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臂看他。
他故作轻松地笑:“你真的这么绝情?”
陆栖迟自嘲地扯动嘴角:“算了,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春宵的声音没有起伏:“我们很早以前就结束了。”
“不用了。”
陆栖迟淡笑一声:“才不过三年,你就打算把我忘了?”
“怎么,好歹相识一场,连送个旧友的机会都不给吗?”
“我没那么闲,”春宵站在他面前,眼里全是淡漠,“陪你这儿伤春悲秋,回忆过去。”
春宵眼睫下垂,沉思良久,没拒绝他继续跟着。
“嗯?”
回她家的路不算短,行驶在晚上的城市如同丛林里穿梭。她侧眼看驾驶座上的人,灯光一片片打在他脸上以及放在方向盘的手背上。他什么时候能开车的,那个病已经好了吗?
“陆栖迟。”
陆栖迟将车停在她住的楼栋前,还未停稳便听见她解安全带的声音,紧接着车门松开,在他回神前,那阵熟悉的气息已经离开。
他松开手回忆:“你还跟以前一样,不苟言笑,让人有招惹不得的错觉。”
春宵进电梯按了楼层,在门合上之际,那只骨骼分明的手掌从缝隙中伸进来,电梯门一下敞开。她乍然抬眸,盯着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在她面前,他似乎不再是众人眼中的商界精英,而是从前那个淘气的大男孩,耀眼又邪气。
他的样子在灯光下清晰无比,微抿了抿唇,解释道:“看你进门了,我再走。”
“我开玩笑的。”
春宵一反常态没有多言,只觉得他每朝自己靠近一步,往日熟稔的味道便多增一分,到最后让人无处可逃。
春宵懒得理他,但手被他拽着挣脱不开,只得定定站着。
电梯上方的数字提示不断增加,春宵的心也随之跳动得厉害。出了电梯,她攥着钥匙去开了门,扭头看跟在身后的人:“你可以回去了。”
陆栖迟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你不高兴了?”
沉默得久了,走廊的声控灯倏地熄灭。
春宵轻咳了声,镇定自若地抬头,推开他往画展会场走,但手里的香槟出卖了她,液体洒在了陆栖迟定制的西装上。她顾不得道歉,一刻也不想留在那个地方。
他退了几步转身,却听房间里一声惊呼。门半掩着,他拉门进去。房子里一片狼藉,却不像是遭贼的样子。废旧箱子随处可见,还有不少物品堆放在客厅,大多是些干货食材,俨然成了某个餐厅的仓库。
陆栖迟牵了牵嘴角,俯身看春宵面红耳赤的脸,诱着她与他对视:“你打算还在这里看多久?”
陆栖迟皱了皱眉:“你把房子的钥匙给谁了?”
有身后那场滚烫的情事做衬,面前的男人离她两步之遥,调笑地看着她。
小泽被阮清接去她家之后,这房子之前一直空着,所以在去英国之前,她委托小区的房屋中介出租,但租期去年就结束了,不应该现在还在使用。
世界,彻底安静了。
客厅的窗户也被打碎了一半,夜风呼啸,将地上的塑料袋子吹走。
春宵吓得转过了身,却宛如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春宵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情况。怔了半天,她开始去翻找中介的电话号码,但无人接听。
身后却有人忽然出声:“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养成了这样的爱好。”
记不得拨打了多少次,陆栖迟从她耳边抽出手机,按下了结束通话键:“有人会傻到现在出来跟你对峙?”
春宵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别处。
“今晚先去我家住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衣服的摩擦声,动作太过激烈的撞击声,以及情欲浓烈时不自禁的对话跟喘息声。
“不用,这里收拾一下勉强还能住,再说不行我还能去酒店或者阮清那儿。”说着,她去按墙壁上的开关,灯也坏了。
相比于里面的绚烂,会馆外面的寂静显得格格不入。灯光暗沉,勉强能看得见路,她朝着黑夜里明亮的一处走,只觉得幽静异常,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宾客的房间,隔音效果极差。里面的男女大概没料到会有人来这里,房门半掩着,里面的动静竟能明明白白地瞧见。
陆栖迟冷嘲:“宁可住垃圾堆也不愿跟我有任何瓜葛?”
