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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们前途无限

大家都满意极了。

苏起于是说:“好吧,我跟你换。从现在开始,你长大之后会变成奥特曼。”

“还有什么?”

路子灏同样点点头。

苏起把东南西北打开看,剩下的三个是火车司机、猪八戒、小卖部老板。

林声跟着点头:“你也可以给我剪。”

林声遗憾道:“我想当小卖部老板。”

李枫然想了想,点头:“你可以给我剪头发。”

众人纷纷:“我也是。”

苏起看小伙伴:“是吗?”

天下最好的职业,当然是小卖部老板。

梁水道:“你以后可以给奥特曼剪头发,还可以给老板、机器猫、沙和尚剪头发。你最大。”

“可你没有抽到。唉,我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苏起摇头。

苏起犹豫。

众人也都失望地叹气,果然最好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抽到。

梁水又说:“我想当奥特曼,你跟我换吧。我现在是理发师。”

“但幸好都没抽到猪八戒。我们没有人是猪。”

林声是机器猫,路子灏是沙和尚,苏起是奥特曼。

小伙伴们齐齐点头。

李枫然说:“好吧。”

康提回过头来:“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梁水说:“我想当理发师,我跟你换。”

父母们开始讨论给孩子培养什么特长,冯秀英老师说:“要按孩子的喜好来,他喜欢、愿意学,就容易学好。”

“你是理发师。”

陈燕噗地一笑:“那完了,我家子灏只喜欢玩儿。”

随后是李枫然,他选了南,横三下。

几个母亲对自家孩子深有同感,讨论半天也没个结果。时钟不知不觉指向六点,大人们把事情搁置一边,分了纸和笔抄歌词。

梁水抬抬眉毛,并没有多喜欢。

苏起收好歌词,开心得像一株阳光下盛开的小雏菊。

苏起宣布:“你长大之后会当老板!”

程英英瞧着,笑道:“也不知道她傻乐个什么劲儿。哎呀,说起来我们的风生水起组合过去多少年了,时间一晃,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东南西北,变七下!”五个脑袋一凑,“哇!”

梁霄一拍手:“我们还年轻着呢,组合再搞起来!”

“七下。”

很快,梁霄买了一套卡拉OK回家。

“要几下?”

自此,苏起每天放学回家,老远就听到诸如《爱江山更爱美人》《心雨》《舞女泪》之类的歌曲。她还会跟着“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的调子扭屁股呢。

“竖。”

但这样的欢乐渐渐失控。梁霄朋友多,又好请客,成天带着一帮酒肉朋友在家吃吃喝喝唱歌玩闹,深夜搅得巷子吼声震天。

“横还是竖?”

康提气不过,叫来收破烂的,把音箱、话筒全部打包拖走。南江巷的歌声这才停息。

“东。”

那次会议之后,各家纷纷给孩子报了兴趣班。

苏起拿纸折了个“东南西北”,问梁水:“你要哪个方向?”

李枫然每周去少年宫学书法;沈卉兰看了一圈乐器价格,给林声选了竖笛;路子灏的妈妈陈燕觉得自家孩子太淘气,学什么都白搭,弄了个口琴打发他,路子灏倒也吹得十分欢快;康提精挑细选,觉得小提琴高雅,让梁水学小提琴。梁水不肯学,被康提揪着耳朵拎去少年宫。苏起对钢琴产生了浓厚兴趣,但昂贵的价格叫程英英望而却步,家里现在是捉襟见肘。

五个小孩没有打架拼积木,他们吸着娃哈哈AD钙奶,凑在一起。

而事到如今,程英英不想打击苏起的士气,思虑再三后,把女儿叫到跟前:“你能保证好好练习,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

众人沉默,看了眼小孩子们的方向。

苏起脑袋点得很用力,眼睛跟星星一样亮闪闪。

梁霄说:“现在开发是不是迟了点儿?”

程英英心叹,这孩子长了张叫人不忍拒绝的可爱脸蛋。她咬咬牙,拿出攒的全部私房钱,买了架二手的立式旧钢琴。

康提剥着花生:“得让孩子学点儿东西,现在不是说什么开发孩子的天性,万一开发成功了呢?”

四千多的价格,是一家人十个月的生活费。

梁霄说:“要是学音乐,还得买乐器呢。”

琴买回来了,苏勉勤拿磨砂纸把表面木质打磨一番,划痕、污渍全磨掉。林家民帮忙刷上一层薄漆,看着跟崭新的差不多。

林声回头看了妈妈一眼,没作声。

苏起放学回家见到活体钢琴,扔下书包又蹦又跳。

“我看你是人来疯。”沈卉兰白了他一眼,又问,“那,报名费可贵吧?”

小伙伴全凑过来,好奇地戳键盘。

“留下一半传给你。”林家民比画。

梁水哗啦戳出一连串哆来咪发,苏起心疼地打开他的手:“你手脏死啦!”

