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秋天,一阵秋雨过后,北京转凉。
他们几人越来越少见面。大家内心都知道,短暂的热闹与欢愉带来不了什么,他们都要自己去面对人生的难题。互相勉励、互赠鸡汤这种方式,在毕业之后已经不管用了,他们所要做的,是狠下心肠,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尽管前方并不一定是他们最初想去的地方。
柏千阳趁着周末,一个人去逛书店。他走马观花地去了好几家民营书店,在畅销书的专柜上看见重要的位置都被他旗下的作品占据了,随手拿起一本《我回唐朝当皇帝》,再拿起一本《天使街的鲜花店》,都是时下热卖的畅销书。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垃圾,他自家的书柜里从不会陈列,但这是他的事业,他的目的很单纯——不走心,只赚钱,他要名要利。这样清清楚楚地分开工作与生活,反而更开心。来北京之前,很多人跟他说,北京是一个包容的城市,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现在他觉得这句话是放屁,北京很包容,它虽然容得下各种各样的你,但它也只会让一种你过得开心,那就是不停地往上爬,有名有利的你。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个城市里过得快乐风光,否则你就做个底层的loser,又何必赖在这里自取其辱?
柏千阳笑呵呵地吐了口烟,然后迫不及待地发了短信告诉许愿这个好消息。
他也发现了玉蝴蝶的新书,在层出不穷的新作家打压下,她的热度大不如前,柏千阳拿起她的书翻了翻,笑了笑,放回原位。他猜得没错,过不了多久玉蝴蝶就会被取代。这样的操作模式,策划人才是真正的灵魂,作家只是棋子,棋子是没有生命力的。
“谢谢萧总,我希望比当年的您更勇猛!”
同时他也发现了《木兰》,这套系列书一本接一本安静地面世,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却默默地出到了第三本。他打听了一下,销量还不错,它制作精良、考究,内容质量很高,精准地抓到了小众文艺青年的心,还有句拽拽的口号:我只想遇见懂我的人。柏千阳摸了摸有点牛皮纸质感的封面,有些欣慰,于是他把市面上已有的三本都买了。距上次在骄阳楼下餐厅不欢而散,他与许愿已经快一年没见了。
“当然,不过有一点我需要纠正一下,当年我被出版社开除,不是传说中所谓的与旧派观念作斗争,那美化了我。我只不过不满意传统出版社的薪金,渴望自己成就一番事业,所以离职创业。这在当时是不可理喻的行为,所以我看好你,你让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不过咱俩都混得挺好的。”他这样想,心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感伤。
“谢谢萧总,当然,您也要谢谢我帮您赚钱。”
夏舟任职的这家留学服务中心主要办新西兰的业务,她的工作是给一些基础语言不过关的学生做培训。她看着这些穿着时髦的小孩儿,觉得有些滑稽,高中毕业时她原本是可以去新西兰的,她的父亲想送她出国作为补偿,也得到了夏太太的认可,自己坚持考联大放弃了这样的机会,现在却在这儿服务这群要去新西兰的小孩儿。她的工作并不繁重,每天下午5点就下班了,她会走过一段拥堵的路段,然后再打车,在家附近的菜市场下车,买了菜带回家,确认柏千阳是否回家吃饭后再决定做几个菜。她挺享受这个过程的,渐渐遗忘了在长沙时那些阴郁的过往,每当母亲和在英国念书的哥哥打电话来时,她都千篇一律地回答“挺好的”“没问题”“我们过得不错”。她觉得只要跟柏千阳在一起就很好,以她的想象力也不知道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至少不会更差了吧?
“合作愉快,我专门为你成立一个项目研发部,你需要人手直接告诉我。”
打开门,夏舟看见柏千阳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换了鞋,把菜先放在水槽里泡着,给他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看见茶几上放了几本未拆封的书。
“那么答案是?”
柏千阳醒来了,睡眼惺忪地说:“回来了啊。”
“有种,我喜欢你!”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骄阳的各个部门我最熟悉,操作起来不需要磨合,而且不可否认骄阳依然是业界大拿,最关键的是,从哪里跌倒的,我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没事,我本来也醒了,暖气开了,有点犯困。”
“既然你有其他机会,为什么依然选骄阳?”
“这书叫《木兰》,是指我们联大的木兰路吗?”她坐下,拿起其中一本看了看,“许愿主编?是你那个哥们儿吗?”
