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黑暗像密不透风的绸布。他紧跟在她身后，莫名让她心安。
袁熙立刻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束光指引两人前行。
库房里放着一排又一排货柜，一列又一列书架，还有摞成堆的塑料袋子以及胶带、剪刀等用品。袁熙一边走一边查看库房中的摆设，直到停在一列货架前。她用手电扫过一排排库存书，接着扫向最上面的纸箱。
“别害怕”几个字像一双温暖的手，轻易地拂去她眉心的褶皱。
是规格不同的纸箱，扁扁的，标记着4号的纸箱比5号纸箱小一些，如今都软塌塌地叠放在最上面。
余归晚终于出声，声音低而不浊：“库房里都是书，应该是担心有明火，一般下班后会把总闸关掉。你打开手机上的照明设备，别害怕。”
袁熙本能地踮脚去够，结果试了几次都拿不到。后背忽地一热，余归晚轻轻地将4号纸箱拿下来递给她。
她佯装镇定，左手去按室内的开关，结果按了几次屋里仍然一片漆黑。
袁熙脸噌的通红：“5……5号纸箱麻烦也……”
她看着刚刚为自己打开大门的余归晚，看着他单手扶着门框，于沉静中带着一分细心和妥帖，心头一暖。
话音未落，修长的身子已经再次碰到她的后背，5号纸箱旋即出现在面前。
吱呀一声，袁熙的手还没碰到冰凉的铁门，脚已经迈进去了。
暗夜中余归晚的眉眼清澈诱人，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鬓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黑夜中的库房像头巨大的兽。
袁熙紧张地吸气抽气，终于将5号纸箱接过来，这才发现纸箱上下口都是开着的，其实也无需区分哪个在上哪个在下。但凡要寄书，即时封口即可。
袁熙想解释她和余归晚的关系，见大叔说了这话，只好闭嘴点头。余归晚倒也不客气，紧跟着袁熙进了厂区，灯光中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余归晚，余归晚点头，转瞬又将4号箱和5号箱重新码上去。
她递上自己的工卡，片刻后栅栏打开。袁熙刚要进去，大叔又道：“你们尽快。按说原则上不能给你们放行，最近很严。”
难得看到一个公司的总裁做这样的事情，袁熙好奇，不知道余归晚平日里有没有干过重活。
袁熙连忙迎上前：“我是翟羽佳的同事，过来取她的东西。”
“经常干这些。”余归晚仿佛听得懂她的腹语，轻轻回答。
未待出声，看门大叔从屋里走出来，隔着栅栏看她：“是小翟吗？”
袁熙脸红到耳根，红到脖子都在发烫。暗夜里庆幸他看不到，谁料余归晚紧接着一笑。
余归晚浅笑。因为不常笑，这一笑倒露出他极温柔和善的一面。
极宠溺极有趣的笑意，袁熙呼吸微滞，蓦地感受到一种人生从未期待却又实实在在涌入怀的悸动。有一瞬间她听到怦然一声，心脏狂跳又似乍停。
“你等多久了？”袁熙猜测他出现在这一定和自己有关，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掌握自己的行踪。
害怕在他面前失态，她连忙扭头，跌跌撞撞向前走。
余归晚沉默，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盯得袁熙一时心虚。
穿过货架区来到仓库角落，忽然发现几箱正要打包的书。2号箱里放了七本左右，3号箱里放了八本，再往前走，又看到4号箱里放了十本。
袁熙可不想和他做朋友：“我想没有这个必要。”
余归晚自然也看到了，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手电筒的余光转移角度时，将他最后一点温柔藏尽。
余归晚惊讶她疏离的问好，饶有兴味地睨她：“就算不想来我公司，也还可以做朋友不是吗？”
袁熙默默地记住这些数字，折身回头：“我们再去货架看看。”
袁熙最终还是走过去，低低头打招呼：“余总好。”
库房大门口的货架上码放着扁平的纸箱、塑料包、泡沫板和填充纸箱的空气袋。
余归晚斜倚在车身旁，左手拇指与食指轻悠悠地磨搓。为了让她闻不到烟味，他有一整天处在断烟的状态，如今右手的疼痛让他皱着眉，像生着气。
余归晚和袁熙挤进一道狭小的货架空隙，呼吸彼此交叠，袁熙的脸再次红透。
下车后，袁熙站在一团光中，亮光是从库房大门口打过来的。门口停着一辆宾利，双头灯直照袁熙方向。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唯有亮光给她的眉眼蒙上一层温柔。
“我想拿……最上面的1号纸箱。”袁熙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破绽。
寒星寥落，哈出的气已经带着凛冬的影子。
余归晚轻易地取下，结果袁熙刚接过来就滑到地上。
她需要翟羽佳的“实习生”身份，而翟羽佳则需要她的帮助。职场上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她有对手，就必然需要朋友。
刚刚一刹那，袁熙接纸箱时摸到了余归晚的手。清凉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掌心，猛地一痒。
黎宁屏息，袁熙坦然又狡黠地说：“我是在帮助翟羽佳，但我也是在帮我自己。”
局促的过道，陌生的触感，扑面而来的呼吸令袁熙身体不可控的发抖。
袁熙淡淡地笑，站在刚刚翟羽佳哭过的地方：“如果派比我资格老的员工做我的下属，我的精力就要用在搞定他们身上。但如果下属是翟羽佳，我就可以专心对付祝同了。”
余归晚愣了愣，弯身去捡，袁熙的目光跟着他一并下移。然而就在他挺身时，纸箱扫到她的腿，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偏移，直接跌到他的怀里。
