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中学生正在体育课上打篮球。
苏起眼珠一转,猫着身子从绿化带绕去他身后,准备吓他一跳。可没想他一转弯穿过绿化带,走到栏杆边,站在斜坡上俯瞰操场。
苏起站在他背后,忽然发现他比去年看他速滑时又高了很多,快高出她一个头了。
他已经考完了。
她跑上去冲到他背后,双手撑在他肩膀上一下子弹跳而上,撑了起来。
她沿斜坡往下,隔着绿化带却发现梁水正往坡上走。
梁水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往前一弯。他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她,怕她从前边翻摔下去,双手立刻背到身后虚抱住她的膝盖窝,嚷道:“你给我下来!”
苏起等了会儿,有些无聊,下楼去操场看梁水。
苏起手一松,从他背上滑下来;梁水也不客气,一脚踹她膝盖窝,苏起虚跪一下,双手扒拉住栏杆,嘿嘿笑。
林声坐在靠窗这边,苏起瞄了眼,她画得像真的一样,仿佛能从画布上把苹果拿下来。路子灏坐在里头,看不见他的画布。
梁水狠狠白她,说:“下次把你从这儿甩下去。”
几十个孩子坐在画室里头,画瓶子和苹果的静物。
“你才不会甩我呢。”苏起耍赖皮,挂在栏杆上歪头看他,见他额发湿成一簇簇的,说,“你考完啦?”
苏起向那人投去同情的目光,随后心满意足地去视察别的小伙伴。相比这边的热闹,画室格外安静,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嗯。他们呢?”
“我是弹钢琴的,我才要哭呢。”
“风风快了。声声和路造还有一会儿。你口渴不?我请你喝水。”
“哦,对哦。吓死我了。你呢?”
“这么大方?”
“你不是拉小提琴的吗?”
“作为回报,你请我吃雪糕。”
旁边几个小学生道:“他弹得也太好了吧?我感觉我考不上了。”
“……”
果然是李枫然,她很满意自己猜对了。
操场角落里有处小卖部,说是小卖部,其实是校外铺面冲学校里开的一扇窗。梁水和苏起凑到窗前,也没看清里头有什么吃的,就拿了三瓶水和五根冰棍。
苏起一听这音乐就感觉是李枫然,她跟着人潮跑去,一群初中的哥哥姐姐在窗口围观。苏起蹦了好几下,惊鸿一瞥,只见李枫然坐在三角钢琴前飞速弹琴的侧影—他逆着光的、黑色的剪影。
两人吸溜着芒果冰工厂,提着塑料袋慢吞吞往综合楼走。经过灌木丛,听见树叶窸窸窣窣的。
但她不多想了,往外走,老远听见一曲急速而奔腾的钢琴曲,下了课的初中生成群结队往琴房方向跑。
他们好奇地往里看,竟碰见一对中学生在亲嘴。
后边的考生唱的是《盛夏的果实》,跳的是韩国劲舞。苏起有些担心自己的选曲和选舞不够成熟。
那两人抱在一起,闭着眼睛。
苏起出来后,也不知自己表现得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苏起:“……”
老师笑道:“不用了。”
梁水:“……”
苏起到钢琴边坐下,弹了首《小星星》。几个老师又笑了起来,低声交流着什么,苏起怕她们嫌简单,赶紧说:“我还会弹《铃儿响叮当》。”
他俩立刻闪开,加快脚步跑远。
“那弹一首吧。”
跑上主干道了,苏起说:“吓死我了,差点儿被发现。”说完一掌拍了下梁水的后背。
苏起立刻点头:“会!”
梁水莫名其妙,说:“你欠揍吗?”
另一个问:“会弹钢琴吗?”
苏起一脸严肃,交代:“水砸,以后你千万不要随便亲别人,知道吗?别人怀孕了,你要负责的。”
苏起摇摇头,摆出她那招牌式的可爱笑容。
“……”梁水说,“你是傻子吗,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跳完后,范老师问:“会劈叉吗?”
“是吗?那是怎么才会怀孕?”
苏起跟着音乐跳了段编排好的民族舞,她跳得欢快,笑容又可爱,老师们都笑了起来。
“……”梁水无语地挠了下脑袋,说,“不知道。”
“竹篱笆呀牵牛花,浅浅的池塘有野鸭,弯弯的小河绕山下,山腰有座小农家。戴斗笠呀光脚丫……”
苏起也不知道。
苏起把准备的磁带交过去,放进收音机里播放,是《农家的小女孩》。
正想着,李枫然从坡上走下来。他也考完了。
“再跳一段舞?”
梁水递给他一支冰棍。
女孩嗓音清澈明亮,一曲唱毕,老师们点了点头。
李枫然咬了口,说:“七七,你考得怎么样?”
“我要唱的是《歌声与微笑》。”她开唱起来,“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苏起说:“我觉得老师很喜欢我,嘿嘿。”
“嗯,先唱首歌吧。”
“那就好。”
“低音发三拍。”
她冰棍吃完了,忽然钻到李枫然和梁水中间,挽住他俩的手臂,脚一悬空,叫道:“庆祝考试结束!我要飞!”
“这个呢?”
李枫然歪了下身子,淡定地咬着冰棍。
“高音咪二拍。”
梁水估计是刚考完试,心情不错,也没推她。他看了李枫然一眼,两人目光一交流,忽然一笑,拎着双脚悬空的苏起,朝坡下冲了下去。
“这是什么?”