“萧总,您没有时间想了,我今天来跟您谈,目的只有一个——我绝对不会把他们的品牌所有权放给公司。如果您不答应,明天下午您就会看到其他出版公司发布跟我合作的相关信息了,今天我敢走进来,就敢赌上自己的明天。”
“对,是他。”
“你要求在这个项目中,你个人要与公司共同拥有这几个新作者的品牌所有权,这个我需要想一想。”
她见他似乎没有兴致继续聊下去,于是放下书,去厨房做饭。这些日子她厨艺见长,在长沙时偶尔炒个蛋炒饭、煮碗面,来北京后她收藏了一个美食网站,每天照着菜谱来。有一次煎鱼,结果电脑死机,网页刷新不了,只得重启,但鱼已经下锅,重启那会儿生生把鱼给煎煳了。她把这些琐事在电话里讲给她哥哥听,言谈之间轻松欢笑着,哥哥觉得她是真的走出了阴影,至少已经接纳了新的生活。哥哥跟她同父异母,却是个善良的男孩儿,这些年一直很照顾她们母女。这可能是在这样残缺的家庭里长大的她比较幸运的地方吧。
“萧总是个生意人,这么好的生意怎么会不做?沈芸昭只不过是骄阳的一个员工,无非比我资深一些。之前您顾及她的面子,作为管理者要维持公司的平衡,我能理解。但现在面对这样的大生意,如果连她都可以左右您的判断,那么骄阳对于我来说也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柏千阳掏出一根烟,在得到萧天翔的许可之后,他点燃了它。
她做了冬瓜排骨汤、青椒猪耳、牛肉炒茭白,还蒸了一条鱼。对于两个人的晚餐来说算是丰盛,柏千阳有点饿了,大口吃了起来。
“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会答应你。”
“好吃吗?”她自己尝了下,觉得发挥稳定。
“萧总自己也不是一个那么守规矩的人,我听说当年您从出版社出来的原因,正是反对单位那些陈腐老旧的观念,才得罪了领导。如果能效仿萧总走同一条路,我没什么可遗憾的。”柏千阳甚至有些挑衅地说。
“挺好的。”
“你要求沈芸昭不碰这个项目,对公司来说,有些不合规矩呢。”萧天翔微笑着说。
“有个事情跟你商量一下。”
但狡黠如柏千阳,他绝不会真的孤注一掷。见萧天翔之前,他已经谈过了好几家出版公司,每一家都已经深入到了合约阶段,他胸有成竹地杀进萧天翔的办公室,将自己的计划——同步推出科幻、言情和宫斗三位新作者——阐述清楚,等他一句答复。柏千阳想好了,萧天翔一旦摇头,走出这个办公室的门,他就马上跟其他公司展开合作。
“你说。”
柏千阳在闯进萧天翔的办公室之前,已经是破釜沉舟的心态。不得不承认,是夏舟鼓励了他。她是个一旦认定就可以玩命的人,不像柏千阳那样瞻前顾后,夏舟说:“就算他不同意又怎么样,大不了你辞职,不在骄阳干了,我手里有钱,咱们可以挥霍好一阵子。”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感激夏舟,没想到几年不见,最后竟是她给了自己这种力量,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来北京的时候,家里给了我钱,一直也没处用,今天我妈跟我说,建议我们把房子买了,明年开始可能会涨价,不如趁早买了踏实。”
“合作愉快!”
柏千阳埋头吃着,没回答她,她猜想他或许是在思考着什么。
“杨总,我想好了,就按您说的办吧,马上启动《木兰》!”
“你别担心月供。”她放下筷子,“我看了一下,我们现在的这个小区有个九十平方米的小户型,但公摊面积小,两室一厅还挺不错的,现在才九千块钱一平方米,我爸给的钱,够付全款,我们只用自己花钱装修就行了……”
他转身往回走去,快步走到了杨总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杨总打开门,见是他,还以为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我觉得租房挺好,不想寄人篱下,你要买就买吧,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许愿回了一句:恭喜你。然后他收起手机,电梯门打开。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进去,电梯门又合上了。
“房子写你的名字,行吗?安居才能乐业嘛,有了房子……”
走到电梯口,手机又有信息,他打开一看,又是柏千阳。他说:兄弟,我找了萧天翔,他答应了我,正式启动新的作家孵化计划,由我主导,跟老妖婆无关,虽然没有你的帮助,但仍然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我不要女人的东西。”
许愿起身跟他握手,告辞。
他看也不看夏舟的脸,狼吞虎咽地吃着。她没继续说,担心往下说会让他更不耐烦,于是拿起筷子也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好,我给你一些时间,《木兰》值得多花一些时间。”
这一年来,他们没有做过爱,尽管他们像情侣一样生活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但每当她想靠近他的时候,他都会把她推开,侧身睡。三百多个夜晚,她无比渴望重温几年前的那种激动,无奈的是一次也没有,他从不跟她解释什么,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能忍,就这么过;你不能忍,那你就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他在浴室自慰,她躲在门口,听着里面隐约传来他低声的喘息,然后声音越来越急促,一会儿听见抽水马桶的声音。他若无其事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她却不敢问他。她想,可能过去的伤痛对他来说太沉重,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治愈吧。她不敢再要求什么,害怕连现在这样努力争取来的生活都失去。但她唯一担心的是,她并不确定两人现在这样的关系算什么。他似乎已经适应并依赖了这样的生活,两人也有了相濡以沫的默契,往后走下去,应该就要结婚了吧?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样想。
“杨总,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他吃完了,放下筷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个主播正聒噪地播报着娱乐新闻。她偷偷看了一眼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眼眶里闪着晶莹的东西。
