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淡笑了一下,道:“我那侄女,倒是的确可爱。”
白及注意到天帝的目光,解释道:“云儿外出去了。”
白及:“……”
不过,即便两人了却前尘后算不得有什么仇怨,但彼此都觉得有些无话可谈。他们之间沉静了片刻,天帝的视线不知不觉就落在白及身边空着的座位上。那处席垫虽是空着的,可上面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凹痕,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上面坐过。
天帝问:“她随你修行,天资品行如何?”
天帝亦点了点头。
白及想了想,应道:“心境极佳,善感善悟,心思纯善。修行上稍有笨拙之处,但胜在一颗赤子之心,天生性灵,遇到麻烦也可迎刃而解,且她……”
白及又嗯了一声,闭着眼沉思了片刻,脑内飞快地掠过种种画面,再睁眼,道:“我成仙时便已立新道,前些时日机缘到了,就入幻境斩了执念,了却前尘往事。”
天帝笑着打断他,道:“不必往下说了……你比从前,变了不少。”
天帝察觉到了,但同时也觉得到了这般地步,境界几何其实早已没什么意义。他打量了一下白及,问:“是有了进展?”
白及一顿,抬眸看向天帝。
天帝轻轻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仙界仙品在上仙的仙人本就不多,白及原就位列第一,故而旁人感觉到白及身上的气息虽会觉得极为纯净强大,但并不会再往别处想,过了这么久,竟是无人察觉到他身上的仙气已经又破了一境。
天帝的指节轻轻在桌案上叩了叩。玄天当年听说了玄明转世过世时有白狐彻夜哀鸣,之后又听闻白及仙君门下有个额间带红印、原形又是狐狸的弟子,从那时起他便关注着白及这个小弟子,云母成仙后又与她见过一面,就确定了她的身份。此时天帝知晓的,倒比旁人要多不少。
“果然……难怪这般。”
于是天帝停顿片刻,看向白及,问道:“所以……你们准备何时成亲?”
“嗯。”
咣当!
天帝道:“当年之事,你想必已记起来了吧。”
听到这一问,便是白及也不禁一时失手,原本捏在手中的杯子不慎落到了桌案上。
白及早知今日会与天帝碰面,但即使如此,到了此时,仍是不禁犹豫了一瞬。他抬手转了转手中精巧的杯盏,应道:“的确如此。”
天帝先前隐了两人的说话声,但白及这一失手却没有藏住,一时间附近的仙人都看了过来——
这个时候,天帝已然在主位上坐好,他与周围的神仙寒暄了几句,便在手指间凝了个不让旁人听到声响的法术,然后看向他身边始终淡着脸安静地坐着的白衣上仙,道:“白及仙君,好久不见了。”
他们早就看到天帝在与白及仙君说话,只是碍于法术听不见,此时见白及仙君失态,众人不由得越发好奇。
如此一来,倒没多少人再注意天帝。
可惜有天帝的法术在,即便他们拉长了耳朵,也是偷听不到一分半毫的。
大家都知这场只隔了二十年就再办的群仙宴是因玄明神君,纵使天帝那番话并未透露出多少新消息,但许多仙人仍是忍不住谈论起来。于是玄明神君与凡人相恋的故事又一口气被提了许多次,他在刑场要将女儿介绍给白及的事也一再被提起。尤其今日白及难得在场,他们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视线却频频飞了过去,哪怕只能远远地瞧见一抹皓白的影子,都算是了却了他们的些许好奇心。
天帝满意地看着白及仙君一贯清冷的脸上流露出的慌乱神色,还有他长发间隐隐露出的冒了点红色的耳尖,淡淡道:“何必如此吃惊。”
天帝泰然地坐到了主位,仍是同往常一般严肃沉稳,先是说了些希望众仙能享受宴会、与天同乐的场面话,继而又简明扼要地交代了玄明神君的处罚进展和原因,那公事公办的语气任谁都不能怀疑他有私心。天帝说完,便请众仙随意,大殿内不久就重新热闹起来。
白及堪堪稳住了身形,尽管面不改色地一展长袖扶起了杯子,可自己也能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
大殿内喧哗过后就飞快地安静了下来,活像是从门口进来了第二个白及仙君。不过云母往那儿一看,才发现进来的不是第二个白及,而是天帝。天帝踏入了殿中,殿内便庄严了些,云母话虽未说完,但也无法再开口。她与少暄对视了一眼,少暄对她略一点头,算是同意了群仙宴后去找石英的安排,就闭口不再言,而是同其他仙人一般看向天帝。
他当然吃惊天帝居然会有此一问的。他并非未曾想过,但从未与旁人说起,便是对云儿也没提过,怕她吓着。此时被问及,白及略微顿了一下,这才答道:“云儿近日心乱……总要等到她家人归来再议。”
忽然,大殿内一阵毫无预兆的喧哗声打断了云母的话。云母一顿,下意识地朝喧哗的中心看去。
天帝闻言动作一滞,道了句“原来如此”,然后刚想再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眼两席之间的过道,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云母本来并没有想好,但少暄如此一催,却让她下定了决心。云母略一思索,就道:“不如就群仙宴之后——”
这时,天帝突然道:“不谈了,云儿回来了。”
少暄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上次与你兄长一战,还未分出胜负,我也有事想找他。既然你要去,岂不正好同路……你准备何时去?”
白及怔了怔,即使晓得他与天帝的对话云母听不见,但心脏还是一提,住了口,回头朝云母跑来的方向看去——
云母一怔,意外地眨了眨眼,不解道:“你要同去?”
云母结束和少暄的对话跑回来的时候,其实远远地就瞧见了师父在与天帝说话,但她只看到两人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们瞧她跑到跟前,就默契地一并住了口抬眼看她,云母在两人的注视之下,莫名有些慌张。
少暄闻言,想了想,道:“你若如此担心,不如好好和他谈谈……要不你下次去见你兄长时,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匆忙地跑到师父身边坐下,侧着头小声问道:“怎么啦?”
说到此处,云母抿了抿唇,才担心地往下讲:“哥哥即便伤了心,恐怕面上也是要强,只私底下一只狐狸偷偷舔伤口,天长日久,我怕他会落下心结……不止是兄长,娘和玄明神君想必也会耿耿于怀……”
白及脸上的热度还未消,同时一道热起来的不止是脸,还有心,此时他倒恨不得将小狐狸揣回怀里揉揉,只碍于旁人在场才未付诸行动。白及被她望得心慌意乱,勉强才按捺着移了视线,缓缓地说道:“无事。”
但云母又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将自己这阵子以来只在心里想而不知怎么说的话理了理,道:“不是的,我担心的不是哥哥不与神君亲近。他若是不喜欢玄明神君,只要离玄明神君远远的不见面就能宽心,我也愿为他去和娘与玄明神君沟通。只是哥哥并非不在意家人之人……他如果厌恶玄明,娘便会觉得是她的错,总会想要弥补,但哥哥如今性子倔强,未必会接受。玄明神君又肯定是站在娘这边的……我怕长此以往,兄长会与玄明和娘对立,哥哥渐渐与家人离心……我知道他极在意我,也极在意娘,若闹到如此,哥哥便当真要伤心了。”
“哦。”
说着,云母将石英似乎排斥玄明神君的事同少暄说了。少暄听完,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既是成年的狐狸,早晚都要独立的。尤其你们一家都是狐狸,突然冒出个人来,你兄长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他不喜欢,你何必强求他去与玄明神君亲近?他现在顶多就是烦闷,未必伤心,但你若是全然站在突然冒出的父亲那边,不为他考虑,你哥哥才要伤心呢。”
云母点点头,疑惑地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天帝,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只好坐在原地。
云母听出少暄话里的关心之意,也感谢他不仅保守秘密,待她态度也没什么变化,仍如过去一般。云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担心兄长……”
云母又在旁边干坐了一会儿,感觉无事可做。因她是白及仙君的弟子,其他人都不敢贸然与她说话,而师父和天帝也不说话,云母只好取了筷子去夹东西吃,算是打发时间。
他想想,又道:“他们不过就是无聊嚼嚼舌根,没恶意的,你不要难过。”
仙人本不食人间烟火,因此参加宴会的仙人多是品品玉液琼浆,尝尝天宫的珍馐美馔,大多浅尝辄止,像云母这般因为太无聊只好拿着筷子吃东西的竟是少见。她本来也只偶尔夹一点尝尝味道,可干坐着终究无聊,她一会儿一小口一会儿一小口地居然吃饱了。
少暄看着云母不安的表情,一愣,将她拉到别处,问道:“怎么了?”
狐狸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她揉了揉眼睛,撑不住地打瞌睡,很想化成原形钻进师父怀里睡觉,但又担心自己在这样的宴席上如果化为原形不礼貌,只好强忍着。云母脑袋一点一点地忍了半天,哈欠也不敢打,直到她远远地瞧见有两个仙人喝醉后化作原形一跃飞到桌子上开始比赛打鸣,云母愣了,转头看向白及,这才犹豫地拽他袖子,问道:“师父……”
两个仙人聊得起劲,在醉意之下,他们倒没注意到云母就站在不远处,且已将二人的对话皆听入了耳中。听他们误以为哥哥是为了玄明神君才与天庭一战的,云母无奈地微笑了下,但旋即想到如今的情况,又略带担忧地垂了眸。
天帝办群仙宴,终究还是希望与群仙同乐的,故而席上其实随意得很。白及见她满脸困意,一顿,道:“睡吧。”
“不晓得……不过说不定就是如此吧。说起来,即便是神君之子,未成仙时就能敌上百天兵也算十分厉害了!我过去倒不曾听说玄明神君善战,怎么这个孩子如此厉害?能为其父做到这般地步,想来也是个刚烈的性子,不知日后他若任了仙职会如何……”
云母心里一松,高兴地嗷了一声,化了狐狸麻利地朝师父身上钻。她拿脑袋顶开白及随意搁在一侧的胳膊,爬白及的膝盖时后腿无意识地蹬踢了两下,等白及抬手将她托上来,便十分自觉地把尾巴一圈团好,扯过他的袖子盖在自己身上,眯着眼准备睡。在睡着前,云母想起自己和少暄约好看石英的事还没和白及讲,生怕醒来忘了,忙道:“师父,等群仙宴结束后,我想去长安看一趟哥哥。我刚才碰到了少暄,他说也要同去……”
“不知玄明之子与天兵天将大战是何故?可是为他父亲与天庭为敌?”
白及顺了顺她脑袋上柔顺的白毛,沉声问:“可要我陪你?”
“没错。”
云母本来就有些难为情开口让师父大老远地陪她,但师父主动问起了却又不同。云母连忙点了点头,但点完头又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问:“可以吗?”
“我听说……玄明神君那个儿子,成仙之前就与天兵天将大战了一场?以一敌百,而且还胜了?”
白及瞧她,心肠本是硬的现在也软了,真不知道她为何到了如今还会觉得提要求不行。他略一颔首,缓声道:“自然。”
“不曾。”另一仙人捻杯答道,“这次群仙宴时间隔得比上一次短,我不曾看到什么新面孔。”
云母又惊喜地呜呜叫了两声,用脸蹭了蹭白及的衣角,终于满意地睡了过去。
一位仙人似是已经喝醉了,脸上挂着笑,感兴趣地问道:“——说来,玄明那一双儿女说是俱已成仙……按说刚成仙的新来者,应当是显眼得很。今日在宴席中,你们可有看到他们?”
