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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手腕娇柔摧狠辣

“谁说没留后?”出岫轻飘飘地打断他,“灼颜肚子里,不是你留的后吗?二爷可要想好了,若选族规,你便不再是云氏子孙,二姨娘、灼颜,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这家门都是个死。”

云起听闻亲母之言,果然生出惊恐之心,可仍旧不愿改口:“不能选家法!娘,我还没成亲,还没留后……我……”

出岫说到这里,稍稍停顿片刻,又叹道:“你若选了家法,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但你还是离信侯府的二爷,二姨娘地位不变,灼颜这一胎便是二房长子长女,也不会丢了性命。”

棒打落水狗,这话不假。花舞英虽平日看着鲁莽糊涂,但也未尝不是她的保命之法,如今反是她看得更明白。

这是要逼着云起选阉刑了!出岫一挑明,众人都明白过来!若选族规,全部都得死;若选家法,一条命根子,能换来几条性命!这一招,实在是……若要说狠,分明手下留情;若要说善,可又如此阴毒!

“不能选族规!”云起话音刚落,花舞英已慌忙开口反驳,对爱子道,“若被逐出宗籍,出了这家门一样得死!就凭你得罪过的那些人……你若不姓云,他们早来寻你报仇了!”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灼颜惊恐地看向出岫,连连磕头,“夫人恕罪!从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好歹……我……我不想死!”

按族规……若当真将各支的当家人请来会审此事,他母子必然会被逐出宗籍,至于是生是死,大约还能论断一番。如此抱着几分幻想,云起咬了咬牙,不等花舞英开口,已率先回话:“我选族规!大丈夫死则死矣,绝不受那阉刑的侮辱!”

“你求我做什么?该求二姨娘和二爷才对,选族规还是选家法,他们说的才算。”

听闻此言,出岫看了一眼丹墀上的太夫人,低声回道:“是我欠缺考虑。”言罢再看花舞英:“刑律不成,还有族规与家法可选。”

出岫冷冰冰地与灼颜对视,忽而绽放出讽刺一笑:“其实我也赞成选家法,二爷若受阉割之刑,往后便无法娶妻,你肚子里就是二房唯一的一胎,我会奏请太夫人做主,让你嫁给二爷为妻,做个名正言顺的主子。”

“按刑律不行!”花舞英尚未开口,太夫人忽然出声否决,“若移交房州大牢处置,便是将这桩事公之于世!家丑不可外扬,我云氏丢不起这人!”

“这也算圆了你的梦,你这一辈子,不就想做个正经主子吗?”出岫的声音犹如鬼魅,一字一句飘入灼颜耳中,令她毛骨悚然。嫁给二爷为妻……嫁给一个废人!这是圆了哪门子的梦!这是要毁了她的后半生啊!出岫这一举当真狠辣至极!

她仿佛是有些精神不济,说话声音越发低沉,再次提醒道:“请二姨娘快做个选择。”

灼颜总算清醒地发现,云起若选族规,不仅要连累几条人命,且还将背上骂名,永生永世都是云氏鄙夷唾弃的脱籍子孙!可若选家法,云起便会受阉割之刑,再也不能人道!虽说能保住二房的名分与性命,但这日子也生不如死了!更何况,她肚子里的会是云起唯一的孩子,从此她必将被拴在云府,跟着个废人过一辈子!

出岫断然拒绝:“二爷这种人,即便子债母偿,他也不会悔改。你母子二十余年‘同心同德’妄图谋逆,如今东窗事发,理应‘生死与共’。”

“最毒妇人心,好狠毒的手段!”灼颜抬起那涂满鲜红蔻丹的右手食指,狠狠指向出岫,“你是要彻底毁了二房!彻底毁了我们!”

花舞英抿唇想了又想,情知自己受制于人,生还无望,还试图讨价还价:“我来偿命,放二爷一条生路行吗?”

“人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出岫并没有被激怒,相反很镇定地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杀了人不用偿命,还不用吃些苦头?以你们这般恶毒心肠,没有被千刀万剐已该谢天谢地,还妄想舒舒坦坦地活下去?”

