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它很适合我,”她自豪地说。“穿起来还行,不错吧?”
“那件T恤是什么鬼?”我问。那完全就是她之前睡觉穿的衣服好吗。还有,我的天,太可怕了!“那条是老妈的牛仔裤吗?”
我翻了个大白眼,才不管妈妈在还是不在。
我知道我和查莉对于穿着的态度一向来都是不同的,但是在这个特别的晚上,她的穿着品味已经堕落到了一个新低。住在悉尼的时候,她至少还会试图穿得得体一些。但是现在我面前的她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土包子。
“查莉。如果你还要问妈妈的衣服给你‘穿起来行不行’,你最好明白,很显然不行,”我说。“这是第一个规矩。第二个规矩:从今往后,只要你还想跟我一起出门,特别是我们两个都还是单身的时候,我负责替你打扮。”
“没门!”我说。“你不能穿成那样!”
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管你说什么,反正都对极了。那快替我打扮呗。”
我立马笑不出来了,下巴都差点被吓到地板上。
首先要给她换掉的是那件糟糕的T恤。我给了她一件我自己的T恤,正好放在床上。
接着我看见了查莉。
“你把这件丢了吧,没法穿了,”我说着,从查莉手中抽出那件T恤。开始一秒她还不愿放手,不过马上投降,把衣服交给了我。我把衣服丢进了装厨房废物的垃圾袋里,但是爸爸一把抢过。
“嗒哒,”我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你们觉得怎么样?”我在棚屋中央转了一个圈,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
“不行!我们可以穿着它造房子,”他说。“要懂得废物利用。”他对我笑着,但是我耸了耸肩转身走了。
我往下翻了几层衣服,找到了生日时收到的那条紧身牛仔裤。至于T恤穿哪件还得再想想。我大概试了有八件上衣,然后决定把其中三件套在一起穿。接着我打算加上一些装饰,我在肩膀处别上了一朵大大的丝绸材质的玫瑰花,又把头发扎成一个蓬松的丸子头。我至今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做一个蓬松造型的丸子头得花这么久的时间。悲哀的是我的白色蕾丝平底鞋本来是完美搭配,现在已经被毁了。第一天“找厕所大溃败”之后我就应该把它们丢了。不过幸亏我还有另外一双玫瑰色绸缎质的平底鞋,我一直好好保管着,就为了特殊场合有鞋子穿。
“来吧,我帮你做头发,”我说,直接忽略爸爸,转向了查莉。我让她坐在我的脚边,手伸到她脑袋后面开始编一个侧式的发辫。
事实上,出去走走还是有好处的。即便是巴德岗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即便是去一幢毫无特色的房子里做客,即便没有人陪我玩,当然除了晚上可以逗逗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哦没错,我得打扮起来!再一次打开我的行李箱挑选漂亮的衣服——这感觉真是太棒了,好像吸到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一样爽快。一个月以来我都没有为谁打扮的兴致,也没有场合值得打扮,我感觉自己与所谓的时尚品位正渐行渐远。
“这样就好多了,”我说。“这儿,化点妆。”
好吧,我心想。那就走呗。我还是没有怎么跟爸爸说话,所以我也懒得回答他。但我还是用脚趾碰了一下那玩意,然后马上溜走了。
她看向我,不情愿地嘟囔着。“真的假的?我不想这么麻烦。”
