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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书?挑战书?

苏起不肯,猛地往前一够,想抓他。他冰刀轻轻点一点冰面,人悠悠地退滑出小半米,将要滑出她伸手范围。

梁水不为所动:“求我。”

梁水:“走了。”要转身。

苏起没想到他这么记仇,气急:“梁水—”一秒转音,“啊—水砸!呜—不行啦,坚持不住啦—”

苏起嗡嗡:“求求你!”

梁水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笑话,一副纳闷状,说:“咦?你是练舞蹈的,居然不会劈叉?”说完脑袋一歪,又道,“咦?四肢这么不协调?”

梁水呵呵一声,滑上一步,单手将她捞起来。

苏起瞪圆了眼睛,身体已完全不受控制,两只脚越分越开,可她还不会劈叉呢。“啊—啊—”她慌忙朝梁水伸手。

苏起眼珠一转,抓住他的手臂就往下扯,想跟他同归于尽。可不承想梁水一来早有准备,二来脚底稳如磐石。任苏起怎么揪扯,怎么把他拉得弯腰弓背的,他就是不倒。站在冰面上比站在地上还稳,仿佛冰刀扎根在了冰面上。

梁水还没来得及回嘴,苏起脚下一滑,两只脚开始远离彼此。

苏起还吭哧吭哧想扳倒他呢,梁水开始了报复。他揪住她两只手腕,一脚踢向她的冰刀,她脚下一滑,彻底失去重心,冰刀带着她的脚滑向远处,她猛地往后仰倒,直挺挺斜在冰面上。身板和冰面成三十度角。

她毕竟有舞蹈功底,平衡力比较好,渐渐越滑越顺,开始远离围栏,还嘚瑟地跟梁水炫耀:“啧啧,也没那么难嘛。我天赋这么高,练几个月就能超过你了。”

梁水拎着她两只手,要笑不笑的:“错了没?”

大家都是第一次滑冰,身体紧张而拘束,扶着场边的围栏慢慢走,跟婴儿学步似的战战兢兢。苏起胆子比较大,围着冰场走了一圈后,就试着开始滑行。

苏起不认。

梁水问了鞋码,找来几双鞋子。

梁水弯着腰身,漂亮的脸悬在她上空。他稍一松力,苏起直挺挺往下一沉,得,只剩十五度角了。她慌忙死死揪住他:“错啦错啦!”

林声很感兴趣,连李枫然都想试一试。

他哼出一声笑,这才把她拎起来,牵她滑到场边。

“可以啊。现在没人训练了。”

路子灏叹气:“苏七七你真是死性不改,干吗总是惹他?你以为还跟小时候一样?你已经打不赢他了,知不知道?”

路子灏惊讶:“我们可以滑?!”

苏起不服气。

梁水想了想,问:“你们想滑冰吗?”

林声说:“你们肚子饿了没有?”

苏起嘿嘿笑:“不是看你表现好,开心嘛。”

李枫然说:“有点。”

“我看见了。”梁水不客气地说,“你当是在看表演呢。”

梁水说:“把鞋子放边上就行,我去收拾下。”

苏起:“现在才五点。我们刚吃了好多零食,还不饿。”

梁水走了,其他人退出冰场。林声去座椅上拿外套,刚穿上身,一封信掉了出来。

梁水一仰头,饼干被吞没了。他唇角弯弯,问大家:“现在去吃?”

苏起捡起来一看,粉色的信封,封口处还画了桃心,她惊喜道:“情书?”

苏起垮脸:“……”要抓他嘴边的半截手指饼,“把我的饼干吐出来!”

两个男生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林声奇怪道:“刚才都没有的。会是谁啊。”

梁水说:“他们三个随便点,你自己付钱。”

除了梁水,他们班还有两个体育生也在这边训练其他冰上项目。

苏起开心道:“随便点吗?”

林声没有隐瞒朋友的意思,拆开一看,果然是他们班的,叫秦磊,个子高高的,平时很活跃的一个人。和梁水关系不错。

“水砸!”苏起热情地递给梁水一根手指饼,梁水低头,张口咬进嘴里,说:“行吧。”

“没想到是他欸。”苏起凑过去看信,开头写着“亲爱的林声同学”。

路子灏叹气,指了众人一圈:“都在抗议。我们现在跟孤儿一样,没饭吃。”

苏起忍不住捂嘴偷笑,林声有些尴尬,那封信乍一看写得非常正式,但初中生词汇量不大,表达有些拙劣和肉麻,却也不乏热情质朴。

梁水问:“你爸爸还在抗争吗?”

一封信看完,林声脸微红。她收到过口头表白,但书面的还是第一次。

苏起和林声立刻举手赞同。肯德基太贵了,一点点东西就要四五十。她们俩才吃不起呢。

苏起羡慕极了,问:“你喜欢他吗?”

路子灏笑着说:“水子,表现这么好,晚上请我们吃肯德基吧。”

林声摇头,她对那个男生没有印象。

梁水拧开一瓶水喝。

“那你要回复他吗?”

集训结束了,梁水从教练那边解散,滑到苏起这边来。伙伴们赶紧起身跑下看台迎上去。

“怎么回复?”