少女真的就迎风飞起来了。
“认识。”
一个多月后,大家顺利参加了小升初考试。六年的小学生涯画上句号。
“认识五线谱吗?”
苏起没有跟老师同学做太多告别,她收拾好书包,打扫完教室,跟平常放学一样回家了。那时年纪太小,对分别这种事没概念。那时她并不知道,分别就是永别;一句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苏起笑眯眯地当作夸奖。
最后一次的放学路上,他们很开心,原因很简单—没有暑假作业,可以畅快地玩一整个暑假了。
老师们都安静了几秒,年长的那位说:“嗯,小姑娘还是很活泼的。这个,话很多啊。”
康提为了庆祝孩子们小学毕业,请大家去康提大酒店吃饭。
话说完,五分钟过去了。
巷子里的男女老少好好收拾了一番,程英英盘了头发,化了淡妆。苏起穿了她最喜欢的红裙子,连梁水的外婆都穿了件暗蓝色的连衣裙。
老师随口一问,但苏起很认真地把“风生水起”组合的来历介绍了一遍,还详细介绍了自己的小伙伴们。
一大群人围坐在巨大的圆桌前,欢声笑语。席间不知谁提起说昆明好玩,四季如春,夏天一点儿都不热。
“苏起?小姑娘怎么叫了个男孩名呀?”年长的老师问。
林家民说:“那不如我们去玩啊。”
“我叫苏起,是花苗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我喜欢唱歌跳舞,很希望来这里上学。”
几个爸爸妈妈都赞同,小学毕业是件值得纪念的事,应该来一次旅行。
“先做自我介绍吧。”
孩子们立刻兴奋地拿筷子敲碗:“我们要去昆明!我们要去昆明!”
教室里坐着四个老师,都是女性。范老师比较年轻,另两位比较年长,还有一位年纪更大些。
康提和苏勉勤夫妇、林家民夫妇时间自由;冯秀英是老师,放假了;陈燕是家庭主妇,她老公路耀国可以从广州抽空赶回来;只有李援平是医生,需要请假。
她抽签的序号比较靠前,是第七个。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老师就叫她名字了。
他说跟单位协调一下,定了时间告诉大家。
梁水他们出了主楼,朝操场去。林声、路子灏去了画室,李枫然去了乐器房,而苏起去了一间教室。
最后定在七月的第一个星期,陈燕的弟弟在火车站工作,从人挤人的昆明铁路线上买到了靠在一起的十三张卧铺票。
几位老师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要去考试场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苏起越发纳闷,难道大理石柱也不能靠?
苏起他们第一次坐长途火车,好奇又兴奋。一上车就跟泥鳅钻进水塘似的不见了踪影。
但也有人在看李枫然。他独自一人,插兜靠在一根大理石柱上,仰着头闭目养神,侧脸的弧线像林声临摹的石膏像。
林家民按票找到位置,把孩子们叫回来分配床铺。
苏起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看梁水,难道是他靠在门上很没规矩?
苏起和林声睡一张下铺,梁水带苏落睡对面的下铺,路子灏和李枫然睡中铺,路子深独自睡一张中铺。其他床铺则由大人自行选择。
苏起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梁水跟一个男生站在玻璃门边讲话,他斜靠在玻璃上,站没站相的。大片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在他的白T恤上,他的肩膀看上去有些单薄,头发有些长了,笼着阳光,半遮着他的眼,高高的鼻梁也融化进了阳光里。
孩子们等一分配完,立刻脱了鞋爬上床。他们起先特别兴奋,一会儿跑去上铺睡,一会儿歪在中铺上晃脚丫,还在两个中铺间跳来爬去。他们对一切都很好奇,火车上的厕所洞可以看到铁轨,卧铺车厢的座位没人坐时会自动弹上去。
正说着,苏起发现几个女生都不约而同往某个方向瞟,眼神有些奇怪,既好奇又矜持的样子。
还有烧开水的锅炉,苏起觉得很可怕,火车随时在摇晃,开水会溅到人手上吧。
“嘿嘿。特别吧?”
可没过多久,兴奋劲儿散了。六个小孩全回到下铺,伸着脚丫,靠在窗边看窗外流动的风景。路子深趴在中铺观望。
“苏起?听着像个男孩。”
“你们看,好高的山,有小溪,还有白房子!”苏起指着窗外呼喊。
“苏起。”
“真美呀!”林声感叹。
那女生没料到她的反应,开心笑了:“我叫付茜,你呢?”
几个孩子挤在小桌边朝外望,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一簇簇黑瓦白墙的房屋错落有致地散落山间,袅袅炊烟,宛如世外桃源。
苏起说:“你也很好看呀。”
孩子们望得出了神。
那个女生“哦”了一下,说:“她真好看。”
李枫然说:“我想住在这里。”
舞蹈队的女生都朝林声看,眼睛里流露出不同的情绪。她们已经很漂亮了,但林声比她们都漂亮,苏起很自豪,对站在身边的女生说:“她是我的好朋友。”
“我也想。”大家纷纷说。
范老师诧异,笑:“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我以为你跳舞的。”
苏起说:“我希望我们大家都住在这里,一起在这里住一辈子。好不好?”
