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一愣:“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李唯西抬起头:“听归晚说,你每逢下大雨的时候都会抽搐?”
李唯西又一笑,放下测量表,隔着小小的办公桌看她:“你希望他和我说什么?”
袁熙想了想:“有。害怕下大雨。”
袁熙明显有些招架不住他温柔的笑。面前的医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温柔,比起初见余归晚时的清冷,李唯西似乎更容易被人喜欢。
李唯西仍低着头,声音如晨曦新叶上的露:“有害怕的东西吗?”
他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袁熙乍然回神。
袁熙点点头:“入睡有些困难,但是睡着就没事了。”
她心陡地漏跳,好奇:“你和余归晚之前就认识吗?”
李唯西将半插在口袋上的钢笔拿下来,低头看了一会儿她的测量表,浅声问:“最近睡眠好吗?”
李唯西长指寻上她的测评报告,眸光清明:“我们一起在加州念书,他比我高几届。”
袁熙有一瞬看痴了,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好看的医生。
袁熙从没听他说过念书时的事:“在加州?什么时候?”
她坐在椅子上,隔着办公桌看面前的医生。明媚隽秀,安静谦和,白大褂衬得一双眉目清澈温柔。
李唯西并不打算隐瞒:“十几岁的时候吧,那时国内的朋友经常聚一聚。他很聪明,原本已经就读了国外的大学,结果18岁时又回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直接从斯坦福大学休学,回国创业。”
房间中意外闻到了一丝好闻的薄荷香。
袁熙更加震惊:“为什么?”
下午两点,袁熙被一个叫文静的医生喊去做了一整套心理测评量表,再后来就浑浑噩噩进了咨询室一部。
李唯西摇摇头:“当时国内创业环境并不好,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秘密并不轻易让人知道。”
明明早晨还有光芒四射的太阳,现在却变成了阴天,像在酝酿着一场可怖的大雨。
不知怎的,袁熙忽然想到他与顾苏苏私下的交往。那些并不浮在表面的有关余归晚的一切,袁熙都一无所知。
袁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电话挂掉了,再抬头时连顾苏苏的身影都已不见,拐角只剩她孤寂一人。
见她常常失神,李唯西收起她的测量表,轻轻探身:“你现在不专注,需要休息吗?”
“袁熙,下午我没时间去京大医院,你自己过去好不好?”
袁熙惊愕,面前这个医生真是轻易就看透了她。
很快,她接到了余归晚的电话。
她抿唇:“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好。”
袁熙撤回身大口喘气,试图让自己离开。然而她就像被钉子揳住一样,无助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楼梯。
李唯西为她倒了一杯温水,修长的指尖掠过桌角:“下午归晚给我打电话,让我至少和你咨询一个小时,我看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一个小小出版部的主管竟然还跟我吼,对!就是那个姓唐的,她真是不知好歹。”顾苏苏咬着牙,哭声渐软渐弱,“归晚,我等你。”
桌角放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袁熙这才察觉。纸上写着几个漂亮的字,袁熙仔细去看,噌的起身:“‘声声慢’?这是什么意思?”
袁熙懵怔地站在那,盯着顾苏苏玲珑有致的身影挪不动半分步子。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资助她的人留有一张“声声慢”的纸签,但是和这张字迹完全不同。她不知道李唯西医生怎么会写下这三个字。
“归晚,你待会一定要过来陪我。我真的很难过。”
窗外阴云更重,风叫嚣着吹进室内,带着呜咽的回响。
紧接而来的话让她更加吃惊。
李唯西撤身将窗户合上,萧萧的风声戛然停止,转身时笑意渐收:“声声慢,是关切,是重视,也说不定……是一声又一声的呼喊。”
她向里探了探身,赫然发现是顾苏苏。
袁熙皱眉,颓然地跌回凳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下楼时莫名听见一些哭声。
李唯西合上病历,缓缓道:“如果那么在意他的话,不如当面问清楚。有时候,给别人机会等于给自己机会。”
下午两点钟要去京大医院心理科,盼了三天,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见余归晚一面。
血管内一股热流直窜心口,袁熙不停地眨着长睫,脸颊被血管内奔涌的血液充胀成红通通一片。
午饭遇到盛景明和黎宁,两人似乎都知道了唐楠的事情,正想细问问袁熙,却被袁熙挡住。她没用餐,胃里有些发凉,只简单喝了一碗热粥便急匆匆下楼。
她迅速起身,直奔门外。
她轻轻关上门,一双眼睛冷若冰霜。
袁熙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信任余归晚,想念余归晚,甚至视余归晚为唯一的亲人,她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误会,她要当面问清楚,问清楚她所有想知道的事。
袁熙整张脸泛着雾白,久未出声,直到她转身出门时才又说道:“祝同是变色龙,包括舒音在内的所有高层早就知道。”
咨询室的门被打开,袁熙一头撞进余归晚的怀里,头顶蹭到他的下巴,一股温热。
职场向来不是讲道德的地方。站在公司的每一刻就要记住,这里只谈利益,从不谈道德。
她定了定神儿,抽身抬头,见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你怎么来了?”
