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他放好行李,拿着一张纸便出门了。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许愿办完出院手续,和前来接他的应晓雨一起上了辆出租车。回家路上,应晓雨接到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之后告诉许愿:“出事儿了,我可能得出趟差。”许愿问怎么了,她说:“四川汶川发生了八级地震,台里让我们组建一个报道小组,随时待命,这是大事儿,我必须去!”说罢她中途下了车,换乘了一辆出租车直接飞奔去了电视台。
纸上是一个表格,他让刘科科帮他查了308路公交车经过的每一站附近的小区名,打算一个一个去找。他不敢告诉应晓雨,准确地说,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种多么愚蠢的方式,可是这也是唯一可能找到苏暮雪的方式。这突如其来的地震,让等待了五年的他更迫切地想要找到她。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眼看着青春都快过完了,每虚度一天,就少了一天与苏暮雪相见的时间。
“好!”
许愿拿着那张纸,走在一些不曾去过的路上。有的小区可以自由出入,他便挨家挨户地敲门;有的小区不让进,被保安驱逐,他便偷偷递上香烟,拿出苏暮雪的照片,问询是否有这样一位住户。他每找完一个小区,就拿笔划掉一个名字,再把那张表格收好,去往下一个。
“那我们去别的地儿。”
这几天,全公司都在讨论着这个轰动全国的新闻,柏千阳跟大家一起在网上浏览了现场图片,震惊不已。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看,是夏舟发来的短信:刚看到新闻,庆幸我们还这么幸福地活着。柏千阳回了句:我在上班,别胡思乱想。然后快速地删掉了短信。这时电话响起,是萧潇。
“我爸妈在家。”
“柏千阳,我要你现在出来。”
“去你家吧!”萧潇在他耳边轻声说。
“出来干吗?”
萧潇在柏千阳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得意扬扬地看着他,像个精灵一样,笑得迷人。柏千阳出神地看着她的脸,也凑过去亲了一下。萧潇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我要跟你做爱!”
“那你现在有了!”
“别闹,我在上班呢!”
“没有。”
“我不管,你现在出来,立刻!马上!”
“那你……有女朋友吗?”
“你今天怎么了这是?”
“全靠你爸提携。”
“看到地震的消息了吗?有个女孩儿没来得及见她男朋友最后一面,前一小时他们还挺甜蜜的,我觉得好难受,好害怕哪天突然见不到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想来是被网上的新闻感动了。
“那你挺牛的啊,这么年轻就在北京买房子了,难怪我爸夸你是青年才俊!”
“傻瓜!”他被逗笑了,拿着手机走到无人的角落,“我们在北京好好的,要见随时可以见,别太悲观了。”
“买的,小户型,刚搬进去。”
“那我今晚要去你家住!”
“那房子不错啊,租的买的?”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方便。”
“东四环的瞰都。”
“为什么?你干吗总不带我去你家,是不是藏了别的女人?”
“花光了再说呗,大不了嫁人,找个比我爸更有钱的!”她喝光了最后一口,然后顺手一扔,易拉罐准确无误地飞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对了,一会儿送你回家,你住哪儿?”
“听话啊,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爸妈在家呢,我们老家的传统,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不能见父母……”
“钱花光了怎么办?”
“那咱们结婚不就完了吗?这样不就可以见他们了!”
“拐弯抹角多恶心,我也不想一边花我爸的钱,一边假装自己是个勤奋刻苦的‘五好青年’。被他送去香港读书,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这几年,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踏踏实实地做个社会寄生虫。”
“这不是还没跟你爸说嘛,给我一点儿时间,别太急了,小心你爸断你粮,好吗?”
“你倒是挺直接的。”
“行吧,那你亲我一下。”
“但我不需要赚钱啊,我爸赚那么多钱,总得有人花吧?我又不用养家糊口,他就我一个女儿,那我就勉为其难,慢慢帮他花呗。”
他对着手机轻声亲了一下,安抚了半天才挂断电话。
“毕业了不都得马上工作吗?不然怎么赚钱?”
他拿着手机发呆。满毅迎面走来:“千阳,开会了,公司想为这次地震捐一些钱,等灾后重建时,再出资在那边修一个图书馆,一会儿商量。”
“我还没想好呢,不过……为什么毕业了就要工作?”