云母蹭得高兴,却不知他们短短的几句话让席上其他人掉了一地眼珠子。
云母见了少暄亦是惊讶,更是没想到今日连着两人都会问起她兄长,不过她对少暄说话却可比对天帝要随意些。她想了想,正要张嘴说话,然而耳中却忽然传入了最近一侧桌案边两个仙人的议论,听到他们话中带了“玄明”二字,云母的思路一不小心就被打断,将那两人的谈话听了进去。
因是第一次参加群仙宴,云母各处都不是很熟悉,醒醒睡睡,醒来后偶尔到处走一走,算是熟悉环境。待到半月之后,她已放开了不少;待一月之期到时,她甚至结识了几个比她大不到一百岁,也算年纪相仿的女仙,收获颇丰。
少暄烦躁地摸了摸脖子,又问道:“还有你兄长呢?没来吗?”
群仙之宴结束后,云母也不耽搁,只跟着师父回旭照宫休整了几日,便按照之前说好的去与少暄会合。
可惜他也没观察出什么结果来。
这一日少暄早早就在约定地点等着云母,但他不承想会见到白及,因而当他看到云母随白及同乘一片云远远飞来时,当时就被吓了一大跳。
少暄如今晓得云母是对谁动了感情,也得了回应,但上回他和石英较劲了半天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虽说已不再提过去那些浑话,可对云母究竟是心慕何人,仍是挠心挠肺地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云母,只好自己观察。
少暄急忙将云母拽到一边,问:“你师父怎么来了?!”
他轻轻蹙了眉,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
少暄话里问得急切,身后的尾巴毛更是绷得紧紧的。他当初在旭照宫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日,那时也受过白及仙君的指点,尽管未曾正式地拜过师,但多少也算与白及有一点点师徒之缘,内心其实是敬重仙君的。只是白及冷淡,少暄多少就有些怵他,这会儿他见到白及,感到紧张得很。
少暄在这里碰到云母亦是意外。他本来同青丘的人坐在一起,中途受人调侃恼羞成怒便出来透气,哪儿晓得走了几步就碰上了云母。要晓得天庭之宴能容纳神仙上万,来来往往的天官宫娥都数不清有多少人,这样还能碰上着实算是运气,少暄惊喜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对了,还有——”
云母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师父愿意来陪我。”
云母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猛地回过神来,差点以为是天帝去而复返,谁知一转头,看到的却是少暄。
少暄惊道:“你师父离宫陪你……不要紧吗?”
“云母!”
“不要紧的。”见少暄越发吃惊,云母脸上越发有羞赧之意。她解释道:“如今我师兄师姐都出师离开旭照宫了,单阳师兄虽未出师,但短时间内亦不会回来……我和你一起去见哥哥后,若师父还留在旭照宫里,他反而无事可做。”
说完,他便当真离开了,但并不是往宴席的方向,而是往外。云母愣了愣,觉得他多半是要回去换衣服。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满脑子都是天帝丢下的那句“不妨做些自己能做的”,想着想着——
少暄愣了愣,哦了一声。少暄看了眼白及的脸色,默默地将本来想问云母到底对象是谁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云母一惊,张嘴还想再问,但天帝却已移开了目光,道:“你若是对宴席满意,自是最好不过,我也差不多该入席了……云儿,你自己逛吧,我今日还有话要同你师父谈。”
三人一同飞了一路,少暄便不自然地绷着尾巴绷了一路,等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城郊,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天帝一顿,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脑海中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玄明已在历第四世,你母亲现在即便寻到了他,也无法立刻化情为道……但是,凡事自有定数,玄明重返天庭最早能在何时,还要看她的造化。你要是担心,不妨做些自己能做的。”
令妖宫还是先前的令妖宫,只是从一般灵狐的居所成了仙居,故而在一片乱糟糟的妖气中混进了一股醇厚温良的仙气。石英早知他们要来,早早地就命了自己门下的小妖前来迎接。待进到内殿,云母就瞧见石英正以原形卧在他的妖王石座上。雪白的狐狸拖着九尾,他眉心一点鲜艳的红印,犹如雪中一朵红梅。他未开口时,原形显得优雅从容,敛了几分他周身的傲气,看着居然颇为清雅。
云母定了定神,问:“我娘那边……现在有什么进展了吗?”
石英本以为来的只有云母,看到白及也还不算太意外,但瞧见少暄亦在此,便不解地挑了挑眉。
此时距离玄明回天那一趟一转眼已过去了两个月,因天条网开一面的条件之一,便是她与兄长不可干涉,而这干涉的条件定得极为严苛,他们连母亲的面都见不得。若说担心,这世间恐怕没什么比一无所知更令人放心不下的了。云母本也是想从仙宴中得知些许关于父母的消息,此时天帝正在眼前,肯定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
不过石英却也不是生气的样子,朝三人随意地打了个招呼,便从王座上站起身,轻盈地跳了下来。
说着,云母再抬头看他,竟是从天帝脸上看出了几分无奈来。如此一来,三言两语之间,云母心里的畏怕散去不少。她又谨慎地看了眼天帝,犹豫地问:“伯父,我娘……”
少暄亦不含糊,见石英是原形,他也就化了原形昂首阔步地走过去。云母回头看她师父,白及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吧。”
然而出乎云母的预料,天帝似乎并未因此而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道:“又是一个这般的。”
说完,他顿了片刻,又道:“我去打坐。”
现在天帝特意问起,她竟是不太好回答。
说着,他便当真寻了个位置一撩衣袍坐下,闭上眼调整气息。云母冲师父道了谢,一转身也化成白狐,与哥哥和少暄聚到一处。
群仙之宴邀的是群仙,石英既然已位列仙班,自然也收到了邀请。不过据云母所知,石英回了凡间之后就没有再上来过,她虽然提了建议,却不知哥哥到底是如何决定的。
他们三只狐狸本是同龄,可少暄不比石英长得快,却又比睡了近二十年的云母大,如此一来,居然是三只狐狸三个大小。他们聚在一起坐着说话,从上往下看就是两白一红三个大大小小的毛团,正在嗷嗷嗷地叫着聊天。
云母微怔,又点了点头,只是答完这个问题,便担忧地垂了眸。
三只狐狸围在一起聊天。只听石英问云母道:“你说你要来找我,怎么连你师父也一起来了?你这么大只狐狸,出个门还要师父陪着不成?”
天帝又问道:“你兄长没来?”
云母被哥哥话里的调侃之意弄得脸色通红,她与师父彼此相慕又互通心意的时间还不是很长,正在热恋之中,能不分开,云母自然是不愿意分开的。她回头看了眼正闭眼凝神打坐的白及,仗着师父听不懂狐语,索性躺平一摊,嗷嗷叫着撒娇想糊弄过去。
云母也下意识地朝白及的方向望过去,然后点了点头。
石英俯身拿额头顶她,一下就将翻过身抱着尾巴打滚耍赖的妹妹翻了回来,斜睨了云母一眼,却也未多说什么,算是接受了她的撒娇。他又看向少暄,扬眉道:“你又为何会在这里?说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天帝瞧了眼宴席中的人,问:“你是同你师父一起来的?”
云母连忙替两人介绍:“哥哥,他是少暄,是青丘少主。”
云母一惊,倒不敢真唤。她小心地抬头瞧了眼天帝的脸色,发现他肩宽个高、神情威严,即便刻意换了常服仍有种不怒自威之感,不过仔细看看,云母未从他脸上察觉出生气的感觉,这才壮着胆子喊道:“伯父。”
说着,她又看向少暄,介绍石英道:“这位是我兄长。”
他淡淡地道:“你与你兄长已不受天条所束,若是不介意,便唤我一声伯父吧。”
云母同少暄一并来时,已经同他说过哥哥的名字,此时倒不必再说太多。少暄对云母点了下头,又将目光投向石英,说:“我们先前那一战还未分出胜负,我是来同你了结的。”
天帝此时并未穿着正服,反倒是一般仙人的打扮,甚至比一般仙人还要低调简单。但毕竟是天庭之主,云母如何能不认得?她低了头便要小幅度地行礼,谁知天帝却主动止了她的动作。
“哦?”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的人声,云母惊得浑身一抖,待回过头看清过来的人的相貌,险些惊呼出声,好不容易重新冷静下来,却仍有些拘谨。云母紧张地唤道:“天帝。”
石英便是从云母那里听了对方的来路也丝毫不露怯,脸上反倒显出了些玩味之意。但他也晓得刚一见面就立刻开打许是要吓到自家胆子小的妹妹,故而想了想,接着说:“既然如此,那我们改天找个时间便是。”
“你逛得可还愉快?”
少暄亦看了眼云母,点头赞同。
天帝的宴殿极是宽广,数也数不清的仙案列于其中,衣着飘逸的仙子与男仙行走于并排的桌案之中,仙液琼浆淡淡的甜味弥漫在空气间,云母即便不饮酒,光是嗅了几下,也不知不觉有了微微的醉意。好奇心重的狐狸看什么都开心,她没听到什么玄明神君的消息,便想着有什么东西有趣多看几眼能回去跟师父说,故而走到一个人烟较少的角落时,就暂时停了下来想思考一下接下来去哪里逛,谁知她四处乱望望得起劲时,没察觉到有人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身边。
三只狐狸又在那里嗷嗷叫了好半天,云母开始有些担心让师父久等了。她跟兄长和少暄打了声招呼,便扭身朝白及跑去。白及原本闭着眼没有声响,云母担心师父入了定,不敢去打扰他。她轻手轻脚地跳到了师父的膝盖上,谁知她刚摆了摆尾巴想要趴下休息,就感觉到白及的手落在了她的脑袋上,温柔地抚摸了两下。
其实白及这个位置想要记错也没那么容易,云母赶紧红着脸道了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大殿内试探地走来走去,倒没注意到先前师父低声嘱咐她时周围人又频频投来的视线。
云母回过头,高兴地朝他叫着摇尾巴,努力伸头去蹭师父的手。
白及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几分,嗯了一声,又道:“回来时不要记错了位置。”
云母蹭师父的手在那里玩得开心,却没注意到这会儿石英和少暄还看着他们。
白及早已对她的神态和肢体语言熟悉得很,即便云母现在是个再端正不过的人形,他仿佛仍能看见她脑袋有两只白白的耳朵在那里跃跃欲试地抖来抖去。
少暄与石英两人皆是善用火的狐狸,性格上都有傲气之处,这个共同点虽说让他俩容易互看不顺眼,却亦有默契之处。这会儿两人视线都在云母身上,少暄只看了一会儿便了无兴味地收回视线,见云母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了,他看向石英,躁动地问道:“喂,你说你妹妹已经有了对象,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云母回过头看白及,不好意思地问道。
石英一愣,见自家妹妹一走,这红狐狸居然立刻就问这个,若有所思地扫了少暄一眼,眯了眯眼,问:“你这么在意这个做什么?”
“可以吗?”
少暄道:“呃,我……”
白及带云母来,本来就是希望她早日融入仙界。白及察觉到她按捺不住的好奇,顿了顿,便道:“你若感兴趣,去逛逛便是。”
见他半天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石英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啊了一声,同情地道:“你暗恋我妹妹?”
过了好久,大殿内仙人们的注意力才渐渐从云母和白及身上移开,宴席又慢慢地重新热闹起来。即便云母还是时不时就觉得有人在看她,但比起刚才已是好了不少,她松了口气,见这仙宴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规矩刻板,便好奇地看来看去。
说完,他又怜悯地劝道:“云母她很迟钝又很死心眼的,认准了约莫就不会改,你怕是没机会了。”
在这般氛围之下,云母简直如坐针毡,乖顺安静地坐在师父身边,只觉得旁人的视线灼热得很,让她有点不敢喘气。不过,她也晓得如今自己在别人看来还只是师父的弟子,若是将来当了玄明神君的女儿,或是当了师父的妻子,只怕外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还要更多,倒不如现在就学着适应,故她努力挺直了腰杆。
“不是!”
白及略一点头,并未否认。他如此一动作,当即就有不少视线一下子转移到了云母身上。
少暄几乎是立刻就奓了毛,毛发底下的脸颊瞬间红成一片。
他见白及身边还跟了刚成仙似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又问道:“这位,是否便是仙君前段日子收的小弟子?”