“可可,停下,”他说。“小心点。你要是把它弄翻了整个房子都会倒塌。你现在最好到其他地方去待着。”
“请你啦?为了我行吗?至少涂点睫毛膏。来嘛。”我劝她。她嘟嘟囔囔地,不过还是任由我抓过自己的化妆包。一分钟以后,查莉坐在发光的蜡烛边上,完全变了一个人——美到我有信心把这样的她介绍给莎弗朗、泰格和其他几个女生呢。没错,总之绝对不会尴尬了。
我出去看了一眼老爸的工作,因为我感觉我应该表现出一点兴趣。我才不会帮他造房子,但是我可以大度一些,时不时露个面什么的。不幸的是我被一个地桩绊倒,爸爸对我表示了不满。
棚屋里没有一个像样的镜子,我们很难看清楚自己的全貌。所以我就用手镜给查莉看了看她化妆后的脸。
“你这样认为?”我说。“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房间墙壁上的油漆颜色。但是,无所谓啦。”
“你是对的,”她说。“看起来真的好多了。我都有点忘记怎么化妆打扮了。你简直太聪明了。”
“这是一幢房子最重要的部分,”他说。
“这是我擅长的事情,”我边说边检查自己打扮后的效果。没错,除去睫毛膏的黑块以后睫毛看起来顺滑多了。我颇有成就感地微笑,视线转移到自己的嘴唇上,但是当我看见自己的牙齿时我马上闭上了嘴巴。可怕。我必须得问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请牙医矫正好牙齿的颜色,我心想。必须得在回悉尼前矫正好。
到了聚餐的那天晚上,爸爸也暂停了他宝贵的建筑工程,跟着我们一同前往。我真搞不懂他每天带着那些绳子钩子还有一堆测量工具在外面究竟是在干嘛。很显然是跟地基还有底板有关的,反正乔希是这么跟我说的,诶管它呢。
“嘿可可,我们来拍个照片,”查莉说。“你用你的iPod。妈妈,你能帮个忙吗?”
但是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一周以前,我只是对重新加热的俄式牛柳丝和稍微变味的面包抱怨了一会儿,妈妈就冲我喊了20分钟,说什么我不能再这样不知感激,说我应该收起我的态度,或者干脆自己去做饭。接着她就让我洗碗。其实她发不发火对我影响并不大,但我还是决定以后吃饭时收敛一些,因为不想再触碰那冰冷浑浊又油腻的洗碗水。
我们站在一起,妈妈按下了快门。“你们看起来很漂亮,”她说,查莉马上做了个鬼脸然后举起手,做出一个“V”字的胜利手势。
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和小朋友一起吃晚饭?能有多好玩?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倒是有可能吃上一顿好的。要知道我们家每天晚上的饭菜都是在野营厨房里做的,我反正一点食欲也没有。妈妈总是说等房子造好后情况就会好转,因为现在没有任何设备、冰箱或长椅之类的地方安放食材,做饭很困难。但是对于我,这只是另外一个证明我们家生活水平下降的标志。事实上,岂止是下降,应该说是全面退化,甚至好比悬崖翻车一样彻底。我们已经没有生活水平可言了。“生活水平”这个东西已经放弃了我们家,打包出走了。
“哈哈,让我看看,”我说。查莉的眉毛翘了起来,她看起来特别滑稽。“如果现在能连上脸谱,我一定会把这照片发上去,太搞笑了。”
“我不确定,”妈妈说。“听起来应该比你们小一些。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但是还等我们去了才知道。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饭。”
“对于全世界来说这是多么大的损失呦,”乔希。“没能有幸见到你们的自拍,我们都变得更可怜了呢。”
“孩子?”查莉问。她的眼神看起来很好奇。“几岁?”