另外三人:“……”

“嗯,我也不知道。没关系,寒假还有好久呢,可以慢慢想。”

苏起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感叹道:“看来,水砸并不是一无是处呢。”

林声点点头,说:“但这封信我要扔掉了。”

梁水喘着气还在冰面上滑,看一眼他们的方向,这次眼神缓和了许多。

“啊?为什么?”路子灏感到惋惜。

苏起激动地跳起来,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路子灏、林声他们也高兴地蹦起来鼓掌。

“要被我妈妈发现就完了。”

少年如离弦的箭冲刺而出,梁水在起跑之初就占据第一位,飞速滑过第一个弯道后忽然加速,瞬间就拉开一大段距离,他像冰面上的燕子一般,一路遥遥领先,加速、摆腿、倾身、过弯道,身姿敏捷动作流畅,风一般嗖嗖跑完几圈,冲过终点线,甩了第二名大半圈。

大家想一想沈卉兰的样子,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运动员们准备就位,教练猛地吹响口哨。

李枫然说:“但这是你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扔掉有点可惜,是个纪念。”

她住了嘴,默默坐下来,嘀咕:“好心没好报。摔死你!—算了,不跟你计较,还是跑第一吧。嘿嘿。”

苏起自告奋勇:“我帮你保管!藏在我家没事的。就算我妈妈发现,她也绝对不会跟你妈妈打小报告的。”

苏起一瞬间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杀气。

林声想想也是,她很放心程英英阿姨,于是把情书交给了苏起。

这一声吸引了训练场上所有目光,路子灏手脚并用想拉她坐下,没成功。她蹦蹦跳跳,教练和运动员们都笑了起来。梁水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吃肯德基的时候,梁水说:“啊,原来是这样。难怪秦磊总问我声声的事。原来是喜欢声声。”

苏起立刻站起来,兴奋地挥舞拳头,喊叫:“水砸—加油!”

苏起吃着炸鸡,忙问:“有男生问我吗?”

训练到了最后阶段,梁水和几个运动员即将一起赛跑。他们从四面八方滑到起点线前集结。

梁水:“问你干吗?”

几秒后,大家扭头看场中飞驰的梁水,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哎……”

苏起:“……”她默默咬薯条,不作声了。

路子灏扭头看她:“……”

梁水反应过来,扑哧一笑:“哦—”

林声扭头看她:“……”

苏起气急败坏:“哦你个头!”

李枫然扭头看她:“……”

她转头看路子灏,路子灏摇头:“没有。”

苏起说:“真羡慕水砸,他就没有这个烦恼。”

苏起泄气了,盯着林声看。她很羡慕她有情书,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不好看吗?”

他们看向冰场,梁水戴着头盔,踩着冰刀,背着双手在赛道上高速滑行。

三个男生齐齐抬头,梁水看了眼她满嘴的油,说:“要看跟谁比。跟声声比的话,确实不是特别好看。”

四人齐齐叹气。

苏起眼里的光黯淡下去,路子灏在桌子下踢了梁水一脚,李枫然说:“我觉得你很好看。”

李枫然:“谁知道?”

林声也说:“我也觉得你很好看。你总说付茜、陈莎琳好看,可她们越看越腻。不像你,越看越舒服。”

三人齐齐扭头朝他看:“他们会打仗到那个时候吗?”

苏起听不进去:“那为什么没人给我写情书?”

李枫然想了想,说:“年夜饭怎么办?”

“你其实很好看的。”梁水觉得刚才话说重了,找补一下,“真的,还不错。不写情书可能是—哦,你性格不好。”

“没有。”林声摇头,“反正我也不喜欢吃。”

路子灏又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让他自己弄。对了,你们家晒年货了吗?”

梁水看苏起一脸的可怜、沮丧和愤怒,叹了口气:“行行行,我给你写一封总行了吧?”

他撕开一包辣条,苏起凑上去拈了一根:“你妈妈怎么说?”

苏起恨死他了:“我才不要!”

“我爸爸昨天问我,马上要过年了,妈妈有没有腌香肠。我爸最喜欢吃香肠了。”路子灏说这话时,和朋友排排坐在冰场的观众席上,底下,少年运动员们正在滑冰。

“嘁!不要就不要。我还懒得写呢。”梁水说,真是狗咬吕洞宾。

苏起苦恼地跟朋友们讲,发现大家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林声的爸爸让林声偷偷给他带一罐妈妈的辣椒酱,没那个酱他吃不下饭;李枫然的爸爸则迫切需要冯老师给他制作的便利贴分类笔记本。

到了小年那天,爸爸妈妈的战争还在继续。南江巷看上去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没有男人在,女人们反而更安逸。

至于这些信的效果如何,苏起不知道。反正爸爸们没有回家。

上午,脱离了烦琐家务困扰的妈妈们聚在康提家看电影。康提新换了一台VCD录像机,还搞到了《泰坦尼克号》的碟片,据说是无删减镜头的。妈妈们特地趁着孩子结伴去街上玩了,才聚到一起看,连大门都上了锁。

程英英给苏勉勤的信里多了一条“我除了是妈妈和妻子,我还是程英英”。

《泰坦尼克号》上映了好几年,大家都知道故事走向和结局,但都没看过完整版,如今聚到一起嗑瓜子吃花生嚼奶糖顺手泡杯茶,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她去给苏勉勤和其他爸爸送信,是妈妈们的回信,用数条罪状控诉男人们“不解风情”“不正视女性的付出”“心安理得享受便利”“认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看不见家庭工作也是工作”,等等。

不知怎么就提到了男人,沈卉兰说:“他们够有骨气的。不回来也好,有种过年也别回来。老娘乐得清净。”

苏起还是去医院宿舍看了父亲一趟,当然,她没有带去换洗衣服。程英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声称如果她当小叛徒,她就得搬到医院去。苏起自然不愿意。

男人们出去快一星期了,双方都不让步,也没有偃旗息鼓的迹象。

电话那头:“……”

陈燕道:“就是。这次绝对不认输,不然以后踩在我们头上,翻不过身了。”

苏起奇怪:“可是用妈妈洗过的衣服,不也是输了吗?”