他的确是有一阵子脑袋简单太冲动了,当年扛着聘礼跑去旭照宫向只见过一次面的小白狐求婚的事被青丘的长辈笑了十几年,现在逢年过节还经常被当成笑料提起调侃。少暄在这方面敏感得很,急急辩解道:“我当初怀疑她喜欢的人是在旭照宫,可是白及仙君总共五个弟子,其中三个男弟子,年纪最长的元泽仙人云母见都没见过几次,观云仙人已要订婚,我原本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单阳,可是单阳多年前就出去远游了,至今未归也没见云母怎么伤心……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到底是对谁有意——”
过了好久,才有同坐在天帝附近、稍微大胆的仙人试探地凑过身,询问道:“白及……仙君?”
少暄语气暴躁得很,当真有些被石英的话激恼了。然而他一股脑儿地分析下来,一抬头,却见石英目光微妙地看着他。少暄张了张嘴,问:“怎么了?我说的可有哪里不对?”
大殿里静默了一瞬,紧接着便响起了几声杂乱的咣当声,似是有人不小心摔了杯子,有人不慎碰翻了装饰,还有人瞪大了眼在桌子底下狂掐弟子大腿,总之就是一片兵荒马乱,但偏偏他们还不敢让白及仙君发现他们的慌张,只能试图掩饰动静。不久殿内便长久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四下只剩众仙警惕的呼吸声。
石英问:“你真的没察觉到?”
天庭神仙数以万计,群仙之宴既能放出话来要招待天庭众仙,总不能只有一席,而席位的前后远近皆是论修为辈分排的,故而座位大多固定,纵有调整也不会太大。天帝作为天庭之主亦是东道主,位于最前,而他身边的两个座位,其中一个便是专门为白及留着的……同时,也是常年空着的。因此今日白及在此位坐下,便相当于当场公开了身份。
少暄疑惑地皱眉道:“察觉到什么?”
然后,在他落座的一瞬间,本来喧嚷的大殿内,突然一片寂静。
石英想了想,突然抬手在少暄眉心一点。少暄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动作,猛地一惊,恼道:“你做什么?!”
白及进了天宫大门,便已换了对外人用的再冷淡不过的表情。仙娥见到他本来就有些慌乱,好不容易将白及领到,就赶紧匆忙离开了,好在白及并不介意,只自己轻轻展了衣摆坐下。
石英道:“我觉得你自己也快猜到了,只是云母信你,我却不熟悉你的性格,不晓得你可信任与否,所以干脆提前下个术,免得你乱讲。”
仙娥将白及引到了此处,云母被安排在他的旁边。
少暄生为青丘神狐自是高傲得很,哪里肯就这样被人下术,然而石英转瞬之间就已完成了仙法,少暄顿时整只狐都暴躁起来,正要发飙理论,心中却突然一惊,只觉得石英这话里像是能分析出什么来。他觉得他快猜到了,也就是说他先前那些分析纵然不准,亦不远矣……少暄心里一动,惊讶地朝云母看去……
白及在群仙宴中的位置自是上座,就在天帝一侧,但这个位置常年空缺,众仙数千年来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聊天聊得高兴,就没有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云母在那里与师父一道玩后,回头瞧哥哥和少暄的情况时,却看到原本蹲了两只狐狸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只,哥哥还在,但少暄却不见了。云母奇怪地咦了一声,问:“少暄呢?”
仙宴大多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从数日到数年的都有,他们来得不算迟,却也不算早,殿中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天帝未至,但神仙本就潇洒快活,不太拘于礼数,故而早早地就饮酒攀谈起来。此时大殿中已弥漫着熏然的暖意,觥筹交错,谈笑声不绝于耳。
石英安静地坐在那里瞧他们,瞧了已有一会儿,见云母问起早有准备,他云淡风轻地道:“那只红狐狸在外面透风怀疑狐生呢,不必理会他,估计明早就好了。”
云母十分信任地点了点头,跟在师父身边。须臾之后,两人便抵达了天帝的宫廷之外。
其实云母与白及先前顾及场合未有太亲密的举动,只是他们到底正值情浓之时,她又不会隐藏情绪,眼里满心满眼的爱意哪里藏得住,白及眼里亦满是含蓄的柔情,故而少暄一旦有了怀疑,仔细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了端倪,大受打击地出去蹲着吹冷风了。
云母一大早便起来,给自己换了身比平日正式的衣服。白及执了她的手道:“不必如此紧张。仙宴上的人大多不晓得你与玄明的关系,只当你是我弟子,你随我走便是。”
云母听石英这么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十分不解少暄怎么说跑就跑了。云母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看看情况,片刻后她回来,已是满面通红,羞涩地往白及怀里一扎就不肯出来了,只露一条胖尾巴在外面晃来晃去。
仙界日子过得颇快,转眼便到了群仙宴当日。
白及亦有几分尴尬,但他们尴尬过后,也总算不必再顾及这里还有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反倒轻松许多。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石英的令妖宫如今成了仙宫,当晚就给少暄和白及安排好了房间让他们住下来,云母则有自己的屋子,就在石英的房间边上。只是当晚云母一个人睡,翻来覆去还是不太睡得着,想来想去,她便起身往外走。云母一路跑到令妖宫宫外,远远地就瞧见大门未关,还未出宫门,就已看到有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饮酒。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待走到对方身边,便唤道:“哥哥。”
云母自是愿意去的,连忙点头。
石英早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并不意外,淡淡地笑着嗯了一声,随手一指他身边,道:“坐吧。”
说到这里,白及眼神微微有些变化,等云母回答。
云母便理了理衣衫坐下。石英单手持着酒杯小酌,另一只手手肘撑地,慵懒地靠着石阶望月。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笼在清透的月华之中,仿佛浮着一层光。他眉心有一点红,肤色白皙,今晚又穿了清雅松敞的青衣,嘴角微微带笑,他的侧脸看着极像玄明。
“尚可。”白及道,“我已许久不曾见天帝,此次……许是应去一见。”
注意到云母的视线,石英侧过头,随口问道:“怎么了?”
“可以吗?”云母望着白及问道,“师父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
云母知他不喜欢自己提起玄明神君的事,怕自己一开口就坏了此时的气氛,赶紧摇了摇头。她想了想,举头望月,怀念地道:“我记得哥哥你小时候很喜欢月亮。”
她并非头一回听说群仙之宴,只是上一次听说还是她渡劫成仙前夕时天官来递帖子。云母本来就是好奇心重的狐狸,若说她对这样的事全无好奇,自是不太可能的,只是……
今晚是圆月,月光分外明亮。
白及问得直接,云母倒是怔了下,意外地眨了眨眼,重复道:“群仙之宴?”
石英笑道:“现在也是如此。说来,你小时候还怕黑呢,现在不怕了?”
白及将琴还给了她,又想起之前观云走时说的话,顿了顿,问:“云儿,天帝下月因玄明神君之事又要举办群仙之宴,已递来了帖子……你可想去?”
云母当即就红了脸,赶紧摇了摇头。
白及看云母这般高兴,唇角微微一弯,应道:“无妨。”
其实若是全无亮色的雨夜与白天相比,她当然还是喜欢白天,但这样有月光的夜晚,却没什么好怕的。
云母当即便小心翼翼地摸着琴弦,察觉到师父已将音都调准了,顿时感动不已,回头感谢道:“谢谢师父。”
但摇完头,云母脸上又显出些低落之色,她道:“说起来,我们小时候总是在一起玩闹,但从我拜入仙门后,就再也没有一起玩过了……”
被降神雷劈过的琴,云母原以为不可能恢复,没想到现在却是复原了。此时这把琴的断面已经接上,并且上好了新的琴弦,虽说琴身不可能再完全如初,可已经好过她的预期。
石英笑了笑,放下酒杯,道:“你可是说如此?”
云母看到她的琴已是惊呼一声,立刻就狂跑着奔了过去,惊喜地看着面前的琴,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母一愣,还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就突然感觉到石英用仙气引了她变作原形,紧接着石英自己也变了原形。他周身被法术笼罩,只见石英的身体迅速地缩小,等淡光消失,他已用法术变回了团扇大的狐狸,只有一条尾巴,额间却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正是云母记忆中那个陪伴她时间最长的兄长。
云母一到庭院中,便看到师父同往常一般穿着一袭白衣,只是今日怀中却抱了把琴。见她过来,白及便轻声唤她,然后将琴展示出来。
没等云母反应过来,石英一把将她扑翻在地,云母呜呜地叫了两声,重新翻过身来。她这些年尽管长得慢,但到底还是长了些,见兄长如此,她赶紧也用法术将自己缩小了几分,然后又朝兄长扑了过去。
“琴修好了。”
月光之下,两只小白狐互相追逐打闹嬉戏,扑来扑去,难分胜负,倒是势均力敌,同过去一般。
观云与赤霞第二日便按照计划回南方去了。因赤霞师姐真的走了,云母消沉了起码有三个时辰,等到下午师父唤了她过去,才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兄妹俩许久不曾这么玩了,但仍感到很有趣,因此互相扑了好久才尽兴,等玩闹过后,他们就并排坐在地上蜷着尾巴赏月。
……
他们看了一会儿月亮,石英感觉到云母望着皎月发呆,便凑上去拿额头顶了她一下,笑问道:“怎么了?”
白及颔首。
云母被兄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便也呜呜叫着亲昵地顶了回去,然后云母轻轻地垂了眸,怀念地道:“我想起以前赏月时,娘也是在的。我们玩闹之时,娘她总怕我们不知轻重要受伤,便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护着,我们稍有过头她就要介入将我们分开……”
观云听到此处已是心里一松,恭敬地俯身拱手道:“那么,弟子就先告退了……我与赤霞离开后,还请师父多多保重。”
云母未说下去,但石英已懂了她的意思。
白及听完,脑海中却是浮现万千,沉思了良久。过了好一会儿,白及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地道:“我会去问云儿。”
他们两人现在还可以一起玩,但母亲尚未成仙,目前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偏他们还无法帮忙,云母担心也是正常的。
观云见师父有所触动,就不再多说。
石英其实也担心,这段时间也想了许多。他道:“娘的情况的确令人担忧,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你早早地拜了白及仙君为师可能不知,娘的修为其实应当比你想的还要强上许多。”
白及一顿。
略微停顿片刻,石英又道:“娘她过去总催我们成仙,但她自己又何尝不知若她不成仙,与……呃,那个玄明终不能成眷属。故而这些年她虽寻访各处,但从未懈怠修行,否则怎么能这么快生出那些尾巴?她许是以情为道,又遇上一些机缘,可若是没有修为撑着,总没有那么顺利。你仔细想想,我们被叫去仙宫与天帝对峙那日,娘虽然见到玄明时激动了些,可其余时候并未显出多少慌张……她约莫是对这一日早有心理准备,也做好了承担罪罚的打算,只是未同我们说过罢了。”
看小师妹这两天在旭照宫里欢乐地蹦来蹦去的样子,自己多半是没意识到这一点,倒是令观云担忧得很。观云想了想,又说道:“小师妹日后定然是要融入仙界的,只是她与单阳师弟一般状况,旁人却要以我或赤霞的标准待她。我怕小师妹对仙界全无了解,日后可能会适应不过来。师父你自是能护小师妹,但总不能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地护着她……这回的群仙宴便是个机会,天界的神仙难得齐聚,可以让云母认认人,也熟悉一下天界神仙的相处方式。”
听石英这样说,云母仔细回忆了一下,便觉得确实如此,安心了些。但她旋即又显出些低落的神情,又道:“即便如此,也不知娘何时才能成仙……”
虽说神仙不论贵贱,赤霞还是南海长公主呢,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但身份总归是个容易招人议论的话题,更何况小师妹身世本就特别……
石英说:“你又不是不知,狐狸的九尾玄妙得很,有时修为未至也可生出九尾,有时便是生了九尾也成不了仙;有人机缘到了顷刻之间便能生尾成仙,有人便是蹉跎一生也只得停在八尾不得进展……我是不觉得非成仙不可,但对你和娘来说显然并不是如此。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我明日就去找娘,强拉她一把?”