“你不用担心,远洋会善待这个品牌。你作为这套书系的主编,只用完成创作上的工作即可,其他的部分由我们来操心,对于你和这些作者,难道纯粹一点儿不是更好吗?”杨总说话的时候习惯看着许愿的眼睛,这样让他看起来很真诚。
她默默地收拾好碗筷,然后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电视的音量很大,那主播一惊一乍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客厅忘了开灯,电视屏幕的光影晃动着,映在他们的脸上,她觉得有些刺眼,站起身想要开灯,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谢谢您的认可,但《木兰》这个项目我倾注了太多心血,我有义务对它负责到底,所以……”
她倒进他的怀中,他毫无铺垫地吻了下来,来得有些突然。但夏舟并不意外,她对曾经在一起的每一次激情都记忆犹新,所以当它再次降临时,她只是觉得稍有些晚而已。
“文稿我都看了,我觉得很好,也愿意出。不过,培养一个新的图书品牌是有风险的,也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与资金,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木兰》书系的品牌所有权必须在我们远洋,不然万一第一本影响不错,第二本你又拿去给骄阳出,我们怎么办?”杨总开门见山地说,并不像其他出版商那样绕来绕去,这让许愿好感倍增。
他抱着她走进房间,像从前那样把她放在床上,然后俯下身去。
“杨总,我的计划是,每三个月推出一本,每一本都有自己的主题,比如已经筹备得很完善的第一本,主题是‘回家’。从几百篇稿件中,我最终挑选了这三十篇,来自境遇不同的三十个人。他们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家,但对于文学的态度是非常虔诚的,大家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回家’这个词,写出的都是真情实感。最让我感动的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歌手,他是安徽人,在北京的地下通道唱歌已经十年有余,这是他在我的博客上看见征稿启事之后,投来的第一个稿件。他的文字很朴实,但很动人,而且他说,家就是一个永远想念但永远抵达不了的地方。这句话打动了我。当然,其他的作品也都很好,只是他们没有机会让人读到他们的文字,《木兰》是给他们提供的阵地。市面上有很多畅销书,但并不代表大家不需要这些,中国这么多爱书的人,总有一部分人是在期待我们的。”许愿这番话已经跟很多不同的出版公司说起过,大家都很认同,但最终同意出版的并不多。
茶水间里,应晓雨把调料撒在泡面上,准备将就着吃个简单的午饭,同事在外叫了一声:“晓雨,有快递!”她倒好开水,出门拿了快递,拆开一看,是许愿寄来的《木兰》书系第三本,主题是“初恋”。她边翻看着边吃泡面,她见证了每一本《木兰》的诞生,尽管与许愿身处不同的领域,内心对这套书也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或许是因为那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木兰路吧,它是她内心很重要的回忆。
杨总的办公室陈列了一些古董与木雕的小玩意儿,在落地窗能见到楼下环线上密集的车辆。他看过了《木兰》的书稿,又仔细研究了相关的文案,眼神里满是欣赏。他泡了工夫茶,娴熟地给许愿斟上。
蜗牛走了进来,拿了个板凳坐她身边,神秘地问:“准备好没?”
这时车已经到了远洋出版公司的楼下,许愿准备好了相关的资料给远洋出版的杨总提案,这是目前对《木兰》最有兴趣的一家公司。杨总是个有文艺情结的人,原本对许愿的骄阳背景有些顾虑,他很反感骄阳在出版圈横行霸道的做派,后来听说他为了《木兰》从骄阳离职,心里有些赞许,便亲自打给许愿,约他见面聊聊。
她点点头:“吃完面,就出发,跟他们约的是两点半在昌平的仓库里见。”
许愿想了想,回了一句: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一点整,两人坐着电视台的采访车出发了。
许愿在出租车上接到了柏千阳的短信,他说他跟夏舟又在一起了。没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之后,接到的第一条短信是这个。许愿并没有很意外,他一直认为夏舟不会这么轻易地从柏千阳的生活里消失。他问为什么。柏千阳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我太孤独了。许愿知道他的意思,拒绝他的邀请,从骄阳辞职,这对柏千阳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曾不止一次地跟许愿强调过:“只要有你在,我至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想必对许愿很失望吧,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我们的友情多么深厚,无论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什么,最终我们都要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许愿是一个人,柏千阳也是一个人,马路上这么多人,其实他们都是一个人。
刚上车,应晓雨把放在挡风玻璃旁的采访证藏了起来,蜗牛冲着她笑了笑。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应晓雨跟了很久的一条线,查出了北京一家做盗版书生意的公司,主要的仓库在昌平。她与蜗牛假扮书商找他们低价拿一批书,并声称接下来还想长期要货,提出要求去仓库看看,对方同意了。蜗牛准备好了偷拍的机器,跟应晓雨对好了台词,准备做一次深入虎穴的暗访。制片人最初担心两人的配合,但见他们准备完善,加上如今盗版猖獗,若能成功报道这一事件,算个轰动业界的大新闻,于是冒险同意了这次的偷拍行动。
“你搬过来吧。”厨房里传来柏千阳的声音。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司机把车停在离工厂约五百米的一个巷子口,应晓雨和蜗牛下车步行到了工厂附近的一个小卖部。
