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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情窦初开时

祝天媛却无意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转而问道:“静妍,我问你一句,你对伊城是否还有情?是否想回到他身边?”

“可是……”

陆静妍忽地沉默,回到?于他而言,她从未真正在他身边过,又谈何回去?

“你看他这架势,像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

祝天媛当下了然:“如今你也看到了,他对阮小姐是个什么态度了,静妍,看你还喊我一声大姐的分上,不妨听我一言,伊城的心从前在没在你身上我不清楚,但现在他的心只在阮小姐身上。你也知道,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不少,你如今又刚丧夫,这事儿……不如就此作罢吧。”

陆静妍眼见祝伊城的背影匿在慌乱的人群里,有些无措地问:“大姐,你怎么不阻止伊城?那边现在这么乱……”

陆静妍原本指望着祝天媛能够充当自己的说客,在祝家,祝伊城只跟祝天媛关系稍好,祝天媛也是少数几个能在祝伊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可现今,连祝天媛也叫她作罢……事到如今,她如何还能作罢?

祝天媛愣神之际,祝伊城人已经跑向火势的方向,她心里咯噔一下,伊城他向来都不会显露自己的感情,万事都藏在心里,让人捉摸不透,可自从这个阮愉出现,好像一切都变了。

火势疯狂地蔓延,浓烟汹涌,杏花记两旁的商铺都遭了殃,被火烧得不成样子,商铺老板跪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一时间悲怆声不绝于耳。祝伊城焦急地拨开人流,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阮愉的身影,前前后后找了两遍,他终于失去了耐心,抓住其中一个正在救火的人问道:“里面还有人吗?”

祝伊城猝然回头,冷漠地拨开祝天媛的手:“大姐,外面并不太平,我去去就回,若我不在的时候阮小姐回来了,请她一定在家等我。”

小伙子突然被人拽住,不耐烦道:“你不会自己看吗?这么大的火势,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就算有人也被烧死了。”说完就甩开祝伊城走了。

祝天媛及时拽住他:“伊城你要干什么?阮小姐去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直在杏花记的,说不定她已经转到别处去了。你安心在家里等着,否则阮小姐回来见不到你,又该出去找你去了。”

祝伊城听完如遭雷击,一头往商铺内冲去。

“杏花记?”祝伊城在得到老管家的点头之后,忙冲了出去。

阮愉从远处的店铺里头出来,途经火灾地正要回去,忽地听到有人说:“哎,那不是祝家那个小少爷吗?他没事往火里头跑做什么?”

“大小姐,小少爷,杏花记不知为何着火了,火势还挺大的,现在外边戒严了。我这不是怕家里有人还上街凑热闹,赶紧回来通报一声。”老管家气喘吁吁,他这句话却像惊天霹雳一般砸进祝伊城的心里。

“听说有他认识的人在里面,祝小少爷也是够固执的,也不听劝,说进去就进去了,真是不怕死啊。”

此时祝天媛也跟了上来,老管家眼睛看着祝天媛,指指不远处,门内的人这才发现距离祝公馆不远的商铺居然浓烟滚滚,街上的人为躲火灾到处乱窜。

阮愉猛地顿住,心跳漏跳一拍,忙抓住那两个正在碎碎语的人:“你们说的祝小少爷可是祝伊城?”

“出什么事了?”他甚少见到老管家这种神色,不由得问了一句。

那人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不屑道:“这北平还有第二个祝小少爷?不是祝伊城还能是谁?”

祝伊城忙离开大厅,疾步往门外走去。阮愉一贯不会让他担心,所以绝不会走远,也不会一个人离开这么久不回来,他心里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恰在这时,从外面回来的老管家神色慌忙地进来,和祝伊城撞在了一起。

阮愉扶额,祝伊城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这么大的火,他不要命了吗?情急之下,她脱下自己的长外套往头上一盖,又从救火的伙计手中要了一桶水当头浇下,秋日的天气,冷风随之而来,冻得她一个哆嗦,趁人不备之际,以百米冲刺冲的速度进大火之中。

已经这么久了!

