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止偏又别扭起来，沉着脸默默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大家慢用。”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泊名气头上，难以头脑清晰的圆说，干脆放弃了这个话题，举箸继续吃菜，摆明了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全桌人愣了片刻，就听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我……我也吃饱了。”只见闵瑶放下碗，快速起身离去。
序生又低咳了一声。这话听着……是说他言行不三不四？
也不知闵瑶到底有没有追上陶止，亦不知她是否跟他说了什么。总之陶止在房间来找序生时，已恢复了他懵懂少年的模样。
萧泊名意识到言语中的冒失，神情缓了缓为自己圆辞：“跟着柳公子就该学他的品性与为人，怎都去学些不三不四的言行？”
“对不起，序生大哥。”这是陶止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我让你失望了吧。”
序生低咳了一声。陶止这三年是他带着的，萧泊名这话……算是谴责他？
序生笑笑，“失望的是你爹，我不是你爹，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萧泊名当即一拍桌，不顾旁人在场怒道：“反了！长辈的事是你可以议论的吗？这三年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
“我只是不想……不想日后后悔。”桃子少年低着头，“也不想被人牵着走了。这么些年，一直是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样下去……真的好吗？真的可以接管无色庄吗？”说到后面，他隐隐有些喃喃自问。
宛宛一听，将原本抵在桌上的额头又重重磕了一下。桃子诶，你要软趴趴的就一直软趴趴下去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在这种时候力争理据？！
序生愣了一下，会心一笑，“可以的。”这一席话从陶止口中说出来，便可体现他的成长了。至少……觉悟到了自己所欠缺的。“不用担心，我明日去替你爹复诊时，会跟他道明的。”
闵瑶目光又黯淡下去了，只听陶止义正言辞反驳：“您当年娶娘亲也是这样吗？被爷爷逼着娶回家，不爱她不关心她。当初真正喜爱的人，却只能被纳为侧室，为了什么江湖道义，一辈子为她正不了名！”
哪知到了第二日，序生才知，陶止那只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了。
此话一出，序生默默扶额，宛宛一头磕向饭桌，花寻欢掏了掏耳朵，闵瑶眼睛亮了亮，萧礼止嘴角勾了勾，萧怜芷迅速看向萧泊名，而萧泊名……微怔之后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只稍稍压低了声音愠怒道：“聘礼都下了，还能由得你不娶？”
陶止态度如此坚决不娶，说不得姑苏来人了会出岔子，于是英明的萧庄主做了第二手准备：“柳公子，你看我家女儿怎样？”
这一击具体表现在晚饭间陶止的那句话——“爹，我不想娶姑苏王家的小姐，你让大哥娶吧。”
序生收拾药箱子的手一顿，眼角抽了抽，嘴上客气道：“萧大小姐端庄丽质。”
然而就在这萧庄主摇摆不定的关键时刻，陶止却狠狠给了自己一击，将对手的地位无限抬高。
“甚好，”萧泊名满意笑着颔首，“老夫瞧着我家小女甚是心仪柳公子，柳公子又与犬子如此交好，不如干脆做个亲家如何？”
想来萧泊名自己内心也在挣扎，情与义，究竟选谁。
序生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身正对萧泊名：“萧庄主，晚辈与萧二公子交好，无关利益，是真心将他看做了亲弟。既然是亲弟，晚辈自然是竭尽全力助他一臂之力，萧庄主不必再费心了。”
一边爱着萧大公子的母亲，一边不愿让萧大公子接位毁了无色庄扶持正义的清誉，一边又想考验小儿子的能力。三种心情加起来，这局面就僵了。
面对如此明显的拒绝，萧泊名却没有放弃。
三年前，萧泊名宁愿将陶止托付给序生，让他去过刀光剑影的江湖生活，也不愿铲除庄内的障碍，将他留在庄内。这样的做法唯有两种解释，第一——萧泊名的确甚是宠爱杨夫人，不愿与她翻脸，更不愿将她揪出来；第二……萧泊名想让陶止成长起来。如今想来，萧泊名不替陶止铲除障碍或许也正是这两个原因。
——柳公子渴了？怜芷，快上茶。
花寻欢这两个问题联系到一起想，就很容易解释现状了。
——柳公子饿了？怜芷，快上点心。
序生与宛宛对视了一眼，互相点点头。