玄明神君之女,便是天帝的侄女,即便不是天庭的公主,也与之相差无几。
看石英像是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就去破坏天帝给出的条件的认真样子,云母赶紧制止。其实即便是神仙也没有什么能让人一定成仙的绝妙之法,石英若去了,无非强渡她仙气,或者说点神仙的道法,与当年玄明教白玉修炼实际上别无二致,不一定能成功不说,说不准还要给娘惹麻烦……玄明还有四世未历,即使要破釜沉舟也不该是现在。哪怕云母赞同,想来娘也不会同意的。
观云提了建议,见师父没有立刻否决,便自行往下解释。然而他说到此处,不禁停顿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抬眸打量白及的神色,看师父脸上没有异色,才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但是小师妹是玄明神君之女……师父,你知道……”
见云母摇头,石英亦不坚持,只说:“那就算了。”
“小师妹与我们不同,她生在凡间,这几年不是在旭照宫里修炼就是下凡找机缘,与仙界交集甚少。如此看似与我和赤霞别无二致,可我、赤霞,还有大师兄无不是在天界出生长大,仙界于我们而言早已熟悉,不必再费心融入。单阳师弟与小师妹的状况倒是相似,但是……”
两只狐狸又安静下来,云母见之前两人扑闹时,哥哥身上的毛发有些乱了,便小心地凑上去替他理了理。石英倒是没躲,只是他侧头看了云母一眼,亦亲昵地低下头替她理了理。两只小狐狸互相蹭了一会儿,云母犹豫一瞬,观察了一会儿石英的神情,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
观云整理了一下语言,说:“师父,我知你一向不太出席这等场合,不过这一次……要不带小师妹去吧?”
石英扬眉:“怎么了?”
白及原本静静地听观云一项一项向他说明之前办好的事,听他突然转了话题,便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看向观云。
“你是不是……讨厌玄明神君?”
待冷静下来以后,观云沉了沉声,终于又道:“师父……之前群仙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他本是门中最年长的弟子,出师之后还有许多事要与白及交接,因此就到白及院中去寻师父。观云本以为经过昨日一事,听说什么都不会再吃惊了,哪儿晓得白及又想起云母的身世未与他提及,当即就提了几句,听得观云下巴脱臼,差点又吓个半死。
“……”
赤霞与云母说了一大通话说得畅快,另一边,观云却也在与白及交谈。
云母问得忐忑,然而石英意外地只是沉了沉声,连眉头都不曾皱。他思索了一会儿,道:“硬要说讨厌也算不上,只是不喜欢吧。”
……
“诶?”
云母这会儿却是听懂了,被夸得白毛底下的脸颊烫得很。尽管她仍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多少有了些自信。她点了点头,努力埋头思索起来。
云母怔住,这个答案与她预想的颇为不同。
赤霞知道云母多半没有这么想过,所谓赤子之心,大多便是如此。她笑了笑,抬手轻轻敲云母额头,提点道:“我不晓得你兄长是何性格,但你既然这般善感他人之感,有如此之心,总是有办法的。”
石英见她一脸呆呆的模样,反而笑了。他上去重重地撞了云母额头一下,撞得她吃痛地呜呜叫。石英也懒得说那些“突然冒出一个父亲”之类的话,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眼梢,问道:“你要劝我?”
云母此时已是听得愣了,怔怔地看着赤霞。
云母之前就已与少暄聊过她的打算,故而立马就摇了摇头,赶紧否认道:“没有没有。”
赤霞看向云母笑着说道:“君子不以个人感情论他人短长,不以个人喜怒定善恶是非,感他人之情而知自然……这些即使许多仙人成仙之后都未必能做到。你母亲的善感多情,你父亲的君子之风,分明皆在你身上体现出来了。上善若水,至柔而容天下……若此不为道——何以为道?!师父说你有一片柔心,亦是此意。”
顿了顿,云母又说:“哥哥你本来就没有见过玄明神君,在仙宫第一次见面时你甚至都是头一次听说他,要亲近他自然勉强……玄明神君也晓得这一点,才会让我转达他的道歉之言。”
赤霞说:“你入门时本为单阳戾气最重之时,你又是师妹,他自是待你颇为冷淡。若是换作旁人,多半会厌恶他,但你却未曾说过单阳师弟一句坏话……你本不必助他,你助了;你本不必救他,亦救了。他那般个性,若以冷箭相对,便是使尽了全力、两人都射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淋,亦不可能让他卸下防备,但包容以待,却能让他自己掏出真心奉上……单阳心结之所以能解开,有一大半是因你,故而他成仙的机缘也在你,那份功德就算到了你头上……其实不止是单阳,师父、我、观云,还有少暄,哪一个不是问题重重?我未曾听你说过他人坏话,即便偶有不和或是误会,亦未曾见你厌恶过谁……”
石英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瞧不出喜怒。于是云母又壮着胆子过去蹭了蹭他,才问:“哥哥,你是怎么想的?”
赤霞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也不正面回答,只回忆道:“单阳师弟当年的性情你也知道,自师父将他带回来后,我与观云就未曾见他笑过一次。他从不说自己过去之事,亦不与我们深交,事事做得极好却待人疏离。我与观云虽待他如师弟,却总归有些不善应付他这等性格,故从未与单阳交心……你却不同。”
说着,她便安静地望着石英,等他回应。
云母一惊,下一瞬就红了脸,不知师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问这个,但想了半天,还是答不上来。
云母在来之前便已打算与兄长好好谈谈,只是既然要好好谈,便要知道兄长的想法,不能只是她自己一味乱说。
“啊?”
石英看了她一眼,胸口开始烦躁起来。石英道:“他是母亲的心上人,当年娘和他生下了我们。他是上古神君,犯天条后被你师父亲自劈了一千两百二十五道天雷,以修为化雨,藏了你我的行踪,既是护娘,亦是护我们兄妹。还有……我的狐火与旁的灵狐不同,想来因有那玄明神君的一半血脉。上焚堕仙,下诛妖邪……比寻常狐火要特殊许多。”
云母说得丧气得很。赤霞一愣,却是笑着反问道:“云儿,你道单阳师弟当年……为何喜欢你?”
说着,石英便在自己面前点起了一簇小小的狐火,任由它在自己面前欢快地烧着,橙红色的火光在夜色中分外明亮。石英望着它,若有所思。
云母垂了垂眸,方道:“我忽然有些不知我是如何成的仙……成仙本是得道,我娘应是以情为道而生八尾,兄长则以战为道而能斗天兵。可是我想来想去,却不知自己是因何道而成的仙。师父说我的长处不在争斗而在一片柔心,可我现在却当真不知自己有何用。父母之事我帮不上忙,兄长那边……我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宽心。你说你与观云师兄出师后,我便是大师姐,可我……却不晓得能不能担此重任。”
约莫因为这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又是在静谧的夜晚,他的声音比平时要平静,令人听不出情绪。
赤霞原以为自己说的话没什么问题,谁知她讲完,就见本来有些低落的小师妹越发垂头丧气,满脸沮丧之色。赤霞一愣,还没等问出口,就听云母迟疑片刻,终是期期艾艾地问:“师姐我……”
云母没想到从哥哥口中听到的都是些好话,不禁微讶,疑惑地问:“哥哥,既然你都晓得,为什么还是不喜欢玄明神君?”
“四十道降神雷呀,还有你本身。”赤霞笑着说,“你当年尾巴生得如此之快,我与观云都惊奇得很。”
石英一顿,道:“正因这般,我才不知该如何待他。我原先并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与这位神君说实话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素未谋面……我并未做过什么对他有益处的事,却平白无故让他以命相护,如此倒像是欠了对方人情,偏生他并没有让我们偿还的意思……你不觉得奇怪吗?”
云母说完忐忑得很,但看见赤霞师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觉得疑惑,歪头问道:“哪里说得通了?”
石英抿了抿唇,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继续说:“还有……我的狐火。”
云母现在心里的事其实不少,只是赤霞回来之后,她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与她好好商量。云母斟酌了一下语言,终是将玄明神君的事详细地告知了赤霞。赤霞听完,呆愣了片刻,好久方才开口道:“我是听过近日玄明神君的传闻,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之前燃起的那一簇小火苗上,云母顺着石英的目光,也一同看了过去。
“我……”
石英道:“当年令妖牌还在我手上,整日有大大小小的妖物来找我麻烦,即便对方修为在我之上,我却仍能得胜,现在想来,许是有大半原因都在此火……我原本以为自己能立足于此,是因我自己天赋不错,且修炼不曾懈怠,可是如今这么看来……”
赤霞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他能活到如今,居然也是依赖于玄明。
云母一想也是,便点了头。但想到如今的状况,她又心不在焉地发起呆来。
恩情沉重到这般地步,着实令人不知如何报偿。若对方护他是因感情,那想来便要以感情相报,然而感情这种东西哪里能说来就来,若他做得过了反而不真……倒像是为还情而强作亲热似的。这般种种,弄得石英焦躁不已,不知如何处理。
赤霞说:“这不是还有门口的童子嘛。”
石英说着,烦闷地咬了咬唇。虽说是云母主动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他又何尝不是借着与她解释的机会理理自己的思绪。只是石英没想到自己越是整理,越是不知该如何破眼前的局。石英从小狐恢复成了挺拔的大狐,九条长尾一展,正要心烦意乱地收了他的狐火,偏在这时,他察觉到妹妹轻手轻脚地凑上来,她努力踮起脚,在他脸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云母一愣,道:“可是我之后也没有师弟师妹了呀……”
石英一愣,顿时就散了火气,只觉得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火苗被噗的一下弄灭了。他回过头,就瞧见云母这会儿也慢吞吞地缩回身子,坐回原地不安地望着他。
小狐狸的反应总是十分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赤霞看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云母的脑袋,摸着下巴说道:“说起来……单阳师弟外出游历尚未归来,我与观云走后,你就算是旭照宫的大师姐了,日后也该更稳重些,好好照料宫中事务,协助师父。”
她是看石英神情消极,为了安慰他才这么做。见石英转过头来,云母便垂了垂耳朵,沮丧地道:“哥哥,我担心你。”
云母闻言,反倒沮丧地垂下了耳朵。她一入师门便是赤霞师姐带她,神仙时光漫长,云母总还觉得赤霞师姐和观云师兄会一直留在旭照宫里似的,如今他们要离开,她当然不舍得很。
“……”
赤霞看得好笑,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石英胸口一震。
尽管已经行了出师礼,但观云与赤霞还定下来要在旭照宫中住最后一日,整理整理东西,明日再回南海,故而云母今晚还能再同赤霞师姐一起住一晚。她化了原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找到可能是赤霞需要的东西就叼回来,恨不得将整个院落包括自己都打包给她带回去。
只听云母说:“天狐神火或许的确帮了你不少……不过这也未必全是玄明神君的功劳。哥哥你能像如今这般用火,能像之前那样大战天兵天将……若非你长久以来一直刻苦修行、钻研火术,又怎么可能用得出来?像我就……”
云母已耐心地等了师姐许久,见她要回去,便点了一下头。
说到这里,云母的脸颊不禁红了起来,但还是为了哥哥自揭短处:“像我就什么都吐不出……玄明神君留下的神火许是一道必要时刻的护身符,但未来的路要如何走,能用它走到何处、走到多远,终归是靠我们自己的。神君他自是护了我们、助了我们不少,但即便要还恩,也不该自己闷着头空想一通,按照自己的想法乱来……”
说完,白及便冷着脸起身回了内室。观云与赤霞向着白及离开时清冷的背影看了许久,方才起身。他们拜入旭照宫时不过七八岁,时过境迁到了该走的时候,若说全无留恋,自是不可能。赤霞仔仔细细地又抬头打量了一遍昔日熟悉的主殿庭柱雕墙,回头对云母道:“回院子吗?”
