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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旅行

“什么人?靠谱吗?太差了,我宁愿一个人。”

“你现在太忙了,组里给你配个搭档吧,之前你不是一直嫌人手不够嘛。”他边走边说。

“挺好的,刚从长沙过来,听说还是你联大的学弟呢!”

她回头做了个OK的手势,放下咖啡,起身走来。

“是吗?那估计够呛,联大最优秀的已经在这儿了,哈哈!”

此时窗外正下着大雪。办公室是地暖,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衣,齐耳的短发更显干练。她走进办公室,脑子飞快运转着。这恶劣的天气,换作是在大学时代,她或许会伤春悲秋好一阵子,在摘抄本上写点关于雪花的句子。那时她是林黛玉,现在却变成了孙悟空。她走过同事的工位,说:“今天这么大的雪,把市政如何解决出行问题,作为今天的重点新闻,然后你再关注一下有没有车祸。”同事点点头,她打开一瓶咖啡,喝了一口,这时制片人走进来说:“晓雨,你有空吗?方便的话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推开门,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一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熟悉的平头和笑容。

关上水龙头,应晓雨抽了两张纸擦干手,对着镜头看了看,黑眼圈越来越严重。走出洗手间,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跟她打着招呼,她已经是《整点新闻》出色的记者之一。

“蜗牛!”应晓雨惊喜地叫出了声。

泡沫在地上被水花化开了,顺着他们的脚,哗哗地流走。

“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牛渥,他也是联大新闻系毕业的。”制片人介绍道,“你们认识就最好了。”

两人在水流中抱得越来越紧,她抚摸着这具似远似近的身体,她无数次想要将这个身体据为己有。柏千阳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把她按在墙上,激烈地吻下去。

“学姐好!”蜗牛长高了,但眉眼依然青涩,笑起来还是那么阳光开朗。

康一玉推开浴室的门,冲进去抱住他,水流落在她头上,她在水中吻住他的嘴。他不反抗,也并未迎合,对着水流冲洗着头上的泡沫。

“突然袭击,你可真行!”应晓雨一拳打过去,蜗牛娴熟地躲开了。

“我既要做玉蝴蝶,也要做你的女朋友!”

“那我就不管你了,”制片人拍了拍蜗牛,“一会儿让行政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我不想做玉蝴蝶,我要做你的女朋友!”“你刚才还说想继续做玉蝴蝶。”

“蜗牛,你在这儿等我,我先忙,下班了一起吃饭。”她笑着离开了制片人的办公室。

“你是玉蝴蝶,我是你的编辑。”

这几年,应晓雨很少见蜗牛,因为家庭的缘故,这几年的除夕,她都没有回湖南,而是选择在北京加班。北漂的人们在头几年都会像失踪了一样,在陌生的城市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毕业后急于建立一个成熟的社会角色。在这样漂泊的时光里,她用繁忙来武装自己,跟蜗牛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几乎都要忘了他的存在。有一年,蜗牛在北京考研,曾经相约吃饭叙旧,可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采访任务而错过。后来听说蜗牛考研失败,回长沙工作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他毫无征兆地就出现在了这里。下了班,应晓雨打了个电话给沙璇,说晚上不回去吃饭,然后和蜗牛去了电视台附近的湘菜馆。

“那我们到底算什么?”

“北京的湘菜,都被改良了,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家还算正宗,至少不勾芡。”应晓雨边点菜边说。对于一个初到北京的湖南人,吃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不习惯。”

“我不挑,好养活,联大的食堂都能吃,全国搁哪儿都死不了!”他笑着说。

“你为什么从不让我在这里过夜?”康一玉站在浴室旁,娇嗔地问道。她看着眼前这具年轻美好的身体,她不是没想过跟他谈恋爱,但他从来不去触碰他们的关系,仿佛那是个雷区。每次做完之后,他都变得异常冷漠,而她只能落寞地回家。

“对了,你怎么来了?都没告诉我。”

柏千阳挣脱开来,起身走进浴室,水流声传来。

“告诉你哪来的惊喜呢?还记得在联大的时候,你在《快报》实习,因为不想参与制造假新闻而辞职,那时我就跟你说过,希望有一天我能跟你做搭档,你负责揭露真相,我负责保护你,现在终于实现了!”