商铺内早就被火烧了个干净,眼睛烫得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阮愉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周身烫得像在火炉里翻转,她拼命喊着祝伊城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簌簌燃烧的声音。杏花记商铺是百年老铺,装修用的全是木头。这火一烧起来就没完没了,顶上的梁柱早已支撑不住,一根接着一根地塌下来,阮愉小心规避着脚下,可大脑已经开始渐渐缺氧,她死死地捂住口鼻,艰难地往里面叫喊,外面的喧嚣仿佛离她越来越远,她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感觉头重脚轻。

祝天媛看祝伊城脸色微变,认真地想了想:“你进你大哥书房没一会儿她就出去了……”

蓦地,阮愉被拉进一个宽大的怀抱,死死地被护在怀里,“砰——”巨大的声响令她耳边陡然一颤,头顶传来一阵闷哼,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抬起头,却看见祝伊城痛苦的表情,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低声说:“我们先出去。”

“去了有多久了?”

他用力揽着她的肩膀护她出去,两个人前脚才走出火里,后面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商铺就这样完完全全塌了。阮愉脑子有片刻是空白的,这才感到后怕,如果……如果那时候祝伊城没有出现,哪怕他们再晚一些出来,就将葬身这火海之中。

“她说隔壁老铺的糕点很是好吃,所以去买一点儿,去了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

身上突然一沉,阮愉猛然回过神来,忙抱住靠在她身上的祝伊城。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他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她忽然想到刚才他把自己拉进怀里的那一刹那,原来是替她挡掉了塌下来的梁柱。她眼眶一红,慢慢抱着他蹲下来,见他好似已经昏了过去,忙扭头请人去祝公馆通报。

陆静妍起身上前,正想和他说话,却见他问向祝天媛:“阮小姐呢?”

阿忠来得很快,后面还有急急赶来的祝天媛,几个人合力把祝伊城弄上了车,送往医院。祝伊城在抢救室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被推出来,虽然医生再三告知祝伊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可祝天媛护弟心切,看阮愉的目光里少不得抱怨。

祝伊城从祝公馆书房走向大厅,祝天媛正和陆静妍嘘寒问暖。虽说祝天媛心里总有些疙瘩,可陆家发生这样的事,再加上陆静妍刚刚丧夫,难免觉得可惜。祝伊城在大厅内环视一周,阮愉是和他一起来的,可这会儿却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我说阮小姐,你以后出门能不能早些回来?这次要不是为了出去找你,伊城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们伊城从小没吃过苦也忍不得痛,你能不能不要再给他找麻烦了?”祝天媛一边以手帕拭泪,一边埋怨。

若说这陆静妍没打祝伊城的主意,阮愉一点也不信。

阮愉无暇他顾,踮着脚一个劲儿地往病房里面瞧。因为背上有伤,祝伊城睡得不那么安稳。她吩咐阿忠回家拿几个软一些的枕头来,随后推门进去,一点都没有要回应祝天媛的意思。

悲剧就这样来得猝不及防,陆家在一片唏嘘之中却仿佛终于松了口气,案件告一段落,陆静妍却开始频繁地往祝家走动。

祝天媛刚想拉住阮愉,不让她进去打扰弟弟休息,谁知阮愉急急忙忙走到祝伊城床边,耳朵贴近他,听清他说了什么后,仔细为他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他就着阮愉的手慢慢地喝起来,一整杯水居然悉数被他喝完了,等她放好杯子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可是两天后,巡捕房就传来消息,王朋在狱中畏罪自杀,留下一封遗书,再次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请求陆家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母亲。他的死讯传到陆家后不足两个时辰,王妈就撞墙自尽了,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合上。

阮愉半蹲在地上,凑近他问:“你觉得好些了吗?”

阮愉从未对人性抱有奢望,但她却相信祝伊城。

“你呢?身上可有伤?”祝伊城才刚醒来,背上的伤仍是火辣辣作痛,可他看着阮愉的脸,心下安心不少。

“阮小姐,我知道草菅人命四个字怎么写。”他微微笑道,合上门的时候见到阮愉露出释然的笑,心里蓦地仿佛得到了些许平静。

阮愉摇摇头:“我没什么事,你背后的伤有些严重,需要好好休息。我让阿忠回去拿换洗的衣物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在祝伊城即将关门的时刻,阮愉突兀地喊住他,忽然问道:“王朋不会有事的是吗?”

