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见月敲门进来，见袁熙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倒了杯水：“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
袁熙从39楼回来，脸色难堪。她静坐在办公桌前，唇线紧抿，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动作。
袁熙没有接，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抬头问：“我和温副总的事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3801办公室。
何见月手腕陡地一松，杯子应声落地，砰的一声炸开。她连忙蹲下身子去捡，却被袁熙制止。
阳光被盛夏的枝叶过滤，投进室内一条条亮闪闪的线。
何见月有些结巴：“你都知道了……”
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话，舒音顺势谄笑：“新人不行的，哪有我们自己人可靠哇。”
袁熙握住她的胳膊拽她起来：“告诉我什么时候。”
紧接着和齐占海打电话：“老齐啊，袁熙办事不力，MBTI测试有一半都是错的，我让她重新做。放心，加班加点也给你做出来，这次我亲自盯着。”
何见月目光定在她身上，想了想：“前天。”
地板上的资料被印上黑渍渍的脚印，舒音抽着烟，重新窝进扶手椅。
“都怎么传的？”
办公室死一般静寂。袁熙双颊通红，眼睛布满血丝。她暗暗将指甲掐进掌心，垂头应允。
“这个……”何见月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照实回答，“有人说亲眼看见你和温副总开过房……还有人说办公室里怎么会有空穴来风的事，真没做怎么可能传得出来……”
舒音顿了一秒，旋即敛笑，下巴吊到最低：“诗非，翟羽佳，广告部所有员工都在传你和温厚德的上床的事儿，你尽快处理，不要给大营销部抹黑！”
袁熙下意识皱眉，所有人在传她是小三的时候都会说“怎么会空穴来风”，然而袁熙忽地想到，这世上确实不该有“空穴来风”的事。
话音未落，休息室忽然传出啪嗒一声轻响，袁熙眼睛瞪圆，神经一跳。她确信这个声音出自身后，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
思考的间隙，何见月已经将地面打扫干净。袁熙问她：“诗非最近在做什么？”
“当然是诗非……”
提起诗非，何见月连连摇头。
袁熙静默片刻，凝视她：“请问舒总，我最该管谁的嘴？”
“自从当了广告部总监就天天开会，时不时还要当着全体员工的面，批评某某做的不好。成天就会摆架子，业绩却没有任何进展，另外……”她顿了顿，补充道，“去60楼也挺勤，虽然齐总不常常见她，但是去得勤了，总能在办公室门口碰见几次。”
她掉转头，准备返身出门。然而舒音陡地挡住她的去路，阴阳怪气地笑：“袁副总，我劝你别做什么MBTI测试了，有工夫就管管大营销部的人，让她们别再嚼舌根。”
袁熙目光对着虚空，陷进一场猜测。诗非既然搭上了齐总，是否还会与舒音联手？刚刚舒音竟拿着莫须有的传闻羞辱她，明显是希望她生气。但是到底是谁在配合舒音对付她，对付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最终，她平复呼吸，寂然开口：“看来舒总病还没好，我先回去了。”
何见月皱了皱眉，试探地问：“你要怎么平息谣言？现在根本不知道这种话怎么传出来的。”
时间在紧绷的气氛里流逝，袁熙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
袁熙努力在一片混乱中拨开迷雾：“清者自清，坏人就是希望转移我的注意力。”
然而当那些话说出口时，她还是低估了舒音的险恶。上床、牌坊、大腿，轻轻松松从她嘴里脱出，每一个字里都长着刺，刺得她脸颊涨红。空气里溢满烟味、戾气、诘问，潮湿混杂的气味吸进肺里，令她作呕。
何见月怔忪：“有人故意设计？”
袁熙心神微晃，脸色煞白。她知道舒音是在故意羞辱自己，将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的小三绯闻直接甩她脸上，借此事划清界限，表明她对自己的不信任不支持。
袁熙猜得差不多，慢慢说道：“当时我选择和青青科技谈判，而不是和江波谈，知道为什么吗？”
尾音锋利地刺穿她，每一个字都裹着唾沫骂她脏。
未等何见月说完，袁熙似自言自语：“因为齐总说，赵兴昌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