“不行。”

“谢谢你,蜗牛,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今天我想睡在这里。”

“毕业后,我没考上研,然后去了长沙电视台工作,但我知道,我未来一定要来北京的。这两年我也准备得很充分,赶上了《整点新闻》招新,很顺利就过来了。”

“我去洗澡了,你一会儿该回去了。”

“蜗牛,我敬你一杯,欢迎你加入北漂大军!”

“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回去做前台了,我不管,你想办法弄走沈芸昭,我要继续做我的玉蝴蝶!”说完她像条蛇一样缠住柏千阳,让他透不过气来。

两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傻了,玉蝴蝶只是个虚名,她只要再找个替代品,换个笔名,雇一帮新的写作团队来做枪手,玉蝴蝶的成功是完全可以复制的。而且你别忘了,‘玉蝴蝶’的名称使用权是在骄阳,离开骄阳你就是一个名叫康一玉的前台。”

接到应晓雨的电话时,沙璇刚被领导骂了一顿。由她参与策划的圣诞亲子活动,因为宣传时没有说明赠品有限,导致现场没有领到赠品的游客们不乐意了,在商场中心广场上闹着要退货,最后紧急调来一批超值的赠品才解决。因为这事儿,她已经被骂好几天了,其实跟她并没有太大关系,但也只有她背了这个黑锅才能平息,被扣年终奖不说,原本她是有机会升任业务主管的,现在看来也没多大希望了。她挂了应晓雨的电话,坐在工位上发呆,心想,这么个破公司,就算提拔了,也就那么回事儿,还能上天啊?

“怕什么?玉蝴蝶是我啊,我是你的,任你差遣!”

肚子正饿着,她垂头丧气地下了楼,准备回家煮点饺子吃。外面正大雪纷飞,走出商场大门,刚撑开伞,她看见一辆白色的别克轿车停在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车的旁边,是韩家阅。他穿一件黑色大衣,系着褐色围巾,一头短发显得神采奕奕,站在大雪中冲她灿烂地笑着。

“被她踩着太憋屈了,我得想想办法。”

“你……你怎么在这儿?”沙璇蒙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灰头土脸的,身上这件黄色的棉袄还沾了油渍,头发也两天没洗了。

“你今天很沮丧啊,别想了,沈芸昭那人就那样,老女人嘛。听说她老公根本不回家,小三连孩子都生了,但她就是不离婚,总等着老公回心转意,怎么可能?人家小日子都过上了,怎么可能理一个满脸痘坑的黄脸婆?你说,像她这样的女人,能不从别的地方捞点儿成就感吗?你不同了,年轻力壮,前途一片大好!”

“接你下班啊!上车吧。”他绅士地打开车门,把手放在车门上方,以防磕着她的头。

“有吗?”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换作是从前他可能会得意地吹嘘起“柏三周”这个外号,但现在他对女人突然有种厌倦感,准确地说是做完之后。

“你……你的车?”

“你怎么会这么懂女人!”她躺在他的怀里,他们习惯了结束之后多抱一会儿,哪怕两个人都大汗淋漓,湿透的身体也要紧紧地贴着。

“对,我的车,刚买不久。”

幽暗的灯光下,柏千阳再次探索着康一玉的身体,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享受着欲望给他们带来的满足。康一玉每周都会来,她能从这个将她一手捧红的男人身上找到一种被征服的快感。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兴奋不已,他的每一次拥抱都让她不想结束。

沙璇迷迷糊糊地上了车,暖气袭来,她摸了摸被冻得僵硬的脸,心想着,这不是在做梦吧?

幽灵公主:我只是相信你不会看错人。

“我们去哪儿?”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声音太大,惊醒了自己的美梦。

阿西达卡: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是她?

“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去希尔顿,东三环燕莎那家酒店,我常在那儿吃。”他开着车,眼睛望向前方。因为下雪的缘故,有些堵。窗外公交车站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在大雪中焦急地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班公交车,拼命挤上去,那辆车能载着他们去往被称为家的地方。

幽灵公主:她不会的。

“等等,你是挖到秦始皇的墓了,还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突然发现亲生父亲是李嘉诚啊?”

阿西达卡:或许,她也认同那样的成功呢?