夏舟坐在餐桌边,听着厨房的水声,不知所措。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走来,瞄了一眼应晓雨,小声问:“是吴小姐吗?”她点头称是,那女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着她走。
柏千阳不说话,吃完了面条,喝完汤。他见夏舟也吃完了,于是把两个碗拿去厨房,打开水龙头清洗。
走到那家工厂,晓雨问:“怎么不进去?”中年女子笑了笑,说:“不在这儿,怎么可能在电话里跟你说真地儿。”他们继续朝前走,晓雨看了看蜗牛,有些焦虑,蜗牛知道她担心什么,他们没办法通知司机真实的地方,但眼下这个情况,也只能跟着走了。
“你刚走的时候,我撑不住了!”她随即紧张地抽回自己的手,拼命解释道,“但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几年过去了,我已经不想死了。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你,对你好,弥补我以前做的傻事,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我这么说可能挺自私的,但我没办法。我现在挺想活着的,如果能弥补点什么,我就会好过一点儿,偿还得越干净,我越有勇气活下去……”
大约又走了十分钟,到了一所小学门口,这学校看起来简陋,应该是给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读书的地方。中年女子回头看了看他们:“走吧,看你们挺老实的,不然不敢带你们来。”说罢,走进了学校大门。
“这是什么?”柏千阳握住她的左手,盯着那道疤。
他们到了学校食堂,从侧门进入,走过食堂后厨,再推开一扇门,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原来那盗版书的仓库藏在这里。中年女子介绍说:“跟我们合作,放一百二十个心,很安全,而且市面上出来什么,我们一周内就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没有错字、漏字,跟正版差不了太多。”
“那我就还给你,我搬过来好不好?给你洗衣、做饭,像以前那样照顾你,好不好?你别让我走了,我能帮你的,我爸现在对我很好,给了我钱在北京买房子,我们以后不用租房了。只要我能在你身边,我什么都给你!”她说的时候很激动,手上的伤疤像道闪电。
应晓雨随便拿起一本,翻了翻,除了封面的质感略差,内文印刷真的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她说:“当然放心,东西呢?”
“你还不完的,苏暮雪现在在哪儿,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还?”
中年女子:“你们要的货在里面,今天能付钱,就可以马上拖走,至于后续的合作,你们要得比较多,所以得跟老板谈。”
“等我把以前造的孽还完了就走。”
蜗牛:“他在吗?”
“你怎么才肯走?”柏千阳看了她一眼,继续问。
中年女子:“在,你们等一会儿。”
夏舟听了不说话,继续吃着面条。
应晓雨微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偷偷调整了一下藏在包里的针孔摄像机。那中年女子走进里面的办公室,然后带了位个头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
“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这么多年了,这是孽缘,我们俩好不了的。”
中年女子:“这是我们老板。老板,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吴小姐。”
“北京有你。”
应晓雨刚要伸出手,脸部的表情迅速僵硬起来。那男子也极为错愕。应晓雨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位相熟的老朋友。
“北京有什么好?”
她很肯定地说出了这名男子的名字:“韩家阅……”
“嗯。”
眼前这盗版公司的老板正是韩家阅。他并不是正经书商,两年前发现了这投机取巧的门道,便深陷其中,偏门生意越做越大,而沙璇并不知情。
“你打算一直待在北京了?”
韩家阅:“应晓雨……你是记者,是来暗访的吧?”
“来一段时间了,刚把工作落实,在一家留学服务中心做英语培训。”
应晓雨和蜗牛对视一眼,蜗牛小声说了句:“跑!”
“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他饿了,自顾自地吃着,也没看她。
韩家阅脑门青筋暴出,他大喊一声:“抓起来!他们肯定偷拍了,把摄像机抢过来!”一旁几位正在搬运货物的工人见状,冲了过来,追赶着二人。
他煮了两碗面,切了几片火腿,煎了鸡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了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柏千阳第一次做饭给夏舟吃。
蜗牛抓着应晓雨逃出仓库,学校正打上课铃,数百名小学生蜂拥过来,他们钻进人群,追赶二人的工人们被小孩儿挡住,无法靠近他们。
夏舟站起来,有些激动,一脚迈进去,差点儿因为腿软而摔倒。柏千阳扶住了她。
他们拼命地朝前跑去,到了小卖部门口,晓雨突然呼吸急促,摔倒在地。蜗牛回头扶起她,她开始大口喘气,手颤抖着从包里拿出治疗哮喘的喷雾,张开嘴喷了几次,才略有好转。那几名工人已经赶了过来,围住二人,蜗牛上前与他们打了起来,无奈几人身强体壮,蜗牛渐渐处于下风。其中一名指着应晓雨说:“她背了包,摄像机肯定在她身上!”其中一人上前扯住晓雨的包,没料到晓雨力气并不小,使劲拽着包不松手。蜗牛一脚踹开那抢包的男人,又拉起晓雨跑了起来。那追赶的工人操起小卖部的板凳朝他们砸过来,情急之下蜗牛挡住那板凳,砸中了后脑勺。手一摸,见红了。晓雨惊讶:“你流血了!”蜗牛:“不管了!”距离采访车不远了,他拉着她的手冲了过去,司机见到狂奔而来的二人,赶紧发动车子,打开车门,两人上车。
“进来吧。”他说。
一脚踩油门,采访车扬长而去,身后那追赶而来的工人越来越远。
夏舟抬头,看着他。
“报警!”蜗牛突然想了起来。
他连抽了好几根烟,看着天越来越暗,起身打开门。
应晓雨赶紧拿起手机。
“行了,知道了。”
天暗了。应晓雨赶到医院时,蜗牛已经包扎好了。
“没法报警啊,她又没干啥,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样?”蜗牛问。
“我不认识她,你们报警吧。”
“被公安局一锅端了,对不起,连累你受伤了!”