与此同时,正在展品周围徘徊的春宵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寻了个遍,也没找到安森要的那幅画,待在这里又觉得无聊,从服务员那里端了杯香槟走到外面透气。
她低头打开手机里的APP,看了眼周围的酒店,都是客满。
安夏还想说什么,边上的人已经迈开步子。
“你可能对祖国人口太乐观了,五一长假你订不到房间的。”
陆栖迟不置可否,双手插进口袋,视线一寸也无法从那个女人身上挪开:“我也想,但我做不到。”
春宵停住手,他故作轻松地笑。
“小迟,你不要以为她还会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也不想想咱们家给她的伤害有多大。你若为她好,就别去打扰人家。”
“你是担心我对你图谋不轨吗?”他眼里闪过一抹苦涩,“你放心,三年前我都没对你做什么,现在更不会……”
“我只是默认三年不见她,如今期限已过了。”
春宵怕他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打断道:“走吧。”
安夏一眼就看出他在强装镇定,继续穷追不舍:“你别忘了当初在舅舅的床榻前答应过什么。”
她辗转来两天,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就一个背包也被陆栖迟接了过去,放进了后座。春宵站在台阶上看他做完所有的动作,然后用眼神示意自己,上车。
陆栖迟神态自若如初:“没有。”
他的眼睛里盛着雾气湿重的夜色,波光粼粼。
而在他身边的安夏也认出了那张脸,挑了挑眉:“难怪你会来,事到如今你还念念不忘她?”
车一路没有停歇,开往他的公寓。
那站在舞台对侧的,跟他在脑海中过滤千万遍的身影,如出一辙。各色镁光灯交叉闪烁,悄然在她脸上变换着。他忽然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惊动,人就飘散了。
他住的地方在二环,靠近CBD商业区,小区的绿化不错,显得整个环境幽静。一梯一户的布局,房间大得让春宵叹为观止。她打量了片刻这间房子,面前递过来一张门卡。
陆栖迟笑着想答,视线却凝住了。
她接住,被他领到卫生间。
安夏一个人精,很快便发现了他的异常,循着他的视线往舞台上看,侧头小声地跟陆栖迟耳语:“别告诉我,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这些助兴嘉宾。”
“上面的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品跟毛巾,地上有点滑,你洗澡的时候小心点。”
泰丰的两大股东的出席,让此次画展亮眼不少。陆栖迟面上保持微笑,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往的人群。
“阳台跟客厅的开关挨着,你要是怕黑,可以把墙上那个小夜灯开着。”
不过很快,她这满腹的疑问在拍卖会上得到解答。
春宵点头。
安夏眸色微深,没再追问。
“你一晚上没吃过东西,饿不饿?”她想说不饿,但人已经走到了玄关,弯腰换着鞋,“你坐在沙发上休息下,不用等我。”
“安小姐,你还有三十分钟吃晚餐。”陆栖迟挑眉,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那道背影没入走廊那头的灯光,慢慢淡出她的视线。
安夏哑然:“那你关心什么?这可是你三年的心血。”
春宵瞧了眼手里的门卡。跟他之间的关系,她曾经以为会像那首学生时代读过的诗——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陆栖迟抿抿嘴,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已经安排人紧急处理了,我最近没工夫关心这个。”
明明彼此已经清算干净,偏偏又多了这一条不清不楚的账目。她不敢打量他,不敢正视他,更不敢放在心上。她早已画上了那道红线,并暗暗发誓,不再逾越。现在呢,兜兜转转,一切又变成最初的模样。
说完,她支走了侍应,言辞晦涩:“最近在忙拍卖会,没时间跟你聊,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有人在网上发了最新出来的一款小游戏跟《云战》的攻略对比,《云战》源代码泄露是否属实?”
当年,她落得一身伤离开,以为磨炼了那么久总会成长一些,却还在贪恋。他就像她人生棋盘上,落错的那枚棋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那名侍应被质问得一哆嗦,正欲解释,被安夏挡下来:“是我吩咐的,熬夜又大油大荤的可不行,我还想多活几年。”
陆栖迟拎着宵夜回来的时候,她很给面子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陆栖迟没答,随手拿起手边的来宾资料翻看。有酒店的侍应推着餐车进来,菜色不多,清淡得让人提不起食欲。陆栖迟皱眉:“贵酒店的服务什么时候这样随意了?”
