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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要吐了,我对自己说。恶心得无以复加。但现在还不能停下来处理。我把双手在一块干净的草地上擦了擦,继续往之前那片准备当作厕所的空地上走去。我小心地蹲在草地上,附近还有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带针刺的绿色植物,终于,我解决了。

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绝不能再出差错了!我还是得继续。我知道像这样全身沾满泥粪地去跟我那帮脑子出问题的家人集合会很糟糕。但是如果这种时候我还尿裤子,那我以后的人生就别想好过了,他们会喋喋不休地嘲笑我——这件事将会成为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啊,感觉舒畅多了,我心想。解放了!但是我差点没站稳,于是我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寻找平衡。就是这一动给动坏了。移动身子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屁股上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路蔓延至我的腿上和背上。

我的手上也都是黏糊糊的泥巴。我抱怨着爬起来,立马开始清理牛仔裤上的脏东西。忽然,一阵臭味飘到我鼻子里,我才意识到原来刚刚摔倒的地方哪是什么泥水谭,那是粪水潭,我倒在了一块牛粪上!现在稀巴烂的牛粪黏在我的大腿上,我的牛仔裤上,还有我的手上。

我尖叫。

但这不只是水潭,而是泥水谭,混合着脏兮兮的泥巴。现在,从我的额头一直到膝盖都沾上了泥水。(我的双脚还拌在树枝的另一侧。)

声嘶力竭。

摔到地面上时我听见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没错,我摔在了一块水潭上。

我痛得不能自持。

这还没完。

“我的屁股着火啦!”我大喊。“救命!”

解开裤子后,我想小步跳过树枝,可没想到褪下的裤裆限制了我双腿展开的幅度。在惯性的作用下,我的双腿依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跨去。这么说吧,下一秒我大概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世界级摔跤,我面朝下狠狠地跌在了树枝的另一侧。

如果我以前曾经跳过什么舞蹈,那么比起现在因为屁股疼痛而扭起来的“吉格(一种舞蹈名)”舞,它们都称不上舞蹈了。我的屁股火辣辣地剧痛。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它冷却下来。突然我想到了办法。

接下去发生的事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知道了!要浇水!

这个地方还不错,我心想,看见面前躺着一株大大的枯枝,它后面恰好有一小片干净的空地。我开始一边解开牛仔裤的扣子,一边向前踏过去。然而这株植物比我想的还要大,我得跳过去。小心着…

裤子都没拉上,我又拖着身子回到刚才摔倒的泥水谭,然后一屁股坐在水面上。我甚至都可以听见嘶嘶声。虽然只是感觉稍微好了一点点,可没错,这总比什么都没有强。至少我不再尖叫了。

终于抵达灌木丛,我特意挑了一片多刺植物往里走,直到视线里再没有其他人。终于,我心想,好歹有些隐私了。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使劲眨了几次眼好让视野更清晰。

一分钟之后妈妈和查莉拨开灌木丛出现了。

我继续走着,努力避开荆棘还有牛粪。我依旧尽量夹紧了腿,专踩那些我能看清楚的平地往前走。牧场的草地上到处都是虚掩着的泥洞,我绝不能一脚踩空扭着脚踝,尤其是现在,我正穿着我那白色蕾丝边的芭蕾风平底鞋呢。可不幸的是我发现鞋子边沿已经黏上了一些红褐色了,是草地下面泥巴的颜色。很好,现在我连鞋子也要清理了,我没好气地想。

“可可!你还好吗?”

这一点也不好玩,不公平,不好玩,不公平,我满腹牢骚。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谁会买一个连厕所都没有的农场?谁会天天去树丛里上厕所?白痴,不公平,神经病,愚蠢的农场。

“我们听见你在尖叫,”查莉说。“发生什么了?”紧接着她就大笑了起来。

我忍不住转过身冲他大吼。“告诉你,那个蹲坑说不定脏得发臭。我反正不会去那里上厕所的!”