“您门口坐了个女孩儿,待一整天了,好几户业主都跟我们投诉,说看着怪可怕的,问她也不吱声,担心会出什么事儿,您能跟她说说吗?”
“没事,一点儿小伤。”蜗牛看着应晓雨一脸担忧的样子,安慰道。
“我是。”
“真惊险,知道嘛,这才是我理想中的记者应该做的。”她笑了笑,“该拍的都拍到了,只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熟人。”
“喂,请问是6D的住户柏先生吗?”
“多年前我说过,你负责揭露真相,我负责保护你,没想到我真的做到了。”
电话突然响起,是物业的负责人。
医院门口的路灯突然亮起来,应晓雨的笑容很动人。
从当年接到雅雯的电话开始,他便认定了,夏舟对他而言,就是一场避之不及的灾难。尽管她爱得那么热烈,但面对那种来势汹汹、人挡杀人的爱,他已经害怕了。这几年除了康一玉,他没有别的女人,北漂的日子里,他变得异常脆弱,不再像从前那样玩得起。这种孤独感时常会在深夜侵蚀他的心,但他又不得不承受着这种煎熬。只是偶尔想起曾经在联大附近和夏舟租住的那套民房,黄昏时刻,炊烟袅袅,他晾晒着刚洗完的衣服,夏舟拎着饭盒从不远处走来……他一度就打算那么混混沌沌过一生了。
回到家,打开门,应晓雨见家里一片狼藉,小心地走进去,看见沙璇正翻箱倒柜,像在寻找什么。
窗外从白昼到了黄昏,柏千阳一天都这样躺着,什么也没吃。
应晓雨:“你在干吗?”
她看了看左手的疤痕。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医生说她心有愧疚,需要把这些洗净,才能面对新的生活。她固执地找到了柏千阳的住所,她决定了,无论面对的是他怎样的态度,她都要用所剩无几的青春来偿还曾经犯下的错。
沙璇见她回来,冲了过来,伸出手:“给我!”
夏舟在柏千阳离开长沙后,得了抑郁症。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从噩梦中醒来,还是坐在家里的餐桌上喝着汤,或是走在车水马龙的长沙街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死。她割过一次手腕,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在浴缸里放满温水,用水果刀在左手手腕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然后把手放进浴缸的水里,据说这样不会太疼,可以静静地死去。事实上还是很疼,她疼得浑身冒汗,直到后来血流得越来越多,她渐渐觉得冷了,才不那么疼。她的妈妈发现了已经昏厥的她,与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把她送到医院。她的哥哥当时正带了一些礼物,代表父亲一家来庆贺她考上联大外语学院的研究生。她的妈妈在夏舟醒来之后,告诉她,如果决定死,请务必带上妈妈一起,因为如果她一个人自私地先走,妈妈会恨她一辈子。因为这句话,她决定尝试着活下去。此前态度极为强硬的夏太太,出于对夏家名声的考量,也决定给予这对母女更多的照顾。在一家人的安抚下,夏舟回到联大,开始研究生的学业。夏舟的妈妈在联大附近租了房子,陪伴了她三年,并坚持带她去做心理康复治疗。毕业后,她决定放弃去父亲的公司工作的机会,执拗地来到了北京工作。家人怕她的抑郁症再度复发,只得依了她的决定。
应晓雨:“给你什么?”
夏舟却并没有走。她在门口席地而坐,时不时看着路过的人,他们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奇怪女孩儿,投来诧异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人关心她为什么而来、为什么坐在这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沙璇:“你拍的素材!”
他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应晓雨:“已经放在单位了,你要素材干吗?”
柏千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猛地关上了门,把这个许久不见的旧友关在了门外。他并非因为按门铃的人不是康一玉而失望,而是夏舟的出现让他瞬间想起曾经最煎熬的日子。他原以为来北京的这几年已经把那些过往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她那张倔强又骄傲的脸再次出现,他瞬间被击溃了。原来他对她的恨意从来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减半分。他深爱的女人苏暮雪,众人眼中联大最有光芒的女孩儿,本来是可以拥有令人羡慕的一生的,她拿到了文秘班唯一的留校名额,毕业后在文学院做辅导员,对一个女孩儿来说,未来的路坦荡而明亮。但她被人举报夜不归寝,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罪名失去了这个名额,又因海报事件成为全校的笑柄。他不知道那段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很痛苦吧,否则怎么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学校,连毕业证都不要了呢?她跟所有人断绝了联系,几年来一直是个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门外的这个女人——夏舟。他心存对她的感恩,所以体面地跟她分手,来北京后换了手机号,将她的一切信息清空,他强迫自己将这个女人在自己的脑海里删除,否则他将背着沉重的悔恨过一辈子——若不是因为他,夏舟不会认识苏暮雪,也不会改变她的一生。
沙璇一把拉住应晓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现在带我去你的单位,把素材找出来!你不能报道,你一报道韩家阅就毁了,他现在无非赔点钱,你一报道,他名声都没了,以后怎么办?以后我和他怎么生活?应晓雨,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吗?我千里迢迢而来,也算个客吧。”
应晓雨挣脱了她的手:“沙璇,你醒醒吧!韩家阅现在是在犯罪,你怎么可以黑白不分?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做盗版赚来的!”
