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求生。她不想要死别,哪怕生离,那也是好的。
待她想要努力看清,人却消失不见。
陆栖迟紧握着拳头,指甲嵌入皮肤,也没感受到半分疼。他面无表情地抓住面前经过的服务员,冷冷地开口:“你们老板在哪儿?”
是他。
陆栖迟上楼的时候,奇哥正摆弄着木桌上的一盆草。这个地方唯一的一点青色。
她侧倒在地上,在人群中看见奔走的陆栖迟。
“这场比赛的奖金我双倍价钱给你,只有一个要求,马上停止比赛。”
春宵疼得抽气,面孔在橙黄的灯光下却很平静,或许不是平静,是她开始恍惚了。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场景,每一个都很模糊,仿佛虚无得从未存在过,唯独那张脸忽然清晰起来。她的世界里,能让她放松大笑的曾有一人,百转千回之后,终究也失去了。
奇哥眯着眼打量这个年轻人:“比赛已开场,覆水难收,没有你说的那个规矩。”
跟春宵对打的男人一记飞踢到她的腹部,她闪躲不及,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半跪在地上。她的咽喉已被人拿捏着,稍稍用力,就是窒息。男人重拳落下,猛地一阵刺痛,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别伤害她。”陆栖迟沉着一颗心,竭力维持平静,“我宁愿替她承受。”
那是他这一生最难熬的时间,也是最难忘记的。在那之后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擂台上她的眼神以及落在她身上的拳头。悔恨、无力,所有情绪如浪潮一样打向他,打在他的颤抖心尖上。
“她是自愿找的我,你与其担心,不如祈祷她赢这一局。”
陆栖迟也注意到了。
楼下一阵欢呼,约莫是已定了胜负。
她眼睛环视一圈,最后落到擂台上,随后捂住了嘴巴。
陆栖迟的步子像被死死地定住,不敢挪动半步,直到奇哥扭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取笑,随后道:“她果然没让我失望。”
看台上的人激情四射,见血的刺激让所有人更加狂热。这场景阮清只在电影里见过,弥乱的灯光,脏乱的地下拳场,这里的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陆栖迟这才松了口气,跑过去见裁判正举着春宵的手,庆幸和劫后余生一下翻涌上来。
春宵的车就停在一家当铺的门口,推开当铺的门,竟然直接出现一排石阶,走下去再穿过一个走廊,真正的别有洞天显露出来。
春宵朝奇哥看过去,旁边那张脸让她愣了一下。她出了大门,身后的三人已追了出来。她身上受了很多伤,陆栖迟不敢碰她,只身挡在她面前。
也不知陆栖迟用了什么法子,很快便得到春宵的去向,三人急急忙忙地往那里赶。车开进一条脏乱的小巷,阮清打量着这个地方,想不出来春宵来这里的理由,而身侧的陆栖迟,依然沉默着。
“你要去哪儿?”
阮清踌躇半晌,方挪动步子上楼,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急外套都没穿,瑟缩着身子在寒风里摇摇晃晃。
“医院。”
阮清心乱如麻,匆匆下楼,好在这一片的规划还不错,找到她出门的行踪不算难。林嘉诚松了口气:“小清,我已经发消息给阿迟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会处理,你先回家等消息。”
“我送你过去。”
林嘉诚尽可能地安抚她:“当务之急是想想她会去哪儿。小区附近应该是有监控的,你先去监控室看查不查得到她乘车的车牌号。”
“不用了。”
阮清走回客厅,略定了心神,才拨电话给林嘉诚,话一出便有了哭腔:“春宵昨天跟我说那些话,我就应该怀疑的,就出去散心而已,为什么要把银行卡给我?现在怎么办,我好怕她出事。”
陆栖迟神情复杂,再也忍不住,终于爆发:“能不能不要总是一意孤行?”
