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说:“我喜欢蝴蝶结,我妈妈拿粉丝带给我缝的。”
那天下午去练功房跳舞的时候,陈莎琳还帮苏起捡了下被人不小心踢远的舞蹈鞋,还随口聊了句:“你的舞鞋怎么跟我们不一样,上面有蝴蝶结。”
陈莎琳“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第二天,苏起和林声进教室时都有些心有余悸,但陈莎琳没对她们表示出任何情绪,仿佛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和平解决了,但苏起心里始终闷闷的。
“嗯。”林声也冲她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林声心里是很难过很害怕的,但她并没有讲太多。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很丢脸,羞于启齿。而她更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苏起:“你看,啾啾都说是的!”
以前陈莎琳欺负过的人,她熟视无睹,没有在意过。现在发生在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她觉得很痛苦。
“喵—”啾啾叫了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从小妈妈就跟她说,世界上有坏人,要当心坏人。可在她心里,坏人一直都是以大人的形象出现的。
林声愣住。
为什么中学生里也会有坏人?为什么她的同龄人里也会有坏人呢?
苏起昂起脑袋,骄傲道:“你会上高中,上大学,以后变成艺术家。声声,我们班虽然是艺术班,但没有几个能变成艺术家的,不过,你会是其中一个。所以你好好画画,不要难过,好吗?你放心,在你长大之前,我都会保护你的。哦不对,你长大了我也会保护你的。”苏起冲她握紧拳头。
她们从小就是坏人吗?如果不是,是什么时候变坏的呢?
林声盯着她看。
这些问题苏起想不清楚。因为想不清楚,所以她很难过。
苏起又抠了抠啾啾的尾巴,说:“她们那些人,上初中后会去干什么,谁都不知道。但你上初中后会干什么,我知道。”
她突然很想念梁水和李枫然,好像自从他们走了之后,世界的运转就不太正常了。
林声抬眸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那天她去给康提送橘子,正好碰见康提给梁水打电话,让她跟梁水说几句。苏起接过话筒,忽然之间就很难过,电话那头梁水还在嫌弃:“我没事跟她讲什么话,浪费电话费。”
苏起说:“声声,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是陈莎琳她们的错,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天天不开心。”
苏起没吭声。
两人停下车,蹲在巷子里摸啾啾的毛。
电话里顿时很安静。
那只小野猫来南江一年多了,苏起给它起名叫啾啾。
梁水原本是开玩笑,以为苏起会大叫着㨃回来的。他愣了一愣,以为这头没人,说:“喂?”
快进南江巷时,苏起看见那只猫咪又在巷口舔屁股,把林声拉住:“声声,我们先跟啾啾玩一会儿。”
“水砸,”苏起声音很低落,“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知道啦。你怎么这么啰唆。”
“谁欺负你了?”梁水说,“路子灏呢?他不管事的?”
路子灏也不解释,又叮嘱了一遍:“声声,七七,你们俩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让别人欺负你们,知道吗?水子和李凡不在,只有我能保护你们。要是我保护不好你们,他们两个会骂我的。”
“没有!”苏起赶忙说,“我就是觉得无聊了。”
苏起没懂。
“看来没有我,你过得很不开心啊。”梁水说。
“我说的不是那种胆子,我说的是勇气。”路子灏说。
“自恋鬼。”苏起哼了一声,问,“哈尔滨好玩吗?”
苏起本来是有些害怕的,现在一听他那么说,立刻骄傲道:“我从小就胆子大,什么时候怕过?”
“还行吧,我又不是过来玩的。”梁水说哈尔滨很大,有很多外国样式的房子,又说和他一起训练的有全国各地来的运动员。
路子灏这才不钻牛角尖了,过了一会儿,说:“七七,真看不出来啊,你胆子真大。”
两人东南西北地扯了一通,讲到最后,苏起忽然说:“水砸,你不要当坏人。”
“肯定的。”
“坏人也很酷。”少年梁水漫不经心地说。
两人讲了好半天,才把路子灏安抚下来。路子灏说:“下次出了这种事,你们一定要先找我。”
“一点都不酷,笨蛋!”苏起说,生气道,“你要是变成坏人,我就不跟你玩了。”
苏起看林声那着急的样子,忽然想明白了。如果路子灏去找陈莎琳,肯定会把事情闹大,万一打群架都说不定。她赶忙说:“对呀。听声声的,先这样吧。要是她们再找事,我们再告诉你行不行?”
“不玩就不玩。我要是当坏人了,第一个就不跟你玩。”
“七七已经跟她们说清楚了。她应该不会惹我们了。”
苏起气得挂了电话。
再说路子灏和梁水不一样,他虽然活泼好动,但个子瘦小,又是娃娃脸,要是成为被混混欺负的目标,更要命了。
康提不知道他俩怎么讲得好好的,莫名地就吵起来了。不过他俩一直如此,吵了好,好了吵,也不用太在意。
“别呀!”林声慌忙拦住路子灏,“已经解决了,没事了呀。”林声急得直冒汗,她怕如果有男生参与进来,事情闹大,万一陈莎琳又找她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来打路子灏,那可怎么办?