冯老师吃着一颗QQ糖,认真看电影:“啧啧,这个界可(Jack)还是蛮帅的,我要是肉死(Rose)也喜欢他。”

“回家我们就输了。”

“帅有屁用。苏勉勤年轻时也帅,我就是被他那张脸骗了!”程英英咬着一颗西瓜子。

她握着话筒,一头黑线:“你们干吗不回来自己拿?”

“苏老板人还是精神的,不像路耀国那个啤酒肚,我看着就糟心。”陈燕说。

苏起:“……”

起先还吐槽男人几句,待电影进入剧情,就都不说话了。看到船舱开始进水时,连吃东西的声音都没了。一直到结尾,Rose掰开Jack的手,让他沉入海底,她们都默默落了泪。

苏起:“哦。”正要放电话,话筒里传来各个叔叔的声音,“七七呀,你跟子灏、声声、枫然也交代一下。”

等到片尾曲响起,大家都有些感伤。

苏勉勤:“哦对,不能问。你自己找一找不就行了?”

“还是好看的。”陈燕喃喃道。她怅然若失地靠在椅子背里,没来由地说了句,“我上次看电影,是十六年前,路耀国追我的时候。”

苏起:“啊?问她?”

姐妹们都沉默,回忆着自己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仿佛在上一个时代。

“……”苏勉勤答不上来,说,“问你妈妈不就知道了。”

冯秀英老师道:“这电影结局写得好。死了好,刻骨铭心。要是活下来,那日子才难过呢。”

苏起说好,问:“爸爸,你的换洗衣服在哪里呀?”

众人各自惆怅,她们都是自由恋爱的结果,结果呢,在大过年前闹着分居的戏码。她们齐齐叹了口气。

苏勉勤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打电话回家,碰到程英英接电话,他没敢出声,赶紧挂了。等遇到苏起接电话,他小声叮嘱她给他带一套换洗衣服过来,不能让妈妈知道。

“以前哪里知道结婚是这鬼样子?”沈卉兰道,“只晓得谈恋爱很开心,结婚了呢,算不完的账,吵不完的架,操不完的心。”

这场对决究竟因何而起,谁也不记得了。但大家那决不服输的精气神儿却是十分饱满的,可苦了夹在家长之间的孩子们。

程英英问:“欸你们说,要是界可(Jack)活下来了,他会一直对肉死(Rose)这么好吗?结婚十年了也这么好?”

程英英更气,她那封信里还多了条控诉,苏勉勤说她太爱风骚。

“怎么可能?”众人齐声。

冯秀英气道:“还能去哪儿?李医生的宿舍呗。行,不回就不回,我还省得伺候呢。我倒要看看那帮大老爷们能熬多久。”

说完,又都感伤起来。

康提奇了怪了:“他们能去哪儿?”

康提听罢,问:“你们真准备闹到过年啊?”

于是,程英英她们跳完舞回到家,发现男人们都不见了,每个家里都留了一封挑战信。大家拿着信聚在一起比对,全是相同的论调,控诉她们“不成熟”“不顾家”“不心疼男人”“不懂男人的苦”,凡此种种。最后声明,如果女人们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错误”,他们就不回来了。

沈卉兰:“林家民不自己回来,我是不会去请他的。本事了真是!”

男人们决定奋起反击。

其他人都点头。

原因很简单,那天妈妈们带着孩子离家,在外跳舞玩乐疯了一天后,南江的男人们并没有因此感受到女人离家后的生活困窘和便利缺失。相反,他们一起去餐馆吃饭、喝酒聊天,非常快乐。女人们的“不务正业”在他们看来,是幼稚且不负责任的。

康提说:“差不多得了,孩子在中间牵个线,给个台阶下不就行了?”

南江巷的妇女罢工活动很快迎来了一次反抗和升级。

陈燕不服气:“怎么没人给我台阶下啊?路耀国那个死人,一年难得回来几天,也不见多想我,还搬出去气我,我一想到就怄气。”

两人踩躲踩躲地闹成一团,直到妈妈们跳累了过来休息喝饮料,才把苏起给揪开。

康提说:“他在外头奔波一年,回来你也没给他好脸色吧?”

苏起被他捉着手,还不甘心地再次去睬他的脚,却再次被他敏捷躲开。

陈燕一愣。

她越气,他笑得越是停不下来。

康提说:“养家也不容易。女人的苦,男人的苦,我算是都受够了。”

苏起踩了半天踩不到他,急得摁住他的腿,梁水呵呵笑,轻松挣脱开。他把她的手抓起来,紧紧捏住她的手腕。她的力气完全被他碾压,气得尖叫。

众人没说什么,但那天之后都不说“决不妥协”的话了,只是心里难免抹不下面子。

她抓起鞋子就朝他砸。他抬手接住,苏起扑上去,拿另一只穿了鞋的脚踩他的脚。梁水哪里会任由她踩,他坐在沙发上,两只脚躲得飞快。两人一个跟跳踢踏舞似的跺来跺去,另一个反应极快地躲闪躲避,哪有半点肢体不协调的样子?

眼看一天天就要过年了,男人那边也慌了神,更不好意思跟兄弟们说让步,只能僵持着。

“啊?”她不解地看他,再看梁水,后者笑得花枝乱颤,就差没笑岔气。

腊月二十七那天,程英英忽然给了苏起一封发黄的信,让她去送给苏勉勤。

路子灏说:“七七你是猪吗?”

苏起问:“你要写信跟爸爸和好啦?”

苏起回到卡座,脱了鞋子揉脚。

程英英说:“这是你爸爸写的。”

梁水转身走向卡座,背对她时,嘴角无声放大,笑得眼睛都弯了,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苏起纳闷:“爸爸写的?那为什么又要拿去给爸爸呢?”

苏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程英英说:“你送去就知道了。”

他问:“还跳吗?”