我耸了耸肩。那天被遣送罚到棚屋外在牧场上撞见骑马的当地人之后,我回到家,晚上躺在床上思考如何与乔希和平相处。像圣经里说的,“你的仇敌,若饿了就给他饭吃。若渴了就给他水喝;因为你这样做,就是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之亦然。我知道我不太可能成功,但是还是决定试一试。考虑到我现在艰苦的生存状况,我根本就没工夫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我想是的”妈妈说。“我不太确定,不过根据她说的,我想她应该是年轻的时候没了丈夫。后来又碰到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也分手了。但是这个男人不是她孩子的父亲。”
“随便你说什么,”我说,露齿而笑,开心的神色蔓延至整个脸庞。我猜到他肯定在等我反唇相讥,于是他就可以接着嘲笑我。但是我的反应让他非常惊讶,这下一来他只能作罢。耶,成功了!我心想,差点又开始嘲笑起他。我及时克制了自己,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走开了。
“她一个人吗?”爸爸问。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爸爸提着一盏摇曳的煤油灯问道。(对,你没看错,是煤油灯。除了蜡烛,这是我们住的窝棚里唯一的照明来源。我说的是可燃的有火灾隐患的污染性化学物质。还有,火苗在玻璃灯罩上留下了污黑痕迹,擦除灯罩上的污渍就成了我每天的工作。尽管如此,爸爸还是会说,“啊呵呵呵呵,这就是生活,”每天夜里他坐在黑暗中,噼噼啪啪赶着蚊子,借着那盏小煤油灯微弱的光,费劲地往下读着他那本书,可再生能源的环保小贴士:家庭建筑工手册,作者是什么P字开头的人。同时他喝着一种绿茶的混合物,说是“为了抗氧化剂”。说真的,这个人自从被裁员以后就疯了。考虑到我已经被禁止上网,我的下一个策略是,如果能有机会去图书馆,我一定要查找爸爸的症状,给他确诊,接着告诉妈妈,让她说服爸爸停止这一切,这样一家人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你都想不到这些邻居有多好,”她兴奋地跟爸爸说。“美丽的人们。那么热情友好。奈丝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就在那条路上。”她指向小溪的另外一边。
“走吧,我们不能迟到,”妈妈说。“奈丝说六点半左右。现在已经六点三十五了。”
妈妈回来的时候居然更加神采飞扬,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那个女人没有一个正常一点的名字吗?”我问。“难道她不叫范妮莎?叫‘奈丝’是怎么回事?她是希望别人喊她的时候更快,所以去掉名字里的两个音节?”
好吧我又错了。
“可可,能不能试着友好一点,”妈妈皱着眉头说。“给她一个机会。她很可爱,她以前也有过一些不幸的经历。她能邀请我们过去是非常友善的举动。这是一个了解我们邻居的好机会。你们几个可能还会交到一些朋友。”
我翻了个半白眼。“那么待会儿见,”我又滚回到了自己床上。邻居,我心想。哈,我打赌一定都是些85岁以上的老农民,过去40年都没出过巴德岗吧。妈妈一定会觉得无聊。
“是的,十岁的朋友……”我嘟囔着。
“我只是问一下。你不用拿那个语气跟我说话,你知道吗。”妈妈不再寄希望于我。“无所谓。你待家里吧,”她说。“待会见。”
“我没说他们是十岁,”妈妈说,语气有点火。
再次躺倒在床上的我听到这话,贴着枕头摇了摇头。“这事儿轮不到我,多谢。”我一点儿也没有对妈妈不礼貌的意思,可是她却感觉受到了冒犯。
“可可!”爸爸说。听起来像一个警告。我直接忽略他。
妈妈正打算去巴德岗社区组织“见一见邻居们”。“要一起去吗,可可?”她高声问道,一边换上她最干净的一条牛仔裤,一边掸下她脚上那双布朗德斯通短靴上的泥巴。那双短靴大概从没见过真正的日光,因为在过去几星期里它们一直被淤泥包裹着。我想妈妈大概是要去混个面熟,搞好关系——反正类似这种。“可能会很有趣哦。”她说。
“但是你说过他们比我们小,”我说。“十岁,八岁,四岁,两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也太可能成为朋友,可能吗?”
事实上,就是第二天而已。
妈妈拉长了脸。“听着,小姑娘。请收起你的这副态度,”她说。“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毛病。从我们一开始来到这里你就是这么一副臭脾气,现在还越来越厉害了。”她用手指揪着我的脸颊摇了摇。“我知道你不想来。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接下去一年都会是这样,你最好快点习惯。”
再一次。
她提高嗓门,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我知道最好不要招惹到她,因为老实说,只要想到清理蹲坑厕所这件事我就要呕吐。加上我最新的策略是保持冷静,于是我转过身走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翻了个半白眼。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错了。
“勇往直前。去吃晚餐吧,”我嘴里嘟囔着,但我保证这声音特别特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