苏起气鼓鼓地走出门,迎面碰上一个潇洒英俊的男人走进梁家。她警惕地看了他几眼,没想到那男人竟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路子灏说:“她敢?!声声,你别怕,她下次要是真的敢打你,你告诉我,我去教训她。—不行,我明天就去找她!”
他笑得真好看,苏起一下子又对他没了警戒心。
苏起:“早就不见了。刚才吓死我了,以为真的会被打。”
她好像见过那个男人,好几次了。她越想越不对劲,回家后跟程英英讲,说巷子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总往梁水家跑。
回家路上,路子灏听说了这件事,气得直叫:“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去找我!”他把自行车撂在半路不肯走,“她们现在人在哪儿!”
程英英说:“小孩子哪儿那么多闲话,不是你该管的事儿。”
“先别说!快跑。”苏起吓得浑身发抖,一手抓着砖头,一手拉着她就往有人的地方冲,“我怕她们反悔了回来打我们!”
苏起于是不管了。可过了几天后,她放学回家,看到程英英在和那个男人聊天,似乎很熟的样子。巷子里的其他大人好像也都和他认识。
林声哽咽:“七七—”
那晚,苏起冷不丁问:“康提阿姨要给水砸找后爸了吗?”
她们一走,苏起的肩膀就垮了下去,双脚直哆嗦。
程英英还是那句话:“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陈莎琳恶狠狠地盯着苏起看了好一会儿,居然一句话没说,突然走了。其他女生见状,也很快散了。
“水砸一定会生气的,很生气很生气!”苏起忽然愤怒道。在她看来,那是一种背叛,康提阿姨趁着梁水不在家,把后爸带回来了。
没有一个人讲话。
程英英愣了愣,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梁水会反对吗?他跟你说过?”
寂静。
“没有!但我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很伤心!”苏起悲愤地说,“水砸太可怜了!你们这些大人太坏了!”
苏起梗着脖子瞪着她,绝对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落输。她突然扫了一眼四周,迅速捡起一块砖头,做出防御的姿势,手指抠在砖头上,关节掐得发白。
苏起跟林声和路子灏说起这件事,又伤心又气愤。
陈莎琳表情僵硬,脸色黑如乌云密布。
路子灏说:“难怪!我也见过他好几次。我妈妈让我叫他胡叔叔,看着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坏坯子。”
这下,混混女生们都愣了愣,明显有些犹豫了。恶人就怕更恶的。她们互相交换眼神,可不想被人像野狗一样缠着。
在他们的世界里,黏上后爸后妈这个属性的都是坏人。
她恶狠狠看向其他的女生:“还有你们,谁要是敢打我,我整个初中都缠着你们。不,以后上高中了在街上遇见你们,我也要拖着你们滚进垃圾堆里打!不信就试试看!”
林声说:“完蛋了。水砸知道了,肯定会气炸的。”
“打不赢。但我会一直打!”愤怒、恐惧、仇恨、紧张—苏起情绪激动到脸都发青了,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你们,做操的时候放学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我一看到你就打。你今天人多,明天上语文课的时候呢?后天上午做操的时候呢?大后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呢?反正我脸皮特别厚,以后我一见到你就打。我会咬你的手咬你的耳朵,扯你的头发抓你的脸撕你的衣服。就算老师在,就算在上课,我也照样打。是你先打我的,我心里气不消,我看见一次就跟你打一次。就算在教室里把桌子椅子撞烂,在操场上被全校人看,我也要把你拖在泥巴地里跟你打。老师来了也没用!同学拉也拉不开我!”
“肯定啊。”路子灏说,“要是我妈妈给我找一个后爸,我一定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陈莎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打得赢我们?”
苏起惊道:“真的吗?水砸会离家出走吗,他舍得我们?”
苏起知道她想说什么,猛地用力把她扯回身后,再次挡在她身前,说:“如果你们打我,我会打回去!”
路子灏说:“后爸都到家里来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一定会离家出走,表明态度!态度很重要!”
林声拉了苏起一下,往前一步,说:“七七—”
苏起不希望梁水用离家出走来表态,可她也想不出,作为孩子他们能用什么方式向大人表态。
陈莎琳没料到她有胆子这么回答她,脸色更难看,轻蔑道:“那我连你一起打。”
忽然间,她又希望梁水不要那么快回来。她每天都盼望康提阿姨回心转意,不喜欢那个叔叔了,这样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苏起脸色煞白,眼里骤然闪过一丝愤怒,她盯着陈莎琳,一字一句:“不行!”
