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心口突地一跳。
按了门铃，依稀听见里面有细碎的说笑声。等师母开了门，袁熙一眼看见室内的庄老师——还有站他身侧的云白和余归晚。
庄三拾已经七十岁，头发全白，一身布衣朴素儒雅，笑容灿烂地向袁熙介绍：“熙熙啊，这是优艺集团的CEO余总和首席运营官云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袁熙带着点心绕过几条小巷子，最终到达一处居民楼前。沿着阶梯上到六层，正是老师庄三拾的住处。
又看向余归晚笑道：“这是我最优秀的学生，袁熙。”
司机笑着点头，“隆”地一声发动车子奔驰而去。
虽然上学时常常得到老师的夸奖，但是当着余归晚和云白的面被老师说成“最优秀的学生”，袁熙还是倍感惭愧。
公交车最终停在郊区的十字路口，袁熙下车时车上只剩下司机一人，播音器中还播放着“请停稳下车”的提示声。袁熙透过窗玻璃向司机挥手，仰头喊：“师傅辛苦了，祝您春节愉快。”
云白胳膊半抬，隔着走廊笑嘻嘻打招呼：“优秀学生熙熙你好。”
阳光很好，袁熙在车中看着午后的阳光一点点变成温暖的橘色。郊区已经有大片的田地，冬麦绿油油一片，落日余晖覆盖在上面，绿色被染成金色，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袁熙见云白装作刚认识的样子，旋即配合向他们两个人问好。只是心中好奇，不知道余归晚怎么会和老师认识。
长街人流如织，多是一家人在一起，笑容溢在眉梢眼角，让人羡慕。比起别人的团聚时刻，袁熙常常会在年节时倍感寂寞，更加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小时候哥哥会牵着她的小手逛庙会，买糖人，妈妈会在家里准备好一顿热气腾腾的饭，父亲则会在大年初一的早晨背着裹成球的袁熙给工人们挨家挨户拜年。很多年前的回忆，支撑着她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新年。
庄三拾带着余归晚和云白在客厅中就坐。师母摘了老花镜，走近她：“归晚和云白上午就到了，没想到你这丫头拖到现在。怎么，年年来老师家里吃年夜饭，上了班就改规矩啦？”
下午袁熙坐上前往郊区的车，车内冷冷清清，袁熙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随着公车的启动将视线转向窗外。
袁熙将点心递过去，粲然一笑：“容辉师兄都结婚了，剩我一个人来蹭饭呀？”
接到老师发来的短信是除夕中午十二点。言语中责怪她没有去，命她今晚前必须到。
师母嗔她：“你啊，还和我们客气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多想你，这都多久没见过面了。”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手机屏幕上挂满她呼吸而出的寒气，久到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过几百次，久到公寓门再次打开，她看见云白和余归晚从里面出来，借着月光与灯光安静地离开。
玄关墙上挂着一张相框，相框内是庄三拾、师母、袁熙和师兄们的合影。在庄三拾带的历届研究生里，袁熙是唯一一位女孩子。如今站在照片前的袁熙听着师母的碎碎念，知道这阵子让老师和师母担心了。
她连忙拿起电话迅速找出余归晚的名字，刚要拨通却又停下。
客厅中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庄老师虽然随和，却鲜少笑得这样无忌。袁熙懵怔，踮脚望向客厅。
心口猛跳，袁熙看看马路左面，又看看马路右面，长街风灯闪烁，流光溢彩，照着袁熙剧烈震动的瞳孔。
认真一看，袁熙才发现余归晚更瘦了。清秀干净的脸颊透着锋利的轮廓，右臂微垂，面容下隐着倦意。
云白似乎没注意到她，戴着帽子低声说了句抱歉便急匆匆地离开。好像出了很大的事，袁熙急忙追上去，却见他穿过马路直接进了那幢高级公寓。
袁熙担心，问师母：“老师怎么会和余总认识？”
正低头走路，肩膀猛地被人一幢，抬头竟看到云白。袁熙一愣，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师母拿出袁熙最爱吃的梅子，放她掌心：“你以为你师父成天就知道搞研究呢。”
放假前温厚德邀请她去家里过年，却被她拒绝。她知道谭玉成会在，也知道齐总会和他们这些老部下相聚，在那样的场合中自己并不适合出现。更重要的是，舒音会跟他们在一起，袁熙根本不想看到她。
袁熙掏了一颗，还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又听师母笑道：“我们好不容易邀请他们到家里来一趟，今天除夕，你们好好聊聊。”
她哈了口寒气，默默转身离开。新年的气息充盈在街道每一个角落，小彩球红灯笼还有孩子们玩耍的笑声环绕在身边，袁熙忽然觉得，她很寂寞。
袁熙没明白：“什么？”
消息没有发送成功，冷风吹得她指头发胀。
“相亲啊傻丫头。我和你庄老师给你物色了不少男生，只有今天的这位是我和三拾共同满意的人选！”
她拿出手机，给那个早已注销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我在这。
袁熙吓一跳：“相亲？我……我吗？”
袁熙一边吃着梅子一边站在高级公寓前傻等，最近她常常到这里来，期望看到公寓开门。只是无论守多久，她都看不到一丝人影，这幢高级公寓显然很久没人住过。
师母叹了口气，愁眉锁眼：“不是你还能有谁？你也说你的师兄们都结婚了，等我和老庄把你的终身大事操办完，就真的没有遗憾了。”
夜里没有一颗星，云像墨一样铺展。
袁熙刚刚想说她从没想过结婚，但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想将师母眉心的褶皱抚平。
这才明悟，原来他的名字这样有意境，这样容易让人想起。
客厅中的余归晚突地一阵剧咳，直接打断了庄老师的话。
袁熙将视频保存下来，关上电脑。十四楼玻璃窗外，天边浮动着紫色的云霞。树梢将天空割裂成无数小块，暮色与紫色在城市间霭霭变换，层楼叠榭，天高地迥，让她蓦地想起余归晚。
师母来不及再作解释，拉着袁熙向里走。
众瑞虽然是外资公司，约翰却不常来，只将公司全权交给齐占海管理，可见两人之间的亲密和信任。即使不常见到约翰，却不妨碍大家喜欢他。约翰有一种与其他大老板完全不同的可爱。
袁熙自然明白师母这是要带她去“相亲”，一边紧张地跟在后面一边探头：“我……我可以应付。我自己和余总聊就……可以……”
约翰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奉上新年祝词，最后抱着拳头学大熊猫的样子向大家招手，俨然一个吉祥物，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师母顿住，脸色一换，叮嘱道：“不需要和余总聊。你是和云白相亲。”
上班最后一天，没有举行想象中的年会，也没有收到任何过年礼，偌大的众瑞集团远没有外面传扬得那般风光。每个人提交工作总结之后，邮件都自动回复一条大老板约翰录制的新年视频。视频中约翰六十多岁，一头白卷发，有点啤酒肚，狭长的眉眼透着自信平和，笑起来精神奕奕。在他身前桌上摆着几瓶茅台酒和一张棋谱，身后则悬挂着中国地图，一排书柜中放着英法文掺杂的图书，而最中间却摆着简体中文版本的《论语》，诸多细节无一不显示着他对中国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