“有什么好笑的?”我暴躁地回应。“我伤到屁股了,就是这样。我没事。”

我感到眼里的泪珠就快砸下来了,但我硬是给忍了回去。“去就去,”我倔强地说。我扬起下巴,沿着一条小道,朝着牧场底部的灌木丛和小树林走去。我的本意是想表现出自己的潇洒以及毫不在意,但是这样的计划操作起来有点困难。特别是当你快要尿裤子的时候,你还得处处提防着大团大团的牛粪,努力说服自己不去理睬身后传来的你大哥幸灾乐祸的笑声。

“就是这样?”查莉说。“看起来好像还要更精彩一点。”

“你是个大姑娘了,”她说。“自己能解决。快去吧。”

她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我当时还穿着芭蕾风平底鞋,白色T恤已经面目全非,裤子也没有穿好,就这样坐在水潭里。我的上半身全是稀泥,屁股往下散发着臭烘烘的牛粪味。她觉得这场景很搞笑。但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什么?”

“别理我。”我起身,忽略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穿好裤子,小心走过妈妈和查莉。留下她们两个人站在后面咯咯笑。

“你想去哪里?”她反问我。“你指望我凭空给你变一个厕所出来吗?自己找个地方解决了。”

“我很好。”

我抬起眉毛看着她。“呃,去哪里?”

“可可,亲爱的…”妈妈说。但是我没理睬她,一直往上走,走出了灌木丛回到了车子边。身后,妈妈和查莉还在一路拨开枝叶往上爬。

她看起来有些不耐烦。“那就去吧。快去。”

呵呵,我心想。今天还能更糟糕点儿吗?

“妈妈,我必须得撒尿,”我再一次说道,憋到手舞足蹈。“真的,就现在,一刻也等不了。”

这样跟你说吧:我不能再这样追问自己了。因为每次这样问,接下去真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还要修理?究竟还得多久啊?”我本想冲他大叫,但考虑到我和爸爸还在冷战,所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然而我发现忍气吞声对于我实在太困难。

快走回爸爸和乔希身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从屁股一侧的牛仔裤上往下滴。似乎不是水潭里沾上的水,于是我把手够到大腿后侧摸了摸。当我把手抽回来观察时,我吓得差点又跌到地上去。

“屋子附近有一个蹲坑。但我觉得用之前可能还需要修理一下,”爸爸说。“不过不会花太久的时间。”

我的手上原本糊的是牛粪,现在已经沾满了鲜血。我自己的血!这印证了我前面的话——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我心想着。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不是。我是指住的屋子。那里厕所能用吗?”她问。

“可可!”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流血。”呵呵,妈妈们真是擅长总结事实。她一口气跑上来脱下我的裤子,好像我是五岁小宝宝一样。够尴尬了!

“呃,你觉得有?”查莉大笑着说。“这儿什么都没。”

“让我瞧瞧!”

妈妈暂停眺望风景,转过头来看见我憋尿憋得上下乱窜。“大卫,附近哪里有厕所?”她说,手比划过牧场。

“妈妈!”我叫起来,扭动着脑袋。但是当我看见屁股上扎着的一颗黑点时我瞬间呆住。“妈-妈!那是什么鬼?”我害怕得肚子都紧起来。那看起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我差点蹦出口,“救命,我要死了,”还好我成功克制住自己。

“妈妈——我想上厕所,”我憋着声音说,夹紧了双腿。这其实是我一路嚎叫的另一个原因。每次车撞上石块的那一刻我都觉得要尿裤子了。

我因恐惧而冻结住,呆呆地看着那个鬼东西黏在我的屁股上,鲜血从腿上直往下流。查莉此刻也凑过来观察。她再一次不厚道地大笑起来,这一次她居然笑得滚到地上去。

此时此刻我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

恐惧一瞬间消失。她的态度只让我火冒三丈。“什么?”我大声责问。“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我四处张望。妈妈说的没错,我们身处一片风景之中。并且我得承认,这景色的确是美不胜收。视野中是一片片绿色的牧场,小山谷下蜿蜒淌过一条涓涓细流,树木沿河而生。更远处,黑白相间的奶牛正围着干草垛悠闲地吃着草。如果你喜欢这样的动物,你一定会觉得可爱。其实我也喜欢,但仅限于假期的时候和明信片上印着的图案。

“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说,“那只一条水蛭!”

