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余归晚围着栅栏疾步跑向另外一边，吹起响亮的口哨吸引大象的注意。卷着鼻子的大象立刻注意到一身黑色衣服的余归晚，似乎对他格外感兴趣。
“快清扫干净，一会儿再把它拉回来。”
没等袁熙反应过来，离她几米远的余归晚一边跑一边隔空喊：“袁熙，袁熙啊你快喂它。”
饲养员闻声，连忙将水管放地上，转身回馆。其中一头大象扇着耳朵慢悠悠踱步到园子里，身后传来其他饲养员的声音。
袁熙慌张地低头，赶紧将食盒打开，手心托着香蕉蛋糕跟着一起跑。
“这里又脏了，快过来！”
大象隔着栅栏站在余归晚身边，摇头晃脑地盯着余归晚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鼻子勾着栅栏试图离他更近。
袁熙五官皱在一起，刚想向他抱歉，馆内忽然传来其他员工的声音。
象牙几乎要杵到身上，余归晚只好腾出左手，一边推开大象一边喊袁熙：“快把香蕉蛋糕给它。”
右手一直在疼，余归晚特别想吸一支烟，左手拇指和食指反复磨搓生生忍住。
“好，好……马上……”
两人面面相觑，袁熙看着手里的食盒，沮丧的表情落在余归晚的眼眸中。
袁熙飞奔一样向他们赶来，刚刚被水管冲刷过的地面带着水汽从鼻息下掠过。袁熙半扬起胳膊，掌心托着小小的蛋糕，还差几秒就可以将食物送进大象的口中。
袁熙和余归晚一起跑到大象馆，园子已经空空如也，饲养员正用水管冲洗着地面和栅栏。袁熙跑过去问大象还会不会出来，结果换来饲养员遗憾的回答：马上闭馆。
“喂！”饲养员从象馆出来，连忙呵道，“不许投喂动物哦！”
最后一丝天光也黯淡了。
声音未歇，惊慌的袁熙脚下踩过一片水洼陡地一滑，蛋糕顺势飞向大象。一道抛物线在空中划过，大象和余归晚一齐看向精致的香蕉蛋糕。
“我等着你的答案，直到你发现最喜欢的东西。”
象鼻伸向半空，时间刹那停滞。
余归晚的右手嘶的一疼，他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声音爽朗。
“喂……”
身子停在水禽湖前，碧波荡漾，映着她的眉眼如一弯新柳。
饲养员将大象慢悠悠牵走，半跪在水洼里的袁熙还没起身，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两米之外的余归晚。
袁熙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连忙笑：“我爸爸说，听人劝，吃饱饭。”
整块蛋糕全部摔在了他那身干净得体的衬衫上。
乖到让余归晚咋舌，以为她在敷衍自己。
回到家后第一时间拉上窗帘。袁熙记得拉开窗帘时是早晨七点钟，不想归家已经是晚上九点，窗外漆黑一片。
袁熙很顺从地点头：“可以。”
照例将窗台上的空杯倒满，她浅浅抿了两口，被怪怪的味道刺激到。停了一会儿才将剩下的全部喝完。
他失措地将左手抄进口袋：“嗯……或许……从现在可以培养。”
她住的是一方不大的老式公寓，离公司只有六站地的距离。之所以租在这还有一个原因，这里离另外一幢高级公寓很近，虽然她从来都不知道那幢公寓的主人是谁。
薄暮中袁熙眉眼浅浅舒展，想了一会儿：“我没有最喜欢的东西。”
那个资助她的人到底是谁呢。王妈去世前只给了她一个手机号，她无数次打过去都没有人接听。后来她尝试给那个人发信息，问他如果很焦虑怎么办。她有一段时间连续失眠，终于迎来那个人的回应。
余归晚疾走追上她，见她垂着头不说话，轻声问：“你最喜欢什么？”
“吃梅子。”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奇迹般睡着。知道世界上还存在一个人关心她，令她心安。
园中的竹林已经被暗沉沉的光线遮盖，大象馆在园内西南角，几乎要走半个动物园才能到达。袁熙虽然走在前面，一颗心却愈来愈重。每走一步几乎都能想到当年哥哥和自己逛动物园的情景，手心逐渐攥紧，唇角不自控地下拉。
袁熙走到客厅，打开桌上的话梅袋吃了一颗。
袁熙瞥了一眼手里的香蕉蛋糕，脚尖一踮：“我们去看大象吧！”
这几年每当她要思考的时候，都喜欢吃梅子，甚至成了她唯一的习惯。
他真的……一看见动物就想逃。
后来她在大学期间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人际问题，由此窥见出人心的恶意。她在短信里问：要怎样和人相处呢？好像做不了任何事情，心里不停地难过。
余归晚眉心一跳，迟迟没有答上来。
那是他回复的第二条信息：人性的弱点。
