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训练室比往常更刻苦了,好像汗水才能把所有的难过都蒸发出来,让她有力气去跟现实对抗。这是她热爱拳击的理由,比起眼泪,她更喜欢正面突破。
春宵本想陪着沈兰同吃同住,但两人待在一个空间里似乎都不自在,她的训练也不能落下,所以请了个护工,每天晚上过来。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陆栖迟忍着一个星期没去见春宵,既然她忙,他就给她时间处理,但他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沈兰的状态不算好,失去孩子再加上病痛的折磨,使她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春宵依然很少跟她讲话,但态度缓和了许多。每天她推沈兰进放射诊疗室,不忍看沈兰治疗时痛苦的样子,她就靠在墙壁上,在萧瑟的秋风中裹紧了双臂。
陆栖迟白天买醉,林嘉诚请了半天假,过来时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一个劲地问:“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
春宵没答,但魏奇已经知道了答案。
林嘉诚心里嘀咕,自己又不是人家心里的蛔虫,上哪儿知道去。他懒得理这个酒鬼,将手机藏在桌下,偷偷发着信息。
“你真的很爱他,所以才害怕失去,是吗?”
陆栖迟偏就不让他好过,夺过手机眯着眼看,随后点开了新发来的语音。
憋闷的车内空间让她一时喘不过气来,魏奇察觉到她的异样,将车窗摇下来,冷空气呼啸灌入。
手机里的女声张扬而诱惑,想也知道是谁发来的——“寂寞小野猫,热情似火,送货上门,包君满意。”
“看来你一直没有从年幼的变故中走出来,可能那件事对你的生活改变太大,让你一直无法释怀。你不愿跟他说,是因为你自卑。”
这家新开的清吧在白天人不多,店里放着柔和的钢琴曲,从手机听筒里发出的声音不大不小被店里的人都听见,扑哧声陆续响起,众人饶有兴致地看向林嘉诚。
“我知道,”春宵低头,眼神空茫,“但我不喜欢示弱,我的自尊心不允许。况且我要从何说起呢,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
林嘉诚心头噌地燃起一股无名之火,打电话给刚才语音的主人公。
魏奇说:“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
“能不能找个无人岛,把陆栖迟跟沈春宵都丢上去,再干柴烈火一夜,我就不信不会和好。”
春宵虚弱地笑了笑:“我也忘了。”
阮清摸不着头脑:“你说春宵啊?她这会儿在医院呢,哪有工夫去你那个岛。”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绝口不提家里的事,当初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撬开的。”
“医院?”
回医院的路上,春宵手里捏着衣角,耳边响起陆栖迟最后说的话,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陆栖迟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清醒了,忙接过电话去听。
他后退一步,看着沉默的女人:“沈春宵,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寒着脸离开。
“嗯,她妈妈住院了。”
数秒的死寂。
春宵从住院部出来,下了台阶,就在门口那棵叶子掉得差不多的乔树下,陆栖迟的车停在那里。他靠在门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侧影薄薄一片,说不出的孤寂。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张口却发现哑然无言,愣了半晌,说:“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了。”
“是因为他是吧?”陆栖迟指了指春宵身后的魏奇,“昨天晚上你们一直在一起?”
他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你说这话是故意让我内疚的吧。”
突然间,他憋了一夜的那口气沉了下去,理智什么的全都消失不见。
春宵转移了话题,主动说:“我这边有个朋友生病了,我来看望她……”
而现在,他俩之间,宛如一潭死水。
“继续编。”陆栖迟直起身来,比她高半个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对我说个真话这么难,你是觉得我没法让你依靠吗?”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他心疼得要炸了,昨天她一语不发地离开,他让司机下车,自己开着车去追她。直到车撞在防护栏上,他才蓦地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不是。”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知是风沙迷眼,还是这城市空气质量不好,她眼睛酸涩难当,声音也沙哑了些,“饿了。”
陆栖迟感觉自己喉咙里有火在烧:“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他终于弯了弯唇,转身开了车门,从里面拎出一个便当盒子,“来的路上给你买了蟹肉粥。”
他意有所指,字字质问让春宵无法躲开,她低头淡淡说:“对不起。”
十味馆,她最喜欢的一家店。这家生意好到爆,最少也得排队半个小时才能拿到餐,难道他……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
陆栖迟冷笑:“你觉得我现在睡得着?我的女朋友有困难第一时间不是找我,而是去找其他男人。”
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陆栖迟拆开饭盒,将勺子递给春宵,看着她吃。
“有点事需要处理。”她看他眼窝青黑,心里也不是滋味,柔声说,“你先回去休息,等我忙完了过去找你好不好?”