石英看着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的妹妹,心中已柔软下来。只是他张了张嘴,仍是说不出话。
白及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种种,感慨良多,但他本是生性少言之人,心里想出的事,未必非要开口说。他平稳地道:“你们随意吧。离开时,不必再与我打招呼。”
云母挺了挺胸脯,用尽量不会让石英觉得不适、尽量不会冒犯的语气试探地道:“哥哥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太钻牛角尖了……玄明神君那边,你若是真想将这些当人情还,不如等他回来,你亲自问问他到底希望我们如何再说。哥哥你还是按照你自在的方式来,这样就不必太过纠结有恩情与否……你们本没见过几次,也没必要那么快下能不能相处的结论,倒不如先相处试试看再说。你就按一般的方式与玄明神君互相认识、互相接触,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神仙,以天界的一般礼仪相待便是。你若还是觉得和玄明神君相处不自在,我便一直陪着你……你觉得这样如何?”
赤霞与观云两人性情开朗且不羁于俗念,他们青梅竹马,年少时就常常打打闹闹。在他们之前白及虽是收了元泽为徒,但元泽为人正经,起先还有些畏惧他,有事亦多憋在心里自己琢磨,观云赤霞两人来后,他方在二人影响下渐渐活泼起来,旭照宫亦是因此才有了生气。
云母说得小心,这样出主意,无非是希望石英能缓解些心理压力,不要太别扭了反而弄巧成拙。然而她本来正忐忑不安地望着兄长,不想却见高她许多的兄长忽然一笑,弯腰低下了身子,将她从地上叼了起来。
他虽教导他们一场,可见证他们从年少成长至今,又何尝不是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不少以前独自一人时并未感到的自然之律?
云母一惊,下意识地想躲,可她被提着颈子悬在空中,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只得叫道:“嗷?”
白及看着埋首在他面前的二人,闭了闭眼,方道:“我亦该谢你们。”
石英将她叼回台阶上放好,笑道:“你倒是会说。”
观云与赤霞齐声称是,又一并俯身叩首道:“谢师父教导之恩。”
云母歪了歪脑袋,不解其意。石英一顿,他不否认云母那番认真的话让他心里的确轻松了不少,笑道:“你说的话,我会考虑一二。不过……”
“是。”
云母当即提起心脏,问:“不过什么?”
白及看着他们二人,缓声道:“离开旭照宫之后,你们二人虽不再受我教导,但亦不可懈怠修行,切记大道无疆,勿忘本心。”
“不过顺毛不是像你之前那么顺的,就顺那么一下,未免也太不用心了。”
观云与赤霞这才直起上身,两人端正地跪坐在白及面前,静静地等待师父教导。
石英说着便作势低了头,要去蹭云母的脑袋。云母怔了怔,方才明白过来哥哥说的是她之前凑上去舔他脸的那一小下,眼看着石英已经凑过来了,云母连忙嗷嗷叫着挣扎着翻来翻去试图躲开,兄妹俩互相打闹嬉戏起来。
言罢,赤霞面不改色地重重叩首三次,前额碰地声清晰可闻。云母还未见过师姐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跪坐在一旁看得出神。白及轻轻抬了手,道:“起来吧。”
夜渐深,星光清澈。月亮不知不觉升到了半空中,明亮如旧。
她与观云一并对师父敬了茶,两人齐齐跪下,观云先说了话,然后才换赤霞。赤霞纵使换了身衣服,身姿动作却仍是飒爽利落。只见她双手叠于额前,沉静干脆地俯身叩首行礼,一双眸子亮如明星,朗声道:“弟子赤霞,随师父白及仙君修行至今已有两百六十五载,自认素来尊师敬道、友爱同门,德行无愧于仙门大道,如今修为既成,可自立于天地,特来拜别师父,谢过师父多年教导之恩。”
……
毕竟是重要的日子,观云与赤霞都身着比平日要繁复华美许多的正装。尤其是赤霞,女子衣衫本就比男子的精致复杂,她着一袭素色霞衣,清逸犹如雾中月,化了淡妆,珠钗戴得不多,却极是郑重。往常赤霞性格大大咧咧的常令人忘记她的身份,云母今日一见,着实忍不住感叹赤霞师姐果真是云中仙子。
云母又在令妖宫里住了几日,石英答应她会考虑关于玄明神君的事,算是松了口风,云母也不再喋喋不休地和哥哥提起这事,怕他烦了。她这几日就是陪着兄长打发时间,两只狐狸一起在林间跑来跑去玩耍,倒是真的想起了不少小时候的回忆。
转眼,就到了观云和赤霞出师的日子。
少暄有时跟着他们一道,有时就自己留在令妖宫里,一段时间下来,竟与令妖宫里的妖兽灵兽熟悉了许多。石英的仙宫其实算起来还并未完全建好,偏偏他自己懒懒散散不怎么在意,于是云母闲下来就帮他考虑,一来二去,居然就这样消磨了许多时日。
日后这种事,许是会越来越多。
这一日,是个晴天。
他其实未必不知会出现这种乌龙,问题不在云母,而在于他。若非他平时情绪外露得少,观云与赤霞也不会生出误会。看他们刚才那般神情,只怕确实是吃惊不小,这回解释清楚也就罢了,但……
石英和少暄两人之前都说要分个胜负,已经说了好些日子,偏偏每回挑好日子又有大大小小的杂事介入,就没能成功。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他们终于决定要做个了结,石英和少暄到了院中,各自放出九尾,准备斗上一斗。
白及闭了闭眼。
云母趴在白及怀里打了个哈欠,垂着耳朵,回头就往师父身上蹭了蹭。
云母努力替赤霞师姐辩解,并努力说服师父让他不必在意。她说了许多,也感觉到师父虽仍未说话,但周围的气氛却和缓起来。
白及一顿,抬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云母的耳朵抖了抖,又眯着眼睛去蹭他的手,对他的好感掩都掩不住。
云母见师父不答,也不起身,便努力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抬了手抱住师父的身子,学着师父平时安慰她时轻轻顺着师父的背抚摸,安抚道:“赤霞师姐是误以为我定会被师父拒绝才这般说的,她不过是想安慰我,并非有意而为,讲清楚以后师姐就不会再提了……再说,她想来也是随口一说,且不说我不会去的,人家说不定都不认得我呢。”
因为昨日她就知道石英今天要与少暄斗法,所以云母今天一大清早就醒了,起得早了就导致现在犯困。她之前担心两人个性都比较尖锐,怕他们水火不容,可这几日看下来,两人尽管偶尔会斗嘴,但关系分明不错,并且志趣相投。云母放松下来,便有心情与师父撒娇。
他自己也是心乱得很。原先他以为唯有自己一人有违道义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时,因她与旁人关系亲密暗自伤神也就罢了。如今已晓得了她的心意,随时可抱她入怀中,他却仍因赤霞那一句话而烦躁成这样,便是白及自己也觉得自己吃醋太过……如此,叫他如何能说得出口?
石英与少暄这会儿还未开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家妹妹在白及怀中打滚,即便早就知道她在热恋中容易冒傻气,可见着她如此肆无忌惮地撒娇,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石英忍不住张口朝她喊道:“云儿,你蹭得悠着点,别到时候把自己蹭秃了!”
白及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只是抿了抿唇。
云母被他这样一喊,当即就羞涩地红了脸,嗷的一声钻进白及怀里拿袖子挡脸躲着不出来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不甘心地出声反驳道:“我又不掉毛,哪儿有那么容易秃的!”
云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问道:“难不成是因为赤霞师姐……刚才那番话?”
白及一声不吭,任由云母钻进他怀里藏着,见她在手边,便抬袖缓缓地摸她脑袋,云母亦亲热地蹭上去摇尾巴。
云母问得小心,并且不安地动了动。不知怎么的,师父今日用的力道比往常要大,她挣脱不开,故不得不别扭地侧过脸,生怕被察觉到已烫得不行的脸颊和快得失衡的心跳。
石英看得牙疼,轻嗤了一声,回头燃起了火,对少暄挑眉道:“愣着做什么,来吧。”
从额头到锁骨,他几乎一寸一寸吻遍了所有能亲的地方。空气里带着些焦躁的意味,云母察觉到师父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就忍不住推了推他,担心地问道:“师父……你心情不好?”
少暄这段时间也从云母和白及的消息中缓过来了,不再在意,又听石英口中有挑衅之意,亦是一声嘲笑以作回应,放出狐火迎上去。不久两人之间就响起了呼啦呼啦的烈火飞舞之声,打得十分激烈。
云母这段时间因为旭照宫里不太有客人,哥哥也回去了,便有些懈怠,头发只随意地梳了梳,没有做复杂的发式,这会儿一躺,便散开来。她神情中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慌乱,便忽然被白及单手捧住了脸。云母不自觉地弓起小腿,被淡雅的檀香味包围,略带无措地闭了眼。
云母从白及袖中冒出头来往外看,看了一会儿,见他们不曾再注意她与师父这边,就又重新转向师父。到底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云母不好意思化人形亲师父,扭捏片刻,便拿鼻尖碰了碰他,旋即道歉道:“对不起师父……”
白及嗯了一声,情绪却不太高。他动作一顿,顺势将云母一下压在了床上,云母反应不过来地惊呼了一声,转瞬已是躺平慌乱地仰视他。
白及一顿,低头问道:“何故道歉?”
这个时候,白及已将云母抱回了自己的内室。云母本是狐狸的样貌被抱回来的,待白及坐下,被安稳地放到他的膝上,就眯着眼睛抖了抖毛,重新化了人形。云母化了人形便成了坐在白及怀中的姿势,无奈地道:“师兄师姐都不相信……”
云母羞愧地摆着尾巴,说:“这阵子我与兄长相处的时间多了……”
……
一天总共就那么多时辰,她担心石英,与兄长相处的时间多了,便不能像之前那样没有外人时就整日整日地挂在师父脖子上。这里又不是旭照宫,终究是白及不熟悉的地方,云母已竭力平衡,可难免有顾虑不周的时候。师父从来不会怪她,又少言寡语,她怕自己冷落了白及太多还不自知,方才道歉。
观云满脸的不敢相信,心中一片茫然,只觉得这世道变得太快,他才出生两百多年,就已经开始跟不上了。
白及其实并没有感到冷落,略一沉声,说:“还好。”
观云明明已经渐渐在消化这个消息了,可从赤霞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仍是毫无征兆地被狠狠震了一下。师父这般冷情的人,没想到现在说将小师妹抱回去就抱回去了?!
云母又道:“我已经与我哥哥聊过了,也在这里打扰了好长一段时间。再过几日,我们同他说一声,就回旭照宫去吧……不过少暄可能会再留在这里一阵子,他好像与我兄长关系不错。”
“哦。”
说到这里,云母着实松了口气。
“……”
当初少暄会跑来旭照宫,多半就是因为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如今他与哥哥玩得开心,无疑是件好事。而且如此,石英也算认识了仙界的朋友。
“……”
白及稍稍一滞,正要说若是云母想与她兄长再相处些时日,即便不那么快回去也无妨,但他还未开口,忽然一阵仙风袭来,云母不禁咦了一声。
“没,她被师父抱回去了。”
两人一起抬头,就看见天上有五六个仙人成群飞过。
这下连观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张了张嘴,既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差点连“要不我们别出师了直接逃回去结婚吧”都要说出口了。他勉强维持着镇定,问道:“那小师妹人呢?她一个人在你们院子里?”