他去冰箱取了罐酒,单手开了拉环,挨着沙发坐在了地上,这个位置是离她最近的。每次他去伦敦,也只会远远看她一眼,绝不靠近,怕自己控制不住,扰乱她的生活。似乎总是这样,在他想放弃的时候,世界又将她推到他面前,给他希望。
安夏正色:“你吃错药了?平时没见你这么积极过,你不是在忙《云战》,还嘱咐我其他事一律别来烦你。”
他解开袖扣,褪下手表,昂头猛灌了口啤酒。
“行啊。”陆栖迟答得云淡风轻。
往事兑酒,滋味比他想象的要苦涩。
安夏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这个越发不苟言笑的弟弟,轻笑道:“我休息,这些活儿你替我做?”
约莫是这一日跟陆栖迟接触得太多,春宵梦里竟也变得全是他。
“你状态似乎不太好,要不先去睡会儿?”他看着安夏的倦容,难得不施任何粉黛,但细纹横生,老得厉害。她才三十岁出头,这些年操的心远比他多。
好像回到了陆家老宅,秋日的阳光正好,他骑着单车带她路过一片枫林,车轮碾过遍地的落叶,有某种特别的香气。他身上的白衬衣被风吹起,朝着阳光照进的那处越骑越快,春宵手里捻这一片枫叶,微微眯起眼睛。
Cakawiti的画展在今晚举行,陆栖迟吩咐秘书将车开到酒店,安夏开了一夜远程会议顶着黑眼圈瞥见倚在门边盯着自己的来人,实在提不起任何热情,指了下旁边的椅子,示意他进来坐。
醒来时躺在卧室,上午十点,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香味,她环视了一圈,原来是落地窗边的花开了。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后座的人扳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笑着作答。
他的卧房比想象中还要单调,黑白色搭配,只有书桌上一抹颜色很不相同,显得稍微有点突兀。春宵有点好奇,走过去看,是本相册,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厚得惊人。
“按时召开。”
照片上的人跟背景熟悉得让她吃惊,有时是在训练场,有时是在街头,有时是在咖啡店的角落。她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何时拍摄的,出自何年何月。
秘书的话打断了他的失神:“陆总,代言人还没有消息,明天的发布会……”
一页页翻过去,每张照片后都会写上当时的心情。
后视镜里的人越来越远,最后渐渐模糊成一个点。
——有时遥不可及才是最好的距离,没有期待,没有妄想。
时逢S大周年庆,主干道上行人不少,但在三三两两的行人中,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春宵。穿最简单的T恤跟牛仔裤,身形高挑,耐着性子站在樱花树下等人。
她脑海里浮现那张脸,目光柔软得让人心碎。
陆栖迟走到计算机系前面的花坛,秘书已经将车开过来了。
春宵继续翻页,视线没有再从上面的笔记移开过。
“算了。”方才还人头攒动的礼堂一下冷清了许多,陆栖迟修长的手指将那一沓A4纸一拢,想了想,又道,“带她玩得开心些。”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开始怨怪你,纵使你有万般好,也独独不该给了我光耀万丈,又打得我痛心断肠。
临走前,他思忖了半天,才问出口:“我姐回国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最后一张,时间似乎是两个月前。她应邀成为中英两国的和平大使,跟英国拳击协会的成员合影,笑得灿烂得体。
“知道了,姐……夫。”话一出口,沈清泽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噤声,瞥了眼边上的人,他似乎没太注意,才松了口气。
上面写的是:
陆栖迟沉吟,语气里带着建议:“这学期比较关键,你得打牢基础,以后的课程才会轻松些,我寄给你的书要认真看,看完了再跟我说。”
“我的月亮丢了。我曾以为还会遇到下一个,但后来才发现,世上所有的光不过都在她一人身上而已。”
沈清泽很轻易就被唬住:“自从选了这个专业,你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
瞬间,泪眼婆娑。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对前女友的弟弟,更像是对着自己的学生。
客厅里有动静,春宵合上相册,整理好表情出去。
“这周的编程作业记得发到我邮箱。”
陆栖迟拎着几个大袋子正从玄关处进来,在春宵注视的下,将东西一点点放进冰箱,最后留了杯牛奶,给她送过去。
沈清泽挂了电话,见陆栖迟已在收拾桌上的纸张。
她倚着沙发,淡淡道:“我记得今天是工作日,你不去公司?”