“我去年开始做书商,跟几个朋友一起做图书生意,专门卖给地方市场,没想到这一年赚了不少钱,而且越做越顺,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他恢复了当年的趾高气扬,不再是那个落魄的失败者,她想起一年多前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韩家阅,觉得一阵恍惚。

幽灵公主:这样的坚持,让你依然是许愿,没有被这个世界改变,如果你因为迷茫而做出妥协与退让,变成了另一个许愿,当你有天与女朋友重逢时,她能接受那样的你吗?

“谢谢你发达了还能想到我。”

阿西达卡:可是大众往往更认同另一种成功——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名利双收……我坐在其中,像个异类,我不知道这样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沙璇,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幽灵公主:遵从自己的内心,骄傲地活着,这就是成功。

“为什么?”

阿西达卡: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成功?

“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只有你关心我,逢年过节,你总能找到各种理由给我发短信。这些短信我都没删,每一条内容都不一样,但都很温暖、动人,成为我生活下去的勇气。这几年,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北京游荡,我经常问自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容不下我呢?我不得不承认,从大学时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变成如今的漂在北京的外地人,我真的失去了很多。大家不屑跟一个loser来往,我也害怕面对那些对我抱有希望的旧友。只有你,一直努力维系着我们的关系,你是我在这个无情的城市里唯一的安慰。”

幽灵公主:为什么?

沙璇不说话,眼睛看着前方堵着的长龙,大片的雪花敲打在挡风玻璃上。韩家阅的声音在车里轻轻地响着。

阿西达卡:我有点迷茫。

“沙璇,你知道孤独的滋味吗?有一年除夕,我没有回长沙,租的那个房子暖气坏了,零下10摄氏度,跟冰窖似的,我只能买了点煤在家烧了取暖,煤火很旺,房间瞬间变得很暖和,我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腿不能动了,这才意识到应该是一氧化碳中毒,我拼命地挪到窗边,伸手想去打开窗,但一直站不起来。离窗户的插销只有半米,我用了五分钟才够着,打开之后冷风灌入,我浑身冒着虚汗,叫了救护车,捡回一条命。那天在医院,我几乎已经决定了要回湖南,但是第二天,医生说我没事了,可以出院了,我又改变了主意。我不能回去,我希望有一天离开北京,是因为我足够好,能自由地来去,而不是因为我不够好,不得已才离开。”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我们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北漂是有瘾的,来了就走不了。”

许愿一声不吭,柏千阳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沙璇,我害怕孤独,如果你还在等我,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已经来了,我们在一起吧!”

“许愿!”柏千阳打断了他,双手搭在许愿的肩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要明白一点,这是我的职业,出版这些受欢迎的书有什么错呢?满足读者的需求才是一个图书编辑应有的职业道德。你是一个对文学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但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么高尚,文学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来骄阳从来都不是因为情怀,我只把这当一份工作。你享受的尊重,满足不了我,我喜欢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这让我觉得,北京我没白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你改变不了我,我会按照我的计划继续走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成功,把沈芸昭踩在脚下,到时候,希望你能以我为荣!”

这句话像电流一样穿透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直抵心脏。她看着他的脸,反复确认着刚才他说的每一个字。

许愿沉默片刻,说:“作为一名骄阳的员工,我为你骄傲,因为你让公司赚了钱。但作为朋友,我的态度从来都没有改变,我希望你能收手,文学是很神圣、庄重的,你的这些操作手段——”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柏千阳耸耸肩:“有什么用?功劳全被老妖婆抢去了,我就是个干活的,不过属于我的,我一定会要回来,现在的一切,说明我做的是对的。”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沙璇的眼眶湿润了。

许愿:“恭喜你,不管怎么样,算是成功了。”

“我知道,辛苦了!”

他看着沈芸昭的背影,小声骂了句:“老妖婆!”扭头一看,许愿正站在他身边。

她在车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她记得上一次这样号啕大哭,还是在韩家阅来北京的前一天,她从旅馆出来,吃着满毅递来的卤蛋。那一天她还以为流干了所有眼泪,没想到过了几年,这些眼泪又这么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

会议结束后,人群散去,沈芸昭路过柏千阳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表功呢!”

车慢慢地开着,在大雪中一步一步前进。

又是一阵声浪,台上的横幅里,“骄阳出版”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最终车停在希尔顿门口,韩家阅牵着沙璇的手走了进去。

沈芸昭:“谢谢萧总创造了骄阳这样的平台,让我们都能发光发热!未来的日子里,希望大家在萧总的领导下,继续努力!加油!”