可惜事情并没有朝她的预料发展,那个叫胡骏的叔叔来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和巷子里的大人们都混熟了。更要命的是,他每次来都带礼物,给每家每户都带。
林声身子一僵。
苏起回家看到家里堆着的哈密瓜和橙子,闭紧嘴巴表示鄙夷。程英英奇怪极了,这个贪吃鬼居然晓得克制了。她不知道,苏起下定了决心,她要和梁水站在统一战线,坚决不被敌人的糖衣炮弹俘获。可怜了苏落,开开心心地吃水果,结果莫名其妙被他姐敲脑袋,一顿揍。
“行。”陈莎琳说,“我打她两耳光,这件事就算了。”
苏起揍完苏落还不解气,她不想在家写作业了,提上书包准备去林声家,忽然听见一串悠扬的钢琴声。
苏起和林声站在原地,心如擂鼓。
“风风回来啦?”她立刻跑去李枫然家。
陈莎琳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考虑什么。
少年坐在钢琴边弹奏。夕阳余晖,单薄剪影。他头发似乎长了些,碎发低垂遮在眉前。他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过来,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种时光温润的味道。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弱势,她说:“都是同班同学,一起读三年的书呢,没有必要,是不是?”
就是那一笑,苏起隐约觉得哪里有了什么变化。
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牵住林声的手,掌心的热汗冷汗交替直冒。
李枫然好像长大了。
她突然就害怕起来了,如果真的打起来,她和林声会被打得很惨。
“你在北京过得很好吧?是不是把我们都忘啦?”苏起一屁股挤过去,坐上了半边钢琴凳。
她这才真正地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陈莎琳不是她的同学,她是个混混流氓。她们全都是。
李枫然淡淡笑着,给她让了半边位置。苏起的爪子摁在琴键上,又开始胡乱弹奏了。
那句脏话把苏起刺激得打了一个寒战。
“没忘。”李枫然轻声说,目光聚焦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
“看她不爽。成天摆一副冰山脸,弄个装×样儿,老子看着就想打。”陈莎琳吐出一句脏话,气势很凶。
苏起还在瞎弹琴,脑袋摇来晃去的:“那你比赛得奖了吗?”
“有意见!”苏起跑得有些岔气了,手撑着腰,还在试图讲道理,“教训什么?你又不是教导处主任。再说,她哪里惹你了,你干吗欺负她?”
“喏。”李枫然抬手指了下柜子里的奖杯。
陈莎琳手一抱,冷道:“教训教训她,有意见?”
吵闹的琴声戛然而止,苏起跳起来看奖杯:“哇。风风,你以后会成为钢琴家。”
一群人看过来,苏起冲到半圆形中间,一把将林声扯到身后护住,脸上全是汗,气都喘不匀,叫道:“你们干吗?!”
李枫然笑笑,没答话。
陈莎琳不知说了句什么,朝林声走去,苏起尖叫:“林声—”
“欸?我的礼物呢?”苏起想起来了,朝他摊手。
付茜跑到一半不敢过去了,苏起一个人冲到水塔后边,就见陈莎琳她们一群女的围成一圈,林声一个人站在半圆形的中心,低着头,像被猎狗围攻的鹿。
李枫然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可爱的红色布老虎,老虎胖嘟嘟的,憨态可掬,苏起喜欢极了。
苏起喉咙中一堵,气得脑子里血管直突突,发了疯似的往操场后边冲。操场角落里有一座水塔,水塔背后是一片荒地,紧挨着是燕山。平时没有人去,是不良学生秋后算账的好地方。
“真可爱,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呀?”
付茜冤枉极了:“我以为你知道啊?我以为林声会跟你们讲啊!”
“我觉得你像它一样,凶凶的,但很可—”李枫然闭了嘴,因为苏起的脸色晴转多云,幽幽看着他:“你说谁凶?!”
苏起一边往操场跑,一边气道:“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李枫然摸了下耳朵,低声:“我说你可爱。”
她喜欢初三的一个男生,但那男生喜欢林声。据付茜说,她早就看不惯林声了。上初一的时候,陈莎琳就总跟林声过不去,在走廊上碰到会故意撞她,刮她的车,还找她要钱。
“但是!但是!一开始就要夸我可爱,不能说‘但是’,知道吗?”苏起戳他脑门。
陈莎琳要打的人是林声。
李枫然被她戳得晃晃脑袋,笑了下,点头:“嗯。”
苏起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扯着付茜就冲下了楼。
苏起又问:“你给他们买了什么礼物?”
付茜上气不接下气:“陈莎—”
李枫然翻开箱子给她看,林声的是一套油画颜料,路子灏的是游戏盘,梁水的是一张周杰伦的正版CD,还有路子深和苏落的礼物。
苏起跑出画室:“干吗?”
苏起审视一遍,最喜欢自己的布老虎,很满意地抱在怀里,又挤在他的钢琴凳上,说:“风风,你弹琴给我听。”
还在等着,付茜的叫声传来:“苏起!苏起!林声—林声—”
李枫然手指在琴键上随意滑出一串音符,问:“你想听什么?”
苏起很开心,心想林声长大了会是个艺术家。
“什么都可以。我有很高的音乐品味的。”苏起说,“弹你比赛的曲子吧!”