第二日清晨,阮清推开春宵的卧室,想把自己之前买的靠枕给她方便在旅途中用,但房间里哪还有人。衣柜顶上的行李箱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连护照都还在书桌上放着。她急得给春宵打电话,关机的提示女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春宵不说话,抱着手臂看他。
“这么仓促?”阮清虽然疑惑,但也没再多言。
他喉咙干涩,话语又软了下去:“我什么都依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你还不好吗?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求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我真的怕。”
“明天。”
春宵张了张嘴巴,最后没做任何解释,只是递过去一个袋子。
阮清微微展颜:“也好,你以前不总是念叨着去法国吗?趁着这段时间休假可以去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违约金先还你这么多,剩下的以后还你。”
春宵简短解释:“我想出去散散心,暂时可能不会回来。”
陆栖迟怔了半天。
“什么意思?”直觉告诉阮清,春宵心里有事。
路上有车辆行驶,在他俩身边疾行而过。
她放下碗筷,回卧室拿了一张卡,推到阮清面前:“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你帮我收着,虽然不多,但供小泽读完书还是足够的。”
“收下吧,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只有忘掉过去,才能直面未来。既然明知道走不到一起,欲拒还迎只会害了他。”
他突然有些看不透她的眼神,半晌轻舒一口气:“你命都不要了,就为这个?”
“我知道你们两家恩怨很深,但这跟你们两个人之间没有关系啊。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春宵坦然:“是,所以请陆大少爷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插手我的生活。”
春宵淡淡应了声,其实他无须为了一个外人,跟家人撕破脸。
陆栖迟扬眉,笑了。
阮清嚼着米饭,试探地出声:“我听说,陆栖迟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昨天又跟他爸大吵了一架。”
她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无情。
“别,你还是尽情地打扰吧。”
寒风阵阵,目及之处一片萧条。
“我看你在想事情,怕打扰你。”
“那我欠你的那笔债,也会还给你。”
春宵瞅了她一眼,问询:“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留下一句话就此离去,再也没有回头。而身后的女人在坚持到他消失在巷尾的那一刻,终于站不住,失去了意识。
回家得早,没人,只有蒜头在玄关处迎接她,尾巴摇得很欢,春宵弯腰去摸它的头,脱了外套,去厨房做饭。阮清知道她心情不好,早早回了家,两人坐在饭桌上吃饭,气氛安静得有些吓人。
在这条巷子的另一个角落,潜伏着的人突然笑出了声。
奇哥笑容可掬,招呼人过来耳语几句,随后给春宵递了杯茶:“那就明天上午十点,我先说好,你想要的数目只能是男女互搏,命由天定。”
蓝月咬了咬唇,道:“你看她伤得那么重,要么就算了,反正她也离开鼎力了,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
“可以,完全可以。”
“凭什么,说算了就算了?我不但要一笔一笔讨回来,还要让她付出代价。她不是喜欢出风头,我就让她一次性出个够。”
“我想要尽快比赛。”
“祯姐。”蓝月正要劝说,却见有人走了过来。
春宵扫了眼楼下的战局,胜负已分,败在地上的人已无法动弹,被人从擂台上拖了下去。
蓝月慌了:“是不是黑市老板的人啊,咱们现在拍的这些,人家肯定要没收的,怎么办?”