这一阵仙风不仅打扰到了白及与云母,还扰了少暄那边。他的狐火被仙人的仙风吹得颤了颤,少暄不禁啧了一下,但并不怎么在意那些过路仙,只冲石英挑眉,半是好奇半是关心地问道:“说来,你们母亲可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赤霞问:“你觉得我们还能出师吗……”
少暄晓得云母整日都很担心她在凡间一个人想办法成仙的生母,石英面上不显,其实也很担心,方才有此一问。
赤霞:“……”
石英四周都被火焰包围,接下了少暄的狐火,又极为自然地运用仙气迎击,只道:“哪儿有这么快,玄明神君第四世才开始没多久,即便娘运气好立刻就寻到了他,也总要再等好些年才能有进展,现在……嗯?”
观云:“……”
石英话还没说完,他的狐火也被仙风吹得剧烈一晃。他懊恼地抬头,只见天上有一条青蛟翻云而过,蹿得飞快,也是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他身后还跟了两位仙人,个个都是步履匆匆。
赤霞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啊,但师父这个时候出来了。”
少暄对仙界比石英熟悉,见这等情况也觉得好奇,他便出声拦住他们,喊道:“喂!前面的仙友!你们往那边做什么去啊——”
观云一噎,但转头又安慰道:“小师妹乖巧又迟钝,她不会介意的。”
那仙人虽被拦住,却也好脾气地应道:“有新人历劫了!现在赶去,还能瞧见最后二十道雷呢!”
“不,你不知道。”赤霞沉重地说,“我把小师妹拉到庭院以后,按照之前想好的,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大师兄近日收了个伶俐俊秀的男弟子,天生仙骨,但年纪与你差不多,你想不想认识一下’。”
少暄皱眉问:“这有什么稀奇的,半年前不是才有人历过劫吗?”
观云面如死灰地道:“你做错的事不会有我严重的。”
仙人说:“当然稀奇了!半年前历降神雷的那个是玄明神君的孩子,今日这个,听说是玄明神君的夫人呢!天官早早就围在登天台等着了,还有不少围观的,现在不去,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观云。”赤霞的脸色亦是十分凝重,“我大概做错事了。”
噗!
观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从白及那里离开的,只知道自己离开后,僵坐在屋里许久。如今大师兄出师,四师弟在人间游历,偌大的男弟子院落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很,他等了半个时辰,赤霞才来找他。
少暄与石英周围燃起的火当即就被吓灭了。云母闻言一惊,也险些从师父怀里掉出来。
观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石英与少暄这一日还是没有分出胜负,等他们一并乘着白及的仙云抵达路过仙人所说的历劫之处时,白玉已经只剩最后十道天劫了。
师父这话的意思……是应了?师父应了?师父当真应了小师妹?!
她生来是凡狐,不过是机缘巧合开了灵智,天资算不得出众。以三百年的道行飞升,在千千万万至死也成不了仙的狐狸中或许算是不错,只是在成仙者浩如繁星、百年内悟道成仙的天才亦不在少数的仙界,却称不上什么引人注目的资历。她既无震天撼地的天赋,亦无惊天动地的身世,只是芸芸众生浩瀚星海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点亮色,因此哪怕她当年做下那桩震动天庭的奇事,成了上古神君的夫人,诞下了两个半神半仙的孩子,但她如今渡的,也只不过是九九八十一道最为普通的天雷。
观云僵了一刹,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既是一般的天雷,自然比不得震撼九霄的降神紫雷来得威武壮丽。然而即便是这区区八十一道平常的渡劫雷刑,对普通人而言也极为吃力。白玉这时早已虚脱,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待她咬着牙硬生生撑下最后十道天雷,极为勉强地一步一步踏上天阶时,她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了,一身素雅的白衣也被鲜血染得不辨本色,可谓狼狈至极。
白及缓缓闭了眼,不再多说。
接引的天官早已奉天帝之命在此等候,只是见白玉如此,不禁微怔了片刻,有些不忍看。
观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白及一袭白衣清冷淡漠的模样,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些年来成仙的人少,且不是二三十岁便悟道飞升的惊世之才,便是体内藏着神血能引降神雷的神君后裔。天命不凡者看得多了,他竟是忘了对大多数人而言修行是何其之难、天劫是何其可怕,稍有不慎便是阴阳两隔,即便渡过了,总也要丢掉半条命去。
“啊?”
天官本欲匆忙将信息记了就让她找地方先休息养伤,其余的事还是日后再说,谁知他还未开口,那浑身重伤的女子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脸色苍白,浑身的血像是都流在了衣服上,却仍强撑着做出镇定淡然的神情。接着,白玉像是没有注意到今日登仙台上旁观者甚众,一个个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只是极恭敬标准地弓身一拜,出声道:“有劳天官……带我去见天帝。”
白及抬眸看了观云一眼,心情颇为复杂。他沉了沉声,终是问道:“你如何觉得……我不会应她?”
天官笔尖一滞,不知心中瞬间漫上来的是何种心绪,轻叹一声,板着脸道:“随我来吧。”
“不必了,让她住在旭照宫便是。”
白玉很快就被带到了天宫大殿之中,到了这里,哪怕其他仙人再好奇,在层层天兵天将的把守之下,他们也不能再死皮赖脸地进来。于是白玉单独被带了进去,这回云母他们尽管急急地跟上去了,却还是被领到了旁边的殿中休息。他们不能立刻瞧见母亲,只能等消息,心中的焦急自是不必言说。
说到此处,观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师父周围的气场冷了许多,然而白及始终是那一张清傲的脸,看不出什么。观云只当是错觉,继续道:“如此经年,即便小师妹分散不了注意力,心智上也该有所长进……师父你觉得如何?”
这时的大殿之中只有几个人,除了白玉,便是高高坐在天君位上的天帝、常伴他左右的天官,还有几位之前审讯玄明时就已露面的老神仙。
看师父要说话,观云赶紧抢先夺了话头。他了解白及的性格,知道白及现在只怕是在为云母的事为难。他一路上想了许多,师父与小师妹纵然没有可能,日后却还是要当师徒的,怕两人闹得太僵,便想了些主意。此时他顺势说道:“小师妹她到底年少,即便受了情伤,想来很快也会恢复的。我也想过了……若是实在不行,我与赤霞便先接她到我们那儿住上几年,也带她认识些别的神仙……”
白玉此时脸色惨白、身体虚弱,站都站不稳。她身上的仙气还在隐隐浮动,尚未稳定,但她终究已经成了仙,身上总有些淡雅的清冷之气。按理来说既已进了仙界,俗礼便不必再行,但白玉站了片刻,仍是屈膝跪下,双手置于额前,俯身下拜,行了大礼。
“师父,你不要担心。”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听白玉一个人在殿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平稳地道:“罪女白玉,今日特来请罪。”
白及不知观云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云母的身世也的确与同门弟子交代一下为好,犹豫地张口说:“云儿她……”
天帝仍未出声,有几位老神仙不安地彼此交换了眼神,但天帝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率先开口,只得让白玉继续以虚弱之身在那里跪着。
观云早已习惯师父这般,倒没有多说什么。他看了眼白及的表情,沉了沉声,试探地道:“说起来,小师妹……”
不过白玉本身也未有要起来的意思,她的额头仍重重地磕在手背上,只是在一身宽大的白衣映衬下,她的身形显得分外虚弱单薄,像是风一吹便能被吹跑了似的。她亦未等天帝或是什么人主动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缓缓地叙述道:“我于未成仙时与玄明神君私自拜堂成亲定下终身,违反天规,乱仙凡伦常……但蒙天庭网开一面,如今我已应当时之约,生九尾,渡八十一道天劫,位列仙班,还请天帝兑现承诺,让我夫君归来。”
白及未必不知情况,闻言一顿,沉默地收下帖子,并未说话。
语毕,白玉又是沉沉一叩首,头触地而有声。她一番话说完,大殿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众仙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但她却只直直地盯着地,面色沉静而坚定。
天界议论玄明神君一家之事者不少,只可惜真正见到对方家人的唯有天帝和几个老神仙。天界神仙其实皆是对玄明神君怀有同情之心的,未必是要向天帝讨个说法,只是仙凡恋终究稀奇,又是玄明神君的儿女,天帝却是要亮个态度给个说法的。
天帝扫了眼她平置于地却仍微微颤抖的指尖。
观云解释说:“这是下月初六群仙之宴的请柬,此番发柬之事交与了凤族,故而家里就派我来了。群仙宴原本一次应隔百年,这回才不过隔了二十年就要办第二次,应当是因玄明神君之故。”
白玉同大多数不以战为道且性情稳定的仙狐一般,不太善于火术,且她并无神血,只不过是一般的狐狸,即便有火可用也不及其子,故而先前她是用剑历的劫。他们之前定下规矩不准她从仙界获得助力,故而她用的那柄剑多半不是好剑,仅仅是附了术法的凡品,在天雷劈过之后就损坏得不成样子,白玉索性都没有拿,渡完劫就把剑丢在登仙台上了。此时她的手还在抖,想来是面对天劫时她并非有过多把握,当时的情况又九死一生,这会儿仍未平复心情,只是急着来天宫见他,方才硬撑着。
白及抬手接过,原以为这是观云与赤霞的婚柬,故而拿过一看发现不是,倒是怔了下。
良久,天帝才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淡淡移开,缓慢地说:“这些年来我命天官去请的戴罪之人不少,在他开口之前便主动提出要见我的,你倒是第一个。”
观云说有别的事要汇报,并非假话,在袖中摸索片刻,便拿出了一封请帖,递给白及。
天帝这话听不出是喜还是怒,落在他人耳中,总让人忍不住心头一跳。然而白玉的身子不过轻轻震了下便稳住了,竭力让声音显得平稳,又重复了一遍道:“还请天帝,放我夫君归来。”
观云在脑内整理了一下语言,定了定神,并未直接切入正题,张口道:“师父。”
天帝又看了她一眼,道:“莫急,总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玄明……我已命人去带了。他这一世未到绝时,强改命数总要费些工夫,想来要多等一会儿他才能上来。”
观云松了口气,示意赤霞抱着小师妹快走,赤霞会意点头,忙揣着狐狸跑了,留下观云和白及说话。
天帝话音刚落,白玉自踏入天殿后始终绷直的肩膀总算塌了下来,她似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观云试探地打量着白及的神情,不敢多话。但白及亦觉得两个徒弟回来之后表情就颇为古怪,他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眼被赤霞藏在身后眼巴巴往外望的云母,思索片刻,便道:“可。”
“不过——”
他这么急急地开口,自是为了掩护赤霞藏了小师妹,只说一句自然还不够,立刻又接着说:“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事……师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天帝话锋一转,眼神中似有深意,只听他道:“你这成仙的一尾,生得倒是颇快。”
观云道:“师父,我与赤霞此番回来,是为出师一事。”
白玉之前几尾都长在玄明一世结束,伤痛欲绝之时。但这一回玄明一世都算不得是开始,自然没有结束,白玉生两尾的间隔着实短暂,天帝尽管话里没有明言,其他人也不敢揣测他的意思,但事实上……其余几位在座的神仙,心里多少都是有些惊讶的。
云母脑子有些发蒙,倒是鲜少见到师姐脸上这般认真,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观云师兄却已经开口了。
原以为最快,也该有个几十年。
云母好久没见师兄师姐,心里想念得很。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着实不少,她也想同赤霞师姐好好说说,故而见他们来了,便化了狐狸朝师姐跑。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赤霞一把捞起,往身后一藏,竟是被护住了。
白玉听得一怔,其实她渡劫时怕原形被瞧出来,因此咬着牙没有放尾巴出来,故而她此时背后并没有拖着尾巴。但白玉仍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微抿着唇看自己应该会长出第九条尾巴的地方。
白及早知他们要来,云淡风轻地颔首。
这一尾并非生在玄明离世之时……不过其实先前几尾之所以能生出来,实际上也并非因为玄明之死,而是因她陪他共度一生,共历一世,再历挚爱离世之痛,命运相连,方有感悟,以情悟道。
师父万年冷着一张脸,他们也瞧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两人并步迈进道场,一齐朝白及拱手道:“师父!”