这里到处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味道,拿着听诊器的医生快速从他俩身边走过,脸上全是对生死的淡漠。
陆栖迟苦涩道:“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一夜,你去了哪里?”
他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递过去纸巾,问:“你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她太累了,不知怎么去解释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哄陆栖迟,所以她只是抿着唇看他,等他问话。
“不太好。”她抬头,“既然你来这儿看过了,现在就回去吧。”
车开到小区楼下,春宵一进楼,就看见一个疲惫的身影正从楼道里走出来,一看见春宵,那双眸瞬间清亮,只是,里面的火光转瞬即逝,因为她身后跟着魏奇。
“你在这儿,要我去哪儿?”他道,“我带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他是唯一一个在此时能够依靠的人。
春宵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魏奇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开车送她,她没有拒绝。
他过来拉她的手,试图说服她:“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交给我。”
沈兰的状况并不好,睡睡醒醒。春宵有在医院陪床的意思,等沈兰再次睡着之后,才想着要回家收拾些衣物跟生活用品过来。
春宵嗤笑:“怎么,陆大少爷这次来是打算替我伺候病人?”
魏奇出去买了两碗粥过来,两人坐在病床前,一口都没吃。他推掉了所有工作,陪她在医院守着。
“由不得你不乐意。”
以前无数次跟沈兰争吵,直到死亡这一刻来临,她才明白她有多恐惧失去。
他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春宵很快振作起来,点头:“我知道,谢谢。”
春宵吃痛地叫出声来,后退一步,抬眸却看见陆栖迟柔和的笑容。她维系了这么久的坚强突然在这个笑容里消融下去,仿佛只要看见他人在这儿,在她旁边呼吸着,就是莫大的鼓舞,他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一个踉跄,魏奇快步过来,托住她的后背,此时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但他想让她心安:“会没事的。”
他去一楼的药房拿药,春宵先一步回了病房,沈兰还在睡觉。这段时间,沈兰清醒的时间不多,还有很重的抑郁倾向。
春宵站在走廊里,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中,一切变得恍惚而不真切。
门推开时,猜是陆栖迟回来了,她扭头,刚才还穿着风衣的陆少爷换了一套西装。
医生已经完成了告知病情的任务,转身离开。
半晌工夫这人又从哪里找来衣服换的。
“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发现的两个瘤块太大,普通的药物疗法无法控制,只能采取放射治疗,虽然会有副作用,但已经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据我所知,您母亲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一直没有进行手术,可能是因为孩子。”
春宵凑过去小声问:“你怎么换衣服了?”
医生约春宵面谈,告诉她,沈兰的孩子已经流掉了,更棘手的情况是在沈兰的子宫里发现了恶性肿瘤。
陆栖迟神色紧张:“怎么样,你妈妈会喜欢吗?”
春宵以为沈兰跟她那嗜赌如命的继父发生争吵,顶多被推搡两下,没想到这么严重。
春宵正想说,成熟是从行为谈吐上看出来的,才不是靠外在打扮。
春宵赶到医院的时候,沈兰正在手术中,两个小时后才结束,沈兰被送去了重症监护室,还在昏迷中。
病床上的人哼了一声,像是醒过来了,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门口的二人。沈兰先是看了春宵一瞬,然后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陆栖迟。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陆栖迟也瞥过去一眼,对视的两人同时怔住。春宵读不懂这其中的意味,想到是丈母娘跟女婿的眼神火花,不愿做电灯泡,默默去关窗户。
“阿姨暂时没事,她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才打到我这儿,你放心,手术都安排好了。”
陆栖迟撤回视线,目光闪躲了一下,将手里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个念头,慌乱地抓着后座上的垫子,声音有点抖:“我妈怎么样?”
