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璇问:“你行不行啊?”
柏千阳:“梁老师,说得好,大家干吧!”他一杯喝得底朝天,然后摸了摸肚子,自己竖起个大拇指。
柏千阳:“别管我,今天我就是废了,也得陪各位喝个尽兴!来!”
梁文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真心地感谢大家,说多了就矫情了,但我想说的是,其实人生的每一次相遇都很不容易。大学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可能会让你遇见改变你一生的人,也会让你结识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我是一个宿命论者,今天我们相对而坐,命运如此安排总有它的道理,希望这段缘分能够长长久久,也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像今天比赛时一样,永远意气风发,永远斗志昂扬!”这番话说得动人,大家各怀着心事,细品着这段话。
大家都举杯痛饮,连应晓雨也破例喝了酒。
许愿又回到那个羞涩的模样,想起发言前自己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现在还有点后怕:“感谢梁老师的信任,差点儿给大家拖后腿。”
酒过三巡,大家聊得更是起劲。
韩家阅:“梁老师,这次辩论赛是我入校以来,参加的最让人兴奋的活动,虽然很辛苦,但今天宣布我们获胜时,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梁文彬:“大学四年,一转眼就没了啊,你们接下来都有什么计划、什么梦想,说来听听吧。”
苏暮雪:“话可不能这么说,其实一支队伍里有不同个性的成员,才让我们显得与众不同。遇见大家我很幸运,这段回忆会成为我在大学最值得纪念的一笔。”
韩家阅:“几位都是我的学弟、学妹,入校才一年,太多美好的可能性,对于我来说,马上要步入大四,不得不考虑毕业后的去向了,我暂时还没有决定,是考研还是去北京找工作,走一步算一步吧。”
柏千阳边给自己添满酒,边调侃道:“梁老师可贼了,把我这样调皮捣蛋的坏学生招安,一整个学期没给他添麻烦。”
沙璇:“北京?为什么是北京?你不是长沙人吗,为什么不留下?”
沙璇举起酒杯:“我们先一起敬梁老师一杯吧!我先说啊,谢谢梁老师给机会,让我能参与辩论赛,我爸妈今晚看电视,估计都傻了眼了。”沙璇没猜错,她爸妈盯着电视机,害怕错过任何一个镜头,他们没想到眼中那个“赔钱货”女儿,竟然如此光芒万丈。
韩家阅:“正因为我是长沙人,才想出去看看呢。从幼儿园到大学,我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如果毕业后继续待在这里,我根本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所以,即便是考研,我也希望考去北京的大学呢!”
许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直播时有感而发,是因为内心一直感念着柏千阳。
沙璇听得入神,心生佩服却又不舍,本以为韩家阅毕业后会在长沙工作,听他这么一说,看样子怕是很快就要分隔两地了。喝了点酒的缘故,沙璇一下眼眶湿润了,她举起酒杯:“师兄,我敬你,不管你留在长沙,还是去北京,我都支持你!”
柏千阳拍拍肚子:“咱们大获全胜,我兄弟还拿了最佳辩手,这顿庆功宴我无论如何都得来啊,大不了以茶代酒嘛。对了,许愿,今天可把我感动坏了,当即决定,从医院翻墙出来跟你们庆祝,我要在第一时间跟你们分享。”
柏千阳挤了挤沙璇,坏笑着说:“人家用不着你支持,人有爹妈。”自然是被沙璇狠狠地瞪了一眼。
推开火锅店包厢的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柏千阳激动地挥着手,招呼他坐在身边,许愿见到他还是有点意外:“你身体好了吗?”
韩家阅:“谢谢沙璇师妹,当然需要你的支持,跟你在一起很开心,这个学期多亏有你了。说说你们吧,马上就大二了,其实大学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许愿点点头,整了整书包,推开门。
沙璇开心地笑着,额头上的汗滑落,眼眶里的泪水也不那么分明了。
满毅跑过来,突然把脸贴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吓了许愿一跳。他敲了敲玻璃:“喂,许愿,都到齐了,快点儿啊。”
苏暮雪:“我应该不会考研,因为……”
挂断电话,他靠在玻璃门边上发呆,今晚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硕大的海报上自己的脸,发言结束后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从主持人嘴里念出许愿获得了最佳辩手,以及刚才与家人这个短暂的通话。当然,还有比赛时,从桌下伸过来的苏暮雪的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一股强烈又温暖的力量从深渊里打捞起来。他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着这一幕,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这是真的。他感叹着,如果剧本是这么编写,那么后面的剧情又会是怎样的呢?好想提前翻到最后那一页,却又害怕事与愿违。
“因为我们打算一毕业就结婚。”柏千阳插了句嘴,苏暮雪一掌劈过来,他机灵地躲开,大家都笑得很大声。
许愿:“知道了。”
梁文彬:“苏暮雪,你为什么不考研啊?”