奇哥侧头,突然笑了:“你的胆色估计好多男人都比不上。”
“赶紧走。”
“那是我的事,你开门做生意就好。”
当晚消息便传了出去,到早上九点,各类体育新闻客户端的推送连番轰炸。A市最大带有赌博性质的黑拳市场被曝光,而出现在那里的春宵的照片也赫然在目,有好事者甚至揣测她在拳力联盟赛事上提前退赛,也跟此事有关。更有拳击营销号说她早已被鼎力开除,并讽刺她是史上最要钱不要命的女拳手。
“你来找我帮忙,我自然是会帮的。但不得不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一名正儿八经的运动员,一旦踏进这个门,再想回头恐怕难。”
一时间,丑闻甚嚣尘上,一部分她的体育迷粉转黑,并在A市拳击协会官网留言,要求将春宵除名。原先被她拒绝过的俱乐部也有意无意地怂恿下面的粉丝群起而攻之,就连那个连发几封邀请函请她签约的小公司也开始撇清关系。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茶香。
明眼人都清楚,她的职业生涯已毁,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与她有半分关联。就连魏奇顶着压力将她的照片置顶,并放话清者自清,也被粉丝辱骂,最终不得不删除。
大二那年她经人介绍来光亚,阿奇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再后来他凭着精明的头脑将先前老板取而代之,虽面上看起来是个和善人,但温柔刀刀刀致命。但他对春宵还是不错的,只因那年,他做事出错,春宵为他求过情。
但关于她的新闻在流传一个小时之后,被悄然撤下,再也搜不到半点消息。大家都揣测她一个小小运动员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应该背后有很大的后台,但这个后台是谁也无从得知。
“知不知道你这番寒暄挺老套的。”
陆栖迟关掉办公室的壁挂式电视,秘书进来汇报:“都处理干净了。”
奇哥寻了块相对僻静的位置,悠闲喝茶。见楼梯口的女人走进来,不无感慨地瞧她:“看来A市的水土很养人,你比以前出落得更加标致了。”
他抬眼,有人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点头对秘书说:“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翌日她便独自一人去了光亚。不同于外面的冷清,这地下拳场即便在寒冷的冬日,也颇为热闹。八角笼内正在进行一场肉体互搏,没有任何安全设备,赤手空拳,直到另一个人倒下为止,她闻着血腥的味道往二楼去。
陆政廷还未等秘书出门,便将手里的东西砸过去:“公司的公关部养着不是替你处理这些旁门左道的娱乐八卦的!”
地下拳赛不讲正经规则,观众和老板下注,对打二人要不惜一切方式从中取胜。
陆栖迟迎上他的视线,缓缓启唇:“我只是想试一下这个团队是否还如十几年前那般好用。”
奇哥正含着烟圈吞云吐雾:“规矩你可知道的。”
“胡说八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就为了那个小拳击手吗?你现在所做的都是无用之功,从今往后没人敢用她,她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我需要一笔钱,你帮我安排比赛,赢了奖金五五分。”
“把这些消息发给媒体的是你对不对?把人家害得家破人亡还不够,逼到绝境才甘心?为什么,是想彻底封住她的口,还是因为你唯一的儿子对她情根深种?”
他有些惊讶:“你这么晚找我不会只为叙旧吧?”
陆政廷被气得差点站不稳:“我还不至于使这种手段。”
老板奇哥显然还记得这个不要命挥动拳头的女孩,因为出色的格斗技术还让他产生过挖脚的念头,但这些年他听说她早已往职业拳击手的道路上走得风光正盛,没想到会在此时打电话给自己。
陆栖迟脸上的冷笑凝在嘴边:“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学习,只愿能达到你的十分之一。”
春宵思虑良久终于翻身去找手机上一个许久未出现的电话号码。光亚,A市最大的黑市拳赛俱乐部。很多年前,她在那里赢得了人生中第一笔奖金,足够她支付两年的学费。
“你,给我滚出去!”
一夜无眠。
他平静地走向电梯,下达停车场,秘书已等在下面了。疾驰的汽车似乎能让人冷静下来,入目的街景快速倒退,给人一种能回到过去的幻觉。
“五百万,”阮清不得已说了实话,“我所知道的是这么多。”
如果真能回到过去,他想回到什么时候,答案有很多。
“小清,你告诉你,陆栖迟替我还了多少?”她声音里似乎埋着一口深井,“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出头,更不喜欢亏欠,尤其是他。”
陆家老宅山顶上的寺庙,那日香火正盛,她一句“我认了”令他心神触动,如同得到了全世界。抑或是西宁的那片星空,她扑到他怀里笑个不停,眼眸中有浩瀚星海,轻声说着:“抱我啊。”
“还好。”春宵撇过头,不让阮清瞧见她眼中泪光涟涟,“就像饥饿一样,过了一个度,就感受不到了。”
凌厉的车尾一摆,停到小区楼下。
阮清心中不知为何忽而生出无数道怅惘,比自己失恋还要难受许多倍。她过去牵春宵的手,眼泪大颗落下:“那,你难受吗?”