沈兰定定地瞧着陆栖迟,嘴里却是跟春宵说话:“宵宵,我渴了,去外面给我打点水吧。”
她刚上出租车,魏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春宵应了一声,提着开水壶出去。
春宵想也没想地推开他的手,刚想解释几句,又觉得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见有一辆出租车停下,她不再犹豫地上了车,留下愣在原地的陆栖迟,绝尘而去。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栖迟追出去拉住正在马路上打车的她:“你要去哪儿,我直接送你过去。”
沈兰的眼神很静,一连几天的发烧让她说话也有些吃力:“你叫什么名字?”
“可能没办法跟你吃饭了,我现在有事要去一个地方。”她叫司机停车,一只脚踏出车门。
“陆栖迟。”回话的人镇定如常。
一扭头,他见春宵压根没听见他说的话,正低头接电话。余光中,她的表情一滞,等到她挂断电话,他敛眉问:“怎么了?”
沈兰耷拉的眼皮终于有了反应,嘴唇一张一翕,想要坐起来,但力气已不足以支撑,很快倒了下去。
“小泽昨天就回学校了,说给我们单独相处的空间,所以我订了餐厅。”说完,他嘱咐司机开快点。
“陆家的人。你爸是……”
陆栖迟凑近她,嘴唇有意无意碰她的耳垂:“原来见不到我的时候,你都这么想我啊?”
房间里静了数秒,被问的人终于开口:“陆政廷。”
春宵耸肩:“那要麻烦他多费心了。”
沈兰抓着床单,艰难地发声:“滚出去。”
“不是,喜欢啊。”陆栖迟故作深沉,“不过你辛苦挣来的钱我可不忍心你花在这上面,再说——沈小姐,你把你男朋友的活儿抢去,他还怎么给你惊喜?”
“阿姨。”陆栖迟忙上前去安抚她,手却被一把抓住,生命垂危的中年女人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指甲掐进他的皮肉,嘶哑的嗓音中充满了质询:“你已经认出我来了对不对?”
见他半天不说话,春宵眼神飘向别处,低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
陆栖迟没有回答,任由她抓着。
陆栖迟勾了勾唇,比起这个礼物,“男朋友”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更深慰他心。
沉默的瞬间已经证实了沈兰心中的猜想,她终于松开手,眼角滑落一滴眼泪:“造孽啊。当年的事错在我,跟宵宵没有半点关系,是我不该收你家的钱,隐瞒了事情的真相,现在报应来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着陆栖迟,“你不能出现在她身边,马上离开她。”语气里带着恳求、命令和警告,“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家再来祸害我女儿。”
春宵有些窘,磕磕绊绊地解释:“在机场无聊,大家都约着去免税店给男朋友挑礼物,我只是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陆栖迟心里“咯噔”一下,许多埋在心底的过往被血淋淋地剖开。
他怔住,随后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只是一直低头看着戴着戒指的手。
他扶着沈兰躺好,那双抓着自己的手极瘦,他轻轻将它们放进被子里,安抚着:“我知道了。”
车一路向陆栖迟住的公寓驶去。他只觉得手指一凉,低头看,一枚银色的戒指正滑到他的中指上,尺寸刚刚好。他的手指干净修长,倒把这枚戒指衬得十分好看。
提着开水进来的春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在门口,随后反应过来,冲过去问:“我妈是不是又说胡话了?”看到他手上有红色血印,又问,“你的手?”
陆栖迟笃定:“不会,从你发的时间大概推断是哪几趟航班还是可以的,再说,只要你从里面出来,不管在哪儿我都会找到的。”
陆栖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被抓伤的部位有血渗出,他一点没感觉到疼痛,摇头说:“没事。”
“我没告诉你航班信息,而且今天飞机延误了一个小时,万一我走了怎么办?”