爸爸:“快去吧,是得庆祝一下,但是少喝酒,量力而行。”
苏暮雪想了想,说:“其实从小我就是个比较反叛的孩子,但一直对长辈言听计从,我很渴望早点步入社会,像韩师兄说的那样,去看看、去掂量一下靠自己的力量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许愿:“一会儿还要跟辅导员去庆祝呢,他们在等我。”
柏千阳假装乐呵呵地给大家倒酒,其实一直琢磨着苏暮雪说的话。他很赞同,以他的家庭状况来说,他也想尽快工作减轻父母的负担。但他并不理解苏暮雪,因为她一看便是个家境优越的女孩儿,这样家庭的孩子不都是能读多久是多久,像个公主一样一直保护起来的吗?
爸爸:“累了吧,早点回宿舍休息。”
梁文彬:“沙璇,你呢?”
许愿:“爸,谢谢你,我会继续努力的。”
沙璇端起酒杯,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啊,我也想去北京。”
爸爸的兴奋劲儿还没过,语调都比平常高了一些,他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今天爸爸给你打满分,刚才家里几百年没联系的远房亲戚都打给我,说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大家很意外,柏千阳问:“你不是一直想留在长沙吗?”
许愿的眼睛有点酸,他这些年很少与爸爸交流,面对面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冷战,没想到因为一场比赛,竟然得到了爸爸的肯定。他也兴奋地说:“爸,没想到吧,给我打多少分啊?”许愿这么问是有典故的,从小到大,无论他考多少分,只要不是满分,爸爸都一副极不满意的样子。有一次他考了全班第一,拿着成绩单去邀功,爸爸看了眼成绩单,不屑地说了句:“班上整体水平不行,拿第一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沙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留在长沙还是去北京,对我来说其实都一样,只要不回老家。我见过那些中专毕业的同学,他们在老家工作,过着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日子。”
爸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许愿啊,不错不错,我都看了。”
话音刚落,柏千阳突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他喝酒不客气,已经有点上脸,说话声也越来越大:“各位,我在这里敬大家一杯,谢谢各位给了我一段美好的回忆,让我未来提起自己的大学,内心是骄傲的。我特别想说的是,谢谢苏暮雪,其实最初加入辩论队,是为了追你,为了拥有一个可以理所当然天天缠着你的机会。但一个学期相处下来,你让我更加敬重,也让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是多么无知可笑,就像个小丑一样。你是我的女神,小丑是配不上女神的,而之前那些追求你的行径,现在看来是如此滑稽和庸俗。所以我今天有个决定,我要晚一点点再追你,我要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有力量,这样才有资格拥有这么美好的你。最后,我真诚地拜托你,这段日子千万别轻易答应做别人的女朋友,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只有把你交到未来更加优秀的我手里,我才放心!”
“你儿子的电话你听不听?不听我挂了!”罗阿姨还没回答他,已经呼唤开了,听筒里听见脚步声,她小声说:“来了。”
柏千阳这番话迎来一片掌声,苏暮雪站起来,拿起酒杯:“柏千阳同学,你这番话我非常感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希望无论未来怎样,你都可以变得更优秀。”
许愿:“那……要不要让他接电话?”
酒杯热烈地碰在一起,两人一饮而尽。
罗阿姨偷笑了两声,说:“你爸像个小孩儿,刚看完就不停地问我,怎么还没打来,还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用手机打你宿舍的电话,但没人接。我跟他说儿子比赛,宿舍的兄弟们肯定都去现场支持了啊,咱们许愿的人缘可没那么差,可把他急得啊,现在你打过来,他又假装在厕所,他惦记你,又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家肆无忌惮地聊着未来。他们都不到二十岁,梁文彬看着他们青春飞扬的面孔,心里无比羡慕。因为在这个年纪,你可以举起酒杯大言不惭地说着任何不着边际的梦想,而且,你真的有可能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未来还没有到来,所以有着无限可能。他曾经也像在座的每一位一样,想去北京、想出人头地做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人,但最后依然选择了在高校任职,从事这样一个在长辈眼中平稳踏实的工作。
许愿傻笑着,他更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勇敢地迈出第一步,从替补到最佳辩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家人对于这个比赛的认真与自豪,也让他有些意外,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们是如此在意的。他跟小翼打完招呼,又问道:“那个……爸爸呢?”