翟羽佳早已走远，黎宁不明白袁熙的用意：“为什么要费力帮助一个实习生？”
胸口温热，气息滚烫，余归晚一动不动。袁熙的头发顶在他的下颌，一股薄荷味萦绕在两人周身。
翟羽佳连忙去办，转身时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知道袁熙肯定在帮她，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自己能够签约众瑞，要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手机紧接着滑落在地，盖住了手电唯一的光。四周一片漆黑，袁熙懵在原地，双脚像被定住无法动弹。就在这时，斜倚的货架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开始倾斜，头顶箱子哗啦啦坠地，余归晚一把握住她的腰身，仓皇躲避纷纷坠落的图书。
“不，你不要去。”袁熙很坚定，“你和大叔说你东西落库房了，由我去取。你不要露面，这样对你最好。”
然而还是有一本砸到了袁熙的脑袋，她嘤咛一声，旋即被余归晚搂得更紧。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夜，她的鼻子尖儿沾满了他身上炙热缠绵的气息。
翟羽佳懵了几秒：“库房大叔和我们比较熟了，我和他打个招呼应该可以。”
余归晚低头，在黑夜中寻找她的眼睛和鼻子，却意外嗅到她唇边的香味。货架倾斜一边，留给两人的空间更小，干燥的空气中掺杂着炽烈的欲望。
她不想接，挂断电话后问翟羽佳：“晚上还能进库房吗？”
他的手指越揽越紧，直到她回应着，回应着张开双臂拥住他的腰身。
来电显示是云白。
他猛地一怔，喑哑喊她：“熙熙……”
袁熙总觉得齐占海将考核地点定在库房一定有深意，刚想出声，手机忽然传来震动。
一声久违的呼喊像初春乍泄的冰水，奔涌泻进她的心口。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鼻尖刮到她的眉骨，带着怂恿又诱人的清凉。
翟羽佳难过地哭：“现在大家都在盘库，成绩算是彻底定了。盘库能出什么成绩，纯用劳动力……”
袁熙的身体越来越热。热到她紧紧闭上眼睛，踮起她的脚尖，头顶越过他的下巴，开始用急促的呼吸回应。
袁熙思忖，如果明天考核不能拿第一，基本就要按现有的排名签约。然而想在齐总面前拿第一，又何其难。
气息撩人，胸膛滚烫。
“就是库房。”翟羽佳用手背抹了一把泪，“几个实习生虽然在不同的部门，但是都和库房有接触，人事部门发通知说明天齐总要在库房给我们出题。平时成绩按80%计算，明天的考核计入20%，最后综合排名前四位当场签约。”
然而，就在她仰头接近他的唇时，一声极为响亮的来电打断了她所有的动作。
袁熙问她：“齐总定在哪里考核你们？”
袁熙陡地抽身。
翟羽佳无奈摇头：“明天就是考核大赛……太难了……咱们做书又慢，根本没什么特别大的成绩……我追不上，追不上了……”
库房门口的冷风将两人残存的意识全部唤醒。
翟羽佳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个头嗓门却出奇得大，好像要把所有人都引来似的。袁熙连忙安抚：“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呢。”
余归晚掏出手机，袁熙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顾苏苏。
黎宁和袁熙面面相觑。天光暗下去，模糊了她脸上的泪痕：“我不服气，她能力又没我强，凭什么一下子就排到了我前面……凭什么！”
她本能地回避，却发现余归晚愣在原地，眸中一抹复杂的情绪。想到刚刚的一幕，袁熙体内一股火气直窜脑门，情不自禁地上前，扬手夺过他的手机甩出库房大门，啪的一声屏幕乍碎。
翟羽佳也不怕她笑话，揩了一把鼻涕：“我本可以留在众瑞的。可是今天在库房盘库的时候发现……发现最后面的一个实习生成绩蹭的就上来了，直接排到了我前面。”
余归晚看着她气鼓鼓地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袁熙记得在齐占海推迟实习生入职的前一天，翟羽佳的排名从第三名落到第四名，如果没有变故的话，她原本可以末位签约众瑞。
下一秒，脚背传来的疼痛让余归晚呻吟出声。袁熙单脚用力，狠狠踩在他的右脚上，余归晚整张脸紧紧皱成一团。
她拍了拍黎宁，缓步走过去，将口袋里的一包梅子递给翟羽佳。对面的人一愣，转回身时眼眶通红，散在肩上的头发毛毛躁躁，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
她现在恨不能蹍碎他的皮鞋。
袁熙愣了愣，明白第三批实习生里也有高层关照的人，现在的翟羽佳面临着与楚河一样的境况。
看门大叔被声音唤出门，寒夜中多了一双眼睛。袁熙转身，大步走向院外。
袁熙刚要上前，黎宁连忙劝阻：“别多事了，大营销部韩望新提拔上来一个实习生。翟羽佳她……她马上就要走了。”
路过大门口时，袁熙不忘和看门大叔鞠躬致谢。只是大叔瞧着她脸上狰狞的表情，吓得倒吸一口寒气。
袁熙有种悲凉，感慨职场是生产假笑、算计和眼泪的地方。
库房门口余归晚缩着身子，原本还疼痛难忍，旋即又嗤笑出声。他发觉那丫头在吃醋，笑声愈来愈大，厂区中稀薄的灯光将他眉目映得隽秀分明。
花园一角，两人看着正在抽噎的翟羽佳。瘦小的个子背对着人，肩膀不停地抽动，发出一声又一声委屈的嘤咛。
碎裂成无数小块的屏幕保留着顾苏苏最后发来的信息：公司有你的线人？商业间谍？到底是谁！
傍晚时黎宁和袁熙一起下班，下台阶踏进广场，黎宁扯住袁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