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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余晖

翟羽佳已经给她打了一下午电话,她一直没接。

吃完下午茶,一众员工陆续离开别墅前往海边。袁熙见余归晚还没出来,索性离开空旷的大厅去花园边处理工作。

余归晚和高管开完会出来,透过落地窗远远瞧见袁熙倚着栅栏通电话。他看了看手表,示意云白立刻出门。

袁熙鲜少笑得这样单纯无害,像真真正正的刚毕业的小姑娘,云白有一瞬吃惊,他从没见过袁熙这么放肆的笑。

云白放下相机,余归晚忽然问:“拍照了?”

云白举起相机时,袁熙已站在梅树前,浅浅笑起的样子在光影中定格。

云白转了转眼珠:“给袁熙单独拍了一张,特别好看。”

梅树并没有很好看,却格外特别。

余归晚将文件夹扔到长桌,卷了卷袖口:“在哪拍的?”

喝完咖啡,云白拿来相机为大家拍照。西面荧白墙面挂着一排画框,袁熙看见其中一幅画着一株梅树,疏锯齿的叶子青绿色的果,种在古老而干净的院子中。太阳从乌云中露头,万丈光芒透过云层缝隙直照而下,构成画面明亮的背景。

云白指指那幅梅树图,余归晚身体微僵。

Sara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呢。优艺所有员工都知道,他拒绝了顾苏苏的表白,88次。”

云白笑笑,夹着苦涩:“那么多名画,她就一眼看上你画的这幅,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归晚丝毫不喜欢她?”问出这句话时,袁熙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余归晚又看向窗外,阳光下袁熙背对着他,工作的样子认真又专注。

袁熙想起最开始时余归晚和顾苏苏的见面,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余归晚收回目光,徐徐走到梅树图前,侧身问云白:“刚刚袁熙站在这?”

“归晚到最后也没有亏欠她。”Sara喝完咖啡,将杯子放在桌角,“听说她进入一家新公司后还不断和归晚打电话,让他帮她的忙。”

云白一愣,摆摆手:“稍稍靠右点。”

袁熙想到黎宁正在经受这些,进入众瑞的顾苏苏更加享受属下对她的供奉:“她带坏了公司的风气,归晚不能让她开这个头。”

余归晚谨慎地向右挪了一步,再问:“是这?”

“顾苏苏已经沉浸在自我为王的角色里。”Sara脸色黯淡,似乎也深受其害,“当大家知道说几句好听的话,私下给她和她家人送礼物或者事事顺着她就能得到高薪和倚重,就没人再踏踏实实工作了。”

云白看着他后面的画点点头:“差不多。”

袁熙心尖一寒。

“好。”余归晚转回身,脚尖丈量着地面,一步一步向左走。开了一天的会,衬衣领口都已浸湿,然而此时的他就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探索面前的几小步路。

“但是顾苏苏要求的忠诚,令公司氛围发生了变化。”Sara笑了笑,“慢慢的,有能力的员工也要开始说一些违心的话,不得不讨好顾苏苏,然后就变成了相互算计、派系斗争。”

直到他站定,斜睨袁熙刚刚拍照的地方:“给我也拍一张。”

袁熙听不出这有什么错,她见过太多公司和上司要求员工忠诚。

云白一时没搞懂他的意思,然而他已极规整地站着,目视前方,甚至有些不自然。

Sara点头,将回忆放远:“最后一年,顾苏苏越来越重视忠诚。对她不忠的人即使有能力,她也想方设法将他们搞走。”

打开相机,咔嚓按下快门。

袁熙听她说着“凝聚”二字,呼吸微滞:“归晚辞退了她?”

虽然忙了几个昼夜,照片中的他依旧丰神俊朗,疲倦面容下蕴藏着锐利的黑眸。

“价值观。”Sara丝毫没有掩饰,“你知道,当公司的人数超过150以上时,只有价值观才能让所有人凝聚在一起。”

余归晚再次看了一眼时间,疾步出门道:“把我和袁熙的照片P到一块儿。”

袁熙很是疑惑:“顾苏苏为什么走了呢?”