春宵让陆栖迟先离开,她跟护工交代好事情,也离开了。
“站在这个地方不容易错过你。”
陆栖迟不舍得春宵在医院里打地铺,特地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春宵推门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拉开阳台的门,果不其然,陆栖迟站在外面,地上已经零星地散落了几个烟头。
春宵走过去,说:“今天的风这么大,你怎么还来机场了?”又发现他站在风口下,心有点酸,“怎么站在这儿,多冷啊。”
在她的记忆里,陆栖迟很少抽烟。
春宵回A市那天,难得的是晴天。受沙尘暴的影响,风却异常大,刮得人睁不开眼睛。长途跋涉,机场门口一行人各自散去。她看了下时间,飞机延误了一个小时,正要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就看见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朝她招了下手。
天空阴沉沉一片,沉闷得让人心慌。
陆栖迟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他骄傲得很,对两人的协议只字不提。
她想着也许是沈兰的模样吓到了他,走过去,从背后将他抱住,叹气:“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好闻啊?”
沈清泽果然温顺了许多,为表忠心还给春宵打电话过去慰问关心。
陆栖迟没有回头,只将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调侃她:“你上辈子肯定属狗的。”
“还有,以后要对你姐言听计从。”
“如果是的话,它一定会疯狂地对你摇尾巴。”
沈清泽瞬间瘫软。
陆栖迟无言以对,这什么逻辑。
“那等你这次期末考试进年级前十再说。”
“陆栖迟,我不是故意想瞒你,我只是还不是太习惯。”
“好啊。”沈清泽连连点头。
“知道。”他侧身将她回抱住,“想不想吃点什么?”
陆栖迟一把揽过他的头,小声说:“既然这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干大事?”
春宵正想回答,被他手上燃着的烟呛得差点流出眼泪,他不抽了,将烟掐灭。
“必须啊。”沈清泽大喜过望,眼里还闪过一抹热忱,“当年我可是你的死忠粉啊,你宣布退役的时候我还在你的微博底下留过言。”
“我现在有点困,想睡觉。”
林嘉诚敲了敲沈清泽的头,小声道:“怎么,你要膜拜啊?”
“嗯。”他应了一声,横抱起她,往卧室走。
早在游戏室里听见二人谈话的沈清泽,背着手走出来。他挠挠头,把藏在背后的奖杯亮出来,小心翼翼地说:“栖迟哥,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神吧。”
不知道是不是春宵的错觉,从医院出来后,他格外寡言。但她实在太困,来不及深想,便陷入了梦境。
陆栖迟哭笑不得。
醒来时已是深夜,陆栖迟将她裹成一个大粽子,自己却蜷在被子外面。春宵碰了下他的手臂,凉得让她瞬间清醒。
林嘉诚摇头:“你要创业我当然支持,但作为看着你一路走到今天的兄弟,我不准你妄自菲薄。”
“陆栖迟,”她叫醒他,“你怎么不盖被子?”
陆栖迟苦笑:“英雄迟暮,这不今时不同往日嘛。”
被叫醒的人一脸惊恐地坐起来,见春宵正坐在他身边,这才缓过神。
林嘉诚皱着一张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连你都这样形容自己,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你在大二的时候就自己开了游戏工作室,把它做到了被上市公司收购的地步,你在电竞业内封神,不知多少迷妹为你摇旗呐喊,哪一步靠你家族势力了?”
春宵的手环上他的脖子,整个人抱着他。他原本空旷的一颗心,此时被这个拥抱填得满满当当,他双手捞过她的腰肢,箍得紧紧的。
“确实是因为她,我才有这样的想法。”陆栖迟背靠着金属椅,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正经,“她一个女人,都懂得为自己的梦想争取努力,让我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虽然我不愿守着家里的企业,也不甘心做个米虫,但在别人看来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想着总要做点什么,凭我自己的力量给她最好的生活。”
“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在了。”
“你之前不是说有生之年不碰那玩意儿了吗?现在怎么又打算卷土重来,不会是受刺激了吧?”林嘉诚反应过来,“是不是沈春宵说什么了,你们最近不是好好的吗?”
她本打算温声安抚,话音一转,却笑出声来:“傻瓜。”
陆栖迟揉了揉额头:“我打算把之前投资的股份都卖了,开个游戏工作室。”
春宵把被子分给他一半,重新躺下,两个人这一闹都睡不着了,漆黑的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啊?”