包厢里没有空调,结着蛛网的吊扇卖力地转动着,高温没有影响大家的兴致,桌上觥筹交错,大家借着酒劲大声喧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许愿突然觉得有些窒息。他放下筷子,借口去厕所,走出了包厢,刚走出去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胃里却一阵痉挛,他没有醉,可能是喝得有些急,想吐了。问了一下服务员才知道厕所在二楼,他上了二楼,推开厕所的门,对着马桶一阵呕吐。用冷水拍了拍脸,他觉得舒服多了。
小翼在电话那边,大喊了一声:“哥哥,加油!”
他走出厕所,发现二楼有个安静的小阳台,走过去,靠着阳台的栏杆,望向远处。那深邃的夜空下,可见岳麓山的轮廓,许愿静静地发着呆,淅淅沥沥的雨水沾在他的头发上。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一个打火机。自从在除夕夜偷偷抽了罗阿姨的烟之后,他竟然有些着迷了,不算上瘾,但身上会经常备着一包,一个人的时候偶尔点上一根。
罗阿姨:“看样子你的大学生活过得很精彩嘛,我们还一直担心着,你这么不善言辞,不爱跟人交流,以后怎么办,现在好了,不担心了。对了,今天小翼也过来跟我们一起看呢,来小翼,跟哥哥打个招呼。”
看着吐出的烟在空中慢慢扩散开来,消失不见,他想,其实抽烟就像是让一个孤独的人可以做点什么,做着做着,就不那么孤独了。可能这就是烟的意义吧。
许愿:“谢谢阿姨,我自己也没想到,小时候《宇宙的巨人希曼》看多了,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变身了呢,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一点点不真实。”
“许愿。”背后传来苏暮雪的声音,“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
罗阿姨:“许愿,一直都等着你打过来的,我们都看了直播,真是太激动了,阿姨没想到你的表现这么好,出乎意料啊。”
许愿正放空着,被这一声打断,手一抖,烟头从二楼掉了下去。
细雨飘飘,但不需要打伞,湿漉漉的地上倒映出路边的灯光,煞是好看。刚才大礼堂的欢呼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着,梁文彬请大家去吃夜宵,许愿却先跑来附近的电话亭,因为答应了罗阿姨不管最后是赢是输,都打个电话回家。他拿起电话,插上卡,隔着玻璃门看着远处稀疏的人群发呆,却迟迟没有拨号。他犹豫着,是直接打爸爸的手机,还是打家里的座机?其实他很想直接打爸爸的手机,他也想做一个无论欢喜还是沮丧都是第一个向爸爸报告的小孩儿,那个号码应该是他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一个解救的咒语,只要拨通了,一切都平息了。但他与爸爸之间总像隔了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妈妈离家后造成了彼此的伤痕,还是这些年两人之间的淡漠,总之,他对这个身为他父亲的人,似乎一直有着淡淡的、解不开的怨恨,他越长大,这种怨恨越深刻。他最后还是打了家里的座机,接电话的果然是罗阿姨。
苏暮雪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她问:“你也抽烟啊?”
夏舟甩开她的手:“比赛结束了,大家各自安好吧。”雅雯有些错愕,并未明白她的意思,她问:“夏舟,你怎么了,没事吧?”夏舟平静地说:“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们误会我们是朋友,我跟你们道个歉,我没什么兴趣交朋友。”说罢她离开了喧闹的大礼堂,一个人走向那散落着零星路灯光亮的校道,又恢复了她往日的骄傲和孤寂。
许愿尴尬地笑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解释道:“我偶尔抽,其实都不算抽,他们很多人一天一包,我可能得一个月、两个月,这个学期我就抽了两包。”
雅雯拉了拉她:“夏舟,我们走吧。”
苏暮雪:“我不讨厌抽烟,只是有点意外你居然会抽。”
夏舟已经走下了舞台,她扭头看了一眼台上众人激情澎湃欢呼的画面,失落地自言自语道:“至于吗?这么高兴,没见过世面。”
许愿:“一个人,闷的时候就抽一根,没人教我,有天在家里桌上看见一包烟,很好奇,就拿来抽了。”
躲在礼堂后台偷偷看着这一切的柏千阳,擦了把眼泪:“臭小子,有心!”