祝伊城眼里闪过一丝犹疑,还未开口,祝天媛就忍不住插嘴进来:“阮小姐,你一个姑娘家懂怎么照顾人吗?你只要不给我们伊城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不劳烦你留下来照顾伊城,我会请人来照顾。”

阮愉突然有点珍惜祝伊城难得露出来的幽默了。

阮愉像是没听见似的,目光淡淡地停留在祝伊城脸上,仿佛在这个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阮小姐,天色不早了,今天你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至于这药汤,能不喝还是不喝为好。”话里话外好像在说你若想喝倒也无妨,惹得阮愉哭笑不得。

祝伊城眼底扫过阴霾,抬眼看向祝天媛:“大姐,阮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可这样和她说话。”

“你也认为曾叔有问题吗?”阮愉眨着眼笑眯眯地套他的话,可他却一点没有要进她套里的意思。

“如今你也救了她一命,你们之间已经互不相欠了……”

他这是间接地承认了?

“大姐。”祝伊城面上露出倦意,强行打断她的话,“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有阮小姐和阿忠在,我最是放心。”

“那一次的确是我的疏忽。”

“你!”祝天媛气得手指一指祝伊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见他已经没事了,气得扭头就走。

祝伊城笑容一敛,不等他开口问,阮愉就自顾自地开始答:“我不是傻子,我住院后所有入嘴的东西都是你亲自负责,按理说你一个少爷根本无须细致到连我的饮食都要亲自照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吃的东西有问题,是人为。”

祝伊城重新看向阮愉:“我刚才昏迷的时候,让你受了委屈,是吗?”

阮愉眉心一挑,语气讽刺:“祝先生是忘了上次我被他活生生搞进医院得的急性肠胃炎了?”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你没事就好。”

祝伊城轻笑:“放心,曾叔还不至于光明正大地冲你下毒。”

他笑笑,身上的伤口仍在痛着,慢慢地又合上了眼。等醒来的时候,夜已深,病房内安安静静,房门却是虚掩着的,透着一条门缝,夜晚太过安静,还能听到阮愉在门外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祝伊城陪着她进屋,桌子上果然摆放着一盅汤药。阮愉揭开盖子,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她皱着眉忙盖上盖子,嫌弃地往祝伊城那边一推。

等她进屋的时候,发现祝伊城睁着眼看她,她脚步微顿,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心里想着,动作却极其轻柔地将他从床上扶起来想为他换药,却被他制止了。

回了别院,曾叔正巧从阮愉房中出来,说是见阮愉近来看上去精神不济,特意为她熬了些补汤,已经送入房中,叮嘱她趁热喝了。阮愉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嘴上仍是感谢,等曾叔走远,才将目光投向祝伊城。

“让阿忠来吧。”

不知何时,原本是阮愉主动握的手,现下她的手已被他反手握在掌心里,他这一生到现在,能说心里话的人不多,却觉得遇见阮愉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

阮愉看他神色淡淡,好似并不想再多说话,于是转身把门外守着的阿忠叫了进去,自己则是坐到阿忠刚才坐着的位置上,他大约是想和阿忠讲些什么但又不想让她知道。祝伊城这个人啊,心思不知道有多深,他那个姐姐还只当他是个世家子弟不能受苦受累受疼。到底是他的演技太好瞒过了所有人,还是单单只是她错看了他?

“如今我大哥掌管祝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想改变区区一个尸检的结果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阿忠为祝伊城这一换药就换了将近半个小时,等他出来之后阮愉又坐了一会儿,把身上最后一根烟抽完才走进去,走到门口她又转身对阿忠说:“麻烦回来的时候帮我带包烟,谢谢。”

“是与不是,做个尸检不就见分晓了吗?”

阿忠脚下一顿,眼看着阮愉转身进了病房,心想:阮小姐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的?他挠挠头,滞后地应了一声又走了。

“阮小姐,你会承认一个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的人是你父亲吗?”

后半夜祝伊城睡得舒坦了些,天方大亮,病房内就热闹了起来。阮愉天生喜静,于是借口出去了,医院的天台挂满了洗干净的洁白床单,她穿过晒洗一带,走到天台边沿,将北平的市井尽收眼底,伸手想去摸烟,才想起来最后一根在昨晚就已经被自己抽完了。

“所以你是万万不能承认那就是祝老爷?”