“这几天我都没怎么睡。”他声音沙哑。
“我是认真的。”
春宵愧疚地抱着他,指腹划到他手上的伤口,问:“是不是很疼?”
林嘉诚仔细地看了会儿他的表情,大吃一惊:“什么意思,你这几天消失,不是去澳门豪赌了吧?”
陆栖迟笑:“有一点,你要不要摸摸看?”然后抓着她的手按在他胸口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只觉得掌心烫得厉害,脸上也灼热得厉害。
陆栖迟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过了半晌,才回话:“差不多。”
她又没问他这个。
弄好一切时,陆栖迟起床了,穿着浴袍坐在餐桌旁吃泡面。林嘉诚瞪大眼睛:“你现在要是告诉我你破产了,我肯定信的。”
被子里实在太热了,她有点受不住,想逃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被身旁的人搂紧,半点动弹不得。他眸光湛亮,看得她心头暖热,想起过去跟他相识的每一幕,所有画面都变成慢动作,一帧帧演放着。
林嘉诚来家里的时候,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他找了钟点工过来,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
起先以为是两人离得太近,直到她额头上冒出细汗,陆栖迟发现了她的异样,手伸去探她的额头,眉头紧皱:“你怎么在发烧?”说完,他起身嚷着要去医院。
陆栖迟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公司也不去,整日坐在电脑前面熬什么策划案,丝毫不受外面的影响。
春宵去拉他,吸了下鼻子,说:“不用,我吃过药了。”她苦笑道,“可能跟沈兰待在一起太久了,身体出现了不适,我跟她八字大概不合。”
沈清泽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陆栖迟的游戏室,里面的游戏设备让沈清泽大开眼界。陆栖迟被他姐夫姐夫叫得乐不可支,默许他带朋友过来,公寓里到处都是小屁孩的身影。
陆栖迟去前台又要了床被子,将春宵捂个严严实实,然后手忙脚乱地去烧热水,喂她吃退烧药。看到她烧退了些,他才稍稍放心,轻声陪她说话:“你好像跟你妈妈关系不太好。”
陆栖迟回到A市安分了几天,期间,两人唯一的通话是弟弟沈清泽放假,春宵怕弟弟出去胡闹,嘱咐陆栖迟监督他。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有很强的倾诉欲望。她“嗯”了声:“你可能不知道破碎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她婚内出轨,还被我发现了。我爸去世后,正合她意,她迫不及待地嫁给了那个人。”
春宵点了点头,突然又有点不舍,酸酸楚楚地点点头,又发现他在那边根本看不见,赶紧补充了句:“好。”
陆栖迟坐在床沿,拧开了床头灯,轻飘飘地笑着:“那我比你好点,我爸女朋友倒换得勤,但一直未娶,大概是怕别人来分他的家产。”
“好了。”他终于结束腻歪,低声说,“早点回来。”
春宵愕然,手握成拳头跟他碰了一下,自嘲:“没想到是同病相怜。”
春宵忍无可忍:“陆栖迟。”
她似在回忆:“我爸是我见过的最正直最有魅力的男人。我小时候很羡慕沈兰,能嫁给我爸,然后告诉自己,以后也要找像我爸那样的人。”
陆栖迟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那就改签,陪你训练完,再一起回去。”
陆栖迟伸手将敷在她额头上的帕子拿走,笑话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飞机要起飞了。”
“可是善良的人好像命都不好,他是个消防员,在我很小的时候,为了救人,去世了。”
“还没,跟你打完电话就去。”
她声音越来越小,没有注意陆栖迟的手兀地僵硬了一瞬。
电话那头登机提示音已经响起,陆栖迟正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春宵怕他误机,忍不住提醒:“你上飞机没有?”