苏起于是坐在画室里等他们。林声画了几张武侠彩墨画,刀光剑影的,画得很好看,颜色艳丽又大胆,打架招式凌厉而狠烈。一点儿都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性格。
“好。”
结果两个人都不在,一问才知,路子灏刚才被老师叫走了。林声被一个女生叫走了。
他手指拂过琴键,悠扬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像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溪,溪水清澈,流淌过溪底的鹅卵石,落叶在水面打着旋儿。
下了专业课,她照例去画室找林声和路子灏,等他们一起下课回家。
苏起起先还像往常一样,强行给它编歌词唱歌,唱着唱着,忽然就不唱了,歪着头静静听了起来。
苏起同情起那个无辜的女生来,但她也管不了,烦躁道:“别跟我讲这些事,听着就烦。”
经典曲目总是有抚平人心的力量。过去几个月的浮躁心绪竟在悠扬的钢琴声中静了下去。
“她没邀请我嘛。再说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干吗惹她,她今天很不高兴,好像是说她喜欢的男生心里有别的女生,她下课后要去打那个女生呢。”
……
苏起不开心:“你想加入你去加啊。”
李枫然回来后,南江上下学小队伍完整了些,但大家还是很想念梁水。骑车回家时,没有他带头冲刺,都不太有劲似的。
付茜在一旁心惊胆战,说:“你干吗不加入啊,好多人想加入,都加不了呢。”
梁水在外训练了足足两个月,直到十一月才回云西。
陈莎琳于是不多说了。
那时,江水退了,树叶掉光了,苏起换上了厚厚的外套。
她心想,你连“参加”和“加入”都分不清楚,还好意思当“大姐大”?
那天她刚回到家,程英英跟她说,水子回来了。
苏起说:“但我不想加入。”
她扔下书包就跑出去,“水砸!水砸!”的喊声响彻整条巷子。
陈莎琳脸上挺挂不住的,说:“我不轻易邀请人的。我这是给你面子。”
她风儿一般冲到他家门口,迎面撞上梁水正要出来,她刹不住车,他也没来得及拦住,她扑上去撞了他一个满怀。
苏起说:“哦,不用了。”
她额头磕在他脸颊上,少年身体的气息清新而蓬勃,像秋天的阳光。
“你比我小,你可以做我的妹妹。”陈莎琳说。
苏起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恍然发觉他个头又蹿高了许多,人好像也瘦了些,却更结实有力了。刚才她那一撞,他竟岿然不动,仿佛她是飞进怀中的一只鸟儿。
“参加什么?”苏起以为她们要表演节目。
梁水吃痛地摸了摸脸颊,说:“你脑壳是铁打的吗?我牙都要被你撞脱了!”
这时,陈莎琳忽然飘到她旁边,问:“苏起,你要参加我们吗?”
“我练了铁头功。”苏起说,又不自觉多打量了他一眼。
上舞蹈课,苏起练着芭蕾,对着镜子转圈圈,发现自己也不酷,一点都不酷。
两个月不见,他的脸庞好像变了些,眉峰更挺了,下颌角越发料峭,连眼神都更加漆黑锐亮,跟星子似的。
但酷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苏起说不清楚,感觉就是,不那么像小孩了。
苏起觉得一点儿都不酷,她们偷偷化妆被老师抓住强行卸掉的样子一点儿都不酷,踢同学的椅子撞同学的肩膀逼同学要零花钱把她们吓得不敢说话的样子也不酷。
难道—成熟了?
付茜哑口无言,又说:“反正我觉得她们那样子很酷。”
梁水撞见她悄悄探寻的眼神,眉头一皱,说:“你吃错药了?”
“向大人挑战?”苏起更疑惑,“但她们没有向老师挑战啊,她们只是欺负了低年级的同学。”
好吧,还是那个梁水臭屁孩,一点儿都没变。
“哪有?叛逆是向大人们挑战,是一种态度。”
苏起翻了个白眼,熟门熟路地伸手:“我的礼物呢?”
苏起不解:“叛逆难道不是不好的意思吗?”
梁水一脸嫌弃:“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付茜非常羡慕,说这叫叛逆。
苏起耸肩:“但是除了礼物,你没有别的价值。”
现在她有了丰富的组织经验,她的周围开始聚集起一群女孩子,她们要么把校服拉链敞开,要么把校服系在腰间,走路的时候昂着头,表情不可一世,十分招摇。
梁水嘴角一挑,抬手就要揍她。苏起像模像样地躲了一下。
也就是这时,舞蹈队最漂亮的女孩陈莎琳在进入初二后,渐渐成了大姐大。她读初一时就被高年级的男生女生收了做妹妹,被人罩着,谁都不敢惹她。
他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递给她:“拿了快滚。”
也就是那时,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刚上初中时,学校里那些在她看来奇怪而格格不入的事情是为什么—亲嘴、打架、拉帮结派—因为大家都在迷茫,在探索。
苏起喜滋滋接过来,当然不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里面一个胖嘟嘟的木头做的娃娃,好像是外国人的样子。
像一朵花苞蓄力盛开之前,孕着力量,挣扎,挣扎,却又迟迟不盛开,更不知道盛开后究竟是馨香玫瑰还是臭臭野花。
“这是什么?”