她叹了口气,真是空虚啊,不知不觉她被带来这里快一个月了,顾南会不会以为她跟祝伊城私奔了?还有她母亲林巧萍,这会儿不知又翻了什么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一个月来,阮愉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去的疲倦感,祝家的形势太过复杂,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就连祝伊城也是,她有时都快分不清,自己认识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祝伊城,真的祝伊城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祝伊城冷笑一声:“你知道现在最希望我父亲死的是谁吗?我大哥和祝夫人巴不得我父亲再也回不来,他们在祝家一手遮天,大权在握,可我父亲曾经写过一封遗嘱,内容大约与我有关,但这封遗嘱至今下落不明,我父亲一天不回,他们就一天无法坐稳祝家的位置。倘若我父亲已死,他们有的是借口销毁所有跟父亲有关的东西,届时要找一封遗嘱不在话下。我父亲只要一天没死,即使不知所终,也能让他们心里头不太平,做事不舒坦。”

过了一会儿病房内的人总算是散了,阮愉从天台看下去,祝天齐和陆静妍一块儿出来,祝天齐屏退了身边的随从,和陆静妍单独说了会儿话,随后两人才一前一后乘车离开。

她握住他的手,明明阳光明媚,他的手却冷得出奇,她收拢手指,抬眼望他:“你为什么不信那口棺材里面的就是你父亲?”

她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安静下来,祝伊城靠在床上看今早的报纸,唇角还挂着淡漠的笑意,大约是在笑写新闻的记者是个傻子。

“祝这个姓氏给我带来太多便利,这是我母亲费尽心思为我攒来的,不用岂不可惜?”他回头笑看阮愉,如果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阮愉一定会觉得无耻,可是从他嘴里说出,却悲伤得让她想哭。

他一见阮愉,忙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阿忠还没回来,可以麻烦阮小姐替我去办一下出院手续吗?”

“你唤祝夫人一声母亲,祝天齐一声大哥,口口声声打着祝小少爷的旗号,却从没把自己当作祝家的人。”阮愉说。

阮愉眉头一皱:“医生说过你可以出院了吗?”

“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亲是在半年前,他在这里同我说,将来有一天他归西,请把他葬在这里,地下清苦,他要和我母亲生活在一起。”祝伊城的声音就像这万籁无声的寂静,清清冽冽,听得出哀乐,却辨别不出真伪。

“有些急事不得不办,在医院多待一天就多耽误一天,麻烦阮小姐了。”他态度坚决,根本不是在征求阮愉的意见,尽管语气仍旧温和,可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祝伊城停在其中一个墓碑前,深思良久。

阮愉依言照办,医生明确表示祝伊城仍需住院观察,可他态度强硬,坚持出院。

郊外人烟稀少,万籁寂静,就连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能清楚地数得过来。

“祝先生,你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而已,有什么急事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阮愉没有想到祝伊城会让阿忠把车停在郊外的一处墓地,冷风萧瑟,时至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他身上,他侧脸的弧度不似刚才那般清冷,倒有些柔和得莫名,那双总带着漠然却又让人无端地觉得温柔的眼睛注视着阮愉,阮愉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撇开视线,低着头下车。

“阮小姐,这里可能与你的那个时代有所不同,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对于你来说是八十几年前的人,这也就表示,现在对你来说,这是在八十几年前,北平即将战乱,眼前的和平弥足珍贵,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有些事情如果不抓紧时间,也许以后只会更难。”祝伊城换下医院的病号服,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件简单的竖条纹衬衫,衬得他气质极好。

阮愉身上有太多令他出乎意料又觉得情理之中的东西,就像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仅仅只是这么看着他,他便觉得其实她早已洞悉一切。

他真是阮愉见过的最适合穿衬衫的男人。

祝伊城看阮愉的目光显得越发深沉,第一次在夜晚见到她的时候,她走近向他借火,借着路灯的光,他看到这个姑娘身上的与自己所处的时代的姑娘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时候他就想,怎么会有一个姑娘清冷疏离同时却不让人感到难以靠近,明明这样的两种感觉自相矛盾。