说完,两人又陷入沉默。似乎都能猜到对方的心思,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去确认。
大礼堂再次爆发热烈的欢呼声。
两人同时说了句:“你……”
他对着话筒,很认真地说:“谢谢各位老师,我还有话想说。”他看了看主持人,得到了对方的许可,于是继续,“其实,这个奖杯不仅仅属于我,我只是一个替补,是我的兄弟柏千阳给了我信心,他相信我可以,这种信任给了我很强大的力量。本来这个奖杯应该是他的,但他生病了,所以由我代替他来。虽然他今天没来现场,但我希望大家记住他的名字,他叫柏千阳,是联大文学院中文系99级的学生,也是我们辩论队永远的二辩,谢谢!”
许愿:“你先说。”
台下一片安静。
苏暮雪:“他们……还在吃呢,我们……要不下去吧?”
谁知许愿突然拿着奖杯,走到舞台正中央。
许愿点点头,苏暮雪正欲离开,他唤了句:“苏暮雪……”
四人站起来大声欢呼着、拥抱着,应晓雨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对许愿说:“许愿,恭喜你,恭喜你们,我太激动了!”梁文彬也上台拥抱了每个人,能拿到总冠军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没想到这支情急之下组建的杂牌军团,竟然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
“怎么了?”
主持人上台,拿着比赛结果,神秘地一笑:“各位观众朋友,我宣布,这次联大辩论赛的获胜方是——文学院代表队!最佳辩手由首次登上辩论赛赛场的许愿夺得!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为他们祝贺!”
“你……”
紧张激烈的辩论赛在两个小时之后,全部结束。
这时柏千阳从二楼的厕所出来,他看见二人在阳台上,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喂喂,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吗呢?楼下喝得正热闹,我一个病人都不逃酒,你们这就不对了啊!”
许愿获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他坐下,松了口气,扭头与苏暮雪相视一笑,看了看台下,应晓雨大声喊着:“许愿,加油!许愿,加油!”
许愿有些紧张:“我……”
评委们迅速被许愿的发言吸引,聚精会神地听完了他的每一句话。梁文彬更是惊讶万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腼腆而内向的男孩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苏暮雪倒是镇定自若:“里面太闷了,我在这儿透透气呢,谁知道许愿也在,马上就下去。今天说好了的,一醉方休。”她笑了笑,先下楼了,许愿却傻站在原地不动。其实他是不敢动,倘若这时他跟苏暮雪一起下楼,那两人的默契也太明显了点。
仿佛一股电流从手上直通脑门,许愿听到了主持人的再次邀请。电视台的导播正焦虑地想着要不要切入广告的时候,他终于站了起来,鞠了一躬,缓了缓,然后开始发言:“谢谢主持人,谢谢各位观众。刚才对方辩友一直在强调,古人云‘梅花香自苦寒来’,以此证明逆境才能出人才。我想告诉各位的是,古诗只能用来激励人生,并不能作为我们生活的指导。我相信古人,但我更相信科学。在1994年出版的《植物学报告》中介绍,梅喜温暖气候,耐寒性不强,在年平均气温16~23摄氏度地区生长发育得最好,40摄氏度的条件下也能生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科学告诉我们,温暖的顺境,更容易出人才,这就是我方观点。接下来我将会从三个方面论证这一观点……”
柏千阳:“喂,还站着干吗,走不走?”
苏暮雪伸出手,握住许愿的手:“许愿,到你了。”
许愿:“我……我再待会儿,刚才喝多了,有点想吐。”
梁文彬着急得要站起来了,刚欲起身,又意识到这样不妥,只好坐下。
柏千阳凑过来,也站在栏杆边,神道道地伸手搭在许愿肩上,说了句:“你,好样的。”
台下观众纷纷议论起来,这位替代柏千阳登场的替补,到底有何能耐?
许愿:“什么好样的?”
主持人:“有请许愿!”