“哦。”苏起送信去了医院宿舍。一群男人熬了七八天,见苏勉勤家最先送来了和平谈判信,都很羡慕。

好不容易一曲跳完,苏起觉得脚都要被他踩掉了。

然而苏勉勤拆开信,脸色变了。他看着看着,眼圈发红,垂头许久,忽然起身和兄弟们告辞,说要回家。

梁水起先还假惺惺道歉,后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哦,我不会。”

李援平拿来一看,竟是十多年前苏勉勤追求程英英时写给她的情书。字里行间写满了当年那农村青年向少女热情表达的爱意,以及真诚许诺过的未来。

“呜—”

苏勉勤当天就收着情书牵着苏起回家了。程英英见了他,随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那表情那语气就跟他出门散了个步一样。

“嗷—”

另外几个女人见苏勉勤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主动回来,有些坐不住了,心想难道自家男人就这么狠心?

“咝—”

陈燕性子急,跑去了医院。刚上走廊就听路耀国跟林家民诉苦,说他知道陈燕一个人带俩男孩的辛苦。可他哪有办法,没什么本事挣大钱,只能去广州漂泊打工,不然哪里养得活这个家。又说他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从来没跟家里讲过,怕儿子和老婆觉得自己没用。陈燕听得眼泪直冒,冲进去二话不说把路耀国拉回家了。

结果。

林家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独自凌乱着呢,见沈卉兰抱着手站在门边冷冷瞧着他,头一低,也灰溜溜跟老婆回去了。

苏起就不信了,这么简单的三步走,怎么就跳不好了呢。

李援平医生没了队友,默默回了家。毕竟,过年嘛,医院也都没人了。

梁水难得地一脸愧疚:“还是算了吧,我四肢不协调,跳不好。”

南江巷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集体家庭危机,就这样被化解。

不到五秒:“咝—”

大年三十的零点烟花从巷子里腾空而起,2002年到了。

“你还不熟嘛,没事的。”她还想跳舞呢,于是拉着他继续。

年后,苏起实在好奇那封信的威力,央着程英英把信给她看。

梁水低头:“啊呀,踩到你了?”

“你漂亮的大眼睛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

苏起疼得跳脚。

“之后的无数个梦里都有你的身影,哎,我太喜欢你了,想你想得几乎睡不着觉……”

梁水一脚踩在她脚上,踩得不轻。

苏起鸡皮疙瘩直掉,她实在无法想象大人之间也有这么强烈的情感。放下信,她有些心驰神往,继而又失魂落魄。

“那开始吧!”苏起听着音乐,掐到了音乐点,立刻敲他手心,“开始,一二三,二二—咝—”

为什么没有人给她写情书呢?

“懂了。”梁水点头。

这种淡淡的忧伤情绪持续到了新学期开学。

“三二三,四二三,就这样,懂了吗?”

新的学期,苏起忽然变得爱美了。

“欸—”苏起把他拉回来,瞬间笑眯眯改口,“你又没跳过,肯定不熟悉嘛。我在你手心打拍子好啦。”她拿手指在他手心轻敲着打节拍,慢慢带着他一二三地走步子。

有一天,苏落放学回家看见她蹲在门口勤勤恳恳地刷她的白球鞋,苏落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栀子花树,确实是他家没错。

“那我走了。”梁水要松手。

苏落问:“姐姐,你被电打了吗?”

“你怎么这么笨?”

苏起扬起鞋刷子要揍他,苏落逃窜进屋。

她眼睛里光芒闪闪,梁水却一副死鱼脸:“哦,听不出来。”

她把校服和鞋子洗得干干净净,还买了漂亮的头花扎头发,编很多条细细的麻花辫。(实验中学女生必须剪短头发,但她们艺体班例外。)

“很简单啊。”苏起一秒转移了注意力,道,“跟着音乐打拍子就好。你听—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四二三—你听到了吗?”

她以前一星期洗两次头,现在隔天就洗一次。路子灏从自家窗口看见她弯着腰在院子里洗头,无语:“苏七七你怎么又洗头?是不是长虱子了?”

“瞎说!”苏起一脚踢过去,梁水脚轻轻一抬,躲过了,说,“怎么跳?”

苏起尖叫:“放屁!”

他垂眸睨着她,嫌弃地说:“你怎么越长越矮了?”

程英英也说:“洗发水全让你一个人洗干净了,讲风度不是你这么讲的!”

梁水走进舞池,回头看她。苏起笑眯眯跟上,两人面对面站好。梁水扶住她的腰,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握在一起。

校规不许打耳洞,她偷偷买了夹子耳环。上下学的时候,课间老师看不到的时候,她就拿出小镜子把“珍珠”耳环戴上,俨然整个班最精致的娃。

李枫然喝椰汁:“谁上钩还不一定。”

课间,梁水和同学趴在栏杆边看楼下篮球场的人打球,一回头见苏起整个人抬头挺胸,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球鞋雪白,校服整齐,耳朵上戴着白莹莹的珍珠耳环。那嘚嘚瑟瑟的样子十分欠扁。

林声叹:“水子上钩了。”

梁水觉得她哪不对,吃错了药似的。他狐疑地看着她,苏起见他盯着自己看,以为自己很美丽,姿态越发娇贵。

苏起咧嘴一笑,得意地跳起来。

梁水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近了,他伸手把她耳朵上的夹子耳钉给揪了下来。小夹子一咬,苏起痛得捂耳朵跳脚。

梁水靠进沙发背,沉沉地从胸腔呼出一口气,把罐子重重放在桌上拿手握着,眼神不善地盯着苏起,看了足足十秒后,他松了手,站起身。

梁水揪着那小耳环看了看,皱眉道:“你被电打了?戴这么老气的东西?跟大妈一样,丑死了。”

梁水微眯着眼看苏起,她挑眉耸肩,一副“谁怕谁”的表情。

苏起愤愤地抢过耳环:“你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你没有审美!”