林声被逗得哈哈笑,苏起蹦起来:“我也要内力!”

她又笑眯眯看林声:“声声,你可以玩。”

林家民比画着架势,道:“要报武术班的,可以找我啊!我有家传绝学—降龙十八掌!”他“轰隆”一掌打在林声身上,“传授内力!”

梁水翻了个白眼,拉细了声音,学她:“声声,你可以玩—”招来苏起一顿拍打。

“对。现在时兴学这个,少年宫好多家长带孩子报名呢,什么舞蹈班、美术班、书法班,哎哟,可齐全了。”

林声小心地在木质琴键上戳了一下,“咚”一声清脆。那音符好听极了,是竖笛不能比的。

康提:“孩子们是不是该学点儿特长。”

林声抿唇笑:“真好。”

这头,李枫然的爸爸李援平医生适时地说:“我们要讨论什么来着?”

“我的琴你们都可以弹,任何时候!”苏起坐在钢琴凳上,幸福地晃动两条腿,“我们还可以一起弹!比如这样!”

两人对视,齐齐笑,开心极了。

她挥舞一双细手,陶醉地弹奏起来,丝毫不管那蹦出来的音符完全不成曲调。

林声耸耸肩,毫无压力地也咬了一口。

梁水咧嘴一笑,伸过来一只手,装模作样跟着弹奏,脑袋也动情地摇晃。

“我还没开始数,饼干没听见呢。”苏起说,“五四三二一!”她数着计时,迅速完成了蹲下、捡饼干、拍拍灰、递给林声一片、另一片塞进自己嘴里咬得嘎嘣儿脆这一连串动作。

路子灏哈哈大笑,加入进来。

“可你说了那么长一句话,过了五秒了吧?”

林声、李枫然紧随其后。

苏起说:“你知道吗,东西掉在地上五秒内,可以捡起来吃,因为饼干还没反应过来。”

五双小爪在键盘上瞎弹一气,音乐凌乱而不成章法,谁也无法预知下一个曲调。但他们那么投入,仿佛合奏着一首最优美最高贵的曲子。

“……”

直到程英英的吼声从厨房传来:“苏七七你要上房揭瓦吗?!”

两个小女孩齐齐低头看。

琴声戛然而止。

苏起抓住袋子一撕,哗地扯开,两片雪饼掉在地上。

苏起冲小伙伴们吐舌头,小声道:“她是人类,听不懂仙乐。”

林声点头。

苏起有模有样地学了几个月的钢琴。

苏起在吃辣条,满嘴的油,她抓起一袋旺旺雪饼对林声说:“我们一人一片,好吗?”

那段时间,南江巷每天都是锅碗瓢盆伴着乐器声声。

小苏落呢,坐在小板凳上舔戒指糖,口水流了一手。

断断续续的钢琴音,锯木头般刺耳的小提琴声,不成节奏的口琴声,气息不稳的竖笛声,狗叫声,夫妻拌嘴声,哪位妈妈做饭时的唱歌声,从一扇扇亮着灯的昏黄窗口飘出,融合成一段奇妙的乐章,在黑夜笼罩的巷子里回荡。

堆房子,砍房子,三个人陷入无限死循环。

时间就这样迅速进入1999年。

李枫然在一旁默默堆积木,他刚堆成房子,梁水一剑挥向路子灏,剑身不小心扫过屋顶,房子受损倒塌。李枫然重新开始堆,然后再一次遭受袭击。简直不知梁水扮演的到底是奥特曼还是怪兽。

又一个夏天快要到了,然而,苏七七小朋友的钢琴技艺(如果可以称之为技艺的话)留在入门阶段停滞不前。巷子里其他小朋友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林声的竖笛声不容乐观,梁水的小提琴声仍是锯木头,锯得康提都快神经衰弱了,路子灏的口琴早就被他哥拿去吹了。

路子灏和梁水在扮演奥特曼打怪兽,两人挥舞着拿折纸拼接起来的长剑,发出“吼吼哈哈”的声响。

只有李枫然,默默写着书法。

大人们聚在一起喝茶吃桂圆剥橘子,天南海北地聊。小孩子们打打闹闹,楼上楼下地蹿。连路子灏那上初中的哥哥路子深也来了,夹在成年人和小屁孩之间,表情生无可恋。

程英英心疼钢琴钱,一面对苏七七恨铁不成钢,一面又自我安慰这小孩子家懂什么呢,于是苦口婆心劝孩子练琴。

第二天是个周末,快傍晚的时候,南江巷的爸爸妈妈们陆续去往梁家。

可苏起的兴趣变化如夏天的天气,她在钢琴课上因弹琴比不过从小练琴的低年级女孩,在兴趣班被所有人目光碾压之后,羞愧至极终于失去信心,转而对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纸拼房子产生了兴趣。

康提见她郁闷的样子,问了缘由,笑道:“就你们那几只小爪子,哪里忙活得过来?没事,明天几点?我把大人们都叫上,帮你们一起抄。”

“妈妈我要买小房子拼房子,我以后要当建筑家。”

下了楼,碰上康提。

程英英忍着揍她的冲动,说:“我看你就是想玩!”