“你要做的急事是什么呢?是找回父亲,还是推翻祝天齐?”阮愉问得极其平静,淡然得就像在谈今天天气。

“但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同意帮她。说到底,除了损你一些名声之外,你没有非要帮她的理由,毕竟你也不是会在乎名声的人。”

祝伊城却只是笑:“阮小姐,以后请不要再为我冒险了,像那天那样冲进火里找我这种事情,以后再不要做。”

阮愉皎洁的笑映入祝伊城的眼,他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

“那祝先生往后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我怕我还不起。”阮愉眉目清明,这句话听起来却更像赌气。

阮愉不作他答,自顾自道:“我本来没有往深里想,但看到祝先生送来的镯子忽然就茅塞顿开了,陆小姐手腕那个镯子应该戴了有些年头了,是因为祝先生你吗?她丈夫应该是知道的吧?我看陆小姐手指上没戴结婚戒指,对于丈夫的死好像也没多少悲痛,我猜他们夫妻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一个正常的丈夫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戴着刻有其他男人记号的首饰,除非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正当的夫妻关系。”

这时阿忠来了,显然刚将祝伊城交代完的事情办妥当,他面色比昨天走之前凝重不少,扶着祝伊城上了车,转身却不见阮愉有要上车的意思,不禁疑惑地看看祝伊城又看看阮愉。

祝伊城轻笑:“她是她,我是我,她的东西同我有什么关系?”

阮愉对阿忠说:“我想在外面走走,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

“祝先生没有发现陆小姐手腕上那个镯子同你昨天送来的那个一模一样吗?”

阿忠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已经在车内坐定了的祝伊城,分明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等得到祝伊城的指示后,阿忠才松了口气,对阮愉说:“那阮小姐你注意安全,早些回去。”

事实上,阮愉在和祝伊城的相处中,很少能感受到祝伊城身上这股盛气凌人,但仔细想想,他从小生活在祝家这样的家庭,公子哥的脾性难免沾染。

“好。”

“为什么不收礼物?”祝伊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今日穿一件浅灰色西装,阮愉侧目瞧他,他的语气和表情一样温和,一点也不像那天在陆家审问王妈时的不怒自威。

车子开出一些,阮愉的身影也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阿忠张了张嘴,有些问题哽在喉咙,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他为祝伊城换过药,知道他背后的伤口有多狰狞,正常来说,这个时候是不宜出院的,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少爷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就连阮小姐都没有办法阻止的事情,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阿忠恰逢其时地将车子停在了他们身边,祝伊城率先一步拉开车门,回头望着阮愉。阮愉上了车,和他并肩坐着,车子平稳地驶在街道上,却不是往别院的方向去,阿忠能感应到后座的两人之间异常的气氛,识趣地闭口不言。

“有什么话就说。”祝伊城翻了页报纸,依旧是刚才没有看完的那份。

尽管阮愉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笑意,可就算是这样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表情仍旧一点也不觉生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柔和,如果不清楚详情的人,远远看去,大约会觉得这是一对恋人之间的彼此凝望。

“少爷,为什么不让阮小姐停止追查天香馆的案件?这个案子早就脉络清晰,阮小姐越是深入,越是危险,就算你暗中派了人保护她的安危,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啊。”

祝伊城音色如弦,熙来攘往的街头,他黑亮的眼里只余眼前的女人,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像只要看着阮愉,就算周遭一切再纷乱也都显得微不足道。

“越是不让她插手,她越是会好奇,还不如顺她的意,让你的人盯紧一些,别让她发现,也别让她有事。”

“不敢劳烦陆小姐。”

“这个我明白。”过了一会儿,阿忠又小心翼翼地问,“少爷,你喜欢阮小姐是吗?”

陆静妍愣了半晌,失望地自嘲一笑,与他们告辞,走之前对祝伊城说:“伊城,谢谢你这次的鼎力相助,天香馆的案子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记得找我。”

祝伊城手腕一僵,眼皮子微微一抬:“阿忠,我看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

“陆小姐,我与她之间的事不需要旁人插嘴。”祝伊城一句陆小姐,轻易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划开,他甚至看都未看一眼陆静妍,却让陆静妍的心狠狠一痛。

“少爷你别不承认,你以前对陆小姐可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你从没这么上心过,居然还为了阮小姐往火里冲,明眼人都能看出少爷你喜欢阮小姐。”

“阮小姐这话倒有些意思,难道你是觉得我们冤枉了王朋吗?刚才王朋在里面已经亲口承认了,白纸黑字都画了押,阮小姐要不要看一眼他的供词?”