另外四人沉默,集体看戏。反正苏起从小作死到大,都习惯了。

“但我能审丑啊。”梁水说,拿手将她上下指了一遭,“喏,审完了。”

苏起趴在桌上喝椰汁:“什么激将法?我本来就不想跟你跳。你想想,你脑袋反应慢,四肢不协调,‘啪’一下摔得四脚朝天。然后灯光打过来,真丢脸。”

苏起气得给了他一拳。

梁水吸了口椰汁,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激将法没用的。猪。”

但渐渐地,她沮丧了。快半个学期过去了,春天都走了。她每天都精心地打扮自己,但依旧没有情书。而林声呢,她早就拒绝了秦磊。但很快又收到了其他人的情书,甚至有高年级的。

苏起:“本来就是。难道不是吗?”

苏起终于意识到,她不是特别漂亮,至少在美女如云的舞蹈队里,她是淹没其中的绿叶。或许只有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人才能收到情书。又或许,她不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梁水说,“你闲得慌,找人吵架吗?”

路子灏安慰她:“声声收情书不一定是因为长相,收情书其实跟长相没有太大关系,我是男生,你要相信我。”

苏起说:“我知道,你是音痴。没有节奏感。肢体不协调。”

李枫然也说:“嗯。你也很好看的。”

“……”梁水说,“看也白看。我不跟你跳。”

苏起不信:“那是为什么?”

她目光转了一圈,尴尴尬尬的,最后又落到梁水身上。

梁水说:“因为你很不温柔。”

她扭头看了眼弟弟苏落,小屁孩还没她高呢。

苏起:“……”

苏起看向林声,林声立刻道:“你知道的,我没有节奏感。”

另外三人齐齐看他。

路子灏:“……那兔子舞总该会放吧?”

路子灏捂脸:“行,她又要开始了。”

梁水泼冷水:“你觉得这个破舞厅会放迈克尔•杰克逊?”

果然,苏起私下认真一想,自己确实不够温柔。总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不像林声说话细声细气,她看着都忍不住想摸摸她。

苏起又看路子灏,后者摆手:“我不会跳交谊舞。我等过会儿放动感舞曲的时候跳太空舞。”

第二天上学,苏起披散了一头长发,吓得梁水和路子灏眼睛都直了。苏起很是温柔地对他们抿唇笑,梁水翻了个白眼,蹬走自行车:“疯了疯了!”

李枫然看看四周,全是成年人,他略微犹豫。

朋友们对新版的苏起十分不习惯,每次后排的梁水不小心蹬到她椅子,她转过头来本该发火时,结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笑,让梁水汗毛直竖。

苏起打嘴仗赢了一回,特别得意:“风风,你跳不跳舞呀?”

他说:“欸,我还是比较喜欢旧版的苏七七。”

梁水:“……”

她咬牙:“旧版被淘汰了!”

苏起立刻反驳:“嘻嘻,你还是小孩子,但我已经是大人了。哈哈!”

苏起其实憋得十分辛苦,而且天气转热,披头发让她脖子上全是汗。

梁水:“这里是大人跳舞的地方。”

梁水他们觉得她坚持不下去,没想她居然坚持了半个月。一天上完体育课回教室,她的课桌上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苏起狠狠白他:“关你屁事!”

她尖叫一声冲过去。

梁水说:“你白痴吗?”

梁水等人吃惊极了,没想到她这出滑稽剧真的奏效了。

苏起忽然说:“我们也去跳舞吧!”

苏起兴高采烈刚要拆开,就见信封上写着“付茜”两个大字,是给她同桌的,放错了地方。

至于程英英和康提,她们是同龄人中的焦点,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

少女整张脸灰暗下去,她把信封推到隔壁桌上,低着脑袋坐了一会儿,嘴角耷拉着,片刻后,拿皮筋把头发胡乱绑了起来。

而陈燕总是那么欢快,欢快本身就很美好。

梁水托着篮球走过走廊,坐在她身后,拿一根手指转着篮球,转着转着,他瞥了眼她的背影。

林声也很诧异,沈卉兰女士一贯是妈妈中最缩手缩脚的那位,但在这个简陋的舞厅里,她很有活力,舞姿不算优美,不算有韵律,但别样生动。她忽然觉得她的妈妈有美丽的一面。在其他妈妈中间,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她一整节体育课都不肯扎头发,背后全被汗打湿了。

李枫然默默看着,有些意外,一贯严肃的冯秀英老师竟然也会有这样热情奔放的样子。如果让李医生看见,恐怕要说这不成体统。

他叹了口气,走到后边问秦磊:“你是不是有那种花花绿绿的信纸,给我撕几张。”

几位妈妈正分别和陌生的男子跳恰恰,很开心,一点都不像罢工的样子。

上课铃响了,梁水脚底踩着篮球,对着空白的花信纸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写称呼,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就暂时搁置一旁了。

高中生拿起椰汁罐,出了舞厅。剩下五个初中生一个小学生继续瞪空气,瞪了一会儿,齐齐扭头看舞池。

第二天上午语文课时,他才落笔写了“苏七七”三个字,他拿语文书挡着,起初几行写得有点儿慢,后来越写越飞快,他潦草地书写着,密密麻麻写了两页纸。终于差不多了,他舒了一口气,大笔一挥落下自己的名字。

路子深觉得他们根本没懂,叹了口气:“你们玩吧,我去找我同学了。”

梁水

卡座里一时鸦雀无声,少年们看着路子深大哥哥,一脸的肃穆、敬畏,甚至有一丝崇拜。

2002年5月13日

他又看向李枫然和梁水:“你们的妈妈要干两份工作,上班一份,回到家里还加班,就更辛苦了。”

梁水满意极了,正要把它折叠起来,一只大手伸过来将信纸抽了过去。他还来不及反应,抬头就见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严厉的脸。

“林声你的衣服是谁做的?你以为是灰姑娘故事里小鸟帮忙织的?”扭头看自己弟弟路子灏,更加嫌弃,“家里衣服谁洗的,地是谁扫的,生病了谁带你去医院?你以为只有爸爸养这个家?”

