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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即便以后我们可能会把牧场用来做别的事,也没关系,就现在来说,代人放牧还是挺好的,可以解决一部分资金流动问题,”爸爸沉吟着说道。而后他也来了热情。“显然,我们得确保篱笆是安全的。还有,得跟奈丝谈谈,把这事定下来,这样马儿就有了它们所需要的一切。好了,生意谈妥了,我们就可以让它立刻启动。”

“她的问题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土地放养他们想养的马。他们有马厩,当然他们做骑马生意,但是她不断接到电话和电子邮件,人们向她询问是否可以让他们把马放到她的地方,你知道――代人放牧――但是他们场地不够。所以我在想我们有呀!我们可以代人放牧。”

几个星期后,马儿来到了我们的农场。刚开始只有三匹。我觉得无聊,查莉又出去了,所以我跟着妈妈到最尽头的小牧场去看它们从运载车上下来。刚开始它们安安静静,但当它们的缰绳被拿掉之后,它们四蹄刨地,嘶嘶长啸,甩头甩尾。接着撒腿奔跑,跑啊跑啊,就像是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自由。它们时而环顾四野,时而相互对望,我几乎从它们的脸上看到了马儿的欢乐。

当查莉乔希和泰莎詹姆斯结伴进进出出时,妈妈跟奈丝也一天到晚粘在一起,她的热情被激发出来了。我以前从未见过妈妈如此热情洋溢地说话。她向爸爸说起奈丝的困境。

嗯,我想,这是个好地方,对它们而言。对我,不是那么好。

我后来才知道,改变已经在路上,这个变化让我完全措手不及。

接下来几个星期,运马车沿着山路把更多的马儿送了过来。不久我们有了二十多匹马散落在三个小牧场里。妈妈和查莉整天都在看马喂马,想方设法记马儿的名字,和它们各自的习性。

我躺在那儿听着每个人吃着东西,开怀大笑,相互打趣,有滋有味地生活着。我对我自己说,必须做些改变。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有一天,所有人不是忙碌着就是出门了,正在那时,一匹我早已熟悉的马儿冒了出来。

“我就是觉得难受。”实际上,我是在生气。但我基本上不想再争辩了。躺着比较简单。

是纸杯蛋糕。

我唯一可待的地方就是床。我把自己裹在羽绒被里,拒绝起床吃晚饭,当查莉刚刚喘着大气从她神奇的马上之旅回来时,我拒绝跟她说话,当爸爸问我“还好吗”时,我拒绝回答,我也拒绝去搬木头柴火给火炉添火。“我不舒服,”我不断重复,眼睛盯着墙壁。

奈丝把它也带过来了。“嘿,可可,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奈丝把头抵在棚屋的门框上喊道。“能告诉你妈妈一声说我把纸杯蛋糕和其他马一起放到你们牧场上吗?我觉得它一直待在马厩里太压抑了——那地方臭味太大——它受不了。我应该多陪陪它的,可是做起来有点困难,接下去几个月我得跟别人商量房产的事。我想在重新关心它之前,它还是先和马群一起待着比较好。”

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如果要是关心我,他们就不会把我带到这里来。我不相信我竟然沦落到生活在一个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关心———哪怕一点点关心也没有的环境中。我的衣服脏了,我的鞋子毁了,我的好东西都得藏起来,我甚至不能冲个澡。我恨每个人。我希望他们全部消失,就让我一人待着。啊啊啊啊啊。

我从床上跳下来,和奈丝一起走向运马的车子。终于,在这个极度无聊的地方,一些有趣的事发生了。

傍晚,随着暮色越来越浓,我的心情也很应景地从有点小恼火变成完全郁闷和绝望。

倒不是说我有多喜欢纸杯蛋糕,尽管它看起来的确要比别的马儿更有性格更具主见。更主要的是我喜欢奈丝。她跟詹姆斯一样有着蓝色的眼睛,我一直觉得这样的眼睛格外美丽,同时,奈丝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活力和热情,让人觉得充满魅力,可又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她似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总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或者别人会如何看待她的经历。她就是那样的自由自在。