祝伊城似乎有些恍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吗?那阮愉呢?

陆静妍的脸色忽地变得难看,反之祝伊城却处变不惊,看阮愉的眼神尽管深邃,却温柔得能溢出水来。阮愉倔强地盯着他看,那一眼他便明白,外人再怎么看待这件事都与她无关,唯独他的看法和做法她在意,并且格外在意。

阿忠没有察觉自家少爷的愣神,自顾自继续说:“我觉得阮小姐也是喜欢少爷的,可你们两个究竟为什么一直这么端着?互相喜欢说出来不好吗?这么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阮愉懒得搭理她,依旧看着祝伊城,嘴角的笑却晕开了:“祝先生,阮愉不才,请问草菅人命四个字怎么写?”

“阿忠。”

陆静妍一步走到祝伊城跟前,直视阮愉道:“王朋他犯了罪,自然免不了牢狱之灾,但他好歹是我家的人,即使在里面也不会太遭罪。没想到阮小姐还是菩萨心肠,竟然这么关心他。”

“嗯?”

阮愉又将视线移向祝伊城:“王朋会怎么样?”

“话太多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老大一时无语,呵呵讪笑着赶紧掉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车子猛地一个刹车,祝伊城手臂一撑,稳住了自己。

阮愉扑哧一笑,揶揄地看向跟在他们身侧的陈老大:“你们还有叫作办案能力的东西?”

前头的阿忠笑嘻嘻地回头:“少爷,到了。”

“相信以巡捕房的办案能力,应当等不了多久了。”

阿忠带着祝伊城七拐八拐,复杂的胡同巷道,一般人三两拐就已经找不到方向了,阿忠却如入无人之境,对这里的地形恐怕比住在这里的人更加熟悉。临近傍晚的胡同里到处都是市井烟火味儿,祝伊城走路挺拔,根本看不出像是有伤在身的人。他们最终在其中一条深巷里拐弯,眼前有一扇矮小的木门,破旧却坚固。

“那天香馆的呢?”

阿忠拿出钥匙请祝伊城进去,仔细地探过往来的人,确定没有被人跟踪才又关上了门。门内约莫只有一个房间,窗在顶上,房内光线十分微弱,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三把凳子零零散散地摆放着,里面的人听见响动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一手翻阅着书,一手握着茶杯,倒是悠然自得。

祝伊城面色淡淡,点点头:“解决了。”

祝伊城长身而立,声音清冷:“若论辈分,我还应当唤你一声小叔。”

“案子解决了?”她咧开嘴问。

“别,我可没有这么大的侄子。”

她扶额看去,正是那个此刻理应在学校里的男人,再看他身边的陆静妍,不知怎的,竟然笑了。

说话的人名叫傅九,是祝家在上海的远房亲戚,已经十几年未曾联系。傅家三代经商,这个傅九是傅家的老幺,在傅家也算独树一帜,在大不列颠留学归来后成了律师,接案子只为个人喜好,不论钱多钱少,在上海滩也算有些名气。

等阿忠被祝天媛叫走,阮愉才将将喝完一杯茶,想了想,决定去趟巡捕房。好在巡捕房就离这里不远,走一会儿就到了,可人还没进门,就和正巧从里面出来的祝伊城撞了个满怀。

“傅先生,请你来是为了家父,家父失踪已久,听闻他在失踪前曾特意去上海见过你,与你相谈颇欢。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不远千里去往上海,究竟所谓何事?”

阮愉垂着眸子,像是在想着什么,阿忠见她似乎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也就识趣得闭嘴了。他原是跟着祝伊城在外面办事的,可祝伊城临时被任职的校领导请去了,偏不让他跟着。

傅九这才正儿八经地打量起祝伊城,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就是他从未谋面的祝家小少爷,也是祝老爷最疼爱的小儿子。

“我跟着少爷去的,亲眼所见。”

“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难怪你大哥会如此忌惮你。”傅九抿了一口茶,摇着头似是自言自语,“可惜并不懂待客之道。”

阮愉瞥了他一眼:“这么说你看到过?”