镜头刚扣上盖,云白险险没站稳:“嗯?”

“是的。组织制定各种规划,完善制度体系,从离职高管手中拿回重要资料,和财务部拉锯式协商,这六年里,她帮助归晚处理了非常多的工作。”Sara给予肯定,忽然又叹了口气,“其实优艺能走到现在,每个人都很努力。当然,归晚也厚待大家,更何况他的付出比大家多得多。”

余归晚牵着打电话的袁熙直接上车。

袁熙莫名对顾苏苏有了好感:“她帮助归晚很多吧。”

金灿灿的阳光洒满车身,海风呼啸,车窗外大片黛墨色树影缀在天边。

Sara又为她拿了杏仁薄片,继续说道:“归晚没有薄待那些工人,给了很大一笔遣散费。顾苏苏也知道,这不是工人的错。好在她聪明能干,赏罚分明,对于给公司带来利润的生产线,碰上那些带头闹事的工人,顾苏苏反而会与他们谈判。增加工人职业培训机会,提高膳食标准,增加休息时间,提供夜班宵夜等等,她总是有办法对付这种事。”

挂掉电话时,袁熙的手还在他右手心攥着。

袁熙抿唇:“渠道、原材料、生产设备和日常维护都需要钱,工人们也很明白,这是必须要砍掉的线。”

停车,下车,往前踏过松柏林,到达海滩时已经傍晚。

Sara:“她从工人包围圈中走出来,之后平静地解散了他们。”

优艺员工围成几团,点燃篝火,空气中充满淡淡的松香。

袁熙听得心惊:“后来呢?”

海面有辽阔的视野,海浪声自远而近向他们袭来。站在岸边的沙滩,极目远眺能看到白茫茫水面上海鸥在飞。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身体,衣襟,留下咸湿的气味。海面如碎银一般绵延不尽,万顷波涛在视线最远处汇聚成一条白线。夕阳中每朵云都镶着金边,余归晚与袁熙十指相扣,感受苍穹之大万物浩渺。

她仍旧挂着笑,眉眼温柔:“据我所知,顾苏苏在优艺工作近六年,能力很强,业绩也很突出。那年归晚要砍掉一条生产线,工人为此罢工,与管理层闹得不可开交时,顾苏苏单身闯进生产车间。那时候工人正处在愤怒中,没有人敢预测下一步顾苏苏会遭受怎样的人身攻击,然而就是在那种情况下,顾苏苏站在桌子上拿出一张财务数据表,告诉围着她的每一个人说:你们创造的利润只够给机器买润滑油,连发我的工资都不够。”

同事拿来啤酒在篝火前对饮,笑声传遍整个海滩。山风与海风交缠在一起,有人唱起了歌,温暖黄昏中每个人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Sara走近甜点桌,为她夹起几枚樱花玄饼:“你别误会,没有不方便,我只是奇怪他没有和你解释,或许这恰恰是他魅力所在。”

夕阳即将落下,余归晚再一次看时间,轻声与袁熙说:“马上。”

袁熙坦诚道:“他很少和我说工作的事情。当然,如果你不便说也没关系。”

袁熙不知他卖什么关子,站在岸边等待着。很快,海水携卷着白色泡沫飞涌而来,激起一人高的海浪。太阳在西边尽头,金灿灿的霞光照耀着整片海洋。风越来越大,浪花追逐掀起,一个接着一个,就在此时,夕阳光线穿透海浪,层层白浪一刹间变成金色。

“归晚没有告诉你吗?”人力总监下意识看向高管开会的房间。

从远到近,从西到东,浪花似被点燃,余晖下如金鳞飞舞。

袁熙愣了愣。想起顾苏苏之前在优艺工作的事情,倾身问:“你知道顾苏苏为什么离开吗?”