雪已经停了,但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满毅抱着一个保温锅,踩着雪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保温锅里是他晚上自己在家卤的鸡蛋,沙璇很爱吃,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做一些给她送过来。他在表哥的教育机构做得不错,老实、勤奋,又是信得过的亲戚,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提拔。他不再住集体宿舍,在沙璇和应晓雨的小区附近租了一个单身公寓,走过来只要二十分钟。

萧天翔看了看柏千阳,大笑道:“我们骄阳真是藏龙卧虎啊!”

他走到楼下,按门牌号,却没有人开门。他正要打电话问沙璇什么时候回家,这时看见门口停着韩家阅的车,借着路灯,能清晰地看见沙璇坐在副驾上,他们拥抱着、亲吻着,好半天才松开手。她依依不舍地下了车,挥手跟韩家阅道别,转身走了过来。满毅见她走来,便侧身躲在楼道的另一边。他看见沙璇一路轻快地走着,到了楼梯口拿出门禁卡刷了一下,然后哼着小曲儿上了楼。

沈芸昭:“玉蝴蝶是我一手发掘的,萧总,您可能不知道,这位玉蝴蝶其实是我们骄阳出版的前台呢!她根本不懂写作,但我们有一套非常完整的包装方案,所以读者们对此深信不疑。她是一套成功的模板,我对接下来生产新的作家更有信心!小柏,你也为这个项目的成功付出了很多努力,值得表扬!对了,我还没向大家介绍,小柏是一位新编辑,来公司两年了,年轻人很有想法,做事虽然有点毛躁但还是很不错的,没有他辅佐这个项目,不会这么顺利。”

他抱着保温锅,站在原地。他想起了第一次跟沙璇说话,那天她在联大体育馆的台阶上抱膝而坐,路灯下正在哭泣的她美得晃人。他递给她一个卤蛋,她狼吞虎咽,说很好吃。她离开的时候,回头说:“他一定会喜欢我的!”很多年过去了,她真的做到了。

柏千阳有些着急了,他站了起来:“萧总,我是柏千阳,是这套书的责任编辑,跟您汇报一下,这个项目我钻研了一年多,玉蝴蝶也是我——”

楼顶有个雪块儿掉了下来,砸在满毅头上,瞬间脖子一阵冰凉。他伸手把掉进衣领里的雪块儿捞出来,犹豫着还要不要上楼把卤蛋给她。

萧天翔带头鼓掌,现场来了不少发行商,大家对于玉蝴蝶之后的作品都充满了期待,听完沈芸昭的发言更是激动地欢呼,声浪一阵又一阵。许愿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却更加坚定,他知道自己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这时应晓雨回来了,她刚跟蜗牛分开,下了出租车快步走到楼梯口。

柏千阳正要开口说话,沈芸昭看了他一眼,抢先说道:“萧总,我作为玉蝴蝶的幕后推手,非常高兴您能认可我们的成绩!我们组建了一支写作团队,他们定期收集素材,与女中学生们进行互动,了解她们的喜好和最新的流行元素,最后团队再根据整理来的素材进行创作,所以玉蝴蝶的每一本书都是完全根据市场的需求来进行创作的。读者们觉得自己有参与感,也认为玉蝴蝶是她们的朋友,所以她迅速积累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人气。我相信,玉蝴蝶这种偶像作家的出现会改变整个行业的格局,写作再也不是闭门造车、十年磨一剑的工作,作家也将被拉下神坛,我们可以根据市场的需求制造作家,批量生产,这一定会成为轰动全行业的现象级事件!”

“满毅,你站这儿干吗?上去吧。”应晓雨拿出门禁卡。

萧天翔被现场的激情打动,他说:“新作家一出道能这么受欢迎,实属罕见,我想了解一下其中的运作模式,也来学习学习。”

“我不上去了,麻烦把这个带给她,我又卤了二十个,现在还是热的。”

许愿坐在台下,自言自语道:“一群疯子……”

“怎么?吵架啦?”

大会开启,沈芸昭在大会上激情万丈地宣布,三本新作的销量已经达到一百万册,玉蝴蝶创下了新人作家的销售奇迹,三个月后,她将再度推出两本新作——《落魄公主的传奇人生》和《豪门穷书生》,这两本书的首印量分别为五十万册,这个数字再度轰动全场。

“没有。”他憨厚地笑了笑,“我刚看到韩家阅送她回来,他俩好像在一起了。我想既然有人照顾她了,我也就别掺和了,免得以后人家知道了不高兴。沙璇好不容易等到他,我为她高兴呢!”