“傅先生应该清楚,我大哥也正到处派人找你,我想傅先生手里大概是有我大哥想要的东西,把傅先生安排在这里实为安全着想,还望傅先生海涵。”

“可袁光明头上那个伤口阮小姐你是没看过,简直触目惊心,王朋也不是个善茬,估计是真的下了狠手。”

傅九起身,与祝伊城一般高,两厢一站,倒是谁的气势都不输谁,他微微笑道:“说得好像被小少爷控制会比被大少爷控制安全得多似的。”

“阿忠,你真相信一块石头就能杀死一个大男人?”阮愉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祝伊城拱手作揖,面无表情:“傅先生是能人,想被谁控制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现如今会在我这里,恐怕也是傅先生心里所愿吧。”

她明明记得袁明光死的那天,从巡捕房透出来的消息,法医断定袁明光是窒息而死。

傅九眯了眯眼:“祝老爷同我说,他的小儿子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胸无大志,如今一见,才发现祝老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阮愉是从阿忠口中得知这些的。阿忠讲得滔滔不绝,阮愉听得兴致缺缺,且不说这里头漏洞百出,单是袁明光的死因这一项就对不上。

祝伊城面色如水,傅九脸上戏谑,一旁的阿忠看着这两人,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深沉隐晦。

几个小时后,阮愉听到消息,那个被抓走的少年就是陆家王妈的儿子王朋。在警察的审问下他供认不讳,承认所有罪行,因他多年以来爱慕陆家小姐陆静妍,只可惜陆静妍已经嫁作他人,他就只能远观,然而他的这点小心思却被陆静妍的丈夫袁明光发现了。袁明光在陆家本就受气,地位甚至还不如诸如王妈之类在陆家久待的下人,再加之和陆静妍感情并不深刻,所有人都知道陆静妍心里只有祝伊城,当初会嫁给袁明光也只是陆静妍把自己作为赌注而已。久而久之,袁明光的性格变得极度阴郁,越发乖张,他知道王朋对陆静妍的心思后,对王朋大加羞辱,但终归是主仆关系,王朋只能忍气吞声。袁明光出事那日,不知道在哪里受了什么气,回来后看到王朋不由分说就拳打脚踢,王朋为求自保,情急之中随手抄起旁边的石头狠狠朝袁明光砸去,谁知这么一下就要了袁明光的命。王朋当时怕得要死又不敢声张,只得趁着还没有人发现偷偷逃走,他一直祈求袁明光没事,可没想到最后袁明光还是死了,死在他的手下。

离开的时候,傅九突然说:“我倒是想见一见那位阮小姐,不知祝先生可否安排?”

捕快将手铐铐上凶手的时候,阮愉才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个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出头的少年身上,他像一根枯草,整个人缺乏生气,显得死气沉沉,身体瘦削得有些过分,对于巡捕房的指控却没有多余的辩解,身后的母亲哭得几度晕厥,他愣是没有回头看一眼。或许是觉得无颜面对母亲,也或许是担心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她身边伺候,少年的眼角明明含着泪光,却死死咬着嘴唇,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泄了心底的害怕。果然老母所谓的“病情”还是把少年带回了这个并不算是家的家里。

祝伊城脚下一顿,眼底升起戒备,神色也冷了不少。

祝伊城长身而立,身材颀长,在人群里显得尤为出众,陆静妍在他身侧,就像一对璧人,再远一分显得疏离,再近一分又显得过于亲昵,他们把握着最好的分寸,却留给人遐想的空间。

傅九还是笑:“放轻松些,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特别有趣,不要问我是怎么认识她的,我跟她之间有个不能告诉别人的小秘密。”

几天后,陆家姑爷的案件水落石出,凶手最终落网,并没有消耗巡捕房太多的精力。那天阮愉就躲在距离陆家不远处的拐角,她隐匿在阴影之中,阳光照不见的地方也常常使人忽略,围在陆家门口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角落里的阮愉。

“好。”只是那么一会儿的工夫,祝伊城神色又恢复如常,弯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