二十分钟后,我们沿着沙地车道驶出了灌木丛,接着转弯,路过一片橄榄树林,最后停在一片绿地上。爸爸停好车,我们连滚带爬地逃出来,伸展四肢,按摩已经坐到瘀青的屁股。妈妈深呼一口气,笑着说。“哦看看这个,大卫。真是不可思议。多美的景色。”

我瞪大了双眼,感觉午饭都要吐出来了。我的胃里正翻江倒海。一条水蛭?当真是一条水蛭?在我的屁股上?呃,要吐了,唔,真恶心。除了恶心还是恶心。但是我决心一定要挺住,绝对不能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于是我装作冷静地俯下身子撅起屁股任由妈妈把水蛭拔出来,接着她从车里拿出一些消炎药膏和急救绷带。

乔希开始嘲笑我。“哈哈。可可是个胆小鬼!”但是当车子颠簸着越过无数个连续的大石块时,乔希的脸也变得惨白。我目睹他瘫倒在座椅扶手上。

“哇,可可。你好臭,”乔希说。“比茅厕还臭。”他嫌弃地掐住鼻子。我对他吐舌头,才发现嘴巴里还有沙粒。升级版的恶心。我想把沙粒吐出去但是没成功,反而不小心吞了下去。

我不理睬他,喘了口气又接着叫起来。“停车!我要死了!”

那一刻我瞥见我的蕾丝平底鞋已经磨破了。两只都是。一场灾难,我心想。这可是我最爱的一双鞋。现在磨破的口子里还填充着愚蠢的树枝。我叹了口气,发现妈妈还在替我擦拭腿上的血渍。

“放心吧,可可。我们的车是一辆四轮驱动,专门对付这种道路的,”爸爸说。

“我猜你的屁股是被荨麻刺伤了,”她说着,又近距离检查了一下我的屁股。多谢了,妈妈。好家伙。还有什么尽管放马过来。“似乎是你在撒尿的时候有东西擦到了你的屁股。”

“我要出去!停车。妈妈,快让爸爸停车。他这样会弄死我们的,”我大喊大叫了三分钟。那简直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陡最滑的盘山公路。

“刺荨麻?”爸爸问。“你们得当心那些东西。灌木丛里有一些相当毒的植物。还有,我应该是警告过你的——不光你,你们所有人,让你们当心这里的蛇。现在这个季节还是有蛇出没的。这块区域还有最毒的东部棕蛇。”

第一次意识到现实可能比我预想的更糟糕是车子行驶在路上的时候。爸爸居然还能乐观地称那条路为“车道”。

“蛇?”我问。这是我两个月以来对爸爸说的第一个词。“蛇?”

但就像人们说的一样,现实,会-咬-人。甚至大嚼特嚼。它磨牙吮血,将人碎尸万段,连皮带肉囫囵吞下,最后,吐出点骨头渣渣。

我的情绪至此全线崩溃。我号啕大哭,涕泗滂沱,抽抽搭搭,大放悲声。这样一直循环了两个小时。

我曾有一个位于市中心的家,咖啡馆和海滩都触手可及。可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竟会终止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接下去的一年里,我将会成为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民——我几乎快要默认这个事实了。埋头苦干造房子对我来说也不再是什么难事。甚至,对于距离市区两小时车程这件事,我也不再大惊小怪了。

我的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山沟沟里来,对着奶牛成群的牧场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躲避毒蛇猛兽、针刺植物还有吸血水蛭?我已经毁了我最好的一双鞋子,还得忍受在灌木丛里上厕所?这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然而,接下去还有十二个月,我没有出路可言。

一个星期还没到,我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穴居人。

就这样,我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