林声一愣,小声说:“我是画画的。”
路子灏说:“我们可以养小鸡、小鸭,还有鹅。”
范老师扫了眼面前的女生,见林声站在隔壁队,说:“这边是舞蹈队。”
苏落:“鹅很凶,咬人的。”
苏起的领队老师是一位年轻很有气质的舞蹈老师,姓范。
路子深慢悠悠说:“那就养天鹅。”
李枫然那列的学生寥寥无几,在云西小城,学乐器的不多。抛开口琴、竖笛这种,就更少了。
“天鹅好。”苏起说,“它们小时候是丑小鸭。”
苏起站的这一列全是纤瘦漂亮的女生;路子灏和林声那列,秀气文弱的男女生各占一半;梁水那列则是一堆个儿高又精瘦的男孩,还有几个同样高瘦的女孩。梁水站在里头,竟是个子最高的那一拨。
李枫然说:“还有狗。我养小土狗。”
艺体班主要分体育运动、美术、乐器、声乐舞蹈四大项。
林声说:“还要养马、牛、羊。”
梁水觉得她纯粹是为了好玩,但还是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李枫然、林声和路子灏把手搭上去,一起“加油”后,苏起这才开心地去了自己队伍。
梁水:“那我去放牛,牵着牛给牛吹笛子。”
苏起叫住小伙伴,伸出一只手,说分开前加一下油。
苏起:“你可以骑在牛身上,笨蛋。”
走上斜坡,进了主楼。各个小学过来的报考生聚集在大厅里分批排队,年轻的老师们举着牌子招呼各科目的学生集合。
梁水:“我不骑它,牛耕地很累的。笨蛋。”
李枫然点了下头。
苏起:“那我不让它耕地,只让它吃草。”
梁水抱着手,说:“有时我真佩服他们两个的乐观。”
路子灏:“你们想在田里种什么?我想种黄瓜和丝瓜,还有南瓜。”
但那两位悬悬的顽劣分子显然是这帮人里最心大的,此刻正开心地趴在主干道斜坡的栏杆边,看操场上的中学生上体育课,仿佛是来一日游的。
李枫然:“还要种一棵桃树,我想吃桃子。”
在她看来,梁水和李枫然的实力完全没问题。而她自己则有些拿不准,现在手心都出汗了。至于路子灏和苏起,她觉得他俩很悬。这叫林声很紧张。
“柑子树!”苏起叫道。
林声:“我们都要加油。一起来上学。”她最怕有人落单。
“柑子好酸。”林声说着,感觉嘴巴里酸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那你今天要好好考试。”路子灏说。
路子灏也吸溜了一下口水。他哥指着他哈哈笑。
“我想早点儿来这儿上学。”苏起说。
李枫然说:“柑子好酸。”
小学生们张大了嘴巴。
“那我们种甜的柑子树嘛。”苏起央求,“柑子树叶好香的呢。太阳一晒,睡在树下面,香喷喷的。”
进了学校,主干道另一侧还有个巨大的足球场。主干道是一条向上的坡道,直通尽头的主楼,背后郁郁葱葱的是燕山。而刚才那栋教学楼后头还有栋巨大的天蓝色教学楼,两栋楼之间每层都有天桥相连。
小伙伴们托腮想了想,仿佛闻到了柑子树叶清新的味道。
“那边还有。”梁水说。
梁水说:“好吧,我们可以种一棵,放在大门旁边,每天进出门都能闻到它的香味。”
苏起趴在外头仰望,说:“有我们三个小学那么大。”
李枫然说:“屋子后面就种桂花吧。”
“好大呀!”
林声:“我们每天起来就去田里摘玉米和红苕烤了吃,去小溪里抓小鱼和龙虾。”
由于地势不平,中学的地基比路面要高,五个孩子沿着院墙墩儿往坡上跑,很快,栏杆显露出来,他们看见宽大的篮球场、操场、好几栋高大的蓝色教学楼。
苏起:“我们还可以抓土蛙玩,让它们赛跑,看谁蹦得远!”
过了十字路口,爬上山坡,又走了一段起伏向上的路,路子灏第一个发现身边就是中学的院墙。
苏落也趴到桌上:“晚上还可以睡在竹床上看星星呢,还有萤火虫。”
五个人一路边走边玩,路过一个卖竹签卷麦芽糖的小摊,还停下来一人卷了一根,吸溜着上路。
“真好呀!”他们托着腮,睁着亮亮的大眼睛,憧憬地望着窗外的青山绿水。
同年级还有几个去考试的同学,数量不多,有些由家长带着。
直到妈妈们过来给他们拆泡面,挤好调料包,孩子们才一串地跟着去冲开水。
由于面试当天父母都有工作(主要原因是心大),孩子们自行结伴去了实验中学。中学在云西市中心一座小山上,从小学过去没有公交线路,只能步行前往。
梁水对锅炉很好奇,自己拧开水龙头冲面,他不让大人帮忙,端着泡面摇摇晃晃走回去了。苏起跃跃欲试,小心地接了开水;林声也不甘示弱;大家一串儿捧着烫烫的纸盒小心翼翼穿过走廊。
满城的桃花海棠凋落殆尽时,实验中学首届艺体班招生考试开始了。
大人们吃了盒饭,但孩子只想吃泡面、卤鸡爪、蛋糕、饼干和葡萄,吃饱了就爬上爬下,还带了飞行棋玩,玩累了就挤在一起呼呼大睡。
秋去冬来,春末夏初。
就这样一路晃晃荡荡去了昆明。
夕阳中的城市如幻灯光影,滑过公交车窗;孩子的笑脸薄薄一层,映在玻璃上,竟有种旧时光的味道了。