骄阳出版为这个成功的案例在喜来登酒店召开了一次表彰大会,骄阳的总裁萧天翔也亲临现场。萧天翔刚过五十,年轻时也在体制内的出版社做过编辑,据说当年是因为违规操作被单位开除的,此后加入了创业大军。骄阳属于国内最早的一批民营出版公司,每年畅销榜上总有几本书是由骄阳出品的,萧天翔深谙炒作之道,骄阳在他的掌舵下早已成为业界最知名的图书品牌。

“我……也挺意外的。”应晓雨接过保温锅,“不过……满毅,你也不要难过,沙璇这几年也挺难的,如果没有韩家阅,她可能很难挨下去,她把对他的爱当成了一种拯救自己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有勇气面对现在不如意的生活。”

不出半年的时间,由康一玉“扮演”的新生代作家玉蝴蝶,迅速因为这三本小说打响了知名度,所到之处众星捧月。康一玉在柏千阳的授意下,编造了一套动人的说辞:她是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女孩儿,但从小热爱文学,为了有机会出书,来到了骄阳做前台,白天勤奋工作,晚上潜心写作,最终被公司发现了她的才华。她摇身一变,成了女中学生眼里最能为她们发声的“蝴蝶姐姐”,她草根的身份成为励志的典范,被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她在不同的场合反复强调:“我不是什么作家,我只是潜伏在文坛的普通人,所以你们有的伤感我也有,你们有的痛苦我也有,当然,你们有的甜蜜我也有。”这段话被小女生们奉若圣经,作家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职业,原来她可以诞生在普通人之中。

“我知道,没事。只是有一些遗憾,不过这些日子能经常看到她、照顾她,我也挺满足的了。以前她和我开玩笑,说如果三十岁还没人要,就跟我在一起,从那天起,我天天祈祷千万别有人要她,这样等到三十岁,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做她的男朋友了。真是可笑,她这么好的女孩儿,怎么可能没人要呢?”

三本新作被包装得花花绿绿,封面像少女贺卡一样金光闪闪。它们被码成堆,迅速占领了各大书店畅销排行榜。像柏千阳期待的那样,这三本文笔幼稚的小说,变成了小女生们的枕边书,不敢早恋的她们在书本里谈了一次又一次的恋爱。

“你这么好的男孩儿,也会遇到一辈子善待你的另一半!我上去了,她看到卤蛋,会很高兴的。”

“当然可以,她就是我们公司的前台,康一玉!”

应晓雨开门进去。满毅咯吱咯吱地踩着雪,一步一步离开。

“她是谁?能配合我们进行营销宣传吗?”

他回头看了看那栋楼,她们家在八楼,正亮着灯。沙璇应该已经拿到了保温锅,打开之后一定很高兴吧,这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跟联大男生宿舍楼下卖的一模一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书包,里面放着一束玫瑰,他前几天就买了,本想圣诞节送给她,但她那天正忙着商场的活动,塞在书包里放了好几天,都蔫了。走到小区大门口,他把玫瑰花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哼着小曲儿,继续踩着雪回家了。

“放心吧,这个作家的笔名叫玉蝴蝶,名字也是在网络上投票选出来的。”

2006年6月26日晚10点,这个夜晚没有以往热。

“那这位你要推出的新作家是谁呢?关于创作团队的运作,我们是一定要保密的,读者都很敏感,她们也希望对于作者有情感上的依赖与投射。”

五个好朋友又聚集在紫竹桥便民旅社门口的烧烤摊,纪念他们抵京三周年。曾经有人说,毕业离校的那一天可以彻底地改变一个人,前一天他还是校园里意气风发的少年,离开校园,他便进入了一个未知的成人世界。这三年,他们都不知不觉地变了,尽管他们重逢的时候笑着说对方“你怎么什么都没变”,但他们都很清楚,时间在重新塑造着他们——内敛的许愿、张扬的柏千阳、倔强的应晓雨、活泼的沙璇、憨厚的满毅,还有不知所终的美丽的苏暮雪,都在慢慢成为另一个自己。

“我们要在第一时间迅速占领市场,让读者们突然发现所有书店铺天盖地都是这套书。一本书的影响力有限,三本书同步亮相,这个新作家才会更快地被大众知道!”