她仿佛站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俄罗斯套娃。”
苏起没来由地有些惆怅,长大这件事,让她有些不太开心。因为她不能做梦了—她不是花仙子,不是青春美少女队员,不是葫芦娃飞天小女警,不是明星,很可能不会成为大美女,而她长大了也不想当理发师。
“套娃?”苏起问,“你去俄罗斯了?”
她不仅得接受自己是个人类的现实,还得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类的现实。
“哈尔滨不能买吗?笨蛋。”
苏起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脑袋:醒醒!
“哦。”苏起拿着娃娃左看右看,表情有那么一点儿嫌弃。
咔嚓,玻璃镜子碎了。
很明显,她没有发现娃娃的机关。
只是,她看一眼大镜子里同样在跳舞的舞蹈队的女孩们,个个盘靓条顺,明艳如花儿,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她叹气:“我不该对你抱有期望。”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好好练舞,不能因为自己是大明星就摆架子。
梁水说:“你把它打开看。”
就比如现在,她刚演完一部大制作女一号,就马不停蹄回来学校上课了。学校的同学们既喜欢她崇拜她,又在暗地里羡慕她。
“能打开?”苏起诧异,轻轻一拧,里面冒出小一号的一模一样的娃娃。
有时她在练功房对着镜子跳舞的时候,又幻想自己有一天成为明星。她早已接受自己只是个人类这样无聊的事实,不再做花仙子的梦了。但她可以做明星,而且是初中就出道的那种。一边认真上学,一边要全国各地见歌迷,一边还要去北京、上海拍戏,唉,好累。但为了千万热爱她的影迷,累一点儿也是值得的。
苏起张大了嘴巴。
云西城太小了,跟不上潮流,学校根本没有评选出校草这种东西。
“继续啊。”梁水抱着手,表情得意。
她望着窗外痴痴傻笑,梦醒了,又回到现实。
“还能继续?”苏起眼睛放光了,又一拧,果然,更小一号的娃娃出现了。她大笑起来,接着再拧,每拧出一个她都要傻笑上一阵,拧到最后,只剩一个极小如拇指头大的娃娃。
秋天的树影投进教室,她歪头看着窗外,幻想自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和一个高傲冷漠的校草级男生谈恋爱,成为全校的焦点,被所有的女生羡慕。
一共有八个。她把它们从小到大依次排成一排,乐呵得不行。
苏起提神的方法是看小说。付茜借给她了一本台湾的校园恋爱小说,可好看了。
梁水戳了里头最小的娃娃一下,说:“我在它底下刻字了。”
春困秋乏,无精打采。
苏起翻过来一看:“QQ?”
路子灏说:“你的钢笔真可怜,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她表情再度变嫌弃:“企鹅?”
苏起吐吐舌头。
“……”梁水指头一勾,敲她脑门,“你是猪吗?”
路子灏白了她一眼,但还是多挤了两三滴,说:“你的墨水呢?是不是你妈妈给你买墨水的钱又被你拿去买零食吃了?”
“哦,七七啊。”苏起恍然大悟,捂着脑袋又喜不自禁起来。
苏起赶紧说:“再多一滴。”
梁水看她开心成这样,也很得意,说:“我觉得这娃娃长得特别像你。”
路子灏无奈,拧开自己钢笔的管子,把钢笔笔尖对准她的笔尖,轻轻挤一下,一滴墨水从他的笔尖渗出来,瞬间就被她的笔尖吸收。
苏起喜滋滋:“我在你心里这么美呀?”
苏起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滴。”
梁水说:“不是。我觉得它看着像颗呆瓜。”
路子灏受不了她了:“不借。”
苏起:“……”
她回头找路子灏:“给我借墨水。”
她放下娃娃,就去扑打梁水。
苏起打了个哈欠,一手托着腮,一手懒懒地抄着黑板上的题目,写到一半,钢笔没水了。
梁水哈哈笑着躲开,正好林声、李枫然他们也来了,这才停止了一场打闹。
初秋的天气,微风习习,吹进教室,真是睡觉的好时节啊。
梁水给林声买了个芭比娃娃,路子灏的是机器猫,李枫然的是龙猫,苏落的是一头猪,路子深的是一只长颈鹿。
只是—
得,整个一动物园。
苏起斗志昂扬,有模有样地认真上了几天课。
苏起深刻怀疑,这家伙完全是按照心里的形象在买东西。
“嗯!”
朋友们许久不见,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停不下来,直到康提叫他们去吃饭。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好好学习!”
康提说要庆祝一下,因为梁水取得了全国短道速滑少年组的冠军。
林声和路子灏一愣,豁然开朗:“对哦。”
“哇!”伙伴们一同叫嚷。
三个人沉默一会儿后,苏起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道:“我们可以加油跑,追过去呀!”