既然是悟道,哪怕没有玄明,她也是可以悟的。
赤霞与观云心里当即咯噔一声,对视一眼,情况果然不好。
她怕他等得太久。
观云赤霞偷摸着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云母与师父安静地面对面对坐着,云母的神情还有点怪,她的眼眶微微泛着红,像是不敢看白及。
白玉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我是凡人,只能用凡人的笨办法。”
云母连忙从白及身上爬下来,规规矩矩地坐他对面,等观云赤霞过来。
一处一处找,一样一样试,她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试图寻找那一处微小的出口。
白及嗯了一声,便松开了抱紧云母的手。
时间有限,不可浪费。玄明这一世才开始不久,若是等他长成人再去会他,便又是匆匆十几年而过,可是他每一世都早逝……又能有几个十几年?那她便一边寻他,一边修炼寻找别处的门路。
云母想了想,又颇为惊讶地问道:“他们今天就到了吗?”
好在,她一向都还算有几分运气。
算算时日,最近不大会有访客。不过赤霞观云先前回过信,他们若是今日就到了,也未必不可能。
具体的过程若是详述难免枯燥,刻苦修行说来总是无趣得很,无非一刻不停地逼自己修炼,奋力助人、救人积攒修为功德。因白玉孤身一人,在此过程中难免吃了些苦头,非得遍体鳞伤才能渡过的难关她也渡了,非得以一敌百才能救下的人她也救了,话说来轻巧,苦乐唯有自知。她既然是为寻玄明、救玄明吃的这些苦头,自然也是为情悟的道。只是这些事说得太多难免有卖弄苦难、有意哭惨之嫌,且过去的事白玉已无心再提,便只含糊地说了那么一句,就不愿再多说。
云母一愣,眨了眨眼问道。
她现在已成了仙,过去的那些就当是过眼云烟。她如今的目的和心中所系之事,唯有一件罢了。
“师兄师姐?”
白玉之前跪了下来叩首请罪,此时也未起身,只是调整了姿势,改为低着头端端正正地跪坐着,静静地在那里等玄明。
白及看着她却觉得可爱,又抱起来吻了吻,但再分开时,动作忽然一顿,开口道:“有人来了。”
天帝见她如此,也没有接着往下问的意思。他的目光仍旧是严肃沉静的,看不出对白玉那一句话作何感想。白玉亦无话可同天帝说,大殿里维持着静谧的氛围,良久无声。
她有点扭捏地看向白及,喊道:“师父……”
玄明这一世未完,强行将他召回比上一次要费工夫。因此天兵天将领着玄明从天台归来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小狐狸害羞了,变成人形也有些不安分。他感觉到她在他的怀中不安地动来动去,发丝蹭得他有点痒。白及索性将她抱得紧了些,低头看到她脸侧绯红的霞色,看到她拖在背后无意识地晃来晃去的暴露小心思的尾巴,还有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心中微动。云母见亲了师父的喉结师父没什么反应,跃跃欲试,又壮着胆子凑上去亲他嘴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回是被强行召回的,且他下凡的时间太短而召回得又急促,玄明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清瘦,空荡荡的衣袍架在身上,仿佛他随时会乘风而去似的。他脸色颇为苍白,眼底隐约有乌黑呈现,但他被天兵领来时,尽管看得出他意识恍然,但他的心情却称得上极好。他被领进仙殿中,等看到白玉,一双含着桃花色的眸子便不自觉地弯起,笑着勾唇唤道:“娘子。”
白及的喉结滚了滚。
……
这个时候,云母还坐在白及怀中。他们刚刚亲密了一场,她搂着他的脖子退下来,突然觉得非常羞涩,雪白的狐狸尾巴不自觉地拖在身后摆了摆。她腼腆地低下头,眼波含水,俯身埋在他胸口。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仰头亲了一口白及的喉结,亲完又飞快地缩回来,磨蹭师父下巴,试探地瞧他。
这个时候,云母一行人都被安排在偏殿中休息。
……
虽然他们赶上了看白玉成仙,但因白玉应付天雷时需要集中精神不能分心,后来又直接被天官带来了这里,他们就没能与她说上话。白玉成仙后的状态显然不好,非常需要休息。此时云母一边担心着母亲,一边又焦虑于不知道大殿里发生了什么,整只狐狸心烦意乱地在偏殿里乱转。
赤霞见观云真进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真抛下他,蹑手蹑脚地跟在观云身后,鬼鬼祟祟地进了旭照宫宫门,引得童子诡异地看着他们。
少暄被她转得脑壳疼,只能安慰道:“天帝是信守承诺的人,你娘既然成仙了,想来就算没事了,不会再出变故的,说不定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的父母了。”
观云叹了口气,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赤霞什么时候讲规矩过,然而就冲她这一声“师兄”,现在也不能退缩了。观云定了定神,重新平视着旭照宫的宫门,大步跨了进去。
云母何尝不知如此?可现在毕竟是紧要关头,她实在很难平静下来。她绕了两圈后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焦躁,重新在师父身边坐下,喊道:“师父……”
赤霞满脸正直之色,痛心疾首地道:“规矩不可废啊!”
“嗯。”
这会儿倒是叫得起劲。
白及自然感觉得出她的情绪,安抚性质地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眼赤霞,道:“我们相识两百余年,你从未叫过我师兄,这会儿倒是……”
云母不安地问道:“你觉得我娘和玄明神君多久才能出来?到时候天帝会叫我们吗?”
观云:“……”
白及答:“天帝不过处理些后续之事,应当不会耽搁太久。即便喊你们,想来也是去接人。”
说着,她往后一退,认真道:“你是师兄,还是你先进吧!”
云母自然相信师父的话,可是即使得到了答案,胸口的忐忑依然没能得到平息。她忍不住问道:“等他们出来以后,我要如何与娘还有玄明神君相处呢?像是一般的狐狸那样?可是一般的狐狸是怎么做的?”
“不不不。”赤霞闻言,立刻严肃地正色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呢?古礼不可废,你年长我几个月,又是师兄,此番回来见师父,我如何能越在你前面?今天我说什么都不会在你之前去见师父的!你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这事怨不得云母担心。与上次不同,这一回玄明神君归来,应该就是真正的归来,不会再走了,既然如此,她和石英该如何与父母长期相处也就正式被提上议程。尽管她之前情真意切地劝了石英先和玄明神君相处看看,可是事到临头了云母才发觉,她自己都对这件事心里没底。她以前能跟玄明神君相处是因为只当他是性格温柔慈爱的上古神君,而不是父亲。她自幼没有父亲,自然不知如何和父亲相处,现在玄明神君突然冒了出来,心里紧张得很。
观云凝重道:“赤霞,你原先是门中唯一的女弟子,师父和大师兄嘴上不说,但实际上都比较疼你。小师妹在师门里也一向最是喜欢你,想来你的话她总能听进去些,要不……你先进去?”
云母求助地朝哥哥石英的方向看去。然而石英瞧着比她还要焦虑许多,九条尾巴都放出来了,正拖在背后摆来摆去,见云母望过来,焦躁地道:“不要看我,我怎么知道?”
两人站在旭照宫门口,半天都未移动。
云母只得将脑袋转了回去。
观云和赤霞自是关心小师妹和师父的。不过在他们看来,如今的情形是小师妹单恋师父。她年纪小又是初恋,到时一颗芳心受到的打击太大,只怕要十分难受。故而观云和赤霞一路上都凝重地讨论可能会出现的情形、到时要怎么办,谁知两人越讨论越是害怕,觉得师父定是生气了,等他们终于抵达旭照宫之时,他们已是在踌躇要不要进去替小师妹收尸了。
白及见她平静不下来,就拍了拍她的手,沉声说:“别紧张,随缘便是。”
赤霞点了点头,同是满脸悲戚地回答:“我明白。”
……
观云思索了半天,沉痛地道:“赤霞,等一会儿到了旭照宫,要是气氛太尴尬的话,我去安抚师父,你去看看小师妹……天下男仙多得是,你让小师妹……不要太伤心了。”
云母的一双眼睛还盯着偏殿入口的时候,玄明与白玉正双双跪在玄天面前叩首请罪,待行完礼,玄明便伸手将白玉从地上扶了起来。因在等待玄明归来之时,白玉是跪坐在地上等的,一直没有起身,这会儿跪得久了,又有伤在身,被玄明扶起时终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始终没有出声叫痛。待好不容易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后,她晃了晃身子才站住,玄明笑着托住她的手和身子,两人彼此依偎着站着。
小师妹怕是……凶多吉少。
天帝淡淡地注视着他们,用低沉的声音叮嘱道:“此番尽管天庭破例不再追究,但你们回去之后,切记莫要再犯旧错。”
他们上回离开时,白及面无表情地将小师妹抱回了旭照宫,此后就再无音讯。想想师父情淡冷漠的性格,再想想小师妹的所作所为,不管怎么想都觉得……
玄明虽说是请了罪,但任谁都能瞧出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相反表现得轻松得很。这会儿听天帝板着脸如此叮嘱,他便笑着贫嘴道:“放心吧兄长,我如今已有玉儿,上哪里再犯旧错?等离开天宫,我们夫妇便会回竹林去,和以前一样弹琴酿酒,再叫上儿女共享天伦……不过玉儿还没好好看过天界,这阵子我少不得要带她四处转转……再过些日子,许是又要来叨扰。”
眼看着快到浮玉山山脉之内了,观云与赤霞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彼此互看一眼,立刻都瞧出了对方心中的惴惴。
说着,玄明礼貌地略微弯腰躬身,约莫有请天帝包涵的意思。
这阵子玄明神君的事闹得很大,天庭神仙少有不在议论的,赤霞观云当然也都听说了。不过玄明神君之事到底是秘事,天庭泄露的消息不太多,至少外人都不晓得白玉不是凡人而是灵狐,而观云赤霞两人又都是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的,纯当八卦,并未太在意,自然也没往小师妹身上想。这会儿他们担心的,是师父与云母的事。
天帝那双公事公办的淡漠眸子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道:“随你。”
不过另一边,云母晓得了师兄师姐即将归来,却不晓得他们此时早已从南海出发,正在往旭照宫赶了,只是一边赶着路,两人心里又都忐忑不已。
得到这个答案,玄明十分满意地笑了。他一边扶着妻子,一边往左右找什么似的随意看了看,继而大方地问道:“兄长这里可有疗雷伤的仙药和能让我们夫妻暂住几日的客房?我夫人刚历过雷劫,需要休养,我怕她无法现在就回竹林……且我那草庐里没什么能用的药,所以……”
……
天帝一顿,无奈道:“你先随天官去休息,至于药品,我等会儿命人去给你送。”
他们本就是情深时,屋室之中,不久便是一片融融暖意。
玄明神君弯了弯嘴角,再一次躬身拱手谢道:“多谢兄长!”