班主任拿着那两张纸,迅速扫了两眼,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起和苏落愣住。

梁水坐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支笔,表情微微僵硬。

路子深说:“妈妈没有工作、没有干活儿吗?苏七七你每天吃的早饭午饭晚饭是谁做的?对,是你爸爸挣的钱,但这些钱会自己变成买回家切好的菜,变成炒好的煮好的菜蹦进盘子里飞到桌子上吗?等你吃完后,它们又把自己洗干净飞进碗柜里?”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歌曲还在唱:“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苏起也回头望了眼信纸,只看到白白的背面,她疑惑地看梁水。两人目光相对,梁水的脸霎时有些红,尴尬地红。

六个孩子又伴着“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的音乐,齐齐将脑袋转过来。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莫名僵住,可放在桌上的右手居然还在转笔。

路子深觉得这群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说:“你们这群白眼狼!”

四周静得可怕。

梁水耸了下肩:“我妈妈也干活儿了。但她是她自己的老板,所以她不能罢工。”

苏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在意地回过头去了。

众人齐刷刷看梁水。

班主任把信纸折起来放进兜里,看了眼梁水,说:“下课跟我去趟办公室。”

李枫然想了想,说:“我妈妈干活儿了,她在教书。不过她挣的钱没有爸爸多。”

梁水没说话,垂了下眼皮。

林声和苏起也赞同地点头。

下课后,梁水起身,插着兜懒懒散散地跟着老师去了。

路子灏说:“对呀。”

路子灏问苏起:“梁水他干吗了?”

小学生苏落晃荡着脚丫,吸溜着椰汁,说:“但是妈妈本来就没工作呀。”

苏起耸肩:“应该是画了老师的丑照,还写了不好的话。”

路子深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罢工就是工人们不干活儿了,和资本家谈条件,等满足她们的条件后,再继续工作。”

办公室里,梁水跟班主任交代实情:“她很羡慕别人收了情书,她没有。我看她可怜巴巴的,才跟她写的。学校不是说,要保护学生的自信心吗?我这是在保护她的自信心,真的。我没有早恋,也不喜欢她。”

“什么是罢工?”林声扭头问。

班主任头一次听到这种狡辩理由,简直大开眼界:“你撒谎都不编个更合理的理由吗?!你当老师是傻子,那么好糊弄?!”

年纪最大的路子深扶了下额头,纠正:“罢工。”

梁水抓抓头发,有些无语:“真的,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啊?”

“我知道!”苏起兴奋地举手,“因为她们要造反了!”

“怎么说我都不信!你当老师是三岁小孩吗?!”

梁水瞥一眼舞池里的妈妈们:“所以她们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种地方?”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梁水抓狂,“我就是看她可怜,我真的不喜欢她。”

李枫然没表情:“《中学生守则》上说了,不得进入网吧、歌舞厅。”

“情书都写了两页,还不喜欢?!”班主任一拍桌子,“我告诉你,我们班坚决不允许早恋,那都是耍流氓的行为!这是第一次被发现,我先不通知家长,但你必须给我严肃认识错误,好好写一份检讨!”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梁水一脸冷漠,球灯闪过一抹红光,从他茶色的眼瞳里划过。

梁水横竖说不清,叹了口气,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桌上摆着一堆插着吸管的椰树椰汁,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桌而坐。

隔壁班的班主任也道:“这孩子一看就是小流氓样,我们班一堆女孩给他写情书,全被我没收了。”

红的蓝的黄的光线划过舞池角落的卡座,几张稚嫩的脸庞上写着生无可恋。

梁水扭头,不客气道:“这也怪我?我也不能把脸撕下来藏着啊?”

球灯滚动,光影闪烁。灯光暧昧昏黄的旧舞厅里,音响震天。青年至中年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在舞池里摇晃摆动,跳着满三中四,伦巴,恰恰。

隔壁班主任气极:“你这什么态……”

“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班主任眼见事态要升级:“你给我下去篮球场,跑十圈。”

康提扶了下额。这队友—

梁水转身就走。

这下子,几个女人脸色变了。

班主任忽然想起跑步对他是小菜一碟:“等一下!”

路耀国借着酒劲,也附和:“整天叽叽歪歪,把嘴巴安在我身上了。不是我养的你啊?”

……

林家民说:“对,就嘴皮子厉害!不养家不知道我们男人养家的苦。那么多话说,都是闲出来的。”

课间,苏起跑去操场小卖部买了根冰棍,一边啃一边往回走,上了主干道,走过篮球场,发现整栋楼的学生都趴在栏杆边往楼下看。她一扭头—梁水在教学楼墙前倒立。

眼看要转话题了,喝了酒的男人们却飘飘然,要一诉苦楚。

苏起举着根冰棍,看他:“……”

康提笑:“看看,就嘴皮子厉害。”

梁水手撑着地面,倒立着看她:“……”

沈卉兰说:“现在衣服都是机器做的,便宜又漂亮,我这裁缝手艺也快淘汰了。一个人过,得吃糠咽菜。”

苏起说:“你早恋了?”

陈燕说:“我一家庭主妇,这不会那不会,没你有本事,男人不要了,我喝西北风去啊。”

梁水要被她气晕厥:“放屁!”