满毅已经从他表哥的公司离职,被柏千阳拉来骄阳做他的助手。他虽然不够机灵,但做事细致,踏实刻苦,最重要的是他是仅有的一个现在能让柏千阳信任的人。
“那你去哪儿啊?”
柏千阳走进会议室,打开电视,《整点新闻》正在播放着灾后的救援工作,应晓雨担任这次的出镜记者,正在采访被安置在安全区的灾民。
“来骄阳?我才不来这破地方呢,又老又旧,像个巨大的棺材,我爸公司出的那些书都是垃圾,我从不看。”
许愿路过一家电器城,有些失落,表格上的小区基本上找过了,却没有任何收获。身边的橱窗里摆放了一台电视机,正播放着应晓雨报道的新闻,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起来。在一个慰问灾民的镜头中,他隐约看见有个志愿者的身影像极了苏暮雪,他把脸凑得很近,贴着橱窗的玻璃,生怕错过一个画面。那个身影正在给安全区的灾民分发矿泉水,一个侧身,她的脸晃过镜头,许愿非常确定那就是苏暮雪。
“我还没问你呢,你毕业了打算做什么工作?不会也来我们骄阳吧?”
他拿起手机,打给了应晓雨:“晓雨,你在哪儿?”
“那我们以后常来。”
“我在成都机场,准备回北京了,台里换另一批记者过来接替我们。”
“爽得不像话!”他的心还在嗓子眼儿,魂儿还没从云端下来。
“我在你的报道里看见苏暮雪了!”
“爽不爽?”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你确定吗?当时人太多,我没有留意。”
两个小时后,两人累瘫在路边。萧潇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打开,递给柏千阳一罐。
“我确定,我要去找她!”
一会儿,车在东四环附近的一家卡丁车俱乐部停下。两人换好装备,上了车,开始飞驰起来。这是柏千阳第一次开卡丁车,因为底盘低,所以感受到非常强烈的速度感。那风驰电掣的轰鸣声,让柏千阳找到一种驶离了地球表面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抛之脑后,刚才在会所的沉闷一扫而光。
“什么时候?”
“哪儿哪儿都有意思!”
“现在!”
“哪儿有意思了?”
他迅速挂断了电话,冲到街口拦了辆出租车。
“对啊,最烦我爸带我来这种地方,还好在人群中发现了你这么有意思的人。”
到家后,他拿了身份证,匆忙地塞了几件衣服在包里,然后直接往机场跑去,买了张最近的机票,还需要等两个小时。他在登机口踱来踱去,设想着与苏暮雪见面的第一句应该说什么,他的心有些乱,于是他深呼吸,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按照刚才新闻里提示的地点,苏暮雪现在就在都江堰安全区,这个新闻是昨天录制的,那么现在她应该还没走,所以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就能见到她。久别重逢,她会激动吗?是否应该若无其事地说一句“好久不见”?还是应该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说“我找了你好久”?他很矛盾,倘若当初海报上的照片是真的,那么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现在的她呢?
他张开眼,见她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那套昂贵的礼服被她揉成一团,扔在后座上,笑着问:“你刚才憋坏了吧?”
飞机到了。他忐忑不安地下机,到达成都后他跟几位北京同行的志愿者一起,在成都报名参加了灾后救助队,坐上了去都江堰的大巴。
“好了。”
他跟其他志愿者一起负责救灾物资的搬运,每到一处,他都会问:“你见过一个名叫苏暮雪的女孩儿吗?北京来的,这是她的照片!”他无比期盼着对方肯定的回答,但得到的总是摇头。他非常确定没有看走眼,那个侧脸,就是苏暮雪。休息的空当儿,有人对他挥挥手,叫他去吃饭。他笑着摇头,拿着苏暮雪的照片去了另一个营区。
柏千阳疑惑地闭上眼睛,萧潇娴熟地脱掉礼服,从包里拿出一套运动装换上。
一直到了晚上10点多,有个战士看了看他手里的照片,说:“刚才有人来问过了。”许愿不解,说:“怎么可能?”那个战士见有新的矿泉水和食物运来,马上冲过去帮忙搬运。许愿见状也过去帮手,只见那卡车上站着的人竟然是柏千阳。
“你先闭上眼睛。”
柏千阳搬起一箱水,递给许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去哪儿?”他问。
许愿接过水:“下午到的,你呢?”
