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潇傻了,不知道康晓弦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安慰着:“你别哭啊,是我说错话了吗?我跟你道歉,要不……要不我请你喝奶茶?”
康晓弦怔怔地站在原地,听冯潇说了这一席话,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她早就忘了什么叫疲倦,什么叫软弱,所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忽然觉得委屈,高中时独自坐在操场一角、缩成小小一团的的那个无助的自己似乎突然造访——那是本该早已被淡忘的一切。
康晓弦被冯潇逗笑了——明明平时那么努力地让自己表现得成熟而骄傲,偏偏安慰人的时候笨拙得像个孩子。
冯潇被康晓弦纠缠不过,只好说:“那本书里说的东西都对,特别对,我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这样的。我从小就是这么活过来的,以后也仍旧会这么活着。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过一丝儿不错的精准人生,也没有人有权力要求他们这样活着。有时候,会犯错、会犯傻,能够悠闲胡闹的时光对于人生而言也是珍贵的。毕竟人生只有一次,没有人真的知道到底怎样活着才算无悔此生。那个作者这样活着真的开心吗?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有过一个正常的青春,也在无意间错失了很多平凡但真正的快乐。”
康晓弦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康晓弦却不肯放冯潇走:“我没有要跟你争论的意思,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告诉我吧。”
此时的康晓弦还不知道,冯潇那一席话,说的不仅仅是康晓弦,其实也是他自己。
冯潇并不太想与康晓弦争论这个,于是说:“我没有说她的观点不对,你欣赏她的话按照她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转眼到了周末,康晓弦如约来到知名读书栏目的网络直播现场,与主持人对谈,推介《自律方得自在》一书。主持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对康晓弦大加赞赏,说起书中观点也头头是道,还读了很多事先选出的读者留言。
第二天放学,康晓弦在放学路上拦住了冯潇:“冯潇,我想问问你,关于《自律方得自在》那本书,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不认同那个作者的观点?”
谈话本该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进行下去——如果不是康晓弦突然打断了主持人的话。
康晓弦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康晓弦:“其实我最近也收到了很多关于这本书的反馈,批评的声音也不少。我借此机会重审了自己之前走过的人生,也有了一些新的思考与感受。我现在再看这本书,倒觉得它更像我生活的一个警示。我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这些年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还会这样活着吗?我至今没有答案。但只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些年里,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很多,但同时也必然失去了很多东西。人生大概没有什么完全之策,有得必有失。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我想要认真地去思考,对于我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我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自律方得自在》是我人生中一个阶段的纪录,它一定不是个错误,但也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康晓弦想起来,自己当初刚写完初稿的时候,曾经拿给周乐萌看,周乐萌虽然嘴上夸了这本书,但现在想来,当时周乐萌的很多表情和动作其实似乎也证明了周乐萌也并不完全认同她的理念。
主持人瞬间傻眼,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直播间的读者倒是活跃起来,纷纷发言支持康晓弦说的话,说对康晓弦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
果然,就连娜娜也没法理解自己吗?
顶英教导处办公室的灯仍旧亮着,童奎一也在看直播。听了康晓弦的话,童奎一眉头紧皱,摇了摇头——这个康晓弦到底是年轻,修行不够、定力也不够啊。童奎一失望地关了电脑。
娜娜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晓弦姐,我觉得你写的都是对的,这些年我也一直看着你就是这样努力过来的。我真的很佩服你,但我确实做不到像你那样活着。我总会犯错,越犯错就越沮丧,就坚持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童奎一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响了。
“那你呢?你喜欢这本书吗?你觉得我在书里写的那些是对的吗?”
“您好,请问是顶英高中的童主任吗?我是康晓弦。我今天非常冒昧的给您打了这个电话,是想要就您邀请我去顶英座谈一事亲自表达感谢。可惜我没办法到场,真是不好意思。”
“……晓弦姐,你写得要是不好的话,怎么会变成畅销书啊?那么多读者都喜欢你的书,你不要胡思乱想啦。”
康晓弦以本来身份打电话给童奎一,显然不是为了向他道谢,她是想借此机会打听那篇散文的真正作者。
“娜娜,你就说实话,我到底写得好不好?”
童奎一此时对康晓弦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尽到:“哦,是康女士啊,您的书对我有很大启发,非常遗憾您不能来顶英和同学们直接交流。”
“晓弦姐,这么多年了,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策划方案被全公司反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最后不都证明了你是对的嘛。”
两人商业互吹了几句,康晓弦终于引入正题:“童主任,我的助理娜娜之前交给我一篇非常优秀的散文,听说是您写的?”
“谁借酒消愁了,我就是……有点想不通。”
童奎一道:哪里哪里,是我一个学生的文章,我只是替他投稿而已。
“晓弦姐,你至于吗,为了几个小屁孩儿的话来这儿借酒消愁。”
然而无论康晓弦怎么旁敲侧击地追问,童奎一都不肯说出那个学生的名字。
“娜娜,你说我的书写的真的那么差吗?那帮熊孩子全都反对我。”
无奈地挂了电话,一旁的娜娜迫不及待地问:“童奎一不是关山越?他别是诓咱们呢吧?”
康晓弦被班会搞得怀疑人生,放了学就拉着娜娜去酒吧喝酒。两杯长岛冰茶下肚,康晓弦已经有了些醉意,娜娜知道康晓弦的酒量,不肯让她再喝。
康晓弦道:“他肯定不是关山越。关山越知道我的名字,他接道电话肯定不是这样的反应。我估计童主任说的应该是真的,关山越应该是他的学生。”
“晓弦姐,你不能再喝了,你明天不是还有早起上学嘛。”娜娜拿过康晓弦手里的酒杯,有些担心地说。
娜娜郁闷地说:“他的学生?他都当了三十年老师了,桃李满天下的,找到他的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学生无异于海底捞针,这可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