买了票，袁熙将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喘吁吁地问他：“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阴雨绵绵的午后，被人际关系所困的袁熙立刻到图书馆找到一本名叫《人性的弱点》的书，笑意袭上眉眼。
黑色衬衫裹挟着清淡的薄荷味，暮色里彼此的喘息声来回交叠。余归晚的衣袖被袁熙牵着小小的一角，两人一前一后跑在人影熙攘的马路上。
她想对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竟然可以用另外一个问题来回答她现在的问题。
还有半个小时动物园就关门了，她必须在关门前溜进去。
大三结束前她看到舒音所在公司破产的消息，心里忽地轻松了一阵，当晚就和那个早已默记千万遍的手机号发信息，告诉他自己想进入一家公司实习。以后就要步入职场了，她想提前适应。那一晚，她将很多心里话发过去，睡了这些年最安稳的一次觉。
下车后袁熙一边拿着礼盒一边带着余归晚狂奔。
半个月后，短信回复了她一个快递单号，寄来的包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全部资料。她按照上面写的注意事项投了简历，然后很顺利地被录取，公司老板就是云白。
“你喜欢就好。”
她曾问过云白，认不认识那个手机号或者推荐她投简历过来的人，云白都不清楚。她只能按照快递单上的寄件地址找到那幢高级公寓，可是人去楼空，她等了几个月都没等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单手插兜，点点头。
后来她听说齐占海、严权、谭玉成和舒音要集体进入众瑞集团任职，身体像针扎一样密密地痛。她当即离开公司，决定报考研究生，之后再也没有与云白联系。
云白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被上司这么羞辱，也真是够心烦的。
而这些年，那个人再也没有回复过她的短信。
余归晚眼神里混杂着莫名的情绪，逆光让人看不清。
唯一能寻得那个人气息的是一张纸笺，夹在当时快递来的资料里，像是不小心滑进来的。细长形的底部描着淡淡泼墨山水，上面用钢笔写着极好看的三个字“声声慢”。铁画银钩俯仰风流，洞达风骨皆在上面。
“动物园。离这儿不远。”
每当袁熙拿起“声声慢”纸笺时，都觉得是她离那个人最近的时刻。
“去哪？”
如今她吃着梅子，想起傍晚和余归晚在一起的一幕幕，心跳陡地一停。
“要逛一逛吗？”
她怀疑过，资助她的人是不是余归晚。可是又总感觉不是。
出乎预料的，袁熙竟然笑起来，像是做出了勇敢的决定。
余归晚偶尔有特别少年气的时候，而她在字里行间中却丝毫感觉不到资助人的稚拙。似乎资助人的每一步筹划都精心至极，毫不似余归晚的随性洒脱。
“手工香蕉蛋糕。专门让米其林餐厅的师傅做的。”余归晚念起云白临走之前说的话，思索着怎么哄一哄这个不太高兴的丫头。
袁熙双眸微眯，放下梅子时碎碎念着：“归晚……余归晚……”
袁熙顺手接过来：“是什么？”
倘若他不是自己的资助人，为什么又能知道她对芒果过敏呢？云白根本不知道她过敏的事情，当时余归晚必定在撒谎。
余归晚扬起左手，递给她包装精致的礼盒：“送你。”
袁熙想不通，脑袋有些闷闷的痛。
袁熙不可思议地看着余归晚：“我刚刚……好……好巧。”
她迅速拿起手机，给那串早已停机的手机号发过去一条短信：我离舒音又近一步。
拿手机正要给余归晚打电话，一道影子忽然遮盖在头顶。
消息没有发送成功，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微信忽然出现在手机界面。
每次听人提起动物园都会想起哥哥宠溺的笑。她不敢再踏进去，害怕陷入令她疼痛难忍的回忆中。
是云白。
然而那之后，哥哥自杀，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下午你和余归晚干什么了？他怎么回来就把我骂了一顿？？？”
最后一次去是哥哥袁烨牵着自己的小手，一个小步子一个小步子地将动物园逛遍。后来她累得睡着了，哥哥就背着她慢慢回家，一路上不停地对着迷迷糊糊的自己说“熙熙啊，好好睡，以后哥哥再带你来”。
后面跟着一串无辜惊恐的表情。
袁熙从八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动物园。
袁熙想到胸口一片蛋糕碎屑的余归晚回家恶狠狠骂云白的样子，一时竟有点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