袁熙眼睛中迸裂光芒,她看到水与光互相拥抱,海水将夕阳裹在怀中。

Sara想了想:“很少。但其实我坐在这个位置的时间也不长,还不到一年。”

云、水、风、胸腔里湿润的空气、脚下松软的沙滩、与她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袁熙心口滚烫,仿若处在星际银河之中,浪漫而震撼。

袁熙喝了口咖啡:“你们会有争执的时候吗?”

所有人都在享受这一刻,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Sara微笑,很是亲切:“归晚很特别是不是?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大家才愿意和他一起工作。”

摩天大楼霓虹灯影,远不如大自然给予的景象真实和宏大。

袁熙看出她在担心战略方向的问题,新产品上市在即,不明白余归晚为何要选在这个关头裁减管理人员。袁熙随着她向前走,拿了半包糖。她已经知道优艺内部无论职级大小,员工一律喊他名字的事,笑道:“我也很不喜欢叫他余总。”

“长大以后进入社会,你会发现成功靠关系更容易完成。欺骗、作弊、送礼、奉承可以比踏踏实实努力得到的更多。教育用十几年为人铸起的自尊心,社会在一夕之间就可以将它全部打碎。”

Sara拿了冰块放进咖啡中,反而摇了摇头:“归晚会帮助我,执行工作应该不会有难度。”

袁熙望着余归晚五官分明的脸,晚风中他的眼睛浓郁冷静。

袁熙猜测她有心结:“未来的工作很难,是吗?”

余归晚也凝望着她:“自然规则不是。你春天种下一粒种子,努力呵护它,培养它,到了秋天就能收获果实。甚至很多草木、昆虫、山川、河流,不以人的意志为意志,自然生长,自然消亡,人们拿它们毫无办法。”

人力总监Sara邀请袁熙一起喝咖啡,年愈四十岁的她已有岁月的沉淀,专业干练中透着温和。

袁熙明白了他说的话:“进入社会,就要适应社会规则,可我们对于社会的困惑、挣扎与妥协在大自然面前显得这样微不足道。”

后来她想,职场中糟糕的情绪大多来自于强迫。你不得不接受聚餐,接受团建,接受明明前一秒还说你坏话,后一秒就需要你对他笑的那些人。

“之所以微不足道,是因为在足够长的时间下,起作用的永远是自然规则。”他握紧她的手,“献媚、逢迎、谄谀、趋附即使在短时间内有效,也不能保人一生。能带你走得更远的,是你的品质,你的能力,是你自己。”

袁熙与大家一起坐着,被云白的魅力感染。随性的交谈和爽朗的笑声让袁熙感到惬意和舒服,她一向不喜欢集体活动,甚至讨厌聚餐,厌倦那些虚情假意的热情,然而此时,有那么一刻让袁熙觉得所有人聚在一起也很好,互不打扰,又不落寞,可以安静地享受美好的下午。

袁熙挺了挺身,长呼口气:“如果不高兴了,就在土地中种下一粒种子,到了秋天,时间自然会给你答案。”

男职员们穿一色白衬衫黑西裤,系黑色领带,装束简单却清爽干净。云白一向爱闹,跳舞的时候才发现他身材比例好到让人惊叹,脖颈修长,腰线细窄,低头藏笑时露出极好看的下颌弧度,手臂白皙,腿长而直,音乐旋律下舞动出难以言喻的性感。

余归晚笑了笑。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扬眸远望。海浪被阳光浸透,像一丈又一丈金色的绸缎。

余归晚与几位高管在小会客室交谈,大厅中云白已经放了音乐,率领几个年轻男职员在大家面前跳了一段热舞。

“希望你在每一个余晖中都能想起我。这是我唯一贪心的事。”

中午用餐之后,别墅开始变得热闹。

海风拂面,袁熙深深望着他。她念着他的名字,归晚,一遍又一遍。长空辽阔,落霞渐远,水与天与云同色,他伫立在金色阳光中,眼睛中闪耀细碎光芒。她知道她定会在余生中的每一个傍晚想起他,她会铭心镂骨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