陆栖迟环顾四周,说:“我没说过来。”
春宵摇头:“应该不是。这些事情即便不是出自他手,但他也脱不了干系,血缘怎么能切割呢?即便我还爱他,即便他还爱我,我们之间也隔了无数道鸿沟了。”
被质问的秘书显然有些惊慌,吞吐解释:“您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交代我来这儿,那我马上掉头。”
这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阮清不忍再听下去:“那陆栖迟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
“算了。”陆栖迟阻止,抬头望着那扇窗户,“就停着吧。”
“不仅如此,他爸明知道沈兰重病缠身,还派人警告她离开陆家的势力范围,只为了避免当年事情败露,损害他们家族的利益。”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调出春宵的号码,手指停在她的名字上,一遍遍地摩挲。
阮清错愕:“难怪,你这么决绝地跟他分手。”
窗外人来人往,欢笑声不断,似乎与车内是两个世界。他只想在这个瞬间,与这个世界做一点抗衡,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想她一回。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爸死后遭人恶意报道,我妈拿了笔钱带着我跟小泽逃离桐市,从那以后我们便过着没有家的日子。而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陆栖迟的爸爸。当年的倒塌建筑是泰丰承建,怕大众追究事故的原因,一手策划将所有的焦点转移到了当时救援不及时的消防队上。”
春宵正靠着窗口的墙壁,余光瞥见楼下那辆熟悉的车身,缓缓滑坐下来。蒜头今天特别乖,蹲在主人身边,迟疑地看着她。
春宵沉默半晌,最后轻轻一笑,无数落寞洒落出来。
两个影子斜斜地落到地上,竟意外地和谐。
被质问的人一脸崩溃:“我真的不知道啊,求你了,你去问当事人好不好?”
有电话进来。
“小清。”
“沈小姐,非常抱歉,鉴于您近日违反规定被拳击协会开除一事,我公司暂打算推迟与您的签约合作,谢谢您对我公司的信任。”
阮清眼神闪躲,显然不想回答。
“不客气。”她礼貌地完成对话。
“我问你件事——”春宵目光平静无澜,“陆栖迟以我的名义还了多少钱?”
世间百态,她在年少时就领教过,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凡是熟悉她的人,都觉得她可能是被人摆了一道,只有她甘之如饴,从未在公众场合发言,安安分分地在健身馆找了个教练的活,成日里跟一帮小孩子打交道,浮躁的心就这么静下来。
阮清的脸唰地红了。
只是她偶尔会在课后空旷的教室里发呆,想起这十年来勤学苦练的自己,她曾经将拳击视为生命的全部,但脱离了体制,才觉得心中坦然,胜负欲变得平和而纯粹。
“你没感觉到你家林医生最近一直对我有意见?想来是因为他觉得我成了你们同居的绊脚石。”
A市在下了几场雪后,迎来了年关。
阮清抱着狗走到浴室,哭丧着脸:“这小家伙跳到我床上,被单什么的全湿了,你不会是想借机赶我走吧?”
春节伊始,小区的物业举办了次年会,邀请所有业主参加,春宵破天荒地也去了,还出奇地领了些红纸跟彩灯回家。沈清泽笑话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手工。春宵睨着眼,没良心的,小时候爸爸教过你忘了。
春宵足足怔了十分钟,她以为从此界限分明,没想到越来越纠缠不清。林嘉诚的话响在她耳朵里,让她心头长了个疙瘩。
笑意只存在两个人脸上几秒,随后纷纷陷入回忆。
林嘉诚抑制住怒气,朝他吼道:“你也就对我横,以后谁管你谁是孙子。”
小时候父母忙碌,一年到头也聚不到几次,父亲大部分时间住在单位,春节往往比任何时间都忙,出完任务回来已经凌晨,新年的钟声早已敲响。但他每次都会剪两枚窗花放在包糖果的福气袋里,偷偷放在他们的枕头下。每年都是不同的形状,春宵觉得神奇,也央着学,但总是没耐心,最终成了个半吊子。
“那是我愿意,你少插手。”陆栖迟冷冷地看了林嘉诚一眼,捡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
现在唯一能留存怀念的却也只有这个。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在这儿默默付出,人家闷不吭声就把你忘了。凭什么?天下没这么好的事。”
春宵抑制住心头的酸楚,将剪好的窗花贴到窗户上。门铃突然响了,她去开门,见阮清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我不是告诉你谁都不能说吗?”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手机从林嘉诚的耳边摩擦了一下,回到陆栖迟的手里。
“不想回去面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我想了想,还是留在这儿陪你们好了。”
通话断了。
春宵歪着头,往她身后一挑眉:“哟,林大医生也来了。”
“多少钱?”她追问。
阮清凑过来跟她耳语:“我跟我妈商量好了,初二把他骗回去。”
“你以为鼎力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分毫不取?”