云南的天空比内陆要蓝很多,阳光灿烂,云层洁白。满城的鲜花绿树在高原清凉的风中招摇。昆明比云西大,楼很高,道路很宽,还有立交桥。
她嚼着满口的珍珠,耸耸肩,一边跟着大笑一边晃着脚。
一行人去了动物园和世博园,苏起第一次看到熊猫、大象、老虎和一些曾经只存在于画册里的动物。世博园则是花的海洋。苏起换了民族服装照相。她选了白族的衣服,红白相间的上衣围兜和白裤子,很漂亮;林声喜欢苗族服饰,缀满银器的头饰叮叮当当响。
梁水扑哧笑起来。
他们穿着民族服装,走到巨大的花束堆成的花墙面前,齐齐站成一排,对着镜头比了个V字。康提拿傻瓜相机留下一张合影。
她一口含了七颗珍珠。
刚拍完,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走来。
她低头一吸,在嘴里含一下,张开嘴巴给他看。
苏起第一次见到活的外国人,盯着她们看。
梁水盯着杯子看。她小心翼翼地把吸管提起来,再一戳,两颗珍珠了。如此往复,她戳了五六颗珍珠到管子里,串成一行。
梁水说:“她们手真白。”
“你看。”她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举起杯子,拿吸管一戳,戳到一颗珍珠。
路子灏小声讲悄悄话:“眼睛是蓝色的。”
“那你表演看看。”梁水说。
李枫然说:“你那么小声干什么,她们又听不懂。”
苏起也不说了,但她忽然想到什么,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公交车摇摇晃晃,她的嘴巴碰到了他的耳朵边,彼此都不在意。
林声说:“她们的衣服好小。”
梁水还是不说话,继续喝奶茶。
可不是嘛,她们穿着吊带和短裤,露出大片的胸脯和长腿。
“到时所有认识你的人,只要在电视上看见你,都会来找你的!”苏起用力说。
苏起说:“这叫时尚。电视里外国人都是这么穿的。”
梁水抿唇不语。如果那个人看见他很厉害,会回来找他吗?
正议论着,康提怂恿道:“七七,你们几个去跟她们照相呀。”
苏起很坚决地说:“喜欢世界杯、奥运会的人一定也喜欢冬奥会!”
孩子们对视一下,又看向那两个外国阿姨,都很好奇,但……
之前世界杯、奥运会、乒乓球,全是梁霄带南江巷的孩子们看的。梁霄最喜欢体育频道。
苏起问:“我们怎么说呢?”
苏起愣了下,忽然就明白了:“当然啦。尤其是喜欢体育的人一定会看。”
梁水耸耸肩:“我只会说哈啰,三克油。”
“所有人都会看电视吗?”他没来由地低声问,“有很多人看吗?”
李枫然想了想,说:“古德猫宁。”
“水砸,你怎么啦?”她歪头。
苏起看他一眼:“现在是下午。”
“好。”苏起满意地吸着奶茶,晃荡脚丫,却见梁水的眼神有些落寞。
李枫然再想了想,说:“古德下午宁。”
“唱歌?”梁水想想那个画面,他拿着金牌领奖,她在旁边唱歌,怎么都有点儿奇怪,但他说,“唱吧。你要唱就唱吧。舞就别跳了吧。”
林声捂了下脸。
“那我要在电视上唱歌!”
路子灏觉得靠他的小伙伴商量出个对策,人都要走了,于是翻了个白眼,跑去两个阿姨面前,用中文说:“请问能跟我们照相吗?”
“如果上电视的话,我勉强带你一起上。”
人家听不懂中文,没关系,路子灏做了手势,他指了康提手里的相机。对方立刻明白了,开心地点头:“OK!”
“哦。”苏起幻想,“那我就是冠军的朋友了?”
梁水这句听懂了,对他的伙伴们翻译道:“她们说好。”
“有冬奥会,笨蛋。”梁水说。
伙伴们:“……”
她摇摇头,遗憾地说:“没有滑冰这个项目。”
孩子们跑去两个外国阿姨身边,对着镜头咧嘴笑。拍完了,一群孩子争先恐后说:“三克油!”
“好啊。那你加油得奥运冠军。”苏起兴奋完,发觉不对,“奥运会有这个项目吗?”她努力回想,去年的悉尼奥运会刘璇得了平衡木冠军,她长得可好看了。
七天的假期,他们去了滇池看风景,还去抚仙湖玩沙滩。
“我说话算话。”梁水轻声说,“我不会答应我做不到的事。”
苏起学着电视里那样躺在遮阳伞下的沙滩椅上晒太阳,心里美滋滋的。
“真的?”
夏风一吹,时间又忽然慢了下来。
“太简单了。以后你的珍珠奶茶都包我身上。”
不远处,梁水、李枫然和路子灏光着脚在沙滩上玩,似乎在捡贝壳,又似乎在瞎胡闹—梁水扑过去把李枫然扑倒在沙滩上,弄得他一身沙子;李枫然爬起来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干净,梁水又把他扑倒在沙滩上弄得他一头沙子;一会儿李枫然又报复回去,把梁水扑在沙堆里;一会儿路子灏又叠罗汉似的堆上去,把所有人滚成沙娃。
“还是喝奶茶吧。”第一次喝奶茶的苏起觉得这是人间美味。
苏起摇了摇头,说:“男生真幼稚。声声,你说呢?”
“你要吃什么?”
