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晓弦觉得,自己各个方面都做得不错。唯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那天冯潇对她说的话,难道她真的没有一个正常的青春岁月吗?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呢?
做了快一个月的高中生,早起努力赶公交,上课随便听听讲,回家应付着完成作业,康晓弦的成绩竟然还有了点起色,从稳妥垫底变成了在垫底边缘徘徊。除了谭克以为自己是康晓弦的女儿外,没有人对她产生怀疑,也从童主任那里得到了关山越的线索,以娜娜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查出眉目。
人的记忆是一门玄学,有时候越是想回忆起人生的某个阶段,记忆反而越是混沌混乱,就好像拈起一只木瓢,想舀起湖底明珠,却搅动了满池春水。而那些清晰有精准的细节,却会在不经意间跃出水面,撞进你怀里。
跟李飒进行了这么一会儿亲切友好交谈,康晓弦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拿出习题册——还有几道物理题必须写完,明天要交。
在时光之河的对岸,高中时代的康晓弦慢慢扬起了稚嫩而又平平无奇的脸,一缕碎发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中的倔强,留下的是一张有点羞涩木讷、沉默寡言的面孔。
“切!”李飒翻了个白眼儿,摔门走了。
那时候康晓弦随姥姥一起生活,父亲常常外出讲学开会,妈妈天天在医院加班,都没有功夫管她。姥姥身体不好,不能太多操劳,康晓弦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父母会记得按时给她打生活费,却不会记得她的生日,会去给她开家长会,却不会听她朗读获奖作文。他们尽到了做父母的义务,但除此以外多一分都不肯施舍。那时候的康晓弦喜欢学习,倒不是因为她在读书里发现了什么乐趣,而是因为这是她目之所及,唯一有意义,唯一能让她快点长大、尽早脱离现在的生活的事情。她几乎从不参加学校活动,没什么朋友,沉默而封闭,没有什么存在感。
“等会儿!”康晓弦叫住李飒,“下午我没空,要去找关山越,会议改在晚上吧,回头我自己去跟闫总说。”
“青春”这个词,似乎总是和无忧无虑、单纯美好之类的修饰语联系在一起,但那从来不是康晓弦的青春。
李飒说完就要离开,显然通知康晓弦开会才是她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三十六岁的康晓弦放下练习册,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靠在窗边,看着万家灯火中某一个无名的黑暗角落。不知为什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忽然跃入了康晓弦的脑海。
李飒:“那我就祝你好运了啊。闫总安排了周四下午开会,讨论明年的预算。希望这不是你在大泽参加的最后一次预算讨论。再见!”
那是她上高二的时候,一个冬日的黄昏,几个高三的不良学生拦住了放学路上的康晓弦,把她按在地上,抢走了她的鞋子,扔在结了浮冰的湖面上。这是他们常玩的把戏。他们幼稚且无所事事,单纯地恶毒着,将每一个孩子恐惧或无助的哭声当做自己的战利品。他们总是互相炫耀着,又有多少人因为他们的出现而错愕、惊慌、哭泣,他们吵吵闹闹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说着粗鄙下流的话走过街巷,将所有鄙夷、畏惧或怨恨的目光当做奖赏。
康晓弦淡定地说:“我承诺过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两个月内,我自然能把关山越找出来。您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他们拦住了康晓弦,这个内向而柔弱的女生一定会哭泣求饶,上演一出绝佳的助兴节目。就像往常惯做的那样,他们按住康晓弦,脱下她的鞋,狠狠地扔进湖里。
李飒每次和康晓弦说话都觉得心塞,但还是忍不住要来招惹康晓弦。李飒:“……我看你还是提前开始写辞职申请吧,办公室里的东西也可以开始打包了,省得到时候狼狈。”
康晓弦自始至终都很安静,没有尖叫或求饶,也没有半点反抗。
康晓弦:“有功夫关心我,不如把自己的工作干好,这个月的指标做完了吗?总结写了吗?作者培训的老师找齐了吗?”
不良学生撇了撇嘴:真是无趣,这种被吓傻了的孩子的反应最无聊了。
李飒上来就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我的工作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就是来问问,你找着关山越了吗?可别忘了两个月的赌约呀。”
他们悻悻然放开了康晓弦打算离开。
康晓弦笑里藏刀,上来就提醒了李飒,她最不想面对的事实:康晓弦是她的直属上司。
康晓弦却站了起来,从从容容地放下书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挽起裤脚,赤脚踏上了浮冰。污泥与冰水没过她的膝盖,破碎的冰碴划过她冻得发白的皮肤。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康晓弦笑着说,“总不会是来汇报工作的吧?”
康晓弦捡回了鞋子,仍旧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李飒推门进来。
“这女生脑子有问题吧。”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拨人,天已经完全黑了,康晓弦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眉心,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那群不良学生说着逞强的台词几乎是逃离了现场。
康晓弦素来雷厉风行,纵然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寻找关山越上,日常工作也并没有耽搁。
第二天放学,康晓弦选了同一条路回家,再次遇见了那群不良少年。康晓弦几乎是笑了,心里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目不斜视地从不良少年中间大步穿行而过,报复的快感在胸中鼓荡着,像是一场幼稚的成人礼。那是康晓弦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女王。
周日晚七点,康晓弦还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轮流来汇报工作,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康晓弦潜入顶英之后,只好把工作时间调整到课余和周末,大部分事情都通过网络、电话处理,必须见面讨论的事项就这样集中见面解决。
思及此,三十六岁的康晓弦摇头低笑,这段回忆大概已经被自己的潜意识篡改了太多,高中时候的自己何曾有过如此无人知晓的高光时刻?
Part1 还记当时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