梁水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但假装厚脸皮地点头:“低调,低调。”
林声垂眸,揪着手指不作声了。
康提请了整条巷子的人去康提大酒店吃饭。
“但是,”苏起纠结了一会儿,说,“风风和水砸很优秀,他们比我们先看到很大很大的世界。他们会等我们吗?”
巨大的宴会圆桌上围坐着十多号人,白餐巾、玻璃杯、青瓷碗、黑玉箸、灯光璀璨,觥筹交错。服务员进进出出,转盘上色香味俱全。
林声说:“我们长大了也可以是好朋友呀。”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苏起越想越不安,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路子灏。路子灏也不开心了,他把零食、小说和漫画全塞给苏起,说:“都给你吃,都给你,你别说这些了。”
菜快上齐了,还没人动筷。康提身边空着一个位置。
苏起发现她有些无法适应朋友们忽然不在身边的感觉,更让她隐隐忧愁的是,这似乎暗示着未来—等他们长大了,世界也会长大,他们就会天涯海角,各奔东西。
梁水看了一圈,有些奇怪:“还有谁没来?”
李枫然一走,剩下的三个人更无聊了。
苏起心里一个“咯噔”,下一秒,门被推开,胡骏拎着大包小包,笑容满面地进来了。
苏起笑:“棒!”
他礼貌地跟在座的夫妇们打招呼,苏家夫妇李家夫妇都熟络地笑脸相迎。
临走前,林声和路子灏都给他加油打气,苏起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枫然就说:“烤鸭。我给你带烤鸭。”
孩子们集体默不吭声。
梁水走了不到一个月,李枫然也走了。他要代表云西市的初中生去北京参加一个国际性的钢琴大赛事。
梁水还不明白状况,不感兴趣地看着那个陌生人。直到那个人在康提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还冲梁水笑了一下,梁水的表情这才疑惑起来。
路子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兔子不会懂青草的想法。”
胡骏对康提说:“那是你儿子?长得很帅。”
林声:“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吗?”
梁水仍一副“你是谁”的冷漠表情。
路子灏捂脸:“这不是重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康提笑:“他刚从哈尔滨回来,累着了,脸色不太好。水子,这位是胡骏叔叔。”
林声也把昨天苏起从他那里抢来的油性笔还给他:“喏。”
梁水没表情地看着他们俩,并没打招呼。要是以往,康提会训他没礼貌。但这次,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为难梁水,转而跟胡骏和程英英聊天。
李枫然听了,同情地说:“你很想从别人那里抢东西吗?那以后来抢我的吧,我给你。”说着,递给他一大包薯片。
梁水心里已有模糊的预感。
路子灏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自己在食物链的底端。
苏起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他脸色很差,但他并没有说多余的话,比苏起预想的要平静很多。
在路子灏看来,这是一条神奇的食物链。苏起总是从梁水和路子灏那里搜刮各种—零食、玩具、QQ币,包括帮助。而她总是心甘情愿把自己并不多的或者说从梁水和他那儿搜刮来的东西分享给李枫然和林声。不过,梁水虽然被苏起压榨,但他能制住苏起,可他路子灏不行。
几个伙伴交换眼神,也都无话可说。
路子灏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苏七七从来不欺负你,她对你可好了。我看她就是看人下菜碟。”
这时,胡骏起身给几个孩子分发礼物,意图给少年们留下好印象。
李枫然说:“你是甘之如饴。”
沈卉兰道:“你也太客气了。”
路子灏叫:“我是迫于她的淫威!”
陈燕说:“是啊,干吗给小孩子买这么多东西?”
林声说:“路造你和水子一样,嘴巴上很夸张,但七七说什么,你还不是立马就答应了。”
胡骏笑道:“第一次正式见面,见面礼嘛。”
路子灏跟李枫然说:“我以前总觉得水子对七七不太好,很凶。现在看来,唉,我真是太天真了。水子没把七七打死,我觉得他脾气真好。”
康提笑容灿烂,看着胡骏拎着礼物忙碌的身影,对朋友们说:“别拦了,是他的一份心意。”
路子灏不堪其扰,隔三岔五就痛苦挠头,仰天长叹:“水子你回来!苏起她又疯啦!”
胡骏拿了个变形金刚递给路子灏,说:“你叫子灏对吧,这是送给你的。”
没人跟她斗嘴吵架了,也没人惹她奓毛了。苏起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路子灏身上,不是叽叽喳喳找他讲话,就是碎碎念给他讲故事,要么就是指使他做事,央求他帮忙。
路子灏从没见过那么高级的变形金刚,眼睛亮得跟灯泡一样,兴奋地说:“谢谢叔叔!”