被陆栖迟留堂的沈清泽,接到电话叫了声姐,坐在旁边的人突然僵了一下。他扭头去看沈清泽刻意背过去的身影,鲜明的脸在阳光下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昨天在那边睡的。”他插了吸管,递到她手里,“忙了一上午,抽空回来看你一会儿。”
春宵盯着这个新闻的版面,再抬头,陆栖迟已被学生围作一团,无暇分身。春宵压低帽檐走出讲堂,直到离得很远了,才给沈清泽打电话。
春宵瞪眼:“我可没有赶主人出去住。”
国内第一档格斗类游戏《云战》设计总监,磨砺三年,破世重生。
“我知道,但我觉得,你跟我待在一个地方,会不自在。”
时隔三年,她跟他同处一个空间,在礼堂的后排偷偷看他,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撤回视线,直到整场讲座结束,再也没挪过去片刻。她在手机里输入他的名字,出现各种新闻:陆栖迟,现泰丰集团CEO,知名游戏制作人。
她一下无话,见他站起来去了卧室,换了件衣服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装了衣服。
时间原来可以让一个人变化得这样大,他完全褪去了从前的桀骜和放荡,被雕琢成一块质地温和的璞玉,只是跟你远远对望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所有温润。
她抿了抿唇:“你不用带这么多衣服走,我住不了几天。”
陆栖迟清清嗓子,打断了所有人的遐想:“不好意思,题外话时间已经过了。”
陆栖迟随手把袋子放到茶几上:“这是昨天被你洒了香槟的西装,我要拿出去干洗。”
众人纷纷“嘁”了一声。
春宵觍颜瞧着他走进走出,挑着眼看他的背影:“这就要走?”
被取笑的男生红着脸挠挠头:“我一时紧张,漏了几个字,是‘我们系的女生’。”
“本来是,但我临时通知推迟会议。”未等她回答,他已经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轻放在一边,挽起袖子去了厨房,“我煮点面给你要不要?”
礼堂里顿时哄然大笑,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个站起来的男生。
他淡淡一笑路过她跟前,脚下踩双价值不菲的拖鞋,径直去了厨房。
陆栖迟不以为意,正欲开始进入正题,却见窗户那边的一个学生猛地站起来:“那就是你现在是单身咯,意味着在座的我们都有机会?”
春宵想起什么,冲过去将那把水果刀藏在背后,磕磕绊绊地解释:“昨天半夜饿了,削了个苹果,忘收起来了。”
四下突然安静,台下的人觉得戳到了别人痛处。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语调却愉悦了不少:“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
陆栖迟微微垂眸,手指在纸页上扫了一圈:“不是,前女友。”
心都被她认真的模样揉软了,他伸手过去拢住她。
“那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吗?”
春宵整个人都僵了,后退了半步,却被他拉了回来,藏在背后的刀转手到他那里。
“是。”
“也不怕伤到自己。”
春宵边上的女生笑嘻嘻地起身:“跟送你手上戒指的是同一个人吗?”
“什么时候好的?”
“是。”陆栖迟含着笑意,点头回答。
陆栖迟说得轻松:“大概在两年前,是认识了你我才想要治疗的,想要给你惊喜,只可惜没用到。”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举手:“学长,听说《云战》的人物原型是你深爱的一个女拳击手?”
春宵抵着唇,他到底在执着些什么?这世界那么大,只要他愿意总会遇到合心意的人,执手一生,为什么非要固守在过去?他明明知道,她放不下过去的种种羁绊,想要她回头那么难。
陆栖迟也察觉到了,他敲了敲讲台,微微笑着说:“好吧,在正式开始这次讲座之前,给你们两分钟时间提问,问完之后就不能讨论与课题无关的事了。”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周围引起骚动。
陆栖迟将煮好的面端上餐桌,自己去阳台接电话,回来时盯着她把一碗面吃得七七八八,才说:“房子的事律师那边来消息了,我们等下先过去一趟。”
顿时台下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低声说:“没想到《云战》的制作人就是他啊,超级有经商头脑,颜值还这么逆天,这回可给咱们计算机系扬眉吐气了。”
“这些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陆栖迟站在讲台上,面上的笑容似有若有,叫人移不开眼。他如今的穿衣风格比之前更加简约,素色衬衣,袖口挽起几圈,露出小臂的肌肉线条,手指轻敲着桌面,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引人瞩目。
“你走得太久,国内的一些人事怕让你纠缠不清,我帮你处理好了,你就捡现成的还不乐意?”