应完,她又抬眼看向师父,尽管仍是半懂不懂的,但听了一段,便不知不觉觉得安心了许多。云母凑过去蹭了蹭他下巴,又小心翼翼地闭着眼甩着尾巴去亲他嘴角。白及一顿,便托了背将她搂入怀中。
谢完一次,他却并未立刻直起身子,而是神情微动,将脸上本来闲散随意的笑容收起了些,看起来正经了许多。他缓了缓声音,又一次开了口,只是语气尤为郑重:“你知道……多谢,哥哥。”
这事云母早就晓得了,她当时是一起看了信的。赤霞观云婚期已定,诸事皆备,因而定好了日子回旭照宫准备正式出师了。云母心里是为师兄师姐开心的,虽然不知师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转移话题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玄天沉默未言,只是略一颔首,接着马上就站起身,倒让人瞧不出他刚才那微微的点头到底是回应玄明神君,还是只是站起来的前奏动作。
白及见她歪头,倒也不欲解释太多,只又摸了摸她脑袋,说:“说来……当年你师兄师姐之事也算因你而解……他们先前已来了信,近几日便要归来。”
他道:“若无他事,便退了吧。”
云母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说着,他便转身往殿后走去。见天帝要走,天官赶忙追了上去,其他老神仙亦各归各位,随天帝走的随天帝走,回仙府的回仙府。玄明则执了白玉的手,笑道:“夫人,走吧。”
白及闭了闭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未再往下说,只道:“你所长之处不在于斗,而在一片柔心。争斗许是能破硬物,能降凶敌,但不能解之事亦多。有时太过,反倒适得其反。你既不善此道,便不必强求。”
白玉颔首,自是有不少话要与玄明说,只是周围有人,只好暂时按捺住,随着他离开。
而是在心。
天官将他们引到客房后就平稳地步出门外,临走前还出于礼貌替他们掩上了门。
白及轻轻捧了她的脸,沉声道:“天界神仙并非只有一种。万种人便有万般道,修道成仙本就不在于争斗……”
客房的门在悠长的咯吱声中缓慢闭上,外头的光亮被渐渐掩住。待阴影在玄明笑眯眯的脸上合成一线,门完全闭紧后,不等门外那天官还未离去,玄明已回身一把抱住白玉,飞快地将她摁在地上,急躁地吻了上去。
云母身上白光一闪,便安静地坐在他怀中,一双清亮的眸子中带着迷茫。
久别的夫妻重新见面,总比寻常要急切些。
云母泄了气,跳下白及膝盖又开始努力地憋火。白及见她难过,亦是心疼,只是仙狐能吐火的本就不多,她兄长是一路战上来的战仙,能留着火是机缘巧合……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半天憋不出火已经开始痛苦咳嗽的云母的脑袋,待她抬头,就将她抱起来护入怀中。白及顺着云母的毛安抚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云儿,你变回人形。”
他们不知多久没有好好见过面、好好独处过,玄明先前还维持着彬彬有礼的状态已经算得上是克制,此时总算到了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早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还想问是不是给师父丢脸了。原先她以为成仙已是终点,日后即便再跟师父学法术,也可稍稍随意几分,可是她还没成仙几天,便出了玄明神君这桩事……然后,她便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玄明搂着她的肩膀,托着她的背便俯身将她压在了地上。然而玄明固然久别重逢情绪来得激动,但白玉又何尝不是?
云母低眸道:“师父,我是不是太差劲了些?我……”
玄明的呼吸早就乱了,恨不得用力将白玉整个儿揉进自己身体里,但他还记得她身上有伤,因此尽力控制着不要压伤了她,同时用一只手臂小心地隔着她的肩背,免得她后背碰到地面,另一只手则摁着她的后脑,尽量保持着不会碰到她伤口的姿势不动,唯有口中的力道未松。白玉却没有那么注意,也没管自己身上的伤,唯有紧紧地靠着、感受对方的温度,方才能感受到一点脚踏实地的安全感,然而她越是能感觉到安全,就越是不愿意放手,因而越发努力地凑近他。
尽管她一醒来,赤霞师姐就安慰她说十多年太短暂,对天界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变化。正如云母睡着时是十九,醒来还是十九,时间是过了,但她身体不曾有感觉。云母先前也信了这般说法,但看完兄长历劫之后,她却不得不往深处想了。
太久了,他们等得太久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之前睡了近二十年,落下的好像太多了……”
白玉说不清内心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只得将千言万语的思念都化作细密到无暇出声的拥吻。两人就这样恨不能融为一体地搂在一起,等情绪好不容易平稳下来,他们才开始放缓了动作。忽然白玉一动,抽痛地嘶了一声。
云母在地上摆了摆尾巴,重新站起来跑向师父,跳到他膝盖上重新一趴,低落地垂着眼睛应道:“师父……”
玄明当即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着急地检查她道:“哪里疼?可是我弄伤了你?”
自从少暄教了她火术,云母吐来吐去没什么进步,稀奇几日便放弃后,她就一直乖乖学着仙术,已许久不曾碰火。今日,不知她是为何又起了兴致,白及自觉得意外。
白玉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这回真怨不得玄明,是她自己手臂环他脖子抱得太用力,不小心扯了肩胛骨上的伤口。
白及略一思索,愕然道:“你想吐火?”
其实比起她刚刚渡劫完的时候,这些伤已经不算那么疼了。然而玄明看起来自责得很,将她小心地扶着挪到一边坐好,不让她乱动,像是怕瓷花瓶自己会把自己碰碎了一般,待天帝派人将药送来了,他便让白玉半褪了衣服,仔细地替她上药。
这天亦是如此。他带了云母在道场修炼,练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便让她休息片刻。谁知云母一听说可以休息了,就变回了狐狸,在道场里严肃地蹦蹦跳跳转了两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弓起了背。她死死地闭着眼睛,尾巴绷得立起,像是在努力在憋什么,可是憋了半天什么都没憋出来,终是泄气地往地上一摊,十分沮丧的模样。
等药上了大半,白玉见玄明望着她身上的伤一直沉默,便趁他凑近时,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探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玄明一愣,继而便露出了笑容,笑着唤道:“夫人。”
云母这几日已经开始恢复上课了。她固然担心母亲,可眼下的情况便是担心也没有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天天干等着,于是等消息之余,还是按部就班地跟着师父往下学仙法。她的仙气渐渐稳定下来,学得也快,只是石英走后几日,白及却发觉她时不时就心不在焉。
说着,他捉了她无意间放在他肩上的手握在掌间,道:“我心念你。”
石英听了云母的建议以后,还是离开了白及的仙宫。旭照宫里又只剩下云母与白及两个人。
白玉知他是什么意思,因她的心也同玄明一般。只是白玉嘴笨,觉得说一句“我也是”未免轻率,表达不出她心绪的万一,千般思念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石英果然感兴趣,蹙眉沉思了片刻,记下了北枢真人的名字。
玄明见她面露焦急,笑了笑,不必她多说也懂了,感觉无言胜有言。他抓着白玉的手放在胸口,良久,方郑重地道:“此番……还有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我会考虑。”
白玉的目光闪了闪,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护我那么多次,我总也该护你一回。”
云母点头,她说:“原先桂阳郡那边的北枢真人就收了许多妖兽养在院中,不过是做宠物养的,后来又收了弟子……”
……
石英愣了愣。
夫妻二人握着手亲密地依偎了好一会儿。故而云母跟随给他们引路的仙娥从偏殿过来、敲了门踏进屋子时,看到的便还是玄明和白玉安静地靠在一处的模样。
“可以这般?”
玄明听到声音回头,仰脸对云母笑着大大方方地喊道:“乖女儿。”
云母原先遇到的妖兽还是顽劣的多,却不承想石英这么一说,听起来他令妖宫里的妖兽居然都是挺乖巧的样子。她想了想,提议道:“既然如此,哥哥你不如干脆将你的仙宫立在那里?将妖兽收入你仙宫中,或者索性在附近立庙建像,受原来那些妖物的香火,庇佑他们一方……这样如何?”
接着,他将视线落在站在云母身后的男孩身上,笑着又唤道:“英儿。”
说到这里石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他的心情有几分焦躁,只能愿白玉运气不错了。他停顿片刻,还是耐心地对妹妹解释道:“有些事你可能不清楚,长安附近乃是要地,虎视眈眈的大妖恶妖多的是,我手底下那些妖兽睡觉还行,修炼却是个个都不肯起来动的。我一走,他们多半要守在那里等我回来,走一年便等一年,走百年便等百年,不肯散去,若外头的恶妖晓得此处没有妖王坐镇,那些小妖要出事的。”
少暄和白及到底是外人,因此仙娥来引路时,他们就没有一起跟过来,这回进来的只有云母和石英。
见云母提起白玉,石英的眸色也微微一沉。他对玄明的出现到现在都不自在得紧,但娘亲从小护他到大,直到他自立门户建了令妖宫,都还是在母亲庇护之下,对于娘……他却是不能不担心的。
被喊了小名,石英窘迫地挪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只轻轻地嗯了一下。
如此,母亲竟真的要独自而为了。
玄明神君见状,并未挑剔或者失落,反而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心里已是明白了。他又看向云母,笑道:“乖女,多谢。”
尽管娘已有八尾,可狐狸尾巴总是第九尾最难生,最难有那恰到好处的一点机缘。偏偏天帝定的规矩是不准他们帮娘亲,不要说帮,便是见也不可一见的。因此自白玉下凡,云母便联系不上她,也不敢联系。
云母当即就红了脸,但还没等她说话,玄明已笑着朝他们兄妹招了招手,道:“过来。”
说到娘亲,云母脸上就不由又显露出担忧之态。
石英本还僵在原地,被云母拉了两下才动。他们一前一后走到玄明与白玉边上坐下,四个人围成一圈。
云母先前已将玄明神君的话转达给了哥哥,可石英当时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她这会儿听石英说要下凡回长安,想到哥哥的性格,有些担心,忙问道:“为何不再多留些时日?况且娘那边……”
尽管他们已经见过面、彼此都认识且也都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但白玉还是正式地介绍道:“云儿,英儿,这是你们的父亲。”
数日后,石英渡天劫时受的伤痊愈了,便向妹妹与白及告辞要回长安城郊去。
玄明礼貌地朝他们浅笑,并未立刻摆出父亲的姿态,而是先等他们两人反应。
……
上回他已与这对兄妹见过,他们的态度他心里也明白。但上回是上回,这一次却不同,他既然归了天,就不必再下凡历劫了,也就是说……日后他们是当真要做一家人来相处的。
白及雪白的广袖一展将她护好掩住,又看了眼石英,轻声道:“回去吧。”
如此一来,哪怕是愿意变成狐狸跳到他腿上的女儿,想来也会有不适应的地方。磨合的时间,恐怕也要久些。
白及本是上古神君,天庭中鲜少有事能瞒得过他,此时即便不问,白及亦猜得出云母约莫是见到了玄明,她父母那里也算有了结论。他晓得云母心里有些乱,便不多言。白及略一沉思,就将怀里的姑娘化成了狐狸,整个儿一团揣进怀里,云母也自然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摆了摆尾巴。
正如玄明神君所想的那样,云母上一次见玄明只是好奇和亲近,但这一次,他们是亲人的真实感一下子增强了许多。事到临头人总是容易紧张,她看了眼玄明,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在了娘身上,问:“娘,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白及一愣,抬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想了想,云母又问:“回竹林去吗?”
这一日云母经历的事绝不算少,无论是见到玄明神君还是天帝对玄明白玉下了判决都令她紧张得很。云母的胸腔内始终都像压着点什么,闷得慌,直到重新见到师父才终于顺过气来,故而她分外用力地抱着他,以此来寻找安全感。
“我伤还未愈,可能要先在仙宫休养几日。”白玉答道,这个她刚才就与玄明商量过了,“等养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一道回竹林去。”
白及原本背对着他们,听到云母的声音便回过头来,云母一顿,便扑过去抱住他,拿头顶轻轻蹭了蹭白及胸口的衣襟。
玄明神君在旁边微笑着补充道:“我那草庐算起来也有几十年没有住过人了,回去以后少不得要修整一番。”
此时白玉已被天兵送回了凡间,故而出来的只有云母和石英。待见到站在不远处清雅的白衣男子,云母不觉出声唤道:“师父!”
说到这里,玄明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拿起扇子摇了摇,和蔼地道:“说来,你们是不是还不曾去过我的竹林?等你们娘伤好了,你们可愿和我一起回去,在竹林里休息一阵子?”
云母重新在天宫外见到白及,已是半个时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