春宵秒懂她的意思,赶紧让路让他俩进来。阮清还好就一个行李箱,林嘉诚手里不知道拎了多少个袋子,穿了件大红色的毛衣,像只喜庆的八爪鱼。
“什么违约金?”她喉头紧得发痛。
阮清吩咐他把东西都倒出来,各种卤煮熟食、膨化食品,光水果都有两袋。她活像个富婆,展臂一挥:“这些都是为看春晚准备的零食。”
春宵手一松,狗瞬间蹿了出去。
“还有这个。”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个大纸盒子,费劲地开封,一箱烟花棒,“我们等会儿去楼下放好不好?”说完,扭头看林嘉诚,“你去安排。”大有指点江山的小主气概。
林嘉诚吸了口气,哀求她:“你不能这样绝情,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替你还那笔违约金,把这几年的积蓄全搭进去了,为了说服他爸稳住股东不封杀你,答应回泰丰集团。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确实真心待你,他这些年过得太苦了,能不能别再吊着他了?”
林嘉诚跟春宵相视一笑,耸耸肩表示了自己的无奈。
春宵正在给蒜头洗澡,沉默了会儿,对着电话回:“不能。”
年夜饭不算丰盛,但都是他们几个亲手做出来的,现学现卖,虽比不得酒店餐厅,还是别有一番风味。
林嘉诚心里不是滋味:“他醉得不省人事了,嘴里还念叨着你,能不能来见一面?”
晚饭刚过,阮清收到出版社的催稿信息,哀号着借了春宵的电脑,回卧室了。
电话那头的人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喂。”
林嘉诚跟沈清泽坐在客厅无聊地吃了半斤葡萄。
林嘉诚想把他驾到胳膊上,发现人已经醉死过去了。好不容易把人扛到了马路上,一时打不到车,他火气也上来了,摸了陆栖迟的手机,站在路牙子上给春宵打电话。
四个人,一条狗,熬着跨年。
“好,我不说,你到底走不走?”
阮清惊呼着抱着电脑跑出来:“春宵,有你的邮件。”
“你不许这么说她。”
她点开查看,另外几个人也凑过来。
“人家狠着呢,哪像你,恨不得把整条命都搭进去。”
阮清托着腮问:“这个安森是谁啊,全是英文看不懂。”
陆栖迟的手不耐烦地敲着脑袋,黑着张脸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烦。你说她怎么就那么镇定,明明白白说着分手,心也不疼一下。”
林嘉诚敲了下她的额头:“让你不好好学英语,邮件是邀请春宵去NFC职业格斗组织。这个安森我似乎听说过,今年拳力联盟赛的亚军是不是就是她当的总教练?”
林嘉诚也觉得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这么横干吗呀,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
“真的?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她扭头向春宵求证。
那服务员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关上了门。
春宵一言不发地看完,点点头笑了:“算是吧。”
包厢的门突然开了,服务员进来询问是否要清扫,陆栖迟火气一下上来,手里的酒杯朝门口砸过去:“滚出去。”
那一刻,阮清觉得那个骄傲的春宵又回来了,这段时间的失意全都消失不见,一直担心姐姐的沈清泽也松了口气。
“也是。”他把地上的瓶子踢得东倒西歪,“她怎么可能还来见我。”
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正站成一排开始倒数,三二一。
林嘉诚失笑:“你想着是谁,除了我谁还管你?”