她的司机在门口等着,两人上了车。车在环线上飞快地行驶着,北京的夜晚奇妙而璀璨。
柏千阳:“我中午就到了,公司捐赠了一些物资,我也一起过来看看。”
“他马上就喝大了,根本不记得你来过!”
好不容易救灾物资搬完了,柏千阳下车,跟许愿走到人少的一旁。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知道应该聊点什么。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你爸一会儿找我怎么办?”
许愿:“他们说有人也在找苏暮雪,是你吧?”
“行了,别装了,这儿太没劲了,咱们走吧,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儿!”她不等柏千阳回答,伸出手拉着他往外跑去。
柏千阳:“除了我还能有谁?在电视上看到她了,所以顺便问了问,如果能碰到当然好,没碰到,那也是没缘分,五年多没见了,真见到,也不知道说什么。”
“不敢不敢。”
刚说完话,发生了余震,地面晃动起来。柏千阳背后的墙面眼看要倒塌,头顶一块巨大的预制板要砸下来,许愿一把抱住他,扑倒,躲过了那块预制板。一片尘土扬起,其他人涌过来,打着手电筒,问:“没事吧?”
“柏千阳……”她小声念着他的名字,“有意思!我爸说你很聪明,像他年轻的时候,但我觉得你比他帅,也没他虚伪。”
柏千阳拍了拍身上的灰,四处摸了摸,说:“好像没事。”回头一看,许愿的额头磕破了,正流着血。柏千阳赶紧扶起他,大声说:“你们谁有药,我哥们儿受伤了!”有个护士拎着医药箱过来,熟练地为许愿清洗伤口,还好只是磕破了皮,不用缝针。
“嘘,你爸听见我就惨了,我现在还要靠他赚钱呢!”
那卡车发动,即将去另一个营地。
“喂,你根本是懒得穿西装对吧?你也嫌这儿装腔作势?”萧潇俏皮地问,大方地坐在他身边。
柏千阳:“走吧,她不在这儿。”
萧潇被他逗乐了,萧天翔见他们已经聊上了,便借故去应酬其他客人。
许愿:“是不是我们没找仔细,漏了什么地方?”
“你好!”柏千阳有些惭愧地说,“萧总临时通知我来的,所以穿得比较随便,不过……其实他早点通知,也一样,我家根本没有西装。”
柏千阳:“不会的,我找一下午了。”
“嘿!”萧潇毫无顾忌地盯着柏千阳,他是今天这个party上唯一没有穿西装的男人。
许愿四处看了看,一片废墟,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千阳,我介绍一下,”萧天翔声调很高,应是喝了不少,“这是我的女儿萧潇,港大学金融的,刚毕业,你们年轻人多交流交流!”
柏千阳:“走吧!”
萧天翔身边跟了个漂亮的女孩儿,瘦小但气质出众,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可爱的邪气。柏千阳注意了一下,她手上戴的是卡地亚限量版的手镯,穿了一件香奈儿最新款的小礼服。
许愿点点头,两人上了卡车。那车缓慢地行驶着,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柏千阳看见许愿打过来的时候,原本是要接的,那时他在萧天翔的一个私人party上。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一看,萧天翔满面红光地向他走来。他想,许愿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于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热情地站了起来。这是萧天翔和朋友搞的一个红酒会所,位置有些偏僻,但每周都能吸引来他那些好酒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另一辆卡车抵达。苏暮雪从车上跳下,跟志愿者们说,到了一些药,大家可以跟护士报备一下需求,然后由护士统一领走。
许愿挂断了电话,心想:“他可能正在忙吧。”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这一片废墟,叹了口气。
电话响了很久,但他没有接。
阿西达卡:我看见她了,到了都江堰,却还是错过了。
应晓雨走后,许愿拿起手机,打通了柏千阳的电话。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但他想告诉柏千阳,他看见苏暮雪的姑姑出现在了308路公交车上。他现在腿上有伤,如果真的要用这么笨的方法来找她,愿意帮他的人应该只有柏千阳。
幽灵公主:也许你看错了。
“我先走了,有需要随时叫我,过几天出院,我来接你。”应晓雨起身,“好好养伤吧,别为了找她连命都不要了!”
阿西达卡:不可能,我可能会认错别人,绝不会认错她。
两人都不再说话,应晓雨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接过来啃了一口。
幽灵公主:如果你们总是错过,说明她本来就属于跟你相反的方向。
“找到了又怎样?你愿意让她看见你这个样子?”