“你来干吗?”
沙璇:“我懒得跟你讲,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坚持要报道?”
“好久不见啊。”她的声音也略有些沙哑。
应晓雨:“对,这是我的工作!”
楼道的灯在闪烁,夏舟的脸上露出微笑,她看起来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
沙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他?!”
过了很久,她伸手按了一下,那尖锐的铃声传来,楼道的灯亮起。按了两次,并没有人开门,她决定离开,突然门打开了。柏千阳睁开惺忪的睡眼,他想着,可能是康一玉认输了,回头来找他。如果是这样,他决定利用康一玉,把她作为要挟萧天翔的筹码之一。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康一玉,他睁大眼睛,瞬间清醒了。
应晓雨:“韩家阅犯法,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他是被自己的贪念害的,我不希望你用我们的感情来绑架我。关于他盗版的新闻,明天《整点新闻》会播出,我一定会报的!”
清晨,有一个人穿一件白色棉袄,风把她的红色围脖吹得飘起,走在小区里有些扎眼。她站在一栋公寓面前,确定了这是她要进去的地方,一楼的防盗门紧锁,需要按门牌号,她正迟疑着,这时有人出门遛狗,她趁机走了进去。进电梯,上了六楼,声控灯似乎不够灵敏,楼道阴冷而黑暗,她找到了那间房,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按门铃。
沙璇:“行,应晓雨,我们俩完了!”
掐灭烟头,躺下,他沉沉地睡着了。
应晓雨:“沙璇,你能不能理智点?”
她怒目圆睁,摔门而去。柏千阳光着身子,看着她离开,然后又点了根烟,坐在床上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竟然觉得陌生起来。突然,他被烟呛到了,多年来从未如此,此刻却咳得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恢复平静。
沙璇:“我告诉你,我可以失去任何人,但我不能失去韩家阅,他刚向我求婚,谁伤害他就是伤害我,所以,对不起,我们没缘分做姐妹了!”
“你跟着沈芸昭那个老妖婆去死吧!”他一口烟喷到康一玉的脸上,然后掐灭了烟头。
应晓雨:“这个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告诉我,答案是什么?”康一玉凝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眼里有着剧烈的火光。
沙璇笑了笑:“但我怀孕了。”
五、四、三、二、一。
她说完便离开了。
柏千阳看着康一玉挑衅的眼神,她似乎对这场谈判志在必得。全骄阳都知道玉蝴蝶对于柏千阳的重要性,那是他事业的起点,他必将为此付出一切。
剩下应晓雨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柏千阳,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一直到此刻,我都喜欢你。我欣赏你在事业上的闯劲、你的聪明、你的身体,你的一切。但对你来说,我只是事业上的一枚棋子。可我很贪心,要的不仅仅是这样,玉蝴蝶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更想得到你,所以我今天来是跟你谈个买卖的。如果我们在一起,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我会跟萧总说,玉蝴蝶想要继续运营下去,必须由你来主控,否则,我一定有办法让这个品牌身败名裂,谁都用不了;如果你不同意,那么玉蝴蝶将跟你毫无关系,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做爱,我给你五秒钟,你必须回答我。”
2007年冬天,韩家阅因为侵犯知识产权,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沙璇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接过应晓雨的电话。一个月后听满毅说,他在一间出租房里找到了沙璇,她没有打胎,打算生下这个孩子。满毅问她为什么,她说等孩子出生、等韩家阅出狱,成了她接下来的希望。一个没有希望的人生,比死还难受。
“你什么意思,这么快就要跟我划清界限?”
应晓雨想起了2001年,有一天排队打开水,因为有个蛮横的男孩儿插队撞倒了她,手被开水烫伤,那男孩儿见状怕担责任想要逃走。沙璇一把将那男孩儿拽住,让他陪应晓雨去医务室。烫伤不是很严重,涂了药,沙璇放那男孩儿走了。应晓雨笑着说:“沙璇,你真生猛,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沙璇说:“我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了,而且还把我姐妹儿烫伤了。”两个人在医务室笑得很开心。后来应晓雨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人一旦遇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会变得异常强大。那时的她,应该是沙璇想要保护的人吧……
“我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是骄阳的。你应该知道,你已经不在我的团队了。”康一玉转过身,跟柏千阳保持了距离。
那一年她们二十岁,天空很蓝,世界很新。她们的人生还只是一张白纸,可以画成任何她们想要成为的样子。
“你还没回答我呢,刚才我说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你怎么不理我?”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他迄今为止在事业上最大的成就,他一手打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而这个人此刻正拥有百万拥趸。想到这儿,他不禁又兴奋起来。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吮吸着她的后颈,问:“想不想要再来一次?”