柏千阳大口嚼着烤羊肉,说:“喂,沙璇,这顿你请啊。对了,你跟韩家阅什么时候结婚啊?”

“同时推出三本书,会不会太快了?要不我们先推出一本来试试水?”

“请就请,蹭你们几位这么多年,今天让我表现表现!”沙璇给大家添上啤酒,“他还没求婚呢,但应该也就这两年吧。他知道我现在不上班了,在家无聊,早点儿结婚生个儿子,我还能有事情做。”

“因为这三本书根本不是给您看的啊!”他喝了口水,继续说,“这次我们做了精准的市场调研,针对的市场很明确,就是那些爱做梦的无知少女。在创作前期,我的团队在不同的中学生论坛里发布了数十个大纲,由她们投票挑选出最想看的故事,根据她们的胃口进行创作,用的也都是中学生熟悉的语言与桥段,完全贴合她们的审美喜好,所以您当然不会喜欢!”

满毅:“在北京养小孩儿可不容易呢,你们没北京户口,只能读国际学校吧?”

“怎么说?”

沙璇白了他一眼,说:“读国际学校有什么不可以?不就贵点儿嘛,韩家阅现在很能挣钱,都不用我管。满毅,你操心操心自己吧,早点儿找个姑娘吧,别总惦记我。”

柏千阳像打了鸡血似的站了起来,激情澎湃地说:“沈总,如果您不喜欢这三本书,那就太好了!”

满毅笑着端起酒杯:“放心吧您嘞,韩太太,一直没来得及恭喜!”

不到三个月,柏千阳组建的创作团队完成了三本书,分别叫《粉红少女爱上我》《恶魔王子的秘密》《公主的诱惑》,语言浅白,剧情狗血。沈芸昭看过书稿之后,把柏千阳叫到办公室,有些疑惑地问:“千阳,概念挺好的,但写得太水了,我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能行吗?”

柏千阳拍了下许愿的肩膀:“咱俩喝一个吧。对了,你的《木兰》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许愿拿起背包,离开了餐厅。柏千阳失落地叹了口气,他还以为许愿会跟他一样兴高采烈,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他原本还订了KTV的包厢,打算晚上约大家庆祝一番。

许愿:“还在准备着,如果沈芸昭不同意,我就去跟别的出版公司谈谈,这些作者都挺理解我的,能得到他们支持,我也很欣慰。你呢?”

“抱歉,我没办法给你祝福,我先走了!”

柏千阳:“还是那样啊,玉蝴蝶的产量很高,一个月出一本,尽管可以拿到不错的奖金,但我还是不服气功劳全被沈芸昭抢去了。但我也想明白了,玉蝴蝶就相当于我投石问路,既然这样的成功是可以复制的,等时机成熟,我会再推几个新的作者。”

“省省吧,尊重?得到这一小撮人的尊重有什么意义?沈芸昭说得没错,你离市场太远了,不知道现在买书的都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想看什么。老百姓太苦了,他们想要美好的、温暖的,哪怕是短暂的,他们喜欢心灵鸡汤,喜欢虚构的童话世界,他们想在书里体验自己没有经历过的快乐,也想在书里爱一个生活中不能爱的人,他们想要很多,唯独没有文学!”

许愿喝了口酒,没再说什么。

“我并没有故步自封,我也在准备《木兰》,出版这套书,是我的职业理想,可能不会在商业上取得多大的成功,但一定是一套被人尊重的作品!”

应晓雨举起酒杯:“大家别聊工作了,难得聚在一起。三年了,很庆幸我们选择在北京度过这三年的青春。我们即将迎来下一个三年,说说你们未来的规划是怎样的。我先说,我的目标是,在接下来的日子拿到全市优秀记者奖,这是对我这份职业最大的肯定!”

“你丫疯了吧?我好不容易得到沈芸昭的支持,为了这个计划,我前后准备了一年,我可不想又跟《破局》一样功亏一篑。你看看咱俩现在的工作,上班、下班、看稿、校对、伺候作者,日复一日的生活我早就厌倦了,如果不早点儿改变,未来十年、二十年,我们依然在做这些琐碎、无聊的工作,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沙璇:“我没晓雨这么远大的抱负,希望接下来结婚、生小孩儿,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干爹、干妈啊,红包给我包起来!”