我目送哥哥姐姐跟着他们的新朋友出发去山那边骑马,然后我就在家踢着我的脚。等了漫长而无聊的三个小时后,他们才回来。难得可以一口气玩这么久“愤怒的小鸟”,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打通所有关卡。

并且自得其乐。

但是午夜梦回,现实还是现实,第二天一切又回到了老样子。爸爸还在建造他的泥巴小房子,妈妈还在洗衣做饭,给我们上数学课科学课,乔希仍然在取笑我,查莉依旧是个马痴。

纸杯蛋糕,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开心。带它离开马群时,它露出牙齿,嘶吼着。

那天晚上,我突然想到如果查莉真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关心我的话,她会跟大家建议在小屋里陪我而不是去骑马,我就这样美滋滋地想着,爬上床睡觉了。也许明天一切都会变得很不错呢。也许每个人都会努力让我加入并且好好照顾我的。也许詹姆斯也会很友好。我可以想象他跟我一起说说笑笑。也许在回到悉尼前这一年里我还能品尝到一些乐趣呢。

“站起来,”奈丝说着,将一只手放在它的脖子上,可是没有效果。纸杯蛋糕看起来很生气,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它从鼻子里呼出热腾腾的气息,摇动着脑袋,翻着眼睛。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说。“这事真的让人讨厌。对不起。可我就是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不想学着去感兴趣。现在请把我的被子还给我。”我把被子从她暖和的脚上拉下来,所以她就踢我,我就朝她扑过去,很快我们两个就咯咯笑着扭在了一起,这可真好玩啊!我们一直玩到爸爸叫我们停下来,说我们太吵了。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妈妈也一直说着同样的话——“当心点,否则到最后大家都要哭了。”

当我看见它翻白眼时,一切都改变了。你肯定无法想象一匹马怎么会像一个女孩一样,但是当我看见它做出那个我几个月来一直在做的表情时,感觉像是找到了另一个我。

“但是是马儿帮你在泥地里踩踏呀。”她努力做最后的说服但我不为所动。

于是我忍不住了。我一般不会伸出手去拍马儿的,但是内心有一种渴望无法抑制。我想让纸杯蛋糕明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让它明白我能理解它的感受。我忍不住想要告诉她我和它感同身受。

“他讨厌我,”我说,想了一下,“不过,我也是有点儿讨厌他的。”突然我厌倦了这种谈话。“不管怎样,我就是不想去。我就是不喜欢做那种事情。我不想把时间都花在泥巴地里,还弄得全身热气腾腾汗流浃背。”

我伸出手触摸它。那感觉好像是碰到了什么消音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纸杯蛋糕看着我,它的身子放松下来,也不再烦躁了。甚至连鸟儿和蟋蟀都沉默了。我轻抚着纸杯蛋糕的脖子,感受着它毛发的温度。它转过头看着我,我的额头感觉到来自它的气息,还有它奇妙的鼻息。

“他们如果说不喜欢你也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你太酷了——或者至少你表现出来是那样,”她说。“如果你能一起出来玩,他们会了解到真实的你。”她想了一会儿说。“好吧,至少泰莎会喜欢你的。可能詹姆斯还是不会喜欢你。”

它突然变得安静而快乐。

“呃呃呃。她怎么会爱上乔希?”我说。“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们都不喜欢我。”我耸了耸肩。“所以不会有什么好玩的。”

是因为我。

“你在开玩笑吗?不可能!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没有。不过我觉得泰莎有点爱上乔希了。”

“她很喜欢你呢,可可,”奈丝轻声说。“看。它立刻就镇定下来了。”

“詹姆斯。”

我抬起头看着奈丝。“你也这么觉得?”我睁大了眼睛,事实上我觉得很兴奋。

“和谁?”她看起来十分震惊。

“我确定。绝对是因为你。它对其他人都很凶呢。泰莎和詹姆斯已经放弃它了。查莉上个星期试图骑它,差点摔下来。但现在看起来,它只信任你。”

“你恋爱了,”我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一阵激动的情绪从我头顶蔓延过全身直至脚趾。我以前从没有这样的体验。好吧,四岁的时候妈妈带我去看澳大利亚时装周,我坐在地上看着维多利亚皇后大厦里的列队时,大概有这么激动吧。看见那些模特穿着那么酷炫的衣服让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至少,在这一刻之前。

