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上司……”唐楠想起一件事，哀凉一叹，“祝同之前转给我一个作者，没有粉丝却还坚持签约，当时让我很是感动。后来才知道那个作者是齐总的朋友，祝同为了让齐总开心才签了他。”
袁熙眼眸流转，她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开口却是另一番无奈：“祝同的确需要有人做业绩，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压榨员工，需要讨好上司，需要保住他自己的位置。”
袁熙屏息：“坐着经理的位置，办得全是狗腿的事情。”
可是唐楠仍然笑，笑意哀凉：“我很高兴在今天看清了职场的真相，以前做任何事都要先从公司利益出发，为祝同考虑，现在终于可以放下这个担子。”她看向袁熙，眼睛中发出极认真的光，“你知道吗，虽然我让大家准时下班，但是工作往往做不完。我做二十本书，在家里工作总是要熬到凌晨一两点钟才睡，几乎占用我全部的下班时间。可是现在我才知道，祝同乃至公司都不会在意我做没做这些工作。努力地发光发热，无非是在感动我自己。”
“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唐楠望着自己的保温杯，热气氤氲着她的眉眼，“努力工作是很重要，但是如果平台不合适，目标不合适，也要及时止损。步入职场之后，选择比坚持更重要，否则坚持越久，损失越大。”
袁熙跟着唐楠一并坐下，她垂着头，不知道怎样安慰唐楠。
袁熙淡淡出声：“真的完全不计较这件事情了吗？”
保温杯的镜面反射出冰凉的光泽，袁熙明白唐楠话里的意思。不到三十岁已经患了咽炎，身体抵抗力差，动不动就生病，发烧三十九度的时候还在公司做书，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一部门好起来，让出版部好起来。
毕竟祝同克扣了她那么多的提成，连自己都不甘心，意难平。
她举着保温杯，摇了摇，继续笑着：“这里面泡了麦冬，金银花，胖大海，我还不到三十岁，已经需要天天喝这个。”
唐楠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暖袭上她的掌心：“原本是要分给你10%，可是现在也做不到了。我和祝同谈了一场，他自知理亏，答应我成立一个版权部门，升你做副主管，以后直接向他汇报。”
然而唐楠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迎着日光先和她笑：“熙熙，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倘若我真的气不过，我确实可以按照你说的做。但是现在我只有失望，对职场的失望，对祝同的失望，所以没必要做那些事情。”
袁熙猛地顿住，皱眉看向唐楠：“所以你才不会仲裁他？为了我？”
她有太多太多不甘心，不明白唐楠为什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掉。
唐楠摇头：“准确的说，为了我自己。你也蒙受损失，祝同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他，他也会进退两难。成立新部门，给你管理岗，都是安抚你的一种方式。对我来说那些提成我注定拿不到了，但是如果你能往前走一步，我想，起码我会开心一点。”
袁熙喉咙里堵着一口气，见唐楠不出声，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为什么主动辞职？为什么不让祝同辞退你？那样至少还能拿到几个月的补偿。祝同和你说了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走程序？哪怕劳动仲裁，我一定会和你一起。”
整个走廊空荡荡的，唐楠的话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袁熙围拢住。她一边感激地看着唐楠，一边又无法原谅祝同对自己和唐楠做的一切。
袁熙顺从地跟着她。两人上到40层的楼梯口才停下，透过窗户望向公司外面的广场。
很久很久之后，袁熙抬头望向窗外的广场。
好在唐楠没给她任何伤心的机会，怀里抱着两只保温杯，冲她笑：“我请你喝热水。”
“唐主管，”她还想这样念唐楠的名字，“出版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一路狂奔进公司，赶上唐楠和大家道别。袁熙鼓着气站在门口，定定地不想进去。
她说出版人几个字的时候，脑海中率先出现祝同的脸，接着是池雨的脸，诗非的脸，想到那些集中放大焦虑的“毒鸡汤”文稿，她不明白生产书籍的人品行又怎么会如此卑劣。
唐楠走得极其突然。
唐楠沉默了一会儿，很肯定地回答：“有。但不在这里。”
翌日八点钟不到，袁熙的电话响起。
下过一场雨之后广场光秃秃的，即将入冬，一切都在凋零。几只飞鸟扑腾着翅膀向南远去，最后隐进云层看不见了。
她在音乐中睡去，明明处在很温暖的房间，可睡梦中只觉得心口又空又冷，甚至还有些疼。
袁熙失望地想，人这一生似乎没有什么新的开始，努力要做的，不过是尽力体面地结束。
她长舒口气，自从母亲去世她就再也没有哭过。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让她落泪。
成立版权部门，升任袁熙为副主管的任命很快就通过邮件传到公司每一个角落。袁熙的工位搬至二部门的右侧，紧挨会议室，整个部门暂时只有她一个“副主管”，可谓是光杆司令。虽然她与二部门只隔着一条过道，然而冷清的版权部更像被文学部门遗落的孤岛。
鼻头有些酸，袁熙眨了眨眼睛，眼眶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湿润的感觉。
办公桌上摆着唐楠临走时送给她的兔子耳朵保温杯，袁熙愣神，想起唐楠走前和她说的话。
她原想追问他和顾苏苏的关系，追问他对顾苏苏的感情，可是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所有念头瞬间都烟消云散了。原不过是一场梦，梦里藏满了她的痴心妄想。
“熙熙啊，你要加油，要向前跑。带着我那些未完成的书，带着我曾经的梦，一直向前。”
这才有空歇去想余归晚。
就在唐楠走的第二天，祝同便因为签下了大额影视版权而被全公司奖励和称赞，连舒音都给了祝同一个大大的拥抱。原本年年都在亏钱的出版部因为此次事件让祝同大放光彩，公司更是和他签下了未来三年的合同约，让他一直担任出版部总经理的职位。
耳机内传来舒缓又温柔的音乐，她已经听不到任何雨声了，房间里姜黄的灯光和温暖的绒毯让她的安全感全部回来。
人走茶凉。没有人再记得唐楠这个名字，更没有人知道袁熙的处境。
袁熙赶在天黑之前到家，第一时间烧了热水，打开音乐，又跑到窗前将空杯倒满，随后仰头喝尽。怪异的味道让她清醒，在雨势愈来愈大的晚上，她冲了热水澡，迅速钻进被窝。
袁熙握着保温杯暗暗地想，唐楠的业绩被遗忘，自己的提成被削减，这件事绝不能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