“世界永远不会淘汰认真创作的人,能真正得到读者尊重的还是用心写作的作家。你会迷失自己的,我希望你终止这个计划!”

柏千阳:“三年了,我觉得下一个三年,我的目标是在北京买套房子。从中学开始在长沙借读,我就住在出租屋里,来北京以后也一直在租房,我想有了自己的窝,才算真正在北京站稳脚跟吧。”

“喂,你今天吃火药啦?我来是想得到自家兄弟支持的,不是来听你上课的!再说了,伤害这个行业,有什么关系?项目成功了,我们才有机会掌握更多的资源。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你赚不到钱,就是个loser,路就会越走越窄。传统出版未来一定会走向末路,如果不开拓新的运作模式,你会被淘汰的!”

满毅:“接下来的三年,老天赐我一个美貌娇妻吧,我这一身好厨艺,现在无处施展啊!”

“你别怪我泼冷水。”许愿放下筷子,“让文学出版变成流水化作业,包装那些根本不懂写作的作家欺骗读者,我觉得这是违反市场规律的,它可能会得到一些短暂的成功,但对这个行业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伤害!”

许愿:“我希望这套书能顺利出版。《木兰》,顾名思义,就是为了纪念我们联大的木兰路,对于我们的青春,我有很多话想说,都在这套书里!”

“当然要问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你说,这个项目做成了,写作、出版就可以程序化生产了,我们也不用受制于作家,市场上需要什么作家,我们就提供什么作家!”

沙璇:“许愿,你的三年计划难道不是要找到苏暮雪吗?”

“既然你已经开始了,何必问我的意见?”许愿埋头继续吃着,他对于柏千阳的激情有些不以为然。

许愿摇了摇头:“不是,找苏暮雪,我准备用更长的时间。”

“我在网上招募了一群枪手,根据我策划的主题完成书稿的撰写,然后我们自己包装一个作家出来。她什么都不用干,只负责形象宣传,与粉丝交流互动,有任何粉丝爱看的主题,我们就迅速地让团队第一时间写出来。现在我瞄准的市场是中学生,尤其是女生,她们爱幻想,但又没机会早恋,所以需要这样的图书来满足她们的爱情想象,看了绝对上瘾,跟精神鸦片一样!沈芸昭听了很认可,现在已经让团队开始同时写三个故事,下个月就能完成。现在国内急缺言情小说家,当年台湾地区于晴、席绢那帮人,都有着大量的拥趸,一个月出一本,粉丝都觉得不够看,我准备如法炮制一个内地的言情天后!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柏千阳:“但她现在杳无音信,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

“真的假的?具体是什么,我有点忘记了。”

许愿:“一定能找到的,我从没放弃过。三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会找到她,我很期待那一天。到时候我们六个人能再聚在一起,吃一顿真正意义上的散伙饭,这才算是对我们的青春一次正式的告别。”

“我不吃了,特地来跟你说个好消息,沈芸昭同意我的新项目了!”他手舞足蹈地说着,“还记得我去年跟你提过的写作团队计划吗?她拍板了!”

烧烤摊的电视机里传来世界杯中黄健翔的解说:“伟大的意大利的左后卫,他继承了意大利的光荣的传统,法切蒂、卡布里尼、马尔蒂尼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格罗索一个人,他代表了意大利足球悠久的历史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这段震惊世人的魔鬼五分钟,在这一刻,也让烧烤摊上的人们群情激昂。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没给你点。”许愿边吃边说。

柏千阳用力拍着桌子,大声叫好,随即烧烤摊上其他顾客也激动得放声大喊,那声音响彻云霄。

他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中午照旧在楼下的餐厅点了个青椒肉丝盖饭,刚开始吃,柏千阳来了。编辑是枯燥、烦琐的工作,在公司只能靠MSN交谈,所以格外珍惜吃饭的时间。

夜幕之下的北京,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又一年,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大学时,日子是一天天过的;毕业后,是一年年过的。仿佛编了几本书,开了几次会,聚了几次餐,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北漂的人,大多没有闲情逸致去感叹时光的流逝,他们只会计算着,这一年我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许愿并没有放弃《木兰》这个项目,他通过自己的博客认识了不少作者,交流过关于这套丛书的想法之后,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他并不担心沈芸昭的态度,他始终相信,只要写得好,哪怕不在骄阳,也一定有机会出版。

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在用力演绎着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