浅韵与云羡的这番话,出岫听后却不为所动,只定定瞧着二房母子,再道:“二爷、二姨娘,你们即刻拿个主意吧。”

出岫微微合上双眸,双手按在小腹之上:“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的性命,即便死了也无所畏惧。可我偏要你们都活着,看自己的孩子如何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浅韵一言甫毕,云羡亦表示赞同:“还说什么阉刑不阉刑的,我支持按族规处置,这等心肠歹毒的母子,绝不能留在云氏!必然要逐出宗籍,再以命偿命!”

“死”字刚脱口,出岫赫然睁眸瞪去,对花舞英冷笑道:“我偏要你儿子做个阉人,要你瞧着他受尽鄙夷嘲弄,不生不死!想必二姨娘你作母亲的,会觉得滋味儿很好。”

花舞英听了这话,张口意欲反驳,却听浅韵忽然恶狠狠接道:“夫人这是太轻饶了!老侯爷与侯爷的性命,怎是一个阉刑能偿还的!必是要以命抵命!”

言罢她又再看灼颜,继续噙着冷笑:“我偿你心愿,要你做回主子,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云氏二房长子长女,以你们这对歹毒的父母为耻!”

她缓了缓情绪,见无人应声,才继续道:“其实二姨娘说错了,我是给你们一条活路。只要二爷肯接受家法处置,你与他都能保住性命……并且,我当即奏请太夫人封锁此事,除却今日刑堂内的知情之人,再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做下的歹事。”

出岫这番话说出来,刑堂之内鸦雀无声。包括沈予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她,都在惊讶她的变化,这般冷酷,这般理智,这般……狠辣。

“我自然是故意的,你们先杀我夫,再杀我子,难道还要我手下留情吗?我不是舍己度人的佛祖,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出岫脸色苍白地反驳,一番话处处透着堪怜堪悲,怨恨而不失体面,悲愤而不失分寸。

让云起受阉刑,看似惩罚的是他本人,但其实,这折磨远远要比一死了之更狠毒!花舞英将永远心痛爱子,灼颜将嫁给一个阉人,她肚里的孩子也将抬不起头,遑论云起本是个酒色之人,从此以后将再也不能人道!

这话一出,花舞英恍然大悟,立刻恶狠狠地指向出岫:“你是故意的!你故意不给我母子活路!”

“还是不选吗?”出岫终于再次看向太夫人,眼中也再次沁出了泪光。此时此刻,唯有太夫人知道她落泪的含义。这是痛快的眼泪,是了却心愿的眼泪,也是生无可恋的眼泪……

“是新立的家法!”出岫冷眸看去,幽幽说道,“云氏当家主母在上,此刻新立一条家法,也是合规合矩的。”

今日这个落胎计策,无意中找到了下情毒的幕后真凶,也慰藉了云辞的在天之灵。从此以后,出岫对这人世将再无留恋。

任选?怎么任选?按刑律处置是死;按族规处置是逐出宗籍,只怕也是个死;按家法,比死还难受……云起心中又惊又惧,忍不住高声质问:“这是哪门子的家法?”

想到此处,太夫人险要哽咽,她缓缓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出岫,说出的话也很隐晦:“有时候,活着要比死更艰难。活着的人,总要问心无愧地活,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出岫要的正是这句话,便连忙斜倚在软椅上谢恩,又抬手拭去颊边泪痕,看向二房母子:“二姨娘、二爷,这三种处置,你们任选吧。”

太夫人说的话,众人都以为是指二房,出岫却明白她话中深意,不禁垂眸止泪,再对太夫人道:“既然二房不选,还请您做个决断!”

太夫人并未即刻回话,反而将目光流连在出岫面容之上,见那一双水眸蕴藏着无尽波澜,似有惊涛骇浪即将侵袭而来。看了那双眼睛,太夫人已明白,无论选择哪种处置方式,出岫都不会手下留情。于是她斟酌片刻,回道:“这次是你失了夫君与孩子,如今你是堂堂正正的侯爷夫人,便由你做主处置!”

太夫人长叹一声,合上双目:“依我看,就选家法吧!”

出岫故作按住小腹,似是受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转而再看太夫人:“二房害死两任侯爷,又伙同灼颜害我落胎,还妄图混淆嫡支血脉……如今侯爷后嗣无继,盖因这母子二人,必须严惩!刑律、族规、家法,还请您做个决断。”

在太夫人的强势干预下,二房迫不得已接受了“家法”处置。虽然云起将被阉割,但二房皆以保得名分,未被逐出宗籍。花舞英仍旧是离信侯府的二姨太,云起也依然是二爷。只有灼颜受了些牵连,从知言轩搬去金露堂,被合府得知她是与云起通奸所致有孕。

出岫一个眼刀狠狠看去,冷声回道:“我歹毒?你加害侯爷时,推夏夫人入水时,三番四次羞辱我时,歹不歹毒?若说歹毒,这云府上下,谁能比得上你云起!”

