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一笑：“越精明，就越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对手。”
齐占海沉吟片刻：“精明的商人。”
齐占海似乎料到袁熙这么说，声音沉下去：“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
袁熙回神儿，应道：“齐总，您和赵兴昌是老朋友，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车中几人屏息，同时望向袁熙。
袁熙还沉浸在刚刚的对话中，齐占海忽然看向她：“袁总监觉得呢？”
袁熙如实答：“江波适合做技术，却不适合做公司。以他的性格、情商和为人，不到半年公司肯定发展困难。如果我们贪图一时的利益，到时候恐怕会更麻烦。”
钱晋向齐占海汇报：“就一条生产线，只做LCD面板，难怪要和众瑞合作，毕竟是他们最拿手的产品。”
王哲探身：“为什么这么说？江波既然出来做公司，代表他有凝聚人心的能力。”
商务车在郊区马路疾驰，车中几人稍作休息。
袁熙却摇摇头，将方才情形历数一遍，分析道：“在未合作的情况下就明确表示可以降价10%，这是着急。新工厂新生产线，明明不好招商却又对众瑞进行威胁，这是不智。工程师父亲重病请假，他连这种事都不准，这是苛待。他对工程师说‘公司是大家的’，我猜他是以股份为诱饵才挖走了赵兴昌手下的人，开个公司股权关系却混乱不堪，这是无知。”
袁熙一时觉得办公室的阳光好得不成样子，因为江波就身处在阳光中，笑得明媚无比。不知是阳光衬托了他的笑，还是他的笑衬得阳光更好。
大家齐齐愣在当场，没想到出去一会儿袁熙已经将江波看得那么清。
肯定的回答令江波心神一松。
王哲却笑了笑：“你刚刚不是说，他看不惯赵兴昌暴利才出来单干的吗？”
“一天内我会给你回复。”
袁熙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最核心的技术学到手才背叛出走，说是看不惯赵兴昌贪得无厌，实际不过是在变成第二个赵兴昌。”
钱晋、王哲与沈牧心回来时，齐占海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一行人准备离开，齐占海忽然回头，看向江波。
所言不足为信，是因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而江波最愚蠢的地方在于，他不该出来做公司，他本人根本不适合在生意场上厮杀。
齐占海却一脸平静，放下茶杯，缓缓起身。没有立刻答应合作，江波心有不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齐占海，完全没有刚刚迎接时的笑意。
车中气氛一时陷入凝固，齐占海打开挡风玻璃，看着窗外的暮色说道：“袁熙，如果众瑞要和江波合作呢？”
袁熙眉心紧成川字，江波这句话无异于赤裸裸的威胁。
这下连钱晋都有些不明白：“赵兴昌和咱们还有其他合作，为了一个不成熟的江波，得罪他可行吗？再说，一旦咱们和江波合作，赵兴昌可不像江波一样没有下家。万一赵兴昌跟优艺联合，到时咱们的独家优势就没了。”
江波一听这话和自己预料的不一样，连忙扬声：“对不起齐总，我只有一天时间等待你们的决定。如果众瑞不合作，那么我就要接受其他公司的订单了！”
夜风扑进车中，带着呼吸一凉。
齐占海吹着茶沫子：“和谁合作的事，众瑞集团内部要好好商议。有了结果，集团会通知你。”
齐占海面沉如水，视线转向袁熙：“江波弱小，反而更好用。”
江波眼睛放光，像个学生一样站在齐占海对面，静静听他下文。
袁熙一顿，紧接着眸光乍亮。这是齐占海给她的难题，难题越难，价值越大。如果解决掉这件事，她就是最大的功臣。
齐占海坐直身子，早已倒好的茶终于被他拿起来：“按说赵兴昌和我是老朋友了，但是既然是做生意，众瑞就没有私交一说。”
齐占海在等待，他已经准备好给袁熙时间。
江波再回来时脸色难堪，恢复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向齐占海。
然而很快，快到出乎他的意料，袁熙的声音便在寂静中响起：“请停车，我要立刻去一趟青青科技。”
袁熙默默喝茶，心思微转。
青青科技有限公司大楼10层。
江波带他出门，低声说话时袁熙依稀听到这位工程师父亲重病，然而江波却说：公司是大家的，你这个时候请假，谁来做产品！
晚十点，赵兴昌办公室。
话音未落，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工程师。他为自己的冒昧感到抱歉，但是不得不立刻找江波说些事。
袁熙独自一人前来，直接坐到赵兴昌对面。她看着赵兴昌，暗暗对比他与江波两人。赵兴昌有血气声腔高，却对齐总卑躬屈膝、求情讨饶；而江波明明长着一副客气斯文的样子，却张口就威胁众瑞只等一天。赵兴昌的确比江波精明，因为江波不知道，当威胁的话说出口时，他就已经得罪了最大的客户。
江波浑身发抖：“我发誓一模一样！赵兴昌贪得无厌，公司做不长！我和一众技术出身的同事都想好好做产品，为客户着想，他却只看重利益！”
袁熙收回神，凝视赵兴昌。