阿西达卡:没关系,如果还没到时间,那我可以再等等。
“她肯定不会转车!哪有转车来逛超市的,所以住处不会离超市太远,最多三四站地!”
幽灵公主:值得吗?
“你有病!”应晓雨坐在病床边削苹果,“真不知道说你聪明好,还是愚蠢好,一条公交车线路,十几站,每站附近有那么多小区,每个小区有那么多户,你怎么找?而且万一她还要转车呢?”
阿西达卡:我觉得,人这辈子做的一些事情,并不一定要看值不值得,找到她已经变成了我的一个理想,像太阳那样在那里熠熠生辉,这让我觉得在北京经历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轻微骨裂,不算太严重,但医生还是建议许愿今天住院。他丝毫没有为错过投资人后悔,反而暗自高兴,308路,只要按照这趟车停车的路线找每一站附近的小区,总能找到的吧?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应晓雨。
2008年8月8日,漫天烟花。
他试探着动了下,钻心地痛,只好点点头。
北京,让人心碎的北京,缤纷灿烂的北京。七年前,萨马兰奇宣布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举行,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整个北京都在这个夜晚沸腾,在四环上飞驰的车、路过鸟巢时正巧看见夜空绽放的巨大烟花,像要把所有的黑暗燃烧殆尽。这是无数人期待的北京,也是无数人想要离开的北京。一座座高楼林立,万家灯火孕育着人们的爱恨情仇。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故事,每一扇窗户都是一个传说,而其中的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主角。
许愿这才意识到,腿痛得无法直立,那中巴车司机慌张地下车,问:“我……我送你去医院吧?”
四环上的那辆车里坐着萧潇和柏千阳,他们赶着去盘古大观看奥运会的开幕式直播,萧天翔在那里包了一个厅,邀请亲朋好友共襄盛举。但他们俩迟到了,萧潇一路都在发小姐脾气,责怪晚饭时柏千阳迟到,导致现在赶上堵车的点,看不到开幕式直播。
绕过了两条街,他已经跑得满身大汗,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在路口拐弯处,他终于停了下来,一辆中巴车开过,没留意到他的出现,撞倒了他。他躺在地上,看着那辆公交车远去,记下来了,是308路公交车。
“早知道晚饭随便吃点。”柏千阳说。
如果那真是苏暮雪的姑姑,找到她就一定可以找到苏暮雪了。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在哪儿,忘记了接下来要见的投资人。他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慢慢地安心过上没有她的生活,但任何时刻,只要见到跟她有关的人,得到一丁点儿关于她的消息,自己依然瞬间被击垮,猝不及防。
“凭什么晚饭随便吃啊?这家西餐厅,我好不容易订上位的,而且有紧赶慢赶吃西餐的吗?都怪你,都怪你!”
他跟着公交车一路狂奔,不断穿过人群与车流,用力地挥着手,可那辆公交车并没有停下来。
“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我补偿你!”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对卖煎饼果子的摊主说:“对不起,我不要了……”然后朝那熟悉的身影奔去,但她上了辆公交车,随后关上门,朝前开去。
“怎么补偿?晚上不许回家!”
他想起来了,那是苏暮雪的姑姑,大学时他曾经见过两面。
“本来也没打算回家啊,今天陪你。”
网站迅速地扩张,急需资金支持,这不是他们俩的积蓄负担得起的。刘科科找到了一个投资人,愿意在这个阶段提供一些帮助,于是约了许愿跟这个投资人见个面。下午一点,许愿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打算在附近买个煎饼果子充饥。他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两个塑料袋从不远处的超市走了出来,她五十上下,头发梳得整齐,穿得简洁但端庄。
“今天正式跟我爸公开咱俩的关系,你紧张吗?”
正要敲回车键,想了想,又删除了,发了句:很晚了,早点休息。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你爸又不是魔鬼。”
他打出一句:你是苏暮雪吗?五年了,我一直没问过,我知道你就是她!
“他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让你这头猪给拱了,他肯定想掐死你!”
幽灵公主:陪伴是相互的,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孤独的呢?
“那我死了,他女儿就得守寡了。”
阿西达卡:当然需要你的认同!这些年,最孤独的时刻都是你在陪着我。
“我大不了再找一个。”
幽灵公主:你没有征求过任何人的意见,说明你内心是笃定的,你看现在这网站短短几日便声势浩大,我想也不必多我一个人的意见了吧?