一桩明面上的私情,转移了云府上下的视线。大家纷纷议论灼颜的事儿,有鄙夷,有妒忌,有冷眼旁观,也有人称颂太夫人和出岫心地仁善。

“你竟如此歹毒!要用阉刑?!”云起捂着高肿的半面脸颊,惊恐地伸手指向出岫。

刑堂审讯的两日后,出岫定下云起受刑的日子,五月三十。消息传来的当天,云起吓昏在刑堂牢房之内,此后他一直状若疯癫,每日除了吃睡便是傻笑;花舞英更是悔恨不已,在牢内哭嚷着向太夫人告饶;而云想容,则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她要见沈予。

“不错,受阉刑。”出岫看似虚弱无力,可神情与语调是越发冷硬。

刑堂关押重犯的所在,是三重玄铁牢门。为防止二房再商议出什么诡计,太夫人下令将他们母子三人分别关押。第三重牢门也是最深的一层,关着云起;第二重关着花舞英;第一重玄铁门后是云想容。

“阉刑!”这一次,不仅二房母子,堂上众人也大感诧异,倒吸着气儿齐齐惊呼出声。

沈予收到云想容的消息,特意去问过出岫的意思才来见她。冰冷黑凝的第一扇玄铁牢门重逾几百斤,需要三个刑堂执事合力才能打开。牢门被沉沉推起之后,几个执事都知趣地退了出去,毕竟云想容手无缚鸡之力,无人怀疑她能以武力制服沈小侯爷。

话到此处,她的语调猛然一沉:“阉刑。”

沈予一迈进牢房,便瞧见云想容面色憔悴、鬓发凌乱、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已不知哭了多久。许是他天性同情弱女子,这一刻他心里其实有些不忍,也知道二房母子的阴谋与云想容无关。可只要想起云辞为何而死,出岫为此流了多少眼泪,沈予便又不自觉地想要迁怒于她。

“若按家法,二姨娘与二爷毕竟是云府之人,血浓于水,或可饶他二人性命……”出岫停顿片刻,将花舞英和云起的喜色看在眼中,才又徐徐说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主张二爷受重刑。”

云想容见沈予一进来便盯着自己似有所想,连忙用手捋了捋乱发,亟亟跪地道:“小侯爷……”那声音,娇软无力,当真楚楚可怜。

“那家法呢?”这一次,不等太夫人开口,花舞英已带着无比强烈的生还渴盼,亟亟问道。

她一双柔荑拽着沈予的锦袍下摆,低泣着道:“那天您让我去指认灼颜和二哥有私情,还说您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恳求您,替我娘和我二哥说说话。”

太夫人示意云羡搬来一把软椅,让出岫坐下说话。后者面上还有几许泪痕,但已看不出伤心与悲愤,只凉凉回道:“若按律法,杀人偿命,二房母子皆要以命抵命,送去房州大牢;若按族规,便请各支的当家与元老会聚一堂,公开审理,无论是否偿命,先将他母子二人逐出宗籍,再行商榷。”

“大小姐。”沈予说不清面对云想容该是什么滋味儿,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当时我说欠你一个人情,是只知二爷与灼颜有私……想必你自己也猜不到,后来竟会牵扯出你大哥的死,甚至是你父侯的死……”

“刑律如何?族规如何?家法又如何?”这一刻,已不仅仅是太夫人,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出岫的话吸引,等着她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发落手段。

沈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你这个请求是云府家事,我无权置喙。即便我说得上话,也不会答应你。他们害死挽之,我恨都来不及,又怎会替他们求情?”

“按刑律、按族规、按家法,三者选一。”出岫虚弱回道。

云想容闻言,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小侯爷,您现在一定也恨死我了,我有这样的娘和哥哥,我无颜再面对您……”

“交予你发落?”太夫人闻言,又提起了几分精神,问道,“你要如何发落?”