2008年的春天,财经大学的香樟树发了新芽。
“这是我应得的,我没少为玉蝴蝶效力,可比前台累多了。”
苏暮雪已经进入了K&T总裁办,在金岳的支持下她开始在财大读MBA。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在这个班上却是最年轻的一位。她很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分钟,像是弥补当年在联大最后错过的那一段时光。下课了,她收好课本,走在财经大学的校道上。北方的大学,不如南方的大学那么曲径通幽,这条路自然也不如木兰路那么别致。但满眼的新绿让她突然开心起来。
“你今天很冷漠,公司刚给你结算了一笔酬劳,你应该开心才是。”柏千阳吐了个烟圈,他从梳妆镜里看到康一玉在补妆,那表情有些清冷。
她穿一件米色的大衣,有点薄。春寒料峭,一阵微风拂过,她双手抱在胸前,抚了下手臂。看见不远处一群少年迎面走来,他们竟然不畏春寒,穿着背心玩篮球,苏暮雪不禁有些出神。
康一玉轻轻拨开他,捋了捋头发,起身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冲洗了起来。柏千阳抽着烟,看着亮灯的浴室玻璃门里那个曼妙的身影。她走了出来,不声不响地穿上衣服。
少年们路过,篮球飞来,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捡起篮球扔给那带头的少年。他短发,皮肤黝黑,很阳光的样子,接过篮球,喊了一声:“Sorry!”
结束了,他瘫在她的身上,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苏暮雪回头笑了笑,说:“没事。”
门打开,康一玉站在门口。她容光焕发,现在叫玉蝴蝶,是无数少女心目中的代言人。柏千阳像往常那样把她拉进来,关上门,贪婪地吻着她。两人娴熟地脱下衣裤,在床上激烈地搏斗着,康一玉娇嗔地喘息着,任由这个男人在她身上尝试着各种放纵的姿势。
她那美丽的面容迅速成了这几个少年谈论的话题,他们派出那名短发的少年,走上前问:“喂,美女,你是我们学校的吗?”他有些故作油滑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撑撑胆量,比起当年胆大包天的柏千阳,实在幼稚得可爱。
门铃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楼道的黑暗与寂静。
苏暮雪看了他一眼,并未停下脚步:“不是。”
柏千阳转身离开。餐厅里人越来越多,许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站起身来,离开了这家他吃了三年的餐厅。
“你哪个学校的啊?留个电话呗,请你吃火锅啊!”
“那我祝你一路走好!”
苏暮雪不回答,继续朝前走,那几个少年一直跟着她。苏暮雪走到了她的车前,是一辆香槟色的卡宴,她上车,摇下窗,对那面露惊讶的少年说:“火锅有什么好吃的?要不你上车,姐姐带你吃点儿好的?”
“这跟我们的友情无关,既然我们去的目的地是不一样的,就没有必要勉强做个同路人!”
少年一脸木讷地看着她,不吱声。她关上窗,发动车,扬起一阵风。
“今天我不跟你说,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这是我们俩一起奋斗了三年多的地方,你就打算这么放弃?”
其他队友看着远去的车,对着那短发少年大声起哄:“看什么看,别想啦,天鹅肉,你吃不着!”
“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我刚向沈芸昭递交了辞职报告,在骄阳的这几年,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但随着我的成长,我觉得跟公司在理念上相差太大,我想专心筹备《木兰》,现在已经有几家出版社表达了合作意向,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对我在骄阳的工作也是不尊重的。老大,对不起,不能帮你了!”
踩在香樟枝丫上的一只麻雀,被他们惊着,疾速展翅飞向天空。
“什么?”
正是堵车的时候,苏暮雪看着窗外密集的车辆,心想,北京真像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听说每天增加三千辆新车,什么时候会超负荷呢?
“我辞职了。”他淡淡地说出这一句,柏千阳愣住了。
手机响了,她用车载电话接听,缪姐的声音传来。
“你必须帮我,我现在身边没人,沈芸昭把我架空了,咱们兄弟联手,一定能成功的!还记得我过生日时跟你说过的话吗?命运让我们相遇就是为了让我们干一番大事业,如果不可以很热烈地活一次,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呢?”
“苏总,我确定了,秦玉伶确实趁您不在的时候,在金总的办公桌上放了个礼物,我按您的意思偷偷拿走了,拆开看,是个笔筒。”
“我帮不了你,老大……”
“笔筒?”
“我打算直接去找萧天翔,让他专门为我成立一个全新的研发部门,他要不同意,我马上另起炉灶,跟别的公司合作。所以,许愿,你跟我一起做吧!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你,虽然我知道你并不赞同这样的创作模式,但是你就当帮帮我!”
“是的,卡通人物的笔筒,一个瓷质的美少女,背后的书包上有个洞,笔应该是插在这个地方,感觉……”
“你还没死心?”