“这么绝情,那我还是不去了,我可不想死。”
阿西达卡:创办这个网站,你觉得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傻瓜,我怎么舍得你死,我爸要是不同意,我就从盘古楼顶跳下去!”
幽灵公主:我在你的网站上看见你们联大的校友撰文怀念,写得很动人,相信那条路上发生过很多故事,你也遇到过很多人。
那辆车消失在车流之中,开幕式已经开始了,他们想必是赶不上开场了。其实萧潇并不是那么在意开幕式,她只是不想第一次和柏千阳以恋人的身份见萧天翔时迟到得太过分。
阿西达卡:你怎么知道?只有联大的学生才知道这件事。
夏舟此时正坐在电视机前,柏千阳在家匆匆吃过晚饭,急着出去了,他现在事业蓬勃发展,说是老板安排了饭局,不得不去。这些夏舟都理解,她不是不识大体的小女生,天天窝在家里的男人有什么出息。从家里的阳台上,可以遥望鸟巢,也能看见上空的烟花朵朵。这套房子是夏舟出的钱,写了柏千阳的名字,她没有告诉家人,因为他们一定会反对。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让两人关系更稳固的事情了,无论如何,他们在北京有家了。在此之前,柏千阳一定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至少现在,他知道累了、倦了,应该回哪儿。
幽灵公主:在,正在看你的木兰文学网,界面很好看,很久不见这样的木兰花,而木兰路现在种的却是无趣的冬青,美好的画面变成了回忆,令人叹惋。
“只要最后还在一起,难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夏舟想了想,看着家里四处都是柏千阳的东西,觉得心头一阵温暖。
他点开幽灵公主的对话框,问:你在吗?
美好的北京,薄情的北京,疏离的北京,欢喜的北京。
木兰文学网悄无声息地上线了。他只是在博客上草草地宣布了这个消息,谁知到凌晨两点,竟然有两万多名网友在木兰文学网注册了ID。刘科科半夜打来电话:“我说得没错吧,《木兰》的读者都知道你,他们愿意追随你,网站上不但可以发表作品,还能实时交流,比等待一本书的出版更有参与感。”
当李宁飞向天空,点燃圣火的时候,满毅正在接听家里的电话。爸妈开始催婚了,说如果他再不带个女朋友回家,就要安排相亲,他一个劲儿地解释北京的工作艰辛繁忙,没有时间。爸妈说:“那你就回来呗,在老家找个安稳的工作,生了孩子还能两家轮流给你带。”满毅捂着额头说:“我要看开幕式了,求求你们别吵了!我头疼。”爸妈一听,闹心得更厉害:“儿子啊,这么大的北京你就找不到一个姑娘陪你一起看开幕式吗?你要回来,爸妈能给你找一打!”他挂了电话,想了想,然后打给了沙璇,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她了。之前还想借口照顾她,经常可以上门看看,但她找了老家的表姐来,便没什么理由常去了。她没有接,满毅想,可能孕妇都睡得比较早吧。
他们注册了“木兰科技”,法人和大股东是许愿,没有钱租CBD的写字楼,便在附近的小区租了个两居室。公司除了许愿和刘科科,还有两个刘科科的学弟,一个辅助他们的工作,另一个做美工。四个人的公司就这么简简单单成立了。许志新听说儿子创业,自然是担心的,打过几次电话,见许愿态度坚决,也只好说:“我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现在的事情,但的确,现在和我们那个年代不同了,你们认定了就去追吧!成功的定义有很多种,或许你的那一种才是正确的。”
沙璇在这一夜被送进了医院,比预产期稍早了一点儿,还好有表姐在。表姐是农村人,干粗活、重活长大的,身强体壮,轻轻松松把她弄上车。沙璇握着表姐的手,激动地说:“这个孩子终于要来了,我等了好久,8月8号,好日子啊,孩子的命好!”分娩的过程很顺利,是个女儿,平安健康,除了孩子的爸爸不在,其他一切都好。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在第二天发了条短信给满毅,说母女平安。满毅或许是在忙,他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恭喜。表姐抱着女儿,沙璇看了看,无精打采地说,不像我也不像她爸,这样好,我俩命都不好。
刘科科自信而坚决的态度打动了许愿,其实他一直在思索着未来的方向,刘科科刚好出现了。许愿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思考这件事,便匆忙地开始准备了,没有仪式,也没有通知太多人,他拿出了这些年的积蓄,跟刘科科一起步入了创业大军。许愿觉得一切都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仿佛做出任何决定都只是顺应它的安排而已,换作从前,他或许会瞻前顾后地担忧一番,但这次他没有,做不了《木兰》,他便一无所有,也没多少东西可以失去了。
应晓雨和蜗牛作为这次奥运会开幕式的特派记者,在现场忙碌着,快要结束时,两人在鸟巢外合了一张影。
许愿沉默地倒了两杯酒,自言自语地说:“就叫‘木兰文学网’,也不错。”
应晓雨:“还记得2001年吗?我们在湘西,篝火边,一起等萨马兰奇宣布这个让人振奋的结果。”
刘科科:“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呢?”