她扭头,林声正在挖沙把小苏落埋起来。苏落站在沙坑里,帮着林声把坑底的沙往外铲,好把自己埋起来。
“那你当冠军了请我吃东西好不好?”
苏起再度摇了摇头,叹口气,双手交叠在脑后,翘着脚丫摇摇晃晃,面前是碧海蓝天。
“不知道。但我可以当。”
作为小学生的最后一个夏天就在那样悠闲散漫的时光中度过了。
“水砸,你以后会当奥运冠军吗?”
他们在昆明看山看水,吃米线、饵块、炸洋芋,吃木瓜、水冰稀饭、烧豆腐。还在昆明听到了北京取得2008年奥运会主办权的消息。整个城市都在沸腾,在议论这件事。
橙色的夕阳余晖在玻璃上流淌而过,照在他们稚嫩的脸庞上。
家长们说,等2008年几个家庭再相约,一起去北京看奥运会。
车上人不多,两人找了后排的座位坐下,靠在椅背上喝奶茶,把脚伸到台阶下晃荡。
孩子们都叫好,开始期待起了南江巷的七年之约。
梁水拉着她上公交,哼一声:“我怎么知道?”
回到云西,依旧是蓝天万里,只不过气候炎热。
“珍珠好好吃!这是什么做的?”
但夏天就是要炎热嘛。他们跑去江边游泳,打知了捉蜻蜓,躺在凉席上吹风扇吃西瓜,吃绿豆冰,玩着永远玩不腻的跳棋和《大富翁》,看着永远看不腻的《哆啦A梦》和《海绵宝宝》。他们穿着短衫短裤,瘦小的身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你蹬我一下,我踹你一脚。
苏起照做,珍珠果然自动滚进了她嘴里,咬起来QQ弹弹,又软又糯。
通常惹事的是苏起,反击的是梁水,搅和的是路子灏,无辜的是李枫然,叫停的是林声。偶尔苏落和路子深也会加入进来。
“我就说你是个傻子吧。”梁水打她的手,“不用戳,你喝茶,珍珠自己会跑进管子。”
栀子花、金银花、凤仙花在巷子里次第盛开,葡萄藤上挂满了青青的果。等石榴花开了又落,结出青涩的硬果子时,夏天又要过去了。
苏起于是一边拿吸管戳着珍珠瞄准,一边含吸管。
考试成绩下来,苏起、梁水、林声、李枫然的小升初考试成绩不错,同时也通过了实验中学艺体班的招生考试,被正式录取。
“你快吃里面的珍珠。”
路子灏的专业考试没通过,但他的小升初成绩太优异,数学满分。实验中学许是不愿把这好苗子放去和诚中学,也将他录取了。
“好好喝。”她惊喜地捧着杯子左看右看,“这是怎么做的?真好喝。难怪那么贵。”
林声最先从大人那儿听到消息,喊着:“我们都被录取啦!”跑去找苏起。苏起听到消息跑出门,李枫然家里传来练琴声。苏起冲进他家,兴奋地叫。
“好喝吗?”
李枫然一脸惊讶地抬头,来不及反应,就被苏起从钢琴凳上扑倒在凉席上,林声紧随其后扑上去,梁水也跳上去。最后赶来的路子灏没太听清楚怎么回事,见大家都垛在一起,也开心地扑上去滚成一团。
苏起吸了一口。
那晚,程英英很激动。她一直担心苏起会是落单的那个,现在被录取了,她开心不已,拿出苏起的《小学生手册》翻来覆去地看。
“嗯。”
那是读一年级时学校发的红色小本本,翻开第一页,左边写着“小学生守则”,诸如“热爱祖国,好好学习”“按时上学,专心听讲”“生活俭朴,爱惜粮食”“团结同学,不打架,不骂人”“诚实勇敢,不说谎话,有错必改”之类的共九条守则。
苏起好奇地看杯底的黑色圆球:“这就是珍珠?”
右边是学生证,表格上贴着小学一年级时苏起的照片,那时的她小小的,脸蛋圆圆,眼神懵懂。
梁水接过一杯,“砰”地戳好吸管递给她,再拿自己的。
学生姓名:苏起
苏起正要打他,奶茶好了。
性别:女
梁水很鄙夷:“想得美。你重得像猪一样。”
出生年月:1990年1月20日
苏起很兴奋:“好好玩,能再玩一遍吗?”
民族:汉
可没关系,他们都假装自己懂了。反正以后会懂的。
籍贯:云西市
梁水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懂了,但也并不太懂。
入校日期:1995年9月1日
苏起有点儿懂了,又觉得并没有太懂。
离校日期:2001年7月1日
“懂了吗?这就是向心力。”
签发学校:云西市花苗小学
他把她放下来,苏起还摇晃了一下。
学生手册编号:029
梁水两只手从她胳肢窝下穿过去,忽然将她抱起来快速转圈,苏起一下子飞了起来,随着他迅速旋转。
再翻一页,后边是每一年级每一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成绩,从思品到语文,从体育到自然课,每学期后面跟着老师的评语,以及寒暑假放假时间和学杂费款项。
苏起照做。
从一年级到六年级,老师写的评语大同小异,无非是“该生在学校热爱集体,团结同学,爱劳动,尊重老师,希望继续发扬;但上课爱讲小话,太过调皮,希望改正”。
“转过去。”
苏起凑到程英英身边,歪头跟她一起看评语。
苏起走到他面前,抬头,忽然发现他的确比她高出一截了。
“我还看过声声他们的呢。”
他叹了口气,把系在腰间的外套解下来,重新穿好,说:“我给你示范一下。你过来。”
“热爱集体,团结同学,爱劳动,尊重老师”这样的话,每个人的本子上都有,但林声有一条“太胆小,希望活泼点”,李枫然的写着“太沉默孤僻,希望开朗些”,路子灏的是“爱照顾他人,但很敏感”,梁水的则是“叛逆,不服管教”。
这两个词对小学生来说太难了。梁水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学生,但苏起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苏起不懂,她觉得老师并不了解她的小伙伴。他们并不是这样子的。
“???”苏起一头问号。
她看着自己的评语,问:“妈妈,我太调皮了吗?”