沈予见不得女人掉泪,再者这事云想容实在无辜,他便劝道:“太夫人和出岫夫人公私分明,都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待你哥哥受完刑,你们就会被放出去了。”

出岫看向闻娴,勉力一笑:“多谢三姨娘关心,我方才在外头听了很久,实在忍不住进来了。”她脚步不停,边说边往刑堂正中走,无视堂内一众目光,只看着丹墀上的太夫人,道:“恳请您将二房母子,交予媳妇发落。”

“放出去又如何?”云想容依旧哭泣不止,“我哥哥废了,我娘也……我在这个家里还怎么过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三姨太闻娴眼明手快,连忙上前搀扶一把:“夫人你才落了孩子,怎能出来吹风?这刑堂阴冷,可要损伤你的身子!”

“说什么傻话!你才十六岁,开口闭口提什么‘死’字。”沈予软语安慰她,“我答应你,待此事风头过去,今年底、至多明年,我一定请太夫人为你挑一户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出岫一脸苍白毫无血色,虚弱地倚在淡心身上,正缓缓往刑堂里走过来。

“好人家……好人家还能看上我吗?”云想容已哭得语不成调,“有这样的母兄,我在婆家怎能抬得起头来?”

众人在这短短半日之内,经历了几番匪夷所思的大悲,个个也都心力交瘁,欲告辞而去。谁知便在此时,却听刑堂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阻止:“各位主子且慢,夫人有话要说!”正是淡心的声音。

“你想的太多了。”沈予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牢房里彻彻回响,煞是好听,“太夫人已经说了,这事不会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会有损。只要你不说,又有谁知道你哥哥是……”

他正想着,但听太夫人已疲惫地道:“今日都散了吧。容我好生想想如何处置二房。”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太夫人已失了那股精气神,好似是被黑白无常抽去了半个灵魂。

“阉人”二字险些要说出口时,沈予顿了顿话语,转而再劝:“如今太夫人和出岫夫人都在气头上,我也不好开口求情放你出去。我原本是忙着搬园子,因这事儿也耽搁下来,你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可差人给我捎个口信。”

然而云羡闻言却很诧异:鸾卿不该与二哥有私情吗?怎的从她出现开始,不仅没有一句相帮的话,还句句火上浇油?

“搬园子……”云想容喃喃重复一遍,目中闪过一丝渴盼的光,改为拽住沈予的衣袖,“您要搬园子是吗?请您带我走吧,这云府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说话之人正是鸾卿,语调清淡,却隐隐带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犀利。这话听着很有道理,也解释了云起为何一直狡辩自己没能得手。

带她走?沈予有些失神。曾几何时,有个女子也曾在这座刑堂里,对他说过这句话。只是天意弄人,他当时很想带她走,却碍于情毒没有成行……

他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女声已幽幽接话:“杀兄未遂与罪名坐实,可是两码子事儿。我若是二爷,如今也要狡辩一番,说自己未及得手。”

恍惚中,沈予似乎看到了出岫在向自己苦苦哀求,他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柔软与抽痛,遂缓缓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掌,想要触碰他心底的那张容颜……

“你弑兄杀嫂,我为何要帮你说情?!”云羡在旁听了半晌,早已是一脸愤恨与嫌恶。

云想容就如此渴盼着,抬着一双水眸望向沈予,并不躲闪。可,就在那只手快要触摸到她时,沈予却倏然停手,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听闻此言,云起当真惊慌失措,见太夫人杀意已起,立刻求救般地看向三房,对云羡道:“三弟,你我感情一向和睦,你快帮我向母亲求求情!”

“大小姐说笑了,我知道你如今心里难受,但也不能随意说出这种话来,坏了自己的名声。”沈予理智地再劝,“日后你会后悔的。”

“别叫我母亲!”云起还想再辩解,却被太夫人一语喝止,“你是什么出身?还敢叫我母亲?我早该知道,花舞英那个贱婢能生养出什么好东西,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不!我不会后悔!”云想容连忙剖白,“我愿意随您离开,只要不在云府,去哪儿都行。您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跟着您我是甘愿的!”