话语声止,众人齐哈哈笑起来。

苏起咬了口小布丁:“那老师为什么罚你?”

眼看着批斗大会要无休无止,康提说:“干脆都跟我一样,不要男人得了。”

梁水说:“我骂他了。”

数落得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根烟。

苏起看他半晌,忽然弯腰,将脑袋倒着看他。

陈燕不同意,细数路耀国的精神缺失—不知道路子深没读过六年级,不知道路子灏会画画,又说孩子年幼生病时她如何辛苦,要不是邻居帮衬,早就撑不住了。沈卉兰则数落家中如何拮据,照相馆生意不好,没钱给林声买好的画具画纸。

“……”梁水说,“你有病啊。”

沈卉兰说:“燕姐你是只看见被子绣花漂亮,不见里头尿了一床。我就指望着林家民出去闯闯,哪怕闯个头破血流回来我都认。不像现在这日子,扯了领口漏袖子的,一点儿不精神。”

苏起:“我看你脸倒着不习惯,这样好了。”

路耀国老婆陈燕不满道:“光给物质也不够,冯老师怎么说来着?精神。两个男孩子,爸爸不在身边,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难带。街坊邻里这么多户人家,哪家不在云西过得挺安生?再说,也没见他在广州发了财。”

一个倒立着,一个弯腰倒着脑袋,两人大眼对小眼。

林家民宽慰说:“你不也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嘛。”

苏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要是我现在戳你肚脐眼一下,你会倒下来吗?”

路耀国本人却提不起精神,很是沮丧。他这一年一年地在外奔波,错过了两个孩子的成长。

“你敢!”

那晚,大人们小聚在一起玩牌、喝啤酒,说是给路耀国接风。

“嘻嘻。对了,倒立好学吗?我也想学。”

梁水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

“……”梁水忽然笑了一声,因倒立而气息不畅。

苏起竭尽全力:“但是……《大地飞歌》也好听的。”

“你笑什么?”

众人:“……”

“你还是正常点儿好。”

路子灏说:“嗯,可以天天听《喀秋莎》和《三套车》。哦,还有《大地飞歌》。”说着,抱着他的复读机,哼着“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开了渔网唱渔歌—”的调子走了。

苏起皱眉:“我什么时候不正常了?”

苏起还在打圆场:“但CD机效果真的很好欸,比单放机效果好。”

梁水不说话。

路耀国抠抠脑勺,没料到云西是这个情况。他跟孩子们的生活脱节了。

两人继续干瞪眼。

梁水之前有个索尼的CD随身听,但云西卖碟片的太少,上新速度远远比不上磁带,被他抛至一旁,重新换回了walkman。

“不行了,我脑袋晕。”苏起说着,抬起脑袋,站直了身子,俯视他,“你还要倒多久?”

一时没人说话。

“上课铃响。”

路子灏哼一声:“本来就是。哥哥你不是想要单放机(磁带随身听)吗?为什么爸爸要买CD机?云西街上到处都是卖磁带的,哪有卖CD的?学校门口,孙燕姿、周杰伦、Beyond、郑秀文、S.H.E、张韶涵、刘德华的磁带想买多少买多少,CD呢?云西就两家CD店,卖的不是宋祖英就是苏联民歌。我们这里是云西,不是广州。再说CD机根本塞不进口袋,还不如买单放机呢。”

“那快了。我走了。”

路子深说:“你废什么话?”

“滚。”

路子灏说:“怎么可能比索尼的音质好?”

苏起愉快地滚了。

梁水嚼着QQ糖,没搭话。

她回到教室,正要从课桌里拿书,猛的一愣—里头放着一封情书。她拿起来,确定上头写着“苏起”二字。

苏起赶忙说:“我听过水砸那个,我觉得音质一样好听。真的。”

她心脏怦怦直跳,赶紧拆开,就见—

路耀国一愣。

亲爱的苏起同学:

路子灏说:“超市里早就有了。你这个是步步高的,梁水的是索尼的,比这个还贵。”

你好,首先不要猜我是谁,我是你的一位爱慕者。我偷偷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你是我见过最可爱最善良的女孩子,也是我见过最爱笑的女孩子。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多好看,笑声像悦耳的铃铛,你的笑让周围所有人都开心……

路耀国笑道:“你们都没见过吧?”

那封信整整三页纸,写满对她的赞美和喜爱。苏起全程痴痴地笑,末尾署名是匿名的S。

苏起又把耳机塞给她。

看完一遍还不满足,她又喜滋滋地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如果不是那字写得太清秀隽永,她都快要猜不出那字出自林声之手。

林声说:“我听听。”

虽然猜出是林声,但她依然开心极了,她收到了人生第一封情书,满满的全是最真诚的爱意。

响声太大,李枫然缩了一下耳朵,很快又适应了,他也觉得很不错。

苏起以为她这一天够开心了,结果到下午她再次收到一封情书,这次是男生的笔迹:

“风风你听!”她把耳机塞给李枫然,“两只耳朵一起!”

苏起同学:

随身CD机里装了份原始碟片,苏起摁开开关,戴上耳机,播放起了一首粤语歌Chain Reaction,左右声道混响的效果让苏起很满意,声音都变得有穿透力了,仿佛电波从左耳穿透脑袋到右耳,又折返而回。

很冒昧给你写这封信,但你实在太可爱了,又那么漂亮,我真的好喜欢你。从去年就喜欢你了,一直忍到现在才给你表白……

苏起叫:“快放首歌给我听。”

但现在我们还是学生,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所以我想把这份爱情藏在心里。等考上了好的高中再向你表白我的真实身份。你也要加油!