“我爸从来没请过假,那天是唯一一次,因为他要给我过生日。结果那天发生了事故,给他顶班的人擅离职守,导致那场事故错过了最佳救援时机。事故发生的第二天,那个人就跪在我家的院子里,我爸不忍心,替他承担了责任往上面交了报告。然后新闻报道了这场事故,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骂我爸,说他身上背负了无数条人命……就连我爸去世之后,还有人不放过他,朝他的照片上泼脏水。而沈兰却一直保持沉默,拿着别人给的钱带着我跟小泽逃离了桐市。”
春宵翻了个白眼,挑眉:“这点负担我还是受得起的。”
她闭了下眼睛,克制了失控的情绪:“我后来学拳击,拼了命让自己强大,只希望能保护我最爱的人。”
陆栖迟长长地叹了口气,郁闷道:“太受欢迎了也不行啊,你有负担想离开我了怎么办?”
他替她擦去眼泪,贴在她耳边说:“睡吧。”
他还真是有让人无言以对的本事,春宵收敛起笑容,嘀咕:“然后让我被唾沫星子淹死吗?”
“嗯。”她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他的气息就在她身旁,不远不近,没有比这更能催眠的了。
陆栖迟耸耸肩,高傲得不可一世:“公开告诉别人,我是你男朋友,多少人羡慕。”
陆栖迟凝视着那张脸,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春宵立即制止:“别,你想要全基地的人知道今晚我跟你在一起吗?”
废墟里,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虚弱得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直到一抹光线照进暗黑的地下,有人逆着光走进来,呼唤着他找回神志。男人布满丘壑的脸上沾了石灰,有汗液滴落在他手上,他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听见有声音在安抚着自己:“受苦了,叔叔马上带你出去。”
陆栖迟皱着眉,显然不认同:“我说你是你就是……困不困?我给你们的负责人打个电话,告诉他明天别来烦你。”
在被放上担架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四周再次震动,他抓住男人的手臂,恳求:“叔叔,我妈妈还在里面,求你救救她。”
春宵哑然,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接要送的。”
男人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心,却被其他消防员阻拦:“队长,那女人恐怕已经死了,这地方不安全,咱们得赶快出去。”
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正懊恼:“走得急,忘记送你上楼了。”
“你们先走吧,我留下来看看。”男人不由分说地催促他们出去。
春宵拎着盆回房间,陆栖迟的电话正打来,她上了床,被苏小婉八卦的眼神瞧着不自在,捂着被子去接。
顺利得救的他,还沉浸在劫后余生中,却听到“轰隆”一声,耳边响起一群男人的哭喊,那个消防员再也没有回来。
苏小婉看热闹不嫌事大:“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之后关于那个消防队长营救不力的丑闻铺天盖地,如果不是他扒着窗户听见父亲跟那个女人的谈话,他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知道真相。
春宵只当没看见,对着冷水洗脸。
成年后,他用自己的力量调查过,坍塌的建筑由泰丰集团一手承建,那个救下他又为了他一句话而丧生废墟的消防队长不过是父亲用来扭转舆论风向的工具而已。
苏小婉心有余悸地点头,却见水池那边冒出一个影子,她被吓了一大跳,躲到春宵身后。是齐祯,她披头散发地走过来,目光里的寒气咄咄逼人。
他要如何告诉春宵当年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才害她爸爸丢掉了性命,如何告诉她在她爸爸身上泼脏水的幕后推动者是他父亲。她的眼泪流了太多,再也承受不住更大的伤害。
春宵忍俊不禁:“好了,睡觉去,明天还要训练呢。”
陆栖迟不自觉地紧搂住她。
“你就别吊着我了,你家那位很记仇的,而且知道我是当着你的面说的,肯定不会放过我。”
“对不起,宵宵。”
春宵装傻,明知故问:“什么话?”
他轻声地说着,心底有最深的歉意。
苏小婉跟上去,食指戳了她一下,哭诉:“学姐,之前我跟你吐槽老板的话,你千万替我保密啊。我偷跑到A市来,家里又没有余粮,被辞退就完了。”
屋子里幽暗,窗外,秋风呜咽,仿佛在告诉他。
既然已经被抓现行了,她也不躲了,去水池打水洗脸。
——陆栖迟,你的报应来了。
春宵蹑手蹑脚地进了宿舍,灯“啪”一下亮了。现在是深夜两点,她推断小婉早该睡了,却被逮个正着。苏小婉挤眉弄眼:“耳鬓厮磨到现在,你们简直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