——柳公子累了？怜芷，快扶进去休息。
听到宛宛这样的说法，花寻欢苦笑了一下：“本少不明白的有两件事：第一，传言萧泊名特别宠爱杨氏，若不是碍着规矩，早将她扶正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肯承认萧大公子嫡长子的身份？第二，若萧泊名真的是想传位给萧二公子，又怎会不提前控制萧大公子权力的扩张？偏偏要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将萧二公子唤回来收拾残局。而且，这么些年其他孩子频频夭折，皆是杨夫人暗地里动的手脚。以萧泊名的精明，会察觉不出其中的诡异？既然有人可能威胁到将要接位的儿子的性命，又为何不出面铲除这只毒虫？”
——柳公子无聊了？怜芷，快带柳公子上山逛逛。
“不错嘛，”宛宛作势拍了拍手，“花少，无色庄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柳公子脸红了？怜芷，快……
序生沉吟：“或许就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身份，反倒让萧大公子好办事了。端的是嫡长子的身份，又常年受亲身母亲的教诲。估计对夺权之事势在必得了。”这样的身份，掌控一些家业或许容易，但要从陶止那里夺下继承权，恐怕难上加难。怪不得会有人对萧泊名下曼陀罗之毒，想必就想操控他承认萧大公子嫡长子的身份吧。
……
“可人家混得风生水起，那就是本事了。”宛宛接口道。
如此句式无限循环了三天三夜后，宛宛终于忍不出了，对序生风凉道：“萧庄主如此嘘寒问暖的，多半是看上你了，序生你就留下了当个小倌伺候萧庄主的了。”
花寻欢无奈耸肩：“你想啊，这儿子才出生还未一个月，正室就生了女儿，坐月子，养女儿，亲的比过继的好，哪能有多少心思照顾别人的儿子。于是萧大公子嫡长子的身份确定了不到一个月，又被送回自家母亲那里抚养了。后来萧大小姐稍微长成，原本想把萧大公子接到正室那里继续抚养，哪知萧二公子就在这时候来了。掐掐时日，萧夫人笼统只养了萧大公子两三年就去世了，萧大公子又落到杨夫人那里继续养。但这身份就微妙了……虽是过继的长子，但大部分时候被侧室抚养，且正室之后又有儿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萧家除了给了萧大公子一个过继嫡子的名，几乎所有人都已否认了他嫡长子的身份。”
序生的脸顿时黑了，站起来走向她。
“怎从未听江湖上传过萧大公子嫡长子的身份？”序生不解。
宛宛无视他的脸色继续道：“不过萧庄主估计不会那么明目张胆收你，多半会让你先娶了萧大小姐。那你也算享齐人之福了，男女通吃哦。说起来……若是如此，你到底算是桃子的后娘呢，还是姐夫呢……唔！”
“这区别大了，”花寻欢意味深长一笑：“正室还所出，侧室就生了儿子，按照规矩，这儿子作为长子一出生就会被过继给正室，作为过继的嫡子。”
唇上一温，被堵住。序生倾身拢住她，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让人心安。
宛宛摊手：“无论萧怜芷早出来晚出来都挡不住萧礼止长子的身份。”
宛宛也不躲，仰着头，张臂圈住他的背。一番唇齿纠缠后，序生放开她，长吁一口气，复又把头埋在她颈侧，疲倦道：“让我抱一抱。一会儿就好。”这些日子为了陶止的事，心烦意燥。抱住了她，心似乎就安静下来了。
花寻欢神秘摆摆手指：“是萧大小姐在母亲肚子里磨蹭了将近十一个月才出来。”
不管发生什么，她还在，还在自己身边。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萧大公子是早产？”序生皱眉。自古早产儿都会给自身和母亲带来流言，连带着地位降低，绝不会混成萧大公子这般风生水起的模样。若不是早产，这日子的偏差只可能是……萧泊名当了王八。
屋内一室温馨流溢，屋外，萧怜芷端着糕点，透过门缝神色扭曲看完整个过程，难以置信。
“无色庄的情况是这样的——”花寻欢悠扬摇着扇子，开始了他的本职解说：“当年萧二公子他娘萧夫人比侧室杨氏早有身孕，你知道的……妻子有了身子，丈夫嘛自然就去光顾小妾了。不多时杨夫人便也有了身孕，算是比正室晚。问题是……杨氏的孩子比正室的早蹦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
“我不明白的是，萧礼止作为庶子，即便是长子，在桃子这个嫡子存在的情况下，如何能一步一步掌控无色庄的大权？竟然还到了一家之主无法控制的局面？”屋里只剩三个人时，宛宛终于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不解，“我怎么记得正室没有儿子时，侧室生的儿子会过继给正室。还是说，本姑娘离家多年，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