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恭喜啊。”刚至场外，众女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献殷勤，不时地瞟序生怀里的女子，想看个究竟。
五人一确定，此轮便结束了，不等同行上来道贺互勉，序生便一躬身捞起宛宛，转身便走。
序生将宛宛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淡淡颔首微笑，“请诸位让一让。”
万俟司果然没能进入甲选，第五人通过时，其父万俟茶的气色才稍稍回转一些，见儿子沮丧，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四年后再来吧。”
“啊！”众女中爆出一声尖叫，只见赵小姐指着序生怀里的宛宛难以置信地叫道：“她、她不是……！！”她显然看清了宛宛的脸，认出了她。
只是现在，还太早了。
序生笑容一敛，“赵小姐，舍妹是家母家父的宝贝女儿，还请赵小姐评价舍妹时嘴上留情。否则就算远在京城的家母无法杀到杭州来找赵小姐麻烦，在下亦不是好相与的。”“野种”一词，伤了宛宛的心，也像烙印一般印在了他的心头。
就他看来，万俟司还仅仅停留在闭门造车的阶段，只是经此一历，他已初有自我判断的能力，懂得在急症时最快速的施救之法，相信再磨练几年，一定能成为一代名医。
感受到序生身上冰冷的气势，赵小姐张大嘴，表情僵硬愣在原地。
序生叹了口气，“还需磨练。”自十三岁离家入江湖后，一次次遇到疑难杂症，一次次无计可施，却又为了病人不在自己眼前断气，一次次去寻找那丝光明，那唯一的解救之法，才这样一步步地成长起来。外人只知他师出潋月谷医仙，又怎知这六年来他的付出？
众女听此对话，猜到赵小姐一定是找了柳公子妹子的麻烦，霎时一双双凛冽的眼刀劈向赵小姐。
就傀儡的身份来说，万俟司做得极好，针针到位，不慌不忙，俨然一派名医之风。只是缺了自我判断的能力，到头来也只能是纸上谈兵的庸医。
“失陪了。”序生默默挤出人群。
万俟茶被灌了冰水，又浇了凉水，悠悠转醒，虚弱道：“取针，泻法……”说着将序生方才想的那一套依序吐出。
身后是众女的抱怨与咒骂——“你这残花败柳，柳公子的妹妹又岂是你能欺辱的？”
万俟司此法虽极为的通俗，治标不治本，但却是救急之法之一。
“都是因为你，柳公子都不肯多待一会儿！”
评官复又坐下。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出身王府了不起了？不就是个庶出的偏房之女吗？”
“我知道了！”万俟司忽然爆出一声惊呼，冲进煎药处，端出一盆子冷水，“哗”地泼到其父身上。又取来冰块喂水，暂时解了急。
“姐妹们，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快走快走。”
另一头，万俟司抱头苦恼，其父万俟茶的呼吸越来越弱，评官起了身，准备插手救人。
……
“大概知道是哪三人。不过医术的较量，从来不应以外貌取人。”序生答道，“也不知这最后一人会是谁。”
夜幕降临。
宛宛没听清，继续道：“哥哥你有看清前面三个进入甲选的是谁么？”
序生点了几盏蜡烛，将带来的医书来回翻看。
序生不自然地咳了咳，半晌之后才喃喃自语：“即使我不是大夫，也能做到。”
历代甲选优胜者必定医术了得，他的师父潋月谷医仙辛夷，便是连续两届“妙手回春”大典的胜者。
宛宛侧脸贴着他的腿，嘟嚷：“若是哥哥你能让我每个月不遭这罪，你就是神医了。”
如今他只离辛夷当年一步之遥。
“果然还是该缓缓再动的。”序生自言自语，托着宛宛的头枕在他双腿上，又恢复了刚刚的姿势。
走到这一步，要赶超师父的这一步，心头总是会不停地询问，自己的实力……真的够了吗？若是师父当年……会不会做得更好呢？
序生又将宛宛抱回，就见她又捂了肚子难受。
正出神，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哥哥，在吗？”
评官面色尴尬，清了清嗓才道：“柳公子过了，请回原位吧。”
“进来。”他放下书，微微伸展了一下身子。
身为年轻女子，若想每个月不遭这回罪，怕是只有咳咳……一途吧。
宛宛大步跨进来，几步走至他跟前，在微晃的烛光下，表情有些扑朔迷离。
宛宛却没好气道：“难道评官大人能够替奴家止了这血？能够让奴家不再每个月受这罪？”她声音虽不大，周围几位大夫却听得一清二楚，各自回头看了一眼序生怀里的宛宛，然后回头抹了抹头上的汗。
“已经不痛了吧？”序生见她步履轻缓，想是无事了。
序生没说话，只无奈地笑了笑。
宛宛点点头，“我下午睡了一会儿，现在还睡不着。”顿了一下，她眼里光芒一闪道：“今下午哥哥丢给赵小姐那句话真狠！忽然觉得哥哥全身绽放光芒了呢。”
评官被她气势一吓，缩了缩脖子，才伸出手摸脉，半晌之后又看了眼序生。
序生不由得咧嘴一笑，“来就为了说这个？”
