坐靠在一处墙边,躬身垂着头,呼吸低浅,右手紧握谷草刀,刀上沥血,一袭暗色朱衣,看不明晰是否染了血。
萧礼止冷哼:“莲妹的意思是,我与母亲是闲杂人等?”
序生心尖一颤,快步跑过去,隐隐闻到了血味,赶紧扑到她身前,急切道:“可是受伤了?伤哪儿了?”
萧泊名精神恍惚,木讷地看着她。
宛宛上气不接下气道:“累死本姑娘了。本来就腰酸背痛腿软。要再冲上来一个,本姑娘就懒得砍了,直接放小绿伺候他!”
杨夫人眼圈一红,楚楚可怜看向萧泊名,“老爷,妾身想一直陪着你。”
“真的……没事?”序生半颗心放心了,不确定又问了遍。手亦贴向了她的后背,想将她抱起。
原来这美妇人,正是萧礼止的母亲,如今一手遮萧家后院,萧泊名最宠爱的侧室杨夫人。
刚一用力,就听宛宛一声娇呼:“疼!”
萧怜芷伸手抹了抹眼泪,起身瞪着美妇人道:“还请杨姨娘跟大哥出去。”
序生连忙撒手:“哪里疼?”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动。
“哪里都疼……”
他走近,温和道:“请闲杂人等退出这个房间。”他一向不喜有人在自己诊病时凑热闹。
“到底伤哪儿了?”序生急问。
序生无心介入这场家事纷争里,却因陶止的原因,不得不插插手。至少这萧泊名,序生是决不允许他在此刻死在自己面前的。
“……”宛宛鲜有的语结了,神情……略有羞涩?
就这个局势来看,偏房正室,谁是真心,谁在捣鬼,一目了然了啊。
序生不懂,担心她的伤,小心翼翼将她捞起,大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萧礼止板着脸站在屋子一角,冷眼看着他;萧怜芷跪在床边,抓着她爹的手,大颗大颗掉眼泪;而立于萧怜芷身侧的,序生从未见过的美妇人,则不时地以袖擦着眼角难以发现的泪水。
边走边道:“不说?那我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了。”
床上,萧泊名形容枯槁,奄奄一息。
亲自动手……检查!
当序生急急忙忙赶到萧泊名房间时,萧家的主要人物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