柏千阳:“别瞒我了,我都知道,想趁机拉拢苏暮雪,帮你追应晓雨对不对?小样儿还偷偷摸摸的,一眼就看穿你的心思了。”
主持人:“我们有请反方二辩许愿来陈述他的观点。”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许愿,这一刻,许愿仿佛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他呆呆地望着台下,眼神涣散。
许愿:“没有,我……”
正方二辩雅雯的发言,无功无过,她甚至无法针对苏暮雪的发言作出回应。只是照本宣科地完成了自己的陈述,最后她引用了那句最常见的励志名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柏千阳仍然自顾自说着:“我跟你说啊,找苏暮雪没用,她哪有空理你们啊?依我看,你应该找沙璇,她嗓门大,每天在她们宿舍号两嗓子,应晓雨就懂了,明白吧?现在你们的关系,就差捅破那层纸,哥们儿,我看好你!”
苏暮雪起身,这次她又临时改变了策略,写好了几个关键点给许愿,而自己,则是用娓娓道来的方式为反方的观点做铺垫。她着重解释了什么是“人才”,并强调了无论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中,培养出的人才不应该只是书本上看到的那些享誉全球的伟人,每一个为社会服务的公民,都应该是值得敬重的人才。接着,她又指出,所谓顺境与逆境都是相对而言的,不能简单理解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波澜与伤害就是顺境,也不可以把历经艰难才到达彼岸就当作逆境。这几个全新的观点很明显让正方有些措手不及,她们在预先的材料里压根儿没考虑到这些,而是一味地搜罗中外名人战胜逆境的案例。而评委们也迅速进入讨论当中,梁文彬心里有底了,苏暮雪用这样舒缓的方式赢得了评委的好感,并提供了一个新的价值取向。
许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下去吧。”
主持人:“接下来我们有请反方一辩苏暮雪来陈述她的观点。”
柏千阳:“你这小子怎么不听劝呢?拿了个最佳辩手你要上天了是不是?我这都是血与泪的经验啊……”
正方一辩夏舟发言,一如既往地沉着稳健,但她冷静得过了头,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压抑。苏暮雪盯着对方的眼神,手上的笔在稿纸上游走。跟大家猜测的一样,正方对于辩题的理解中规中矩,没有去钻研其中藏有的玄机,这样显得她的辩词乏味而普通,就像一个从小到大写过很多年的议论文主题,没有出彩之处。还等着后面有什么难以攻克的论据,夏舟却结束了她的发言。观众们以热烈的掌声配合,更期待的是接下来的反方一辩苏暮雪如何应对。
沙璇正陪着应晓雨上厕所,见两人在阳台聊天,也来凑个热闹:“喂,两个大老爷们儿躲这儿干吗呢?”
这一细节让台下的梁文彬陷入焦虑,他了解柏千阳,若不是深知身体无法负荷,他一定会坚持上场的。让许愿顶替,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他并不了解许愿。这个孩子从大一入校以来,一直默默无闻、不争不抢,学院的任何活动都不见他的身影。第一次注意到他,还是圣诞节假扮圣诞老人而被请进校团委办公室,加入辩论队之后他也只是协助辩手们进行案头的工作,这次这样赶鸭子上架,不知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但他转念一想,柏千阳那么好强的人,能同意让许愿上场,说不定这孩子的确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呢?只是刚才他的走神,明显是因为害怕这样的大场面而紧张啊。梁文彬深呼吸,安慰着自己,既然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柏千阳见状,一把拉过沙璇,回头对应晓雨和许愿扔下一句:“你们好好聊,楼下我们去应付!”沙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柏千阳拖下了楼梯。
苏暮雪也愣住了,沙璇赶紧拍了拍许愿:“叫你呢!”许愿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向在座的观众鞠躬。
夜风起,许愿的白衬衫衣角缓缓飘动,他看起来略有些单薄。两人就这样相对静默了好一阵,原本熟稔的二人,被柏千阳这么一闹,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主持人介绍道:“反方二辩,是来自99级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许愿同学。”掌声响起,伴随着众人的疑惑与议论,大家期待的柏千阳并未出现在舞台上,换上了这位无人知晓的替补。许愿发着呆,迟迟没有站起来。
应晓雨先开口说:“你……你们刚才一直在这儿聊天啊。”
总决赛在一阵掌声之中正式开始了。对于许愿他们而言,这样的流程已经再熟悉不过,只是今天换了一个更大的场地,而舞台也稍做了陈设,能清晰看见“教育电视台协办”的字样,灯光也更讲究。当主持人介绍每位选手的时候,许愿开始有了紧张的感觉,他回想起昨晚冲动地、不经大脑地说出那句“我可以”,那是一句没有回头路的承诺,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他想,可能是除夕夜罗阿姨的鼓励吧,这一个学期的磨砺,他希望在最后的时刻散发光芒。对于他而言,不是救场,而是一个机会,是一个让他在苏暮雪面前展现自己强大一面的机会。可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腿开始微微地颤抖了呢?