空气陡然安静,她自然听得懂温厚德说的话。二级审批制的关键在于上司先提拔你,继而高层才会重视你。
天边雷声轰隆而过,余归晚低头:“你怎么样?”
温厚德想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职场:“不要和祝同有任何争执。决定你命运的人只有你的上司。”
“我很好。”袁熙抿抿唇,凝视着他,“我想问你,你和顾苏苏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给我介绍医生?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去淮城?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袁熙呼吸微滞。是了,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写着版权费的分成模式,这次唐楠吃亏是吃定了。
她的问题多而密,让满头汗珠的余归晚微微眯眸,右手嘶的一疼。
“他没有。”温厚德叹气,以往爽朗的声音变得喑哑,这件事他也很无奈,“熙熙,没有任何白纸黑字写着唐楠卖掉影视版权后要分她多少。”
袁熙一副笃定要得到答案的样子,再次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
“可是他在欺诈员工!”
明明是陌生的关系,他却对自己如此上心。她喉咙翻涌出一阵阵酸疼,烧得舌头不听使唤,只能不停地发问。
温厚德摇头:“整个出版部都是祝同在负责。祝同作为你们的上司,有直接决定权。”
走廊里安静下来,配合余归晚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到她的心尖上。
“唐楠为出版部做了那么多贡献,这次哪怕照顾她一次,哪怕将提成比例提高一点点都不可以吗?”
“我的公司缺一位总裁秘书,你,感不感兴趣?”
温厚德安抚她:“上层会重视这件事,也会在后面发布一系列关于版权费用的正式规定。但是这次不行。”
有一瞬,袁熙的视线投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迷离地想这些天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袁熙定在原地,耳朵一时嗡嗡发响:“这不正规,从来没有任何一家出版公司分配这么低的版权费。”
大雨倾泻而下,天色暗沉,闷不透风。熹微的光透过窗玻璃打在他的身后,让袁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温厚德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叹了口气:“唐楠的事情你不要管了,祝同说他根本没给予过唐楠任何承诺。出版部之前也没有分配版权费用的先例,这次只能按祝同说得来。”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挖走她?为了让她跳槽?为了留在他身边当他的员工?
袁熙将门关死,急速道:“我的主管唐楠,她的奖金和提成没拿到,高层可以和祝同谈谈吗?”
简直……荒谬到可笑。
看着喘着粗气的袁熙,温厚德站起来,微胖的脸颊绷成一条线:“出什么事了?”
袁熙稳了稳身子,右手撑住门框,下意识后退,离他更远。再抬头时笑容已经滑上嘴角,平静地回应他:“谢谢余总关照,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在众瑞很好。”
敲门进去,温厚德刚刚挂掉一个电话。
轰隆的雷声再次滚过,袁熙挺身走出心理科。她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迅速奔出办公室。袁熙沿着楼梯一路向上,到达38楼时汗珠密密地从眉间渗出。
心理科内,李唯西将桌上写着“声声慢”的便签纸还给他,看着余归晚的衬衫已经湿透,又将自己的常备衬衣递过去。
她瞥了一眼唐楠的工位,空荡荡的,和庆祝声欢呼声比起来倍加寂寞。
余归晚默默地接过,眼神却不断回望着袁熙消失的方向。
袁熙默默将包放下,茫然地盯着自己的电脑界面。
直到身侧出声,他才乍然收神。
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唐楠的遭遇。
李唯西看着他残废的右手叹气:“不是说手术不成功,下午要再做一次手术吗?”
袁熙进入办公室时,一部门的人都在为唐楠卖出第一部小说的影视版权而庆祝。唐楠为大家开辟了一个新的赚钱模式,鼓励每个人向版权方向努力,疲于做书的同事终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甚至感动于唐楠为此做的一切努力。
余归晚眉眼冷峻,手术的疼痛令他表情陷入空茫。他顿了顿,看向李唯西:“明明是给右手做手术,现在反而……心口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