零点钟声敲响,一瞬间鞭炮齐放,照亮了整个天际。阮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抖擞着精神道:“祝大家新年新气象。”
陆栖迟突然坐了起来,看清了来人,失落地垂下头:“是你啊,我还以为……”
冥冥之中,似乎天意在安排,爆竹除岁,忘记过去。
他倒了杯酒,抿了口,睨着眼瞧陆栖迟。
阮清拉着大家到小区楼下放烟花庆祝。
陆栖迟的工作室谈成了第一笔合作,大家喝酒庆祝,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怎么,他喝得特别多。林嘉诚堵在路上,到的时候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陆栖迟还陷在沙发里,他腿脚太长,把沙发占了个大半。林嘉诚踢了下地上成堆的啤酒瓶,腾出一条路,走过去。
林嘉诚尝试着阻止:“咱们在这儿放,小区里的住户会不会投诉啊?”
圣诞节那天,街上都是一片欢腾的气氛。
得意忘形的那人哪听得下去这些,“嘁”了一声:“今天过年大家都忙着庆祝,谁会做这么扫兴的事,再说,万一真有人投诉了,正好可以利用你的身份,就说是科室的哪个病患跑出来了。”
生活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林嘉诚被她说得哭笑不得。
她的人生前所未有地闲散下来,从宠物中心领养了条狗,取名叫蒜头,外出跑步的时候也带上它。开始学点烹饪,在小泽放假的时候做给他吃。
春宵端着盘桂圆,一颗颗吃着,不打算参与他们的战局。
在这之前,春宵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
火光四射,蹿到天空炸裂开来,最终化为灰烬消失不见。仿佛是曾经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在因缘际会中打了照面,然后被冲散。
魏奇有劝说春宵回AJ,但被拒绝了。所有大型俱乐部的橄榄枝她都视而不见,只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过往种种,如同一场大梦。
春宵觉得挨着手机的皮肤也跟着颤抖。
两部电梯一上一下,如同他俩的人生轨迹背道而驰。
直觉告诉她,这个电话不会是前来讨要红包的朋友,更不会是骚扰电话,它或许来自她心底深处藏着的一个人。
她转过头,看见在旁边那部电梯里的陆栖迟正对着这边出神,她只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仰着头,接通电话。
出了办公室,春宵的脑袋里突然有些空。“嘀”的一声轻响,电梯已经上来。她进去,按了一楼。这电梯是半透明的,加上楼层较高,可以俯瞰外面的一切。
鞭炮的炸裂声很大,但她还是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谢谢你的提醒。”
“喂?”
安夏低头:“我很抱歉。你离开鼎力我不会有任何阻拦,但你擅自缺席比赛,股东要求给个说法,集团那边的问责我无权干涉,你要有准备。”
广场上的那帮人玩得很疯,她背过身去同他讲话。
春宵轻扯了扯嘴角:“任何时候都不能以伤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有事吗?”她张开双臂,揽着风,叫他的名字,“陆栖迟。”
“我知道舅舅做的事违背道义,但当时泰丰的情况并不好,用材部门被警方调查,同行竞争公司也想把火烧到集团内部,那么做是不得已。”
长久的安静,让她觉得打这个电话的人不是喝醉了,就是拨错号了。
春宵僵硬片刻,摇头:“不必了。”
事实证明是第一种。
“其实我觉得你跟小迟还挺搭的,只可惜,命不由人,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安夏感叹一句,随后又问,“他一会儿要过来,你要见一面再走吗?”
“想见你……”
春宵疏离地笑了笑:“这段日子,我也确实难忘。”
声音里的缱绻和委屈让春宵站在冷风中不停地打战。
“当时请你进公司的时候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安夏依然干练,说话间轻易便能营造出一种恳切,“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真心的。”
“宵宵……”他后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一个劲地唤着她的名字,再后来变成了,“对不起。”
春宵落座,淡然地叫了声“安总”。
他的愧疚从何而来,让她心痛难当。他在那场事故里失去了唯一依靠的母亲,到如今都无法走出,他在二十四岁这年对一个女孩深情款款,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安夏挂断电话,略带抱歉地对面前的人说:“我弟弟,你坐吧。”
春宵抬头,礼花在头顶炸裂,落下的灰烬迷乱了她的双眼,她轻轻开口:“陆栖迟,新年快乐。”
“那你把他带到公司来吧。”
“还有,”她紧攥着手机,“忘了我吧。”
小豆丁来了A市,陆栖迟奉命去机场接机。小家伙一下机场管家都不要了,飞扑到陆栖迟身上,左蹭蹭右蹭蹭,但过了没多久,新鲜劲儿就没了,哭着闹着找妈妈。陆栖迟好不容易哄他进了麦当劳,躲到一边去给安夏打电话。
信号突然断了。
陆栖迟懒洋洋地背过身去:“少管。”
陆栖迟被人拖回房间,此刻正一动不动趴在床上,手机放在耳边,还是烫的。小豆丁喊着“舅舅”跑进房间,见他没有理自己,爬上床去看他的脸。他的脸红彤彤的,好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啊。小豆丁伸手去摸,手心却湿漉漉的。
“欸,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林嘉诚也被这个模型吸引住,突然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皱眉道,“你这个游戏的人物原型不会是以前那位吧?”