袁熙见他情绪激动，又刺激他道：“您确定产品一模一样吗？”
“想报仇吗？”
10%……齐占海眼皮一跳，没想到赵兴昌竟然暗中坑了自己一把。
赵兴昌疑惑众瑞怎么派了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前来，声音不爽：“那还用说。”
仿佛要验证自己说的话，江波又补充道：“我们公司刚起步，低5%不是因为寻求合作故意降价，是产品成本就摆在那，完全可以低5%做生意。如果后期发展到青青科技那么大，我甚至可以低10%！”
见人下菜碟，赵兴昌说话时完全没有见齐占海时的卑微，态度倨傲又不屑。
江波像是受到极大羞辱，眼眶通红：“他那是暴利！严重损害客户利益！我看不惯他欺负人，我有和他一样的技术，价钱却比他低5%，我才是真真正正站在客户利益的角度做公司！”
赵兴昌早就做好和袁熙谈判的准备，气势并不输她。袁熙却不作理会，冷冷出声。
齐占海和袁熙对视一眼，袁熙又问：“恕我直言，那您怎么出来另立公司，做和青青科技一样的产品？”
“众瑞会为江波所在的惠特公司提供贷款扩大生产线，并且逐渐增加订单量。”
话音未落，江波蹭的起身，声音凌厉：“他胡说！简直是倒打一耙！”
赵兴昌眉心一跳，然而袁熙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袁熙想了想，以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昨天我们见了赵总，他说您背叛了他，是吗？”
“合作之前，众瑞会和惠特公司签订排他性供货合同。
江波扶了扶眼镜：“博士。”
等到江波对众瑞产生依赖，众瑞就会以此为由，迫使江波降价。所以订单越大，江波能得到的利润就越少。
办公室内只剩江波、齐占海与袁熙三人，茶香袅袅，袁熙看向江波笑问：“江总是硕士高材生？”
之后，众瑞将提高验收标准，并让他加大在技术上的投入，干涉他的用工原则，延长他的工作时间，增加他的库存成本，限制外部资金筹集量，直到他不能离开众瑞集团半步。
齐占海点了点头，又问江波要了具体的报价单，吩咐财务人员核算相关成本。惠特财务部和生产部的负责人前来对接，数目无误后，钱晋便带王哲与沈牧心出了门，去实地看看他们的生产线。
过度依赖客户，就要遭到客户的剥削。半年后，惠特将被众瑞收购。
江波立刻换成严谨的模样，郑重回答：“这个齐总放心，惠特公司重要的技术骨干全部在这，我也会亲自参与一线生产，如果签订合约，一定会按期交货。”
届时，众瑞会和青青科技重新合作LCD面板，但是要求有两个。一是这半年内你不能与任何公司签订LCD面板供货合同；二是重新合作时，仍然与众瑞签订独家协议，并且LCD面板降价15%。
技术员陆续离开，秘书上了茶，办公室中只剩江波和众瑞集团的人员。齐占海坐在沙发中，先问了问江波目前公司的规模，又道：“众瑞订单需求量那么大，如果合作，你们能按期完成吗？”
你最好不要讨价还价，我数到三，否则谈判结束。”
几人站在门口，江波弓身来迎，笑意内敛：“欢迎齐总，欢迎。”
一句接着一句像炸弹一样在赵兴昌周身炸开，惊出他一身冷汗。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是，江波一身工装，戴着眼镜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丝毫不像一个生意人，更不像赵兴昌口中说的“背叛旧主的垃圾”。
袁熙看着赵兴昌的眼睛：“一。”
惠特电子3楼办公室，江波正和技术开会，等秘书带齐占海进来时，江波立刻中断会议，换成和善的笑脸看向几人。
赵兴昌眼睛瞪得滚圆。
袁熙也悠悠一笑，旋即与她步入公司。
“二。”
沈牧心双眸剪水，盈盈一笑：“可能睡在他床上还没起呢。”
像有一个拳头直接伸进赵兴昌的喉咙。
袁熙转头问她：“资金主管炎艳怎么没来？”
“三……”
翟羽佳公然陷害袁熙那次，会议上袁熙曾和王哲打过照面，当时他话不多，倒让沈牧心压了他的风头。不过看现在这情形，王哲对自己的职场之路还是很有规划，他根本不在意沈牧心。
“我同意！”赵兴昌陡地打断她，白头发直直竖起。
王哲第一个下车，先为齐占海开了车门，又守在旁边等钱晋下来，之后便不管沈牧心和袁熙，顾自跟上钱晋的步伐向公司而去。袁熙与沈牧心一同下车，看着王哲背影出神儿。
窗外夜色浓稠，白炽灯映得他面颊恐惧而苍老。赵兴昌怎么也没想到，还没到两分钟自己就已经败在这个小丫头面前。
为了核算成本，齐占海专门带了财务部经理钱晋、总监王哲和主管沈牧心，除此之外近身的人只有袁熙。一行人坐上众瑞商务车，上午九点钟到达惠特电子有限公司门口。
仿佛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结局，袁熙起身拿包，面无表情地离开办公室。
约了江波公司的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
晚风扑来，袁熙站在台阶上放目远眺。齐占海派来接她的车就停在五米之外，崭新锃亮的车身即便在夜色中仍然熠熠闪光。她的眼睛像冰一样冷，一步步走向那辆车，一步步走向属于她的权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