“袁副总，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精明？”何见月觉得这不是个好词。
舒音一脚踩在上面。最珍贵的资料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然而袁熙却道：“精明意味着懂得规则。当我和赵兴昌说出条件时，赵兴昌能以利益为原则瞬间听懂这桩交易，并作出正确的选择。但是江波不会，他会先用虚伪的道德进行争辩，再用创业不易、他很努力等词争取同情，再……”袁熙说着说着就累了，道，“精明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愚蠢。双方不在一条战线上，愚蠢的人会把你拉到和他同样的水平，然后用自己丰富的愚蠢的经验打败你。”
她扬手将资料全部散到半空。一页又一页测试纸哗啦啦掉在地上，天女散花般在袁熙面前坠落。
何见月张着嘴，不得不为她的一番话感到惊讶。然而她知道袁熙说得是对的。
“呵！还立牌坊呢？整个大营销部都知道你们的破事儿，早就传遍了！”舒音咬牙狞笑，眉眼里全是轻蔑，“抱着温厚德大腿当了副总，还敢在我面前装清高？你算什么玩意儿！狗东西！”
袁熙终于从迷雾中闯出，找到了事情的关键：舒音办公室中发出啪嗒的轻响，恰恰是有人躲在背后，借此提醒舒音。
“请舒总慎言。”袁熙回视她，“我是大营销部副总经理，温总也是您的左膀右臂，不该受这样的侮辱。”
整个广告部，喜欢躲在别人身后出主意的人，除了她，没有第二个。
一字一句恶心不堪，袁熙胃里翻江倒海。
袁熙缓缓起身，寒声道：“翟羽佳的愚蠢就是如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蠢。”
“你和温厚德暗地里穿一条裤子，以为我不知道？”舒音盯着她，目光黑沉，“怎么样？温厚德身体还可以吗？你还受用？”
何见月眸光乍亮，瞬间捋清谣言背后的逻辑：“既然是转移你注意力，背后肯定是在搞别的事。”
像有千锤重击于头顶，袁熙猛然抬头。
袁熙转头，立刻吩咐何见月：“你这几天好好盯着翟羽佳，看看她都在做什么！”
脸色乍然一变，挑眉嘲讽：“你怎么不给温厚德看？你们成天在床上腻歪，给我看这东西作什么！”
同一时间，39楼总经理办公室。
舒音缓缓起身，手里拿着她交上来的资料，信步走到她身前。
翟羽佳从内室出来，看见舒音铁青的一张脸。她不敢妄动，站在离办公桌不远的位置。
舒音又一口烟喷出去，尼古丁的气息在袁熙脸上蔓延。袁熙的眉眼模糊在烟雾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平静地汇报：“没有意外的话，所有部门的测试将在一周内完成。”
舒音刚刚借小三传闻羞辱了袁熙一番，火气未消，对着翟羽佳嘲讽道：“除了传点不入流的绯闻，你看看你还有什么用！”
袁熙抿着唇，在烟雾里屏息。日光晒得她薄汗涔涔，顿了一会儿才说：“MBTI测试是大营销部所出的方案，一切都是在舒总的支持下进行。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进展。”
翟羽佳低头，恭谨顺从：“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她着急，主动与温厚德划清界限。之后各个击破，而不必等他们联手架空你。”
“不是交给你全权处理了？”舒音冷笑，一口烟直接喷到她脸上，“被齐总知道，又要怪罪我了。”
“她现在可是风光的很，眼看就要骑到我的头上！”舒音揉着额头，扬声质问，“你知道齐总说什么？不让我盯，让她全权处理！你不是说掌握了袁熙的把柄吗？到底是什么？！”
袁熙顺势将手里拿着的MBTI测试资料递上去，放在舒音手腕下。
翟羽佳看着舒音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冷笑，腹诽她这种女人怎么能坐在总经理的位置上这么久。也难怪齐总要架空她，如此愚蠢的人，不搞下去迟早坏事。
舒音又干笑几声，终于把电话挂了。懒洋洋地在扶手椅里伸了个腰，抽出一支烟，打火。
翟羽佳面色不改，依旧乖顺：“请您再给我半天的时间，把柄——马上就会出现了。”
袁熙耳朵一动。
她抬头，目光笃定，笑意明媚。舒音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磕灭烟，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阳光刺眼，袁熙挪了挪身子，保持同一个姿势等待。舒音斜睨她一眼，同电话里笑道：“嘱咐你一定要看看是不是单身，我们部门不行的，乱得很，有人当小三呀。”
而翟羽佳的笑意里却隐含着一句舒音不曾看懂的话——只等把柄出现，就是你的死期。
舒音坐在扶手椅里，肆意地和电话对面的人谈笑。她已经让袁熙在这等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故意无视她，径自和朋友聊天笑闹，仿佛袁熙不在这里，杵在她面前的只是一根木头。