梁水咂了下舌,又抠了抠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说:“嗯,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程英英说:“你也知道啊。”
苏起坦然地摇头:“不懂。”
“那我要改正吗?”
梁水歪着头抠了抠脑袋,说:“向心力、离心力,懂吗?”
“缺点才需要改正。”程英英说,“调皮不是缺点,不用改。”
她扭头看梁水,问:“为什么你跑得斜到地上了,却不会摔倒?”
“真的?”
苏起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看了。
“真的。”程英英摸摸她的头,轻声说,“很多人小时候很活泼快乐,等长大了,慢慢地,自然而然就不会活泼了。”
梁水听着她叽叽咕咕,不自觉弯了下唇。
珍惜现在吧。
梁水睨她一眼,感觉她在生气,正想说什么缓和一下逗她说话呢,她注意力忽然被店里吸引了,伸着脖子往里头望,自言自语:“那个黑的是什么?她手里拿的什么?我看见牛奶了,茶在哪里……”
南江夜话
空气忽然安静。
梁水:“我妈妈想让我改姓,我才不想改。”
“我不说了。”苏起哼一声。
苏起:“还是梁水好听,不要改。”
“行行行,你说你说。苏七七小姐,你慢慢说。”梁水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枫然:“你妈妈让你跟她姓吗?”
“我从小就很多很多话,有话为什么不说?!”
梁水:“嗯,我才不想跟她姓。跟我外婆姓还差不多。”
“你嘴巴里怎么这么多话,就不能停一会儿?”梁水说,插着兜站在旁边等。
路子灏:“你外婆姓什么?”
“这么贵啊。”她嘀咕,“一杯可以换一个苦咖啡和火炬,或者一袋鸡味圈和浪味仙,或者四根真知棒。”
梁水:“温。”
“嗯。”
小伙伴们都沉默。
苏起见他递过去四块钱,凑到他身边小声:“两块钱一杯?”
苏起:“温水?你要从凉水变成温水啦?要是姓开的话,你是不是要叫开水?”
梁水带她走到一家小却精美的店前,要了两杯珍珠奶茶。
路子灏紧张地瞪了她一眼。
“珍珠奶茶?”苏起眨巴眼睛,“那是什么?”
梁水不介意,想了一下,说:“我想姓费,叫废水。”
梁水把外套系在腰上,忽然问:“你喝不喝珍珠奶茶?”
苏起:“我不同意。你才不是废水,你是好水。”
出了体校,太阳正好落山,夕阳余晖笼罩着整座城市,暖洋洋的。西天挂着缤纷的晚霞,像林声画的水彩画。
梁水转过脑袋去:“反正我不改了。”
梁水捂住眼,有气无力:“我不认识她。”
•南江日常•
她弄清情况,乖乖跟师兄道了歉。师兄并不介意,只是看看手上被抓出的红痕,问:“梁水这你谁啊?”
第一次捏冰块失败后,爸妈们不肯放弃,决定第二次尝试。
苏起感觉他们应该是绝交了。
康提把正在玩滑板车的孩子们叫到身旁,从冰箱里拿出一堆冰块,说:“我们再试一次,看你们能捏多久。”
苏起愧疚地看梁水,他瘦瘦的一只,保持着握拳埋头的姿势趴在垫子上,跟死了一样。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梁水说:“为什么又要捏冰块?”
师兄也是一副“哎哟好疼!”的表情,小心解释:“肌肉放松,确实……跟杀人一样疼。”
程英英说:“考验你们有没有意志力。”
苏起前一秒还生气,后一秒就被这声哀号吓得没了脾气,心惊胆战地看那师兄。
路子灏小声问林声:“意志力是什么?”
“啊!!!”梁水嘶号,脑袋猛地往垫子上一扎,双手狠狠成拳,手腕上的骨头都快戳出来了。
林声纠结地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苏起面红耳赤,冲梁水发火:“你叫什么叫?!我以为杀人了!”气得一脚踩上梁水的大腿。
苏起古灵精怪地谈条件:“有什么奖励?”
师兄哭笑不得,问苏起:“你以为我在打他?”
程英英瞪了她一眼,苏起吐舌头。
“……”苏起眼里的恐惧生生退了回去。
康提说:“捏最久的,能得一百块钱。”
梁水:“他是我师兄,在帮我放松肌肉。”
四个孩子齐声:“哇!”李枫然抬了下眼皮。”
梁水趴在缓冲垫上,眼神吃惊地看着苏起,一副“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路子灏立刻举手:“我能捏五分钟!”
小学生苏起一个趔趄后退,吓得慌忙回头准备抓起梁水潜逃。
苏起攀比道:“我能捏八分钟!”