安夏进来把小豆丁抱走,小豆丁挣扎了两下,懵懂地抬头:“妈妈,舅舅是在难过吗?”
齐祯哼了一声,不甘地走了。
“乖,跟妈妈出去,让舅舅休息。”
似乎边上的人还不如这个玩具重要。
她留意了下床上的人,后退一步,合上了门。
“现在不需要了。”他轻飘飘地说话,低头修复手里的人物模型。
春宵去伦敦的那天是元宵节,机场的人不多,阮清跟小泽前来送行,大约知道她此去前途一片光明,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
齐祯气急:“为什么,当时是你找我来帮忙的。”
别的都好,她唯独不放心小泽,他这几年闯过太多祸了,现在也不知有没有学着收心。
陆栖迟侧眸:“以后别过来了。”
沈清泽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开口:“一直没告诉你,我期末考上升了几个名次,虽然成绩依然很烂,但我会用功补上去的。”
齐祯吓了一跳,但又觉得面上过不去,小声道:“不就是一个模型吗?不值得你这么紧张吧。”
春宵开始庆幸没有将所有事情告诉他,让他在美好的青春时代保持最明媚的状态。
陆栖迟快速将手办捡起来,抬眼瞪着她。
“我一有假期就回来看你们。”
突然女生一声尖叫,吸引了工作室所有人的注意。陆栖迟赶过去,发现一个游戏手办被摔在地上,齐祯虽然惊慌但不以为意,撒娇道:“不好意思啊。”
广播里开始念她的名字,春宵挥手告别。走到登机口,她扭头看了眼站着注视她的二人,以及他们身后的这座城市,日后山高水远,万里无期。
林嘉诚瘪嘴,前段时间还做出要死要活的样子,现在劲儿就缓过来了,难怪跟他接触过的女生都说他薄情。
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起,她低头查看,是林嘉诚发来的一条链接。点进去,跳转到一个新闻界面,似乎是现场直播,镜头中央的人如此熟悉,直到陆栖迟抬头,似乎在望向镜头外的她,春宵一个激灵,像是预料到什么,仔细听他之后的话。
“嗯。”齐祯应着陆栖迟,结束了跟林嘉诚的谈话,顾盼生姿地走了过去。
“今天召开这场记者会,只是为了向大众坦白十三年前发生在桐市的青玉隧道坍塌事故。这条隧道由泰丰跟当时的一家建材公司共同建造,却在建成后的一个月坍塌,原因跟当时的建材公司与泰丰企业内部的一位高管贪污受贿而使用违规材料有关,相关责任人员已受到法律制裁,但泰丰董事长陆政廷先生为了让泰丰独善其身,买通当时的大小媒体,并将舆论的焦点放在当年前来抢救的消防员身上,导致很多无关的人因此受到很多伤害。目前我手里有当时下达文件的资料和涉事者的转账记录,在会议结束后会传给在座的各位媒体。泰丰集团成立以来,一直以诚信立本,此次事情之后我们会深刻反省,给公众一个交代。”
“你过来下。”一直沉默的陆栖迟突然开口。
他西装革履,发言时直面镜头,没有半分怯弱。
齐祯点头:“没想到你也关注拳击,不过我打算今年就退役了。栖迟正在设计一款格斗的游戏,特地找我来做技术指导。”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交代,一把火把所有人烧个干净,唯独让春宵远离了事态之外。他烈火焚身,残忍而决绝,没有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点应对的机会。
“噢。”林嘉诚恍然,“这次在拳力联盟赛上进了前六强的就是你吧?”