“感觉什么?”
“我打算筹备三支写作团队,一支主攻青春科幻,一支写宫斗,一支复制玉蝴蝶的老路子,写少女爱情,推出三种不同风格的新作家。这种模式是我开创的,我最熟悉,如果能做成,这将会是出版界的一股飓风!”
“感觉性暗示挺重的。”
“是什么?”许愿吃完了,他倒了杯水,安静地坐着,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缪姐,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这个秦玉伶,再也不能出现在公司了。”
“许愿,我有个新的计划。”
“我知道了。”
“作死又如何?本来就是个冒牌货,得到的都是虚名,那些书毫无文学价值,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真正的好作家用作品说话,不需要任何人保驾护航。”
“给她一笔钱,让金先生永远也见不到她。”
“她懂个屁,玉蝴蝶迟早会被她作死。”
“明白,放心吧,苏总。”
“你说玉蝴蝶换帅的事情?公司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沈芸昭亲自上阵为她保驾护航,郭敬明都没这待遇。”
苏暮雪挂了电话,冷笑了一声,前方的路已经通了。
“你都知道了吧?”柏千阳点了一碗面条。
她踩油门,快速向前飞驰而去。
中午吃饭时,他去了楼下餐厅,看到了许愿。他坐了过去。
阿西达卡:为什么曾经信誓旦旦的一群人,说散就散了呢?
尽管离开玉蝴蝶这个项目,早在柏千阳的预料之中,但被换掉还是让他怒不可遏。他确实找过萧天翔,想在玉蝴蝶的运作当中有更大的话语权,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沈芸昭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打算,先行一步找人接替了他的工作。玉蝴蝶的版权都在骄阳,康一玉的十年长约也都签给了骄阳,而玉蝴蝶现在真正的背后操盘手是沈芸昭。柏千阳总算明白了当初沈芸昭说的话,以他现在的实力,离开骄阳这个平台,的确一文不值。
幽灵公主:知道什么是“停车暂借问”吗?
电梯到了,沈芸昭走了进去。柏千阳呆站在原处,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
阿西达卡:不知道。
“我也希望你给我个解释。”沈芸昭微笑地看着柏千阳,她脸上的妆容更浓,那血盆大口好似要一口把他吃掉,“越过我直接去跟萧总邀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副总编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想想我跟了萧总多少年,在骄阳混,你还嫩了点,小朋友!”
幽灵公主: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也许有一万个,也许有十万个,但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和你相遇,有的和你交心,有的让你怨恨,有的只是开着车经过你,下车热情打了个招呼,问个路,然后便上车,去往属于他的方向。你会为问路的过客难过吗?也许会,但那又能怎样,他已经踩着油门,驶上美好的旅途,将一切置之脑后了。我们不必苦恼什么,只要潇洒地说再见即可。
“那也不能把我完全踢出局啊,您必须给我个解释!”
阿西达卡:那我们如何分辨哪些是一起同行的人,哪些是过客呢?
沈芸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她正要赶去参加一个图书研讨会:“还是那句老话,这是公司的决定,玉蝴蝶的品牌价值越来越大,经营她需要更完善的品牌管理团队,你已经驾驭不了了。另外,你认为玉蝴蝶是你一手打造的,我认为,你只不过是发现了她而已,要持续发展需要公司的支持,只靠你,红不过一年。”她走到了电梯口,停下脚步。
幽灵公主:漂泊的人,只有过客。
柏千阳追在沈芸昭身后,怒气冲天地质问:“沈总,为什么这次订货会不让我参加?玉蝴蝶之后的书,编辑也换了人,她是我一手打造的,怎么可以说换就换?!”
阿西达卡:……
入戏太深,康一玉一度忘记了自己并不会写作,她接受电台访问时聊起艰难、辛苦的创作过程时泪如雨下,她引用杜拉斯的名言说:“写作是一场暗无天日的自杀。”读者心疼地涌入她的官网留言,导致网站因浏览量过高而瘫痪。引经据典是她的强项,她每天都背诵名家的金句,练习如何在采访的时候更完美地展示自己。尽管都知道其中的奥妙,但出版界都对于骄阳的创举啧啧称奇,夸赞他们在这个需要偶像的时代创造了奇迹。自然也有不愿被收买的媒体揭露真相,一时间“代笔”“假作家”的传闻不绝于耳,可这样的消息很快便销声匿迹了,粉丝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他们对于真相并不关心,玉蝴蝶在一片争议声中越来越红。
幽灵公主:残酷吗?接受吧。
2006年的冬天,骄阳出版的办公室里热火朝天,大家正忙着准备2007年春季的图书订货会。玉蝴蝶在这次订货会上一口气推出了五本新书,沈芸昭为她组建了更强大的写作团队,并且为她建立了个人官网、粉丝后援会,用自己在圈里的人脉找来一众名家为她写序站台,甚至准备推荐她加入中国作协。《文化报》用“玉蝴蝶:商业社会的文化传奇”这样的标题对她进行了整版报道,“玉蝴蝶”成为这个冬天最热门的文坛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