蜗牛笑了笑说:“当然记得,本来我爸妈要带我去上海玩儿,我打电话到你宿舍道别,沙璇说你们约了去凤凰玩儿,我才临时决定也跟去凤凰的。”
许愿:“好主意!但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呢。”
应晓雨打着哈哈说:“少来这套,我才不信!”
刘科科:“咱们可以做付费阅读,也可以与传统出版社合作。网上有很多大神级的写手,咱们把他们招至麾下,成为我们‘木兰’的特约作家,未来版权管理越来越规范,木兰能拿下这么多作品的版权,分分钟能变现啊!”
蜗牛也笑着,不置可否,仿佛真的只是开了一个玩笑。应晓雨当然知道,每一次的巧遇,一定是有一个人在偷偷地努力。
许愿沉思了片刻,笑着说:“听起来不错,但互联网烧钱那么厉害,咱们这个网站怎么赚钱呢?”
回到采访车时,应晓雨突然看见停车场有个熟悉的身影。她伸长脖子,慢慢朝那个方向走过去,但那个身影已经上车,离去。
刘科科:“你听我说嘛,这几年其实我一直都关注着你的动向,甚至把你的博客设置成了我的浏览器首页。以前我了解不够,现在才知道原来网络上有这么多热爱文学的人,我研究了一下现在的传统出版业,其实已经在慢慢走下坡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习惯网络阅读,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人热衷于手机阅读,而网络写作也变得更严肃、更职业,互联网的文学阵营,其实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我在想,既然你退出了《木兰》书系,那有没有可能我们创建一个名叫‘木兰’的文学网站,提供一个全新的网络平台给热爱文学的人?我关注了《木兰》书系的诞生过程,太不容易了,但那是传统出版,如果能有这么一个权威的文学网站,也可以给这些作者提供展示自己作品的机会,带来的成就感也是一样的。你的博客有这么好的粉丝基础,而你又是《木兰》的创始人,咱俩联手,你做内容,我管技术,何乐而不为呢?”
蜗牛:“看什么呢?”
许愿:“什么?你说笑的吧,当年抢我饭卡还不够!”
应晓雨:“我好像看到苏暮雪了,不过可能是眼花……”
刘科科:“我打算跟你混!”
蜗牛:“走吧,就算真是她,她也走了。”
许愿:“不找,你喝西北风啊?”
应晓雨:“我真想知道,我们再一次重逢会是什么样子……”
刘科科:“这就是我想跟你聊的,我不打算找工作。”
蜗牛:“听过一句话吗?”
许愿:“那你应该已经开始找工作了吧?按照你的学历应该很好找。”
应晓雨:“什么?”
刘科科:“好,也不好。美国自由,美国有真正的青春,我舍不得回来;不好,是因为在美国,中国人还不如黑人,工作机会并不多。现在在北京多好,今年奥运会要在北京举行,未来的发展空间更大,我希望有机会能留在北京!”
蜗牛:“重逢是一种修辞,用来形容时光荏苒。”
许愿:“美国好吗?”
应晓雨:“说得好,时光荏苒,我们都变了,既然重逢有那么多可能,就一定有不快乐的可能,所以不如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吧。”
在刘科科的建议下,两人约了在丽都附近吃饺子。正是饭点,饺子馆里一片喧哗,许愿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来,还是那么瘦,脸上的机灵劲也没变。两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几句寒暄话之后,饺子上桌,他们之间仿佛没有时间的断层,直接切换到了626宿舍模式。
从鸟巢回家的车上,金岳握着苏暮雪的手。
他回复道:死鬼,这么巧!我也在北京,饭卡在手,快来抢。
金岳:“开幕式挺热闹的!”