这下厉害了,是步步高的随身听CD机,能随身放碟片的那种。小小一个银灰色的圆盘,金属外壳漂亮大气,又轻又便携。路子深说:“谢谢爸爸。”

HHH

路耀国没注意孩子们的表情,又拿出另一个更精致的盒子给大儿子路子深。

她们班并没有名字缩写HHH的男生。

苏起吃着果冻,伸着脖子看了眼,她早就有了。程英英在康提超市里买的,巷子里的孩子们上学期都买了。路子灏一直用他哥哥的。他接过新的,笑了笑,没说话。

苏起把信收好,那晚回家后,她把第二封信和小学的新年贺卡一比对,虽然现在的字迹成熟了些,但那明显就是路子灏的。

路耀国热情地给李枫然、林声分了零食,又煞有介事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递给路子灏,道:“步步高复读机,以后你学英语就用这个,特别好!”

苏起把两封信铺在桌上看了又看,心满意足。她再也不羡慕别人的情书了。她收到两封了呢,而且这两个人,她相信他们会喜欢她一辈子的。

苏起不管那么多,开心地扑上去,特别捧场地抓起一个碗状果冻就开吃,还不忘撕开一个给苏落。

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今晚一定会做美梦。

李枫然和林声比较礼貌。

正要上床睡觉,程英英叫她:“七七,枫然找你。”

梁水没什么动静,他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哦。”苏起趿拉着拖鞋跑出去。

先是一堆零食包,大袋的QQ糖、旺旺雪饼、汉堡包软糖、喜之郎果冻、徐福记小丸煎饼、木糖醇之类,堆在桌子上像一座小山。

夏风微凉,灯光铺在巷子里,金黄色的一块。

现在,他们长成少年了,习惯性地去了路家,排排靠坐在沙发上,只是眼中已不大好奇,平静地看着路耀国打开鼓鼓囊囊的箱子、袋子,拿出各种花花绿绿的东西。

李枫然背着手站在她面前,抿唇微笑,穿着白T恤的肩膀却有些紧张。

现在很多东西能在云西买到了,但路耀国在孩子们心中“机器猫”一样的神奇光环尚未消失。在曾经的孩子心里,路爸爸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一边吃零食一边听路爸爸讲他在广州打拼的光辉事迹,简直太棒了。

苏起跑到他跟前,眼睛闪闪亮:“风风,你找我呀?”

康提当年正是从这里得出点子,做起倒卖生意,后来做越做红火,如今在云西开起了大酒店、超市和电器店。

“嗯。”他说,但接下来只是看着她,没有行动。

巷子里的少年们一窝蜂挤去路家。他们很小的时候,路耀国每年都从广州带很多云西买不到的高级零食和玩具回来。他们吃的喔喔奶糖、薯片,玩的电动陀螺、遥控车都是最先由路耀国带回来的。

苏起等了一会儿,眼珠一转,忽然一笑:“你要给我情书吗?”

他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挎着大包小包。

李枫然一愣,脸微红:“你怎—”

寒假的时候,路子灏的父亲路耀国从广州回来了。

“声声和路造都给我写情书啦。”苏起笑容大大的,仿佛能点亮这个夜,“你也给我写了,对不对?”

第一名的路子灏则十分淡定,他并没觉得自己考得有多好。这成绩放到隔壁班,最多前十。

李枫然怔了怔,继而温和一笑,说:“是啊。”

苏起问林声怎么回事,她说没考好,有大题忘记做了。

他放松了,把信封从背后拿出来,递给她。那是一张很漂亮的卡片,上面画着花仙子。

林声是他们五个里考得最差的,比梁水都差了三十多分,直接掉到名次表末流。

打开一看,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七七,我喜欢你。”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苏起居然考了第二名。虽然他们特长班整体成绩很差,但她还是很开心,深受鼓舞。

苏起开心极了,咧嘴笑:“我也喜欢你风风。”

深冬的雪下了一场,上学期转眼就期末了。

李枫然再度怔了怔,她接着又笑道:“我很喜欢你们。特别喜欢你们。我可以喜欢你们一辈子!”

一群少年奔向教室,留下五辆车紧紧锁在一起。

她笑着跑回屋去了。

预备铃响,路子灏:“快跑!”

李枫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头看她的背影,忽而也微微笑了。

“没事。”

南江夜话

李枫然跟着把他的车锁过来:“人没事吧?”

林家民:“声声?”

林声一愣,忙说:“摔了几下。”

林声:“嗯?”

苏起纳闷:“欸?你车上的漆怎么刮成这样啊?掉了好多。”

林家民:“感觉你最近不是很开心?”

“哦。”林声把她的绿车和她的锁在一起。

林声:“没有啊。”

苏起:“声声,把你的林小绿锁过来。”

林家民:“你以前上学都会好好梳头发,现在好像不愿意打扮自己了。”

梁水:“憨包。”

林声:“我觉得很烦。长得好看,很烦。”

苏起说:“苏小黄一号已经牺牲了。我觉得我们所有人的车都应该锁在一起。互相保护!”说着,手指梁水的车,戳它,“梁小红,你要是保护不好苏小黄二号,你就死了,知道吗?”

林家民:“为什么会这么想?”

梁水说:“你想让人把我的车一起偷走?”

林声:“大家看见我,只会说这么一句话。喜欢我的人,只喜欢我好看;讨厌我的人,只讨厌我好看。”

苏起再也不把车停在校外了,连放在车棚里都要和梁水的车锁在一起。

林家民:“声声啊,你要记住爸爸的话,长得好看不是一种罪,也不是你的错。相反,它是一份礼物,是一件很幸运很美好的事情。你现在还小,只能感受到它带来的烦恼,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这个礼物有多好。”

和梁水想的一样,苏起的父母并没有怪她,给她重新买了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