梁水走后,苏起莫名觉得生活忽然无聊了很多。
胡骏摸摸他的头。
告别仿佛很不经意,别后才觉幽幽怅然。
路子灏高兴地把盒子抱过来,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什么,立刻拘谨地看了眼梁水。梁水夹着面前的一盘玉米粒,仿佛没看见这边的情况。
梁水:“……”
胡骏送给李枫然一套钢琴模型,林声一套玩偶,苏落一辆遥控汽车,苏起一套精美的房子花园拼装模型。苏起也被礼物的精美程度吸引了,一边低声说“谢谢”,一边负疚地看向身边的梁水。
苏起:“那给我带一个吧。”
梁水无动于衷。
梁水:“猪。”
胡骏最后走到梁水跟前,表情竟有些紧张,拿出最大的一个盒子,是一架巨大的遥控飞机。
苏起叹气:“确实想不出有什么特产。”
孩子们羡慕地瞪大了眼睛,齐刷刷盯着那架大飞机。
梁水:“……”
胡骏微笑道:“梁水,这是送给你的。”
苏起:“哈尔滨有什么好吃的?”
梁水没反应,跟聋了似的。他不搭理他,却抬眸看了眼圆桌对面的康提,眼神淡到几乎没有。
梁水:“有话就说。”
他在表明他的态度。
苏起张了张口,又闭了嘴。
四周忽然安静了。
梁水:“嗯。”
康提没有斥责他,却对苏起说:“七七,你帮水子收一下。”
李枫然:“加油。”
苏起尴尬地放下筷子,见梁水的侧脸已是极度难看,可再看胡骏,又觉得他尴尬地捧着礼物站在那里很可怜,于是伸手去接。
林声说:“水子,一路顺利啊。”
这一伸手,梁水忽然朝苏起吼了一句:“关你屁事啊!”
“嗯。”他含混一声。
苏起吓了一大跳,手一松,盒子掉在地上哐当一声。
苏起他们听说时,正准备去上学,梁水刚从江堤上跑步回来,嘴里叼着袋豆浆。苏起说:“你要去哈尔滨了?”
偌大的餐厅里骤然没了声音。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没了。
消息来得很突然。
康提脸色一变,像是忍了梁水很久了,正要开口,胡骏忙说:“没事没事,我放这儿了。”
上学期还没上几周课,梁水就离开了。他暑假训练时成绩太优异,被市里送到哈尔滨去集训两个月。
他把盒子扶起来,放在梁水的椅子旁边,重新走回自己位置上。
夏天一过,苏起变成了初二的学生。
康提和梁水对视着,两人都冷了脸,一句话不说,在较劲。但当胡骏坐下来时,康提率先移开了眼神。不知是心虚还是招架不住。
苏起翻了个白眼,继续装扮她的QQ空间。
她彻底无视梁水,转而和朋友们谈笑风生。
Bryant24:苏七七,你的QQ空间太闪了,丑死了。
大人们都没把孩子的情绪当真,或者在他们眼里,孩子忘性快,很好哄,闹一下情绪很快就好了。
绿竹悠然:七七,对周杰伦来说,你太小啦。他不会娶这么小的女孩啦。
林家民和胡骏聊起了足球,陈燕问起了股票,苏勉勤聊起共同认识的某个人,苏落开心地吃着菜。
紫星迷航:我希望双J在一起!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
龙啸九天:我的Jolin快出专辑!
直到气氛越来越好,康提笑着拍了下胡骏的肩膀—
茜草丝丝:哇!你买了《八度空间》吗!
“他是谁?”梁水突然开口。
花之露娜lulu回复Bryant24:关你屁事!
饭桌再度冷寂下去。
路造回复Bryant24:哈哈哈哈!
胡骏看了康提一眼,正斟酌用词,康提冲梁水笑了一下,有一丝讨好的语气,但更多的是坚定:“他是妈妈的男朋友。”
Bryant24:周杰伦不娶你。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梁水手中的筷子砸向桌面,打得餐盘乒乓响,砸得汤汁飞溅。筷子力度极大地在几个盘子里跳跃,最终落在玻璃台上。
Flowerdance点了一个支持。
苏起惊得屏住呼吸,大人们全都不笑了。
很快就收到了评论。
胡骏脸色尤其尴尬,康提呵斥一声:“梁水!”
那天,苏起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下一行状态:“我长大了要嫁给周杰伦!”
又是“哐当”一声,椅子倒在地上。
后来,路子深也听完了所有歌,他说他最喜欢《最后的战役》,苏起和林声表示听不懂,但感觉很高深厉害的样子。
梁水起了身,抓起外套,踢开凳子,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李枫然最喜欢《半岛铁盒》,梁水最喜欢《爷爷泡的茶》,苏起喜欢《回到过去》,林声喜欢《米兰的小铁匠》,路子灏则最喜欢《龙拳》。
家长夜话
一首接一首,他们听完了整张专辑。
程英英:“听康提说,水子好像明天回来。哎,七七说,胡骏那事,水子绝对不会同意。”
磁性而喑哑的男声流淌进整个房间,少年们脸上弯起笑容,风扇鼓起他们的衣衫,薄布在单薄的身子上晃荡,像鼓起的旗帜。
苏勉勤:“这不废话吗?哪个孩子会同意?对了,他们认识多久了?”