她曾以为这场短暂的风花雪月对年轻的他而说,不过是浩瀚星空里的一粒尘土,只要让他失望,给他冷漠,就足够让他放弃,不想他爱得这样浓烈深刻。
女生也不觉得尴尬,浅浅一笑去跟林嘉诚握手:“我是齐祯,你是嘉诚哥吧,老听他提起你。”
春宵泪眼婆娑,渐渐没有任何焦距,只望着镜头里的人,忽地泣不成声。
林嘉诚去他们工作室参观,没想到这家伙不声不响地做事,还真有几分精英的样子。他转头,见屋里出来一个穿裙子的女生,摇曳生姿地走到他面前。他诧异地看了眼正在敲键盘的陆栖迟,他专注手上的工作,看都没看他俩一眼。
她想不出来,她值得他这样对待。
林嘉诚以为陆栖迟会消沉好一阵子,但没想到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变成了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傲娇公子。他把这间公寓退了,搬到游戏工作室里住,没日没夜地扑在工作上。安夏从美国回来,他发邮件跟她做了汇报,再也没去过鼎力。
属于春宵的那趟航班已经起飞,她坐在机场候机的长椅上,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窗外轻絮飘洒,屋内寂静无声。
此时的陆栖迟刚结束发布会,摆脱了所有追问的媒体,到达地下车库,手机铃声响起。他正想接起,远远地便看见两名警察朝他走过来:“陆先生您涉嫌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陆栖迟摇摇头:“我们走不下去了。”
一边的秘书顿时慌了:“陆……陆总。”
“那就告诉她你拿命在爱她,告诉她你把她当成生活的全部。”
陆栖迟回神:“我会跟你们走,在这之前,能不能让我接个电话?”
林嘉诚第一次从这个人身上读出了软弱。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最终点头。
“退让,我怎么没有退让,只差跪着求她。”
春宵见电话已接通,很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口:“我恨过,也想报复过,但没想到替我做这些的人是你,你把自己推到这个地步,到底是为什么?”
“不管怎样,你多哄下,多退让几步,我看得出来沈春宵对你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她只是平时看着冷漠。”
“宵宵,”他叫着她的名字,思忖了片刻,“我不是为你,我是想让所有人解脱,犯错了就得付出代价。”
陆栖迟陷在沙发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剩眼睛还有一片光亮。他手里不知捏着个什么东西,林嘉诚凑过去看,是前段时间陆栖迟让自己陪他去买的求婚戒指。
“所以,你不用把这些都揽在自己身上,即便不是你,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好像比那严重一点。”
“我听说你要去英国?”
林嘉诚停住动作,摸索着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问:“是不是吵架了?”
春宵“嗯”了声,拼命压制住鼻酸,不让眼泪涌出来。
“别,别开灯。”身后传来鬼魅一般的声音。
陆栖迟想说的话最终没说出口,一个面临破产的落魄公子,有什么资格给她更好的未来?犹豫半晌,他的齿间只挤出一句:“一路顺风。”
林嘉诚推门进来的时候,公寓里漆黑一片,只有客厅里那个影子的咳嗽声提醒着他这个人还活着。他第一反应是借着手机的光去找客厅的开关。
它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对白。
陆栖迟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间,阖着眼,又回到最后两人对峙的时候,春宵所有的质问变成利箭,耗费了他全部心力。不过短短几天,他们已走向两个世界。
春宵闭上眼,想起佛寺那日,她戏称两人是一段孽缘。
路上根本没有车辆行驶,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记得身上的外套,洇湿后又结了一层冰。他早就不觉得寒冷,因为在这之前他早就把所有绝情和冷漠都领教过了。
果然一语成谶。
陆栖迟多希望能在心里下这样一场大雪,掩盖住所有过往,自此之后云淡风也轻。
陆栖迟,再见了。
漫天大雪,银装素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