宛宛大咧咧伸出手：“诊脉！”声音虽不大，气势十足。
“只是在想……”宛宛靠着椅背垂眸，手指不住地拨弄椅背上的突起，“若不是为了妹妹，哥哥大概不会多管闲事，露出那等夜叉表情吧？”
评官瞥了一眼虚弱的宛宛，疑惑地看着序生。抱着自家病怏怏的药童来求通过？
序生苦笑。夜叉表情？这是什么比喻？
序生拗不过她，只好将她横抱起，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走到评官面前。
宛宛一抬头，眯眼灿烂一笑，让人看不见她眼里的神情：“当哥哥的妹妹真好……”
“不要！再睡下去就让别人抢先了！”宛宛勉力撑起来，双手挽住他的脖子，姿势极度亲昵，“你抱我过去。”
序生笑容微微僵硬，默不作声。
“不急，你刚刚止痛，先缓缓别动，再休息一下。”依他对宛宛这痛经之症多年的观察，她刚睡那会儿绝对不足以完全解痛。丫头绝对是在强忍。
一时间，静谧流溢，房中二人心思各异，仅余烛火摇曳。
宛宛一听，连忙撑起身子，“那要赶快了。”
“即使不是妹妹……也会的。”序生在沉静中开口，嗓音略哑，“只要是你，都会的……”
序生低头，见宛宛神色自然不再痛苦，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才三人而已。”已有三人将自家药童治愈。
宛宛笑容一收，表情说不上是惊讶，亦说不上是意料之中，只是定定瞅着他，像是要抓住他神情中的每一丝细节。
“几个人了？”宛宛开口问。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一沉闷的声音：“宛宛姑娘，原来你在这。”
她睁开一只眼，瞧见序生逆着光专心致志看着大典其他人，鼻尖虽冒着汗珠，仍不减他的俊秀。
宛宛回头，只见陶止一反平日里乐腾少年的模样，垂头丧气走进来，“我刚刚收到父亲的信，他急着让我下个月之前动身归家。”
宛宛一觉醒来，小腹虽仍旧胀痛，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宛宛“哦”了一声，点点头：“桃子，放心吧，你不在我们会想念你的……”
这个大典，从来不同情弱者。此刻的同情，很可能会导致日后无辜者被误诊，误食药物。人命关天，马虎不得。
陶止欲言又止，可怜巴巴瞅着她，又看了看另一头端坐的序生。
序生收了针，敛了眸子。
宛宛自顾自点了点头：“要跟你家序生大哥说私房话你就告诉我嘛，别这么可怜兮兮看着我，我懂我懂……”说着老气横秋拍了拍陶止的肩，大步走了出去。
但万俟司什么也没选，只是拼命摇着自家父亲，大声唤他，“爹，你醒醒！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陶止抬手欲留，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此法仅用于轻微中暑，若是万俟茶那种程度，便得取督脉经穴为主，同样用泻法，以开窍、泄热、祛暑。若万俟司不擅针法，亦可抓砂仁、木香、冰片、朱砂等药解暑开窍。
父亲萧泊名的确来信催归了，理由却是——完婚。信上说他快十七岁了，寻常人家十七岁也老大不小了。而他身为无色庄下一代庄主，留下子嗣更是重要。父亲为他谋了一桩婚事，对方是姑苏王家的小姐。王家与无色庄素有来往，此次也算正式联姻。陶止清楚，无色庄近年来虽仍有威望，但因弟子不够出色，江湖地位日渐落败，若有了声名正旺的王家扶持，无色庄便能迎来中兴之日。
序生担心她也轻微的中暑，取出银针，取督脉，手厥阴、阳明经穴为主，以泻法刺入大椎、内关、曲池、委中四穴。大椎泻全身之热；委中又名血郄，放血以清血分热；曲池清热要穴；内关清热泄三焦火。
但他，并不想把自己作为筹码，去娶那不认识的王小姐啊……
宛宛迷迷糊糊点点头。
“陶止，出什么事了？”序生见他脸色略沉，关心道。
他回过头来，身子微微倾斜，替宛宛挡去了大片的日光，觉察到宛宛面色也有些红，不禁问道：“热么？”
陶止目送宛宛远去的背影，回头只能勉强展颜，“没事。”
万俟茶紧闭双眼，呼吸急促，大汗淋漓面色潮红，嘴唇发干。序生只回过头看了一眼，便知是中暑之症。
若……真没事就好了。
“风寒？”只见他抱着头喃喃自语，末了又否定自己：“不对不对，是风热吧？”
无色庄身为武林百年大派，外表何其光鲜，内在又何其的……腐朽。成为无色庄的小庄主什么的……如果可以，他宁愿一直跟随在序生身边，当个不用想太多的少年，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危险来了就挡，开心时就放声大笑，序生有指示时便奋力去完成……这样的日子，也快成奢望了吗？
另一头，万俟司手忙脚乱。其父万俟茶不知抽了什么药，此刻昏迷不醒，无疑中相当于砍去了他一大臂膀。
如今到了要分道扬镳时，他怎么对序生开得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