“母亲!我真的没有……”

听闻此言,沈予终是诧异起来。他未曾想到,一个深闺之中的大家小姐,竟会直白地说出这种话来……是出于真心?还是将自己当成了救赎?沈予不禁沉吟起来,想要寻一个最好的理由来拒绝云想容,既不伤她的心,也能言辞达意。

“你还敢狡辩!”太夫人锐目一凛,似能剜出他的心,“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居然敢谋逆爵位!你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可他这副神情在云想容看来,是犹豫!是动摇!云想容按捺不住心中的颤抖,哭得更加楚楚可怜:“小侯爷……若是让我因此匆匆嫁人,我岂会甘心!您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吗?既然您不能为我娘和哥哥求情,那请您带我走吧!”

“母亲!我是冤枉的!”方才云起被沈予一拳击中,脸盘已高高肿起,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无。眼见自己即将丢掉性命,他终于觑了空闲辩白道,“我没有害大哥!我承认我存了心思,可还没出手,大哥已经……”

跟沈予离开,这才是云想容的本意,而第一次开口的那个请求,不过是她博取同情的铺垫。沈予承诺过欠她一个人情,既然不能为她的母兄求情,这个要求他不应再拒绝。

太夫人面上泪痕残留,已恢复了冷静,对刑堂执事命道:“将二房全部押入牢中,我得好好想想,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沈予终于蹙起眉峰,一双墨黑瞳仁直直盯着云想容红肿的水眸,“大小姐,这话不该是一个闺秀说的。”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表示婉拒,“其实你该找三爷,毕竟他也是你哥哥,倘若日后你过得艰难,以他的品格不会置之不理。”

太夫人冷笑不止:“事到如今,还敢与我讲条件?两任侯爷死在你们手里,你以为,你母子三人还能活命?!”

“如今三哥还能瞧得上我吗?”云想容垂眸拭泪,“三姨娘恬淡娴静,三哥光明磊落,慕歌妹妹也活泼娇柔……三房原本就比我们讨喜,如今……以三哥那性子,只怕以后该对我避之不及了。”

云想容一径摇头垂泪,裙裾上是一片重重的泪痕,已将布料湿透。纵然再不愿意选择出身,但毕竟血浓于水,这份亲情如何能轻易割舍?“求母亲饶恕我娘和二哥!”她也不知该如何恳求,唯有哭着说道。

“三爷不是这种人。”沈予很笃定地道,“你若有难处不便开口,我可以替你与三爷说……但你不能拿我做救命稻草,我是个风流成性的,如今你一时冲动,日后必会后悔。”

“娘!”云想容梨花带雨,已是无话可说。有这样的亲生母亲和同胞哥哥,是多么耻辱,一直令她在府中抬不起头来。可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在临死之前,还要为她安排前程,唯恐太夫人害了她的性命!

云想容连连摇头:“不,小侯爷,我不是拿您做救命稻草,也不是随便说出这话……我对您……”她咬了咬唇,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来,“其实,倘若那天不是您来找我,我未必会供出二哥与灼颜的私情。”

花舞英对儿女的呼喊充耳不闻,继续对太夫人磕着头:“此事想容毫不知情。有我这样的母亲,是她的耻辱……您若为此迁怒于她,就请您早早将她嫁出去,眼不见为净,求您不要伤她性命……”

此话一出,云想容眸中忽然生出炽热火光,热烈而大胆地看向沈予。她说的如此明白,她不信他还不明白。果然,沈予大为吃惊,他隐隐觉得云想容对他很是依赖,有时说话都会脸红娇羞,原本想着只是男女有别的好感……未承想,她竟已对自己芳心暗许!

“娘……”云起与云想容齐齐出声,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失望至极。

若不是他去找她,她未必会供出自己的哥哥。这话若反过来想……云想容为了个毫无关系的男人,便能出卖亲兄长?

“小姐!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将那些旧事告诉二爷,让他起了野心,想故技重施效仿于我……二爷好歹也是老侯爷的骨肉,请您网开一面给他条生路,我愿以命偿命。”花舞英重重磕头在地,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想要为儿子求得一个出路。

沈予的心思沉了一沉,对云想容的怜惜也减去大半。无论是为了晗初,还是为了别的,他都不想再与云府的女孩子有牵扯,省得以后给他和晗初平添阻力。

二十年,宿命正好是一个轮回往复。两任离信侯为情而死,两个丫鬟谋害自家小姐……情毒配上诛心蛊,真真是这世上最无情最狠辣的手段!