许愿点点头。
孟繁华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
应晓雨:“我以为你醉倒在厕所,刚才还想看看来着,没事就好。”
夏舟甩开他的手,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
许愿:“喝得的确有点多……”
夏舟:“好啊,我现在陪你去广播站,把你昨天做的事儿一五一十说给全校同学听。孟思思的侄子、文秘班的孟繁华,给文学院辩论队的队长苏暮雪下药,导致柏千阳中毒住院,你敢说吗?今天晚上总决赛直播,我是外语学院的队长,学校一定会保证我平平安安。再说,谁能证明是我让你干的?孟繁华,你给我听好,我还没追究你把柏千阳送进医院这事儿,你少威胁我!别以为你是孟思思的侄子,就真把自己当什么皇亲国戚了,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不然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夏舟说话算话。”
应晓雨:“还没好好恭喜你,表现得这么好。”
孟繁华:“你不怕我把事情全抖出来?”
许愿:“谢谢。”
夏舟:“骗你又怎么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孟繁华气得浑身发抖,他冲上前一把拉住夏舟:“你骗我!”
其实许愿内心是很感激应晓雨的,只是被柏千阳这样乱点鸳鸯有些局促而已。一个学期的并肩作战,应晓雨算是继郑小苔之后,许愿生命中第二熟悉的女性朋友了。两人性格相仿、配合默契,走在路上时,若不知情还真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呢。可应晓雨心里却五味杂陈,她很明确自己喜欢上了许愿,但总觉得这个男孩儿身上有种说不清的力量。两个人朝夕相对,却总觉得走不进他的内心,她一直想知道在他们之间到底隔了什么。眼看着总决赛结束了,未来的日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常常在一起。
夏舟回头,冷笑一声:“我爸不让我养狗。”
应晓雨:“许愿……”
孟繁华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大喊一声:“我们还是朋友吗?”
许愿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怎么了?”
夏舟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走上前,低声说:“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我可没让你给人下药,你自己干了什么,别跟我扯上关系。”说完扭头便走。
应晓雨:“以后……我们能经常见面吗?”
孟繁华:“我明明按你的意思给苏暮雪下了药,我非常确定她会坐那个位子,谁知道最后中招的是柏千阳,我以为万无一失,苏暮雪命太好了!”
许愿:“当然能,比赛结束了,但好朋友没有散嘛。”
夏舟:“这点事都办不好,蠢货!”
应晓雨:“我……”
孟繁华搓着手,出现在夏舟身边,他一脸愧疚的模样,难以启齿。
许愿:“我们下去吧,他们等……等太久了。”
校道上,夏舟拿着一张传单,八位将登场的辩手赫然纸上。反方一辩依然是苏暮雪,而二辩不再是柏千阳,换成了他身边的小跟班许愿。夏舟气得把传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她曾无比期待在总决赛与柏千阳交锋,甚至认为这场备受瞩目的辩论赛,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比赛,一场等了一年的对决。可是,今晚他不会出现。
应晓雨:“好吧。”
不少外校的学生也闻讯而来,转播车已经开到了联大的大礼堂,外景记者随机采访着路人对辩论赛的评价。少年的热血很容易激荡,大家把海报上的八个辩手奉若英雄。在那一年,能当众站起来表达自己想法的人,是非常值得尊重的。那些海报被连夜修改,许愿代替了柏千阳,不知缘由的同学们猜测着其中的故事,文学院临时更换队员变成了总决赛的卖点。
许愿先一步迈下楼梯,应晓雨嘘了口气,跟着他走下去。
距离晚上的直播还有三个小时。
细雨在微风中飘动着,像人们捉摸不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