春宵凝神看讲台上的人,人生的道路如此之多,偏偏属于她的每一条都被这个人堵死了。
陆栖迟适可而止,眼中尽是坦然:“就算你对我情分已尽,但请我行使老朋友的权利对你进行帮助,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特有的清沉气韵,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
春宵喝了口冰水,沁人心脾。
“我曾经也毕业于这座学府,比大家早进社会几年而已,你们可以叫我学长,也可以叫我的名字,陆栖迟。”他握着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日光照进来,让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光,“虽然是应校方邀请来跟大家做一次交流,但对我来说也是一次学习,大家尽管畅所欲言,不要拘束。”
问题是她剪不断,理还乱,所以她只能逃,现在他把她逃走的路径也堵死了。
她就站在那块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渐而出神。
两人赶到春宵的住处时,门口围满了人。他派去的律师被吵得头都大了,见到陆栖迟过去,如蒙大赦赶紧逃了出来。
她询问了路上的同学,得到路线之后往礼堂走。砖红色的斑驳木门上,有樱花树的影子落在上面,春宵推开那扇门,里面稀稀落落的掌声正停下来。
春宵原以为找到中介就能把事情说清楚,结果之前委托的那家房屋租赁公司倒闭,现在占用房子那家人坚持说自己跟中介签了三年,并出示了一份不知真假的合同。召集了家里的女儿女婿,堵在门口不让春宵进门,大有厮杀火拼的意图。
沈清泽上高三之后成绩飞涨,他本就聪明,再加上用功刻苦,考上了S大的计算机系。半个小时前春宵给他发了消息,被告知在礼堂里听讲座。
陆栖迟没多说话,直接说要看之前的租赁合同。
魏奇坚持将她送到S大校门口,约好吃饭的时间后才告别。她坐在广场的喷泉边,晒了十分钟的太阳,才将飞机上十几个小时的困倦缓解。
那家人似乎早有准备,递过去给他看。
春光灿烂,宛如她离开时一样,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感觉。
陆栖迟粗略看了两眼,转身递给律师:“我带了专业的律师来鉴定你们目前的行为是否属于非法占用,如果不想我们走法律程序,两天之内搬出所有物品,原有物品按损害程度赔偿。”
原定飞机在北京降落后,会直达贵州,但春宵想看看小泽,又因着安森的拜托,便压缩了两天行程,辗转去A市。
大概是他常在谈判桌上摸爬滚打,气场本就不同于常人。他话音刚落,对方的人愣住,原先嚣张的气焰被灭了不少,本想把人吓唬走,谁知道这下动真格的。
这些年她刻意不去关注他的消息,尽管刚开始时阮清还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后面见她实在回避得厉害,也就不再说。
陆栖迟示意律师过去谈,自己则准备带着春宵离开。
春宵怔忪片刻,眼底蒙上了一层雾色。
之前还趾高气扬的中年男人立马跟了过来,赔上笑脸:“我也是被中介骗了,看在大家同是受害者的份上,能不能私下和解?我一个做小本生意的,这几年亏的比赚的多,您高抬贵手……”
从那之后,陆栖迟再没有发任何带有文字性的消息,只发了些狗狗的照片。她浏览了几张,突然停住,等等,这条狗不就是她出国前寄养在阮清那里的蒜头,怎么跑到他那里去了?
陆栖迟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开的这家店叫什么名字?”
春宵一句“恭喜”卡在喉咙里,手指不自觉地滑到多年前关注的微博号上,点进去,那条附有她照片的微博,依然处于置顶状态,时间定格三年前的11月。
男人以为他答应松口,连忙道:“就这小区出门右拐第二家。”
阮清回了一个大哭的表情:“拖稿挨训中。”
“你这些食材没通过质检吧?”他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笑了,“我会嘱咐记者朋友好好关照的。”
晚上七点的航班,上飞机前她边刷微博边给阮清发信息:“爱妃准备好接驾了吗?”