“他有什么就说什么,”查莉说。“也不会跟你绕弯子。他是那种我行我素的人。但同时他幽默起来也是十足的搞笑。还有他什么都敢于尝试。简直就是无所畏惧。”

“你为什么不陪着她走下牧场呢?”奈丝问。她把连着纸杯蛋糕的缰绳递给我。

“真的?他看起来那么…”我试图找到恰当的形容词,“…无聊。”

“真的?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我说。我不想,但是我又确实想,有点左右为难。

“不会,他们真的很好,”她说。但她也在笑。“你太搞笑了,可是有点过分哦。泰莎很可爱,詹姆斯很有幽默感。”

“很容易的,”奈丝说。“你就管自己走就行了。”

“什么?泰莎和詹姆斯?”我说。我做了个鬼脸,模仿泰莎的长鼻子和詹姆斯严肃的表情。“别闹了。”

刚开始我小心翼翼地拉着绳子,但是奈丝亲自给我示范,告诉我要拉得更果决一些,让马儿知道我是主人。之后呢,我就管我自己走着,纸杯蛋糕则在一旁跟着我走,我们并排走着好像是一对好朋友一样——如果你能和马儿交朋友的话,我心想。因为,我知道听起来有点荒唐。但是或许是真的呢,或许纸杯蛋糕和我就是好朋友。

“无所谓了,”她说。“你反正就这样错过了好多好多乐趣。我挺想你的。”她做了一个悲伤的噘嘴表情。“不管怎样,你哪怕不爱骑马,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嘛。”

纸杯蛋糕跑进牧场,和马群一起奔跑。奈丝给了我一个拥抱就离开了。我哼着小曲儿,一个人东奔西跑,内心逐渐升腾起一种久违的情绪。似乎是希望?还是愉悦?我不确定。我只知道那种感觉是一种生命的活力,像是一只猛力弹跳着的球,尝起来还带点儿蜂蜜的甜味儿。

“那个完全不一样好吗,”我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奶油干酪。但是我知道马是什么样,也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是说我哪一天忽然顿悟,然后说,‘哦我明白了,马是在地上跑的。我一直以为它们是用来飞的。’”

“你今天很快活嘛,”爸爸在晚饭的时候这么说道。我张开嘴巴开怀地笑着,但是这种生命的活力并没有强到可以打破我“不和爸爸说话”的规矩。于是尽管笑了,我并没有说话。他看起来有点泄气,我感觉有一丝抱歉。

“但是你连试都没试过,”她嘟囔着。“就像我们小时候,你不愿意吃奶酪蛋糕,因为你无法想象奶酪和蛋糕搭配在一起会有多好吃。所以你晚了四年才尝到那味道,仅仅是因为你懒得挖一勺送到嘴里尝一尝。”

妈妈转移了话题。“你们今天骑了什么马?”妈妈看着查莉和乔希问道。“骑了哪匹马?”

我耸了耸肩。“我只是太清楚我不喜欢做什么。我不喜欢马也不喜欢骑马,所以我不会跟你们去的。”

当查莉在说派瑞的马鞍得换一换,因为之前的不合乎它肚子的尺寸时,我竟然听进去了。她还说到牧场后面有一条不可思议的小道什么的。乔希谈到他骑在泰莎后面时看见泰莎做的一系列搞笑的事,我也居然分神去听了。但是从头到尾,我还在默默哼着小曲儿,心里还是那样欢呼雀跃着,我心想,我今天带着纸杯蛋糕散步了,我是让它感觉最特别的那个人,因为我它才平静下来,因为它喜欢我。但是当我听到查莉说下面的话时,我尝到的甜蜂蜜味儿一瞬间变成了酸醋味儿。

“你现在特别荒唐,你自己知道吗?”她有一次这么说。她躺在我的床上,把双脚塞进我的被子里取暖。

“奈丝把纸杯蛋糕带过来了吗?她说如果纸杯蛋糕还是镇定不下来的话,她也没辙了。可能得把它卖了。”