他对着电脑笑了出来,原来是当年联大的室友刘科科,那个经常抢走他的饭卡、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儿,他是626唯一非中文系的学生,学计算机的,给大家当了四年电脑维修员。毕业后他去了美国留学,许愿记得刘科科是宿舍里第一个离校的,走的那天抱着许愿哭个不停,许愿拍着他的背哭笑不得:“别哭了,他们看到,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他走以后,这几年也断了联系,没想到他已经回国,也正巧在北京。
苏暮雪:“是啊,当年萨马兰奇宣布中国申奥成功的时候,我跟同学在湘西玩儿,大家围着一堆篝火,等他说出那个结果的时候,激动得一起绕着火堆跳舞,今天亲临现场,感觉很特别!”
对方马上回复了:死鬼,我是跟你睡了四年的上铺,科科,我在北京。
金岳:“七年了,真快。”
他给这ID发送了一条私聊:你是……
苏暮雪:“小驰呢?今天怎么没带他来看?”
在一大片留言里,有一条吸引了他的注意:许愿,吃过你几年白食,回来报答你了,希望可以联络上你。ID名为“睡在你上铺的兄弟”。
金岳:“不管他,他要跟同学一起,不想来凑热闹,说在电视上比现场看得更清楚。”
许愿又打开博客。他的博客聚集了很多网络文友,大家借助他的阵地交流着文学与写作经验,他也在博客上实时更新关于《木兰》的最新进展。从最初想要通过博客找到苏暮雪,到回忆两人走过的木兰路,再到有了创办《木兰》的念头,许愿的博客“许愿池”变得像个真人秀,让网友们亲眼见证了《木兰》的诞生,面对他的退出,众人不无感伤。
苏暮雪:“跟同学?女朋友啊?”
幽灵公主回了一个笑脸。
金岳笑了笑:“谁知道呢?他也到了当年你认识我的年纪了。”
阿西达卡:说得好像你以前见过我似的。
阿西达卡:你看开幕式了吗?
幽灵公主:你长大了。
幽灵公主:看了啊,我去了现场。
阿西达卡:呵呵,但木兰路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呀!《木兰》以一种独特的姿态存活下来了,我陪伴它的缘分也到此结束。对我来说,也应该再仔细想一想自己的职业规划了,我并不认为他们把我换了是多么不堪的举动,反而我认为他们足够尊重这个品牌,并且愿意投入更多的力量把它做得更好,那么对我来说,好像更让人兴奋呢!
阿西达卡:真的吗?怎么样?
幽灵公主:可“木兰”不是你心中的木兰路吗?
幽灵公主:还不错,不过人太多,或许在电视机前看会更清楚。
阿西达卡:所以它现在枝繁叶茂,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嘛。
阿西达卡:真羡慕你,我倒挺想去凑凑热闹的。
幽灵公主:你付出了很多心血。
幽灵公主:为什么?
阿西达卡:一点儿都不,但并不是不爱这个项目。
阿西达卡:这对我来说挺有意义的。那一年宣布申奥成功,我跟她在一块儿,七年过去了,当开幕式正式举行的时候,我们却分开了,命运很爱开玩笑。
幽灵公主: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吗?
幽灵公主:回忆是用来分享、珍藏的,不是用来背负的。不要回忆了,往前看吧,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慢慢发现北京的美好,既然选择了漂泊,就不要总是提醒自己是为什么而来,不要为了找一个人而忘记了沿途的风景,这才是漂泊的意义。
《木兰》出到第四本便停了下来。准确地说,是许愿主编的《木兰》停了下来,这套书在市场上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优质品牌,远洋出版认为这个品牌有机会做得更主流,于是换了一位知名度更大、更有影响力的作家来担任主编。许愿在博客上发布了退出《木兰》书系的声明,数百名网友留言安慰他。幽灵公主也担心地给他写来长信,希望他不会被这样的现实击溃,出乎意料的是,许愿非常淡然地接受了这件事。他跟幽灵公主解释道,自从决定把《木兰》的品牌所有权签给远洋,便已经做好了换帅的准备,这是《木兰》在发展的路上必经的变化,但把这个项目做成了,便是实现了自己的心愿,那么未来是不是需要一直陪伴着这个项目,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阿西达卡: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