男人的脸顿时煞白,不自觉地让了路。
“是啊。”春宵很认真地掰手指,给他数时间,“我大概有二十四个月没有回去过了。”
陆栖迟拉着春宵,往电梯口走。
魏奇惊讶:“你要回国了?”
做事又狠又准,不给人留一点余地,让她又想起那一年,他背着所有人开了发布会,将陆政廷的过错一条条公布于众。之后呢,他又承担了什么?
她点头:“不错啊,业务都发展到国外了。正好,我还发愁漫漫旅途没有同伴,看来是老天听到我的祈祷了。”
泰丰大厦将倾,他一人力挽狂澜,也不知付了多少代价。
“我忙得连休年假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机会旅游。”难得在异国他乡遇见旧人,从前的恩怨羁绊全都消失不见,只有惊喜,魏奇道,“这边有家公司跟AJ有个合作,我过来谈。”
这一城的阳光落在他眼中,细看,竟是支离破碎的。
春宵笑了:“在这边有场比赛,你呢,是来旅游还是出差?”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鬼使神差地,她突兀地问出这句。
“我只是有点惊讶,地球这么大,竟然还能在这里跟你偶遇,你不是在伦敦吗,怎么会来洛杉矶?”
陆栖迟脸色微变,没料到她问这句,气氛安静得有些吓人,过了会儿他才打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将就吧。”
春宵嗤笑道:“怎么,三年没见,认不出了?”
不好不坏,不上不下,将就这个词让春宵听着心酸失落,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春宵?”
他静候下文,但等了半天春宵都没接话,他凑过来给她扣好安全带,笑道:“你这个样子,我读出了几分以身相许的味道。”
春宵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咖啡馆里人多,他没注意到,春宵喊了声魏奇。人转过来,看着她怔住,半天才回神。
他的笑容缱绻温柔,像燃烧的一团火,焚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别过头去,装作无动于衷:“你知道的,我不会。”
直到他转身,推门进来,抬起头露出正脸。
陆栖迟的眼神一黯。
她想叫,但觉得隔着这么远,他肯定听不清楚。
“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我怎么还?”
跟负责人见完面,她留在咖啡馆里吃下午茶。隔壁桌坐着两个中国人,应该是情侣,看上去恩爱非常,一言不合就开始了场热吻,那叫一个全情投入,旁若无人。不知过了多久,女生注意到春宵的目光,停下来瞪了她一眼。春宵也觉得有些尴尬,眼神飘忽看向窗外,计算着大概有多久没回国了,却见有个身影停在檐下,如此熟悉。
他真的好好思考了会儿,点头,扔过去一句:“明天有场酒会,临时找女伴来不及,不如跟你凑合一下?”
春宵本以为安森会不同意放她回国,没想到安森这次答应得无比爽快,大约是考虑到她有两年多没回去过。电话里一直在强调让春宵帮她竞拍戈力的最新画作,春宵看了眼拍卖会的地点,心里突然有些异样。
春宵犹豫了下,说:“你想要我以什么身份去?”
这几年她凭借着出色的天赋跟专业的训练,加上一些较为突出的成绩,在国际上名声渐起。闲暇的时候也多了,她从去年开始接触拳击公益项目,想把外国的拳击文化带到中国,这次是受体育组织的邀请,参加一个拳击类的公益活动,目的地在贵州。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问的叫什么问题。
这是美国街头文化最浓烈的一座城市,风貌简单明快,文身馆、染布店、比萨铺、算命摊、街头表演艺术家随处可见。她紧绷的神经在这里放松起来,有时会去斯台普斯中心看些比赛。
这一瞬的软懦被陆栖迟拿捏了去,沉下去的脸浮出一抹笑意:“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份?”又顺着她的彷徨往上爬,“女朋友还是陆太太?”
俱乐部在洛杉矶有个比赛,本来一周前就要回去,春宵在这边等国内一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见面,留到了蓝楹花开的时节。
春宵难堪地往旁边让了让,逼仄的空间让她喘不过气。
三年后。
陆栖迟将她捞回来,盯着她的眼睛:“宵宵,”他像以前那般唤她,“你是看不透自己的心,还是……根本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