刚刚已经借舒音的手羞辱了袁熙，接下来，她就要专心对付舒音了。
39楼办公室，袁熙正弓着身子等待着。
翟羽佳笑意更盛，一旦处理了舒音，她必然成为齐总的肱骨心腹。到时再一一处理袁熙和诗非，根本无需多长时间。
盛夏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国槐的花瓣一夜铺满地面。转入八月，城市的绿色像一幅水墨画，泼洒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间。
下午，雨水过后阳光晴好，快餐店的冷气徐徐往身上扑。
翟羽佳决绝转身，唇角不再有半分弧度。
排队的人群中，一个金发男子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就在马上要轮到他时，短发清秀的女孩忽地插进队伍，径直站在他前方。
燥热的空气从地面升起，到达60楼时形成一阵呼啸的风。
金发男子愣了愣，没理她，又低头看手机。
夜色更浓，站在栏杆边望着整个城市的灯火，翟羽佳目光灼灼，眼中尽是欲望。她将玻璃碎片一点点抛下去，冷冽的气息贯穿而下，笑容却一点点绽放在眼角。既然揣摩出高层的意思，她就不妨创造一个机会，助高层一臂之力。
“看什么呢？”女孩转头，热络地开口。
齐占海没说话，疲倦地挥挥手，命她离开。
金发男子皱眉，猜测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我们认识？”
翟羽佳捡完碎片缓缓站起：“我一定不辱使命，好好跟进舒总的事。一旦她和外人见面，我第一时间向齐总汇报！”
短发女孩笑笑，声音像她个子一样小：“易凯，我是舒音——舒总部门的主管，翟羽佳。”
颓丧失望的语气令她精神猛地一震，竟从这句话中觉察出齐总的意思：他在期待舒音有所动作！
这次换易凯大吃一惊，扭头瞅了瞅快餐店四周，直视她：“我们早就分手了。”
齐占海又端了杯茶，低声自语：难道真的和她没关系……
“我知道。”两人随着队伍前进，翟羽佳面色平静，“可是舒总忘不了你。”
充满感动甚至感恩的情绪涌进喉咙，翟羽佳在沉默的呼吸中自责。她怀疑自己没用了，随时会被齐总抛弃。
易凯眉心不平：“你……什么意思？”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像刀子一样剜着翟羽佳的心，她想起自己被诗非折磨的那天，是齐总将她唤到办公室，教给她如何自保，如何投靠舒音。也就在那天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实习期的考试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没忘，他一直没忘……
翟羽佳将一张磁卡交给他：“今晚十点，凯悦酒店1608房间。舒总在这等你。”
翟羽佳仍然摇头。
易凯迟疑了几秒，缓缓接过门卡。
齐占海又问：“易凯和她见面了吗？”
队伍缩短，两人接近点餐台。
翟羽佳顿了顿，摇摇头。
“公司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要和她打电话。”翟羽佳刻意加重这句话的分量，“王哲威胁过你吧？他也在威胁舒总。”
“不用捡。”齐占海似累极了，嗓音喑哑，“王哲和她见面了吗？”
易凯呼吸急促，太阳穴突突直跳：“王哲他……前两天刚和我要了一笔钱。”
“我继续跟进！”翟羽佳直接跪在地上，一一捡起残破的碎片窝在手心，半步不敢往垃圾桶方向挪。
服务员笑脸相迎，问翟羽佳要点什么。
啪的一声，杯盖落地，翟羽佳浑身瑟缩，冷不防对上那道沉沉的目光。
“一瓶巴黎水。”翟羽佳没为易凯点餐，声音落下去时回头嘱咐，“如今舒总的前途，就握在你的手里了。”
翟羽佳张开口时，喉咙都在颤抖：“暂时还没有……”
易凯怔了怔，点头允诺：“好。”
齐占海幽幽出声：“有什么进展？”
灿烂的阳光洒在快餐店门口，翟羽佳出来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又回头确认易凯没有跟出来。
齐占海深陷在沙发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在他身侧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因为弓身的缘故，竟不比坐着的人高多少。
这才拿出手机，向外发了两个短信。
休息室中，透过窗户能看到远处壮观雄伟的电视塔。
第一条发给舒音：事成，今晚十点凯悦酒店1608房间。
宁静的夜。
第二条发给齐占海：今晚十点凯悦酒店1608房间，舒音与易凯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