苏起恹恹的:“换吧。”

“你冤枉我,一点儿都不懂我!”

梁水冲苏起晃了下遥控器,说:“我换《奥特曼》了?”

“我警告你自觉点儿啊,别过会儿竹条子落到身上你还问我为什么。”

也只能这样了。

苏起于是去找苏勉勤。苏勉勤摸摸女儿的头,说:“你当然可以当建筑家,但如果你当一个会弹钢琴的建筑家,那你就比一般的建筑家更酷。”

李枫然说:“没事,明天再抄一次。不行后天再抄一次。”

苏起一想,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又开心地继续练琴了。

“这首歌还没有歌词呢。”苏起沮丧道。

程英英见状,无言以对,不知她女儿那跳脱的激情能维持到何时。

路子灏说:“你们女生不是有很多歌词本嘛,去学校里借别人的抄一下就好啦。”

几家大人聚在一起感叹,难道他们的孩子就没有一个和音乐有缘吗?这时隔壁传来钢琴声,弹着一首流畅优美的《花仙子之歌》。

就算如此,歌词还是残缺的。

听惯了苏起弹钢琴的康提诧异道:“七七进步这么大?”

苏起在“土虫”“牛土”上加了“dútè”的拼音。

深知自家女儿秉性的程英英断然摇头:“肯定不是她。不练个几十遍,她才弹不成这么好。”

几个小孩都凑上去,可他们也不会写独特。于是—

一帮人过去看个究竟,就见春光穿透纱窗,李枫然坐在钢琴凳上,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的键盘上跳跃着,像飞舞的蝴蝶。

苏起不敢相信:“这是独特?”

在征得苏起的同意后,程英英把钢琴转给了李援平和冯秀英夫妇。李援平要出三千,但程英英记着当年他送她家一台鸿运扇的情分,只肯要两千。说以后如果苏起想弹琴,让她过去弹一弹就够了。

梁水抠着脑袋想了想:“dútè?”

自此,南江巷飘扬起优美的轻音乐,之前呕哑嘈杂的笛声锯木声渐渐消弭。康提终于意识到自己儿子没有音乐天赋,不再逼着梁水拉琴了。

苏起指着“土虫”“牛土”这两字,问梁水:“这是什么?”

苏起也从钢琴凳上减负成功,再度过上了上课讲小话下课撒丫子玩的快乐生活。

五个小孩表情呆滞,缓了一会儿,才把各自的本子凑到一起,一看,歌词断断续续的,一堆的拼音和错别字。

南江巷回归从前,曾经的“天才儿童培养计划”就此泡汤,无人再提。

宋祖英喜庆地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程英英听到李家传来的琴声,不免感叹—天赋难以强求,又开始担心苏七七以后怕是不能成才。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找去李枫然家。

一首歌跟策马狂奔似的飞速唱过,结束,下一首了。

李枫然在练琴,另外四个小孩搬了高凳子和小板凳聚在一起写作业。

又是一顿奋笔疾书。

苏起的书本摊开着,最上层摊着一本公主填色图,她正拿水彩笔上色,小手上五颜六色全是颜料。

梁水:“别吵,先写!”

她刚好涂完一幅画,看了看,非常满意,递给梁水看。梁水正在写作业,对她的画毫不感兴趣。林声和路子灏也在埋头写字。

苏起脑子一蒙,忘了后边的词是什么。

苏起晃动脑袋左看右看,目光最终定在弹钢琴的李枫然身上。她咧嘴一笑,凑过去站在琴边,伸手在琴上弹了起来。

林声也额头冒汗:“他们太快了!”

她弹的是《铃儿响叮当》,跟李枫然的匈牙利舞曲混在一起,别提多奇怪了。但李枫然居然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弹着。苏起也特别陶醉于自己的《铃儿响叮当》,摇头晃脑。

终于,路子灏嗷嗷叫了一声:“我跟不上了。”

路子灏故作痛苦地捂耳朵。

歌曲听着悠扬缓慢,可对写字的小学生来说太快了。

梁水说:“苏七七你又发神经?放过李凡吧。”

第六句、第七句、第八句……

门边的程英英忧心极了,说:“苏七七。”

“没有负担mìmì干净又tòu明……”

苏起一抬头,小脸绽放笑颜,眼睛笑盈盈像黑葡萄。

“我和你的爱Q,好(象)水晶,”

程英英心化了一半,语气却严厉:“你作业做完了吗?”

五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手忙脚乱。

“都做