查莉每天晚上回来都精疲力竭但是又一脸喜悦兴致勃勃。她夜晚最爱干的事变成了一边坐着双脚放在火炉上取暖(天气变冷了),一边谈论骑马。大胆今天玩得可嗨了,奈丽换上了猪皮革鞍,派瑞跳出了史上新高之类的。我努力不理睬这些话,适时换个话题,但是她还是孜孜不倦地劝我加入。

我噎着了。接着大声咳嗽。可是又被噎着了。

“我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还是谢谢,”我说。后来他们去的那天我就待在家里玩我iPod上的游戏,愤怒的小鸟。当你不开心的时候用小鸟击碎卡通猪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你还好吗,可可?”妈妈关切地问。她靠过来拍着我的背,但是我把她的手拿开了。

“你应该来的,”查莉晚上说,泰莎表示赞同。“对,来吧。我们下次要骑上悬崖边沿。那里的景色超级美。”

“不不,我没事,”我挤着嗓音说。“不。快跟我说说纸杯蛋糕。奈丝真的要卖了它?她真的会那么做?她不能!”

“听起来真是棒极了!”妈妈说。“要来随时欢迎。”爸爸也微笑着。我没有看詹姆斯,因为我知道他肯定在看我,我感觉自己的脸逐渐热起来,于是就假装在认真欣赏奈丝的一部幽灵喜剧。后来他们又开始聊起了他们的第一次骑行。

接着我发现全家人都带着奇异的眼光盯着我看。我刚刚说的话情绪特别激动,声音又很响,回声萦绕着整个屋子,从空中降落到地板上。我自己都能听见关切的声音投射到水泥墙上。我感觉有点窘。这还真是尴尬。

那天晚上我们在奈丝家时,妈妈和爸爸(毫无疑问)让泰莎和詹姆斯尽情地去我们家的牧场骑马。

查莉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是的。她可能会卖纸杯蛋糕。她这么说的。”她眯起眼睛,还在思考我刚才的举动,“今天运马来的时候,你见到纸杯蛋糕了吗?”

我并没有尝试。我只是在一旁观看,闷闷不乐,自感无趣。他们呢,从棚屋一路穿越过牧场,骑在马背上跳跃奔跑着,直朝着小溪骑下去。

我耸了耸肩,屏住呼吸。“算是见着了吧。”我不想透露太多。不过其实也不要紧,因为查莉马上又转移到另外一个话题了。她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看起来还是兴致勃勃。

“但是骑马很好玩啊,”她说。“你应该试一试。”

“她跟你说小马露营活动了吗”她说。“听起来特别好玩。大概会来二十五个人,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有些人带着小马一起过来,有些人直接骑过来。活动持续三天,我们会露营,还有一天是用来骑马的,可能还会骑到海边去呢!有时还需要和小马一起淌水游过河!”

“你闻起来一股马味,”我说。“全身都是动物的毛很恶心。”

爸爸抬起头。“什么时候开始?那时候马儿应该都安顿好了。或许我们能去帮个忙,或者让大家到我们的牧场来露营?”

她看了我一眼。“没错,就好像每天我穿衣服都得想想你会怎么看,”她说。“不过,到底有什么问题?”她低头看着她的骑行背心,然后拍掉一些棕色的毛。

“泰莎说是春末夏初的时候,”乔希说。“听起来真是棒极了。”

“你穿那些东西让我看着好烦,”我抱怨。

我回过神来。接着话题就这样转移到了露营和其他事情上。但是之前内心的欢呼雀跃转变成了一种模糊的焦虑。纸杯蛋糕会被卖掉吗?还是说最后会被送走?我会再一次失去我唯一的朋友吗?

查莉和乔希现在每天下午有了新的活动——和泰莎以及詹姆斯骑马。只上了两堂关于如何掌握缰绳控制方向的课程以后,他们两个就装好马鞍一跃而上,骑得停都停不下来,好像他们一出生就在马背上似的。查莉骑着化石,泰莎骑着大胆,乔希和詹姆斯分别骑着奈丽和派瑞。查莉开始整天穿着短马靴还有其他那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装束——“护腿裤”,好像他们是这么叫的——绕在她的腿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下去一整个月我又孤单又无聊。乔希说我是胆小鬼,尽管我很生气但是也知道他说得其实是对的。我非常难过。我真是个可悲的家伙。

但我知道,必须得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