想到此处,沈予断然拒绝云想容:“若是我从前有言行失当之处,让大小姐你产生误会,今日我在此向你赔罪。挽之是我的好友,他的妹妹我也是当成妹妹看的。”

若不是出岫使了个落胎之计,这其中内情,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真相大白。

这番直白相拒,让云想容的眸光立刻黯然。她缓缓松开拽住沈予衣袖的双手,低低垂下交握在身后:“您是为了出岫嫂嫂吗?”

至此,这桩潜藏了二十余年的旧事终于水落石出。却不承想,二十年后,花舞英的儿子云起故技重施,想让自己的骨肉坐上离信侯之位,便给云辞下了情毒和诛心蛊,又伙同灼颜害死夏嫣然……

“你说什么?”沈予心中一跳。

花舞英心怀不轨妄图正妻之位,便请了江湖术士加害太夫人,怎料老侯爷念着夫妻之情,这情毒与诛心蛊便一直没有发作,云辞也艰难地活了下来。再后来,鸾卿偶然认识老侯爷,发现他与太夫人中了情毒,老侯爷选择舍己救妻,便拿夫妻间十几年的恩怨做幌子,骗过太夫人绝情弃爱……

“您长住烟岚城,究竟是为了大哥的遗命,还是为了出岫嫂嫂?我听说,嫂嫂从前是您私邸的奴婢,大哥在京州将养时,您把嫂嫂送给了他,这事儿是真的吗?”云想容面上泪痕已干,垂眸幽幽问道。

堂内痛哭不止的三个女人,曾共享同一个丈夫。而在她们断断续续的话语之中,众人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沈予薄唇紧抿,沉声而回:“她的确曾是我府中奴婢,但我留下与她无关。”在晗初没有点头离开云府之前,他不想毁她名声,更不想为云辞的英名抹黑。

闻娴亦是长泪不止,“扑通”一声跪地哭道:“太夫人,老侯爷心里只有您一个!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虽怜惜,却从未提出要给我名分。后来,也是因为与您置气,才执意纳我为妾……他,他心里头是憋着一股子怨气啊!”

云想容听后似信非信,未再多问。

花舞英自顾自说着,太夫人已是泪流满面,头一次不顾仪容威严,在众人面前痛哭失声。她想要说些什么,但碍于眼下这情景,又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沈予仍旧有所顾虑,便再行解释:“你在房州离得远,不知我从前在京州是什么名声……我不想害你一世。”

花舞英一脸悔恨之色,语不成调地解释道:“当时您生下世子,性子又倔,为娘家的荣耀与老侯爷几番争执,还不让闻娴过门……我以为,老侯爷必会心灰意冷,绝情弃爱。只要他恨您,他的毒也就解了,哪知道等了十年,纵然你们夫妻离心,可老侯爷还是没有恨透您;世子虽孱弱,也活了下来……后来我就死心了……”

“我知道,您是风流之人。可如今哪个世家子弟是专情的?就连我二哥也……”云想容早已看透此事,“如大哥和三哥这般的好男人,这世上为数不多了。您虽风流,但重情重义,对喜欢过的女子也念着旧情,这已足够。”

“后来您怀有身孕,与老侯爷置气回了娘家,老侯爷心里生气饮酒过度,我便趁机……当时我想着,您肚子里那个中了毒,生下来必然是个死胎……只要我一举得男,便能翻身!可又怕您发现情毒有药可解,才再次找到那江湖术士,请他补救。哪晓得……他竟下了诛心蛊,反害老侯爷丢掉性命!”

原来云想容早把他的底细摸透了!这令沈予有些毛骨悚然,越想越觉得云辞这个庶妹心术不浅,颇懂得以柔克刚。有茶茶的前车之鉴,沈予对这种女子早已避之不及,连忙再拒:“我欠大小姐的人情,只要不违反人情道义,来日必定赴汤蹈火偿还。可大小姐识错人了,我绝非良配。告辞。”

花舞英一面垂泪,一面向太夫人坦白:“当年是我异想天开,妄图坐上正妻位置,才在外头请了个江湖术士,想让您怀不上孩子……但我不知他是给您下了毒,更不知这情毒会男女相传……”

说着他已决然转身,大步迈出玄铁牢房。

“小姐!小姐!此事与二爷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花舞英眼见事情败露,连忙跪地请罪,连称呼都忘了改,不自觉唤出对谢太夫人出嫁前的旧称,“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最后会害了老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