盗版的VCD开始放映了。
程英英:“一年了。一直没敢让水子知道。康提去年试探着提过一回,说找后爸。”
一切准备就绪,五人齐排排在凉席上坐好,五张青春稚嫩的冒着汗珠的红扑扑的脸庞像沾着露水的水蜜桃。五颗水蜜桃望着电视机的方向。
苏勉勤:“水子怎么说?”
梁水开电视连音响装碟片,李枫然铺凉席,苏起开吊扇搬落地扇,林声抱西瓜,路子灏倒冰水和绿豆汤。
程英英:“他说,你要带到我面前来,别怪我动手。”
他们满头的汗,却兴高采烈,摇着车铃铛,唱着《双截棍》和《简单爱》,一路飞驰回了家。少年们把自行车丢在巷子里,一溜烟轰隆隆蹿上梁水家阁楼。
苏勉勤:“唉……”
五个中学生顶着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穿着小汗衫,露着胳膊和大腿,踩着塑胶凉鞋,蹬着自行车在云西市的大街小巷里搜刮,终于由梁水在一家音像店里找到了一张盗版VCD。
程英英:“她这回带胡骏来给我们认识,可能也是想让大家帮忙说说好话。可这帮孩子,都站在水子那边。七七连他买的东西都不吃。”
七月过去,世界杯的热情很快烟消云散。这个时候,周杰伦出第三张专辑了,叫《八度空间》。
苏勉勤:“孩子和大人的想法不一样,苦了孩子了。还好,我们家七七跟落落算是过得幸福的。我没什么别的大本事,养他们,爱他们,倒是做到了。”
路子灏喜欢西班牙队;李枫然喜欢冷门的土耳其队,他喜欢苏克;梁水则看好德国队,但最后巴西队拿了冠军,变成了五星巴西。
程英英:“哼,你不提还好。照你这么下去,很快也养不起爱不起了。”
苏起:“你别说话。”
苏勉勤:“欸?怎么又扯到我了?”
林声说:“你不嫁给言承旭了吗?”
程英英:“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把三中那个工地交给你弟弟施工了?他又爱偷懒又爱偷材料,把你的工地搞得乱七八糟天天返工,这不是烧你的钱呀?”
苏起喜欢意大利队,因为他们队球员长得太帅了。只可惜由于裁判的帮忙,意大利在八分之一决赛中输给了韩国。但她在转播镜头里看到了一个高鼻梁的意大利帅哥,叫内斯塔。她眼睛一亮,当时就叫道:“我长大了要嫁给他!”
苏勉勤:“我爸妈死得早,那时弟弟小,没学到本事,我不管他谁还管他啊。”
少年们虽然也很难过,但转眼就忘了。
程英英:“那你在这行还要不要名声了?啊?这么搞下去,以后谁还把项目交给你?家里得喝西北风了!”
大人们失落极了,林家民气得踢烂了一张桌子,被沈卉兰数落了好几天。
苏勉勤:“哎呀,我今天累死了,我们先睡觉。”
一个平局,一个积分,进球的美好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中国队带着三场连败的失利铩羽而归。
程英英:“你给我起来!我话还没讲完呢,你说,你是不是又背着我给你那个赌鬼哥哥借钱了?嗯?我就说上次那笔收账不对,少了五千块。”
中国对阵巴西队时,肇俊哲那个踢在门框上的球,让南江巷的哀号声撕破夜空。
苏勉勤:“……”
男人们整夜聚在一起,几箱冰啤酒,几盘烧烤串,对着电视机拍手呐喊。连苏起他们也买了小红旗天天对着电视机摇啊摇。
程英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赌账是填不满的。你天天让他吸血,这家里人还过不过了?”
那个夏天,巷子里的天空和以往的每个夏天一样湛蓝,偶尔飘过的云像纱一样薄薄一层。长江大堤外江水滚滚,奔腾东流。
苏勉勤:“最后一次—”
但那个暑假依然热情似火—因为韩日世界杯。
程英英:“次次都是最后一次!”
梁水偶尔想去网吧打游戏,但架不住苏起这个奸细时时刻刻盯着他,随时准备着跟康提举报,只好就此作罢。
苏勉勤:“真的最后一次,我困得不行了,先睡觉明天再说行不行?”
2002年的那个暑假,梁水他们几乎都待在南江巷。
程英英:“不行。”
暑期开始前,学校给学生们发了致家长的一封信。信里就提到了蓝极速事件,叮嘱家长看紧孩子。信全部由家长签字后带回学校。
苏勉勤:“行行行,快睡快睡。”
班主任在课堂上再三强调不许进入网吧。
程英英:“再有下一次,你就给我睡地上去!”
夏天才过一半,突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北京蓝极速网吧起火导致二十五人死亡,震惊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