男生起先没站稳,招架不住,抬起胳膊护住自己的头,但他毕竟是高年级的,很快站稳,人比苏起高足足一个头,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推了出去。
梁水翻了个白眼,说:“你们两个是笨蛋吗?我看你们一分钟都忍不了。”
苏起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往脑子里涌,冲上去就把那个男生撞到一边,那男生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下一秒就是劈头盖脸的猫爪乱打乱挠加踢踹。
苏起说:“欸欸欸你最厉害,你能捏八十分钟。”
苏起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冲到更衣室门口,就见梁水趴在地上,一个年龄稍大的男生在狠狠踩他的腿。
梁水说:“八十分钟冰块都化完了,笨蛋!”
她扔了糖棍子,绕过训练场去更衣室,才上走廊就听到梁水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冯秀英笑了一声,书上说刘亦婷握着冰块能握八分钟呢。
苏起觉得不大对劲,脱鞋要这么久?
“好了,把手伸出来吧。”
棒棒糖吃完了,梁水还没回来。
五只小手齐齐摊开,康提依次放了五大块冰块在他们掌心,孩子的手瑟缩一下,握紧了。
苏起吮着棒棒糖趴在台子上看其他大孩子训练。
苏起和路子灏表情最夸张,龇牙咧嘴地做鬼脸,梁水和李枫然则很平静。
他正好到了下课时间,让苏起等他一会儿,他先去脱鞋。
家长们急切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南江巷的大人们一贯随遇而安,很少攀比也很少给孩子压力,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免希望自己孩子争气些。
梁水摸了摸脖子上的带子,没反驳。
可不到一分钟,苏起就嗷嗷叫了,她呼呼吸着气,原地直蹦跶。
苏起三下五除二把他带子整理好了,说:“笨!”
程英英心里一紧,就怕她最先松手,苏起一扭头见同伴们都没有认输的架势,又皱皱眉头忍了下去。
他手撑着台子,低着头让她捣鼓,一会儿别眼看看别处,一会儿又低眸看看她粉扑扑的脸蛋。
她号叫:“有没有五分钟啦?!”
“你怎么这么笨?”苏起含着棒棒糖,伸手扯他带子,梁水被她拉得猛然前倾,凑到她跟前。
“才一分钟。”李援平说。
“你以为还是幼儿园呢?”他说着,拉了一下头盔带子。
“孩子们加油呀!”林家民握拳给他们打气。
“才没有!”
苏起绝望地翻了个白眼,扭头问梁水:“水砸,你的手不疼吗?”
“……”梁水说,“我本来就比你高。”
梁水龇了下牙,说:“疼。”他抬头看天上,分散注意力。
苏起还趴着呢,扭起脑袋看他:“难怪你突然比我高那么多,原来是因为鞋子!”她满意地缩回去。
“我们这是自相残杀。”苏起说,“要不我们现在都松开,然后一百块一个人分二十块。怎么样?”她喜滋滋地说。
梁水往后一缩,莫名其妙:“你干吗?”
梁水说:“你声音要不要再大点儿?”
苏起眉头一皱,蹦起来趴在护栏台子上往里头瞄。
苏起抬头,撞见大人们尤其是程英英那一言难尽的眼神,乖乖闭了嘴。
苏起刚想跟他顶嘴,可想着刚才他那么奋力的样子,怎么都有点儿心虚。她把棒棒糖塞进嘴里不吭声,抬头瞧他,然后移开眼神去,又抬头瞧他,然后又移开眼神,如此往复。梁水被她瞅得有点烦躁:“有屁快放。”
她觉得冷气渗进了骨头,疼得快要断掉了。
他抹了下汗珠,表情嫌弃:“你是偷懒跑出来的吧?”
路子灏在这时大叫一声:“不行,我受不了了,手要断啦。”他甩开冰块,张嘴冲着手心哈气。陈燕笑了起来,不算特别意外,过去握住儿子的手摸了摸。”
“没事啊,我来考察你,看你偷懒没有。”
剩下四个孩子继续咬牙坚持。
“你怎么来了?”梁水额上全是细汗,眼睛又黑又亮,“出什么事了?”
林声也很痛苦,嘴唇咬得惨白,终于坚持不住,松了手。
梁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和了表情,迈动双腿稍微滑两下。他没收力也没减速,人一瞬间就到了她面前,直冲到她面前的护栏上,差点儿没把脸撞到她脸上去。苏起吓得一缩。隔着齐腰的护栏,她被他撞得晃了一晃。
林家民笑道:“三分钟,很棒了!”
梁水叉着腰,因惯性在冰面上滑着。他一转眼,看见了某个擅自闯入的外来分子。那外来分子眼神笔直,张口结舌,手里拿着一根明显小了一圈的粉色棒棒糖,跟被点了穴一样。
但林声很沮丧。
周围渐渐又有人开始讲话了。
程英英反而惊讶了—没料到苏起能坚持到现在。
跑完不知几圈,他终于减速,不再发力,人慢慢直起身子,大口喘着气在冰面上缓冲。
苏起不跳也不叫了,表情扭曲,抱着手一下子蹲在地上,干号:“我要死啦!”
她还在发怔,他已稍稍直了身子,跑动加速,再次倾斜,飞速滑过下一个弯道。一圈接一圈,他像光轮般急速滑过冰面。
李枫然低眸看她,她的手被冰块冻得通红,他又看看自己已发麻的手,忽然,他无声地松了手,冰块掉在地上。
他倾斜着身子,手指轻点,几乎是贴着冰面滑过弯道。苏起没见过这种运动,不敢相信人可以斜成近乎和冰面平行却不摔倒。可他速度极快地滑过去了,男孩子漆黑清亮的眼神映着冰面,透出莫名的寒气,让苏起有些陌生。
冯秀英微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场馆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他。
现在只剩下苏起和梁水。苏勉勤诧异极了,给女儿加油。反倒是程英英,皱眉道:“算了七七,已经不错了。忍不住就算了。”
梁水恍若未见,立在起跑线上做了个标准的起跑姿势,许是在心里响了下发令枪,突然就奔跑而去。他初跑的步伐并不平稳,但滑过第一个弯道后,他瞬间就加速了。苏起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换腿的,就见他的身影如光一样从她面前滑了过去。冰刀割裂的碎冰沙飞溅而起,甚至有一粒扑到苏起脸上化成了凉水。
苏起却不肯,她坐在地上,融化的冰水顺着指缝往地上砸,她一抬头,眼泪汪汪:“疼死我啦!”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冰面上另外四五个少年全停了,滑去冰池边,要么喝水,要么和教练交谈,但大家都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中央空出来的冰面。
梁水嘴唇发白,语气挑衅,说:“那你松手啊!”
苏起眼睛扫了一圈,很快看见梁水。他一身红色运动服,脚踩冰刀鞋,身姿挺拔地站在冰面另一端跟教练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整理着头盔的带子。不知怎么回事,他弄了好几下都没系好那带子,最后胡乱绑一下,就滑上了冰面。
“我不!”苏起冲他尖叫发泄,又疼得不行,眼泪直掉,哭道,“我的手要断了。呜呜。”
苏起跑到栏杆边朝里望,偌大的冰面上小运动员们来来往往,教练站在旁边拍手,大声喊:“注意拐弯!”
她一边哭一边咕哝,又不肯松手,实在忍不住了,就双脚在地上踢腾。
一进馆,一股冷空气袭来,教练的喊声和孩子们的喝声在场馆上空回荡。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嗖嗖从苏起面前滑过,像飞鹤掠过湖面。
时间已过去五分钟。
苏起转着嘴巴里的桃子味真知棒,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们一边往冰球馆里走。
程英英心疼不已,说:“算了,别捏了。妈妈给你奖励一百块好不好?”
操场上教练带着学生在扔铅球,还有人在长跑。他们穿着短褂短裤,露出精瘦的腰腹和大腿。
“我不!”她呜呜哭,“我不管,我要赢水砸。”
一进校门,一群高大的男孩子从她面前跑过,迎面扑来一阵汗味,但那味道不讨嫌。和她爸爸身上的汗臭味不一样,和麻将馆里的汗臭味更不一样。
梁水看了苏起一会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忽然就松了手。
苏起没有过多流连,去了隔壁体校。
苏起一见,眼里还含着泪花呢,立刻破涕为笑:“我赢啦!”她甩开冰块,哈哈大笑,“我赢啦!”
她在云西第一高中下了车,放了学的高中生在校门附近逗留。高中门口的小卖部和精品店比小学漂亮多了。
这个结果让大人们意外极了。
苏起的活动范围以北门街为主,很少去城市另一端。她坐在公交车上左右张望,感觉自己像个新进城的乡巴佬。
沈卉兰说:“没想到七七赢了。”
但那天声乐课老师有事,问苏起能不能取消。她巴不得,乐颠颠跑出学校,一想到回去了小伙伴们也不在,便临时起意去了体校。
康提也说:“我以为她会是第一个扔的。”
苏起没去看过梁水,他上课的地方在云西城另一端的体校,坐车过去近半个小时呢。
康提按约定给了七七一百块钱。七七找妈妈换成零钱,回到小伙伴身边,抽出二十块给梁水,说:“谢谢你水砸。”
当初的刘亦婷式培养计划只有冯秀英老师在坚持,李枫然每天要学很多个小时。现在他很厉害了,弹琴的时候手指飞舞得很快,看得苏起眼睛晕。
梁水表情跩跩的:“干吗?”
她还看过李枫然学钢琴。
“我知道你刚才让我了,是不是?”
苏起叹气:“我还不如一棵树。”
“没有。”梁水嗤道,“自作多情。”
没想到颜色也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可小树苗长出嫩芽,变绿、变红、变黄,看上去那么简单。
“有!我知道!”苏起把钱塞进他手心。
林声也跟着小学美术老师学画画。老师都住在学校的家属楼。苏起时不时跑去看林声。林声画的水彩画很美,颜色层层叠叠,千变万化。苏起只会涂大块的颜料色斑,她想调出嫩绿色,往往出来的是鹅黄,那一坨坨颜料不受她控制。
李枫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在那个年代的云西小城,作为小学生,她并没有太大的竞争意识。
苏起又给了剩下的三人一人二十块,说:“一起分!”
程英英请了苏起的小学音乐老师,课外教她简单的声乐和民族舞。苏起学得不太敷衍,但也不见得多刻苦,玩乐的性质更多些。
林声接过钱,刚才表现不好的失落得到了一丝平复;路子灏早就不在乎了,白赚了二十块,他别提多开心。
六年级那年,苏起很少和小伙伴一起放学回家了。大家课后都有兴趣班要上。
屋内,大人们则叹息连连,他们的孩子没有能超过八分钟的。但刘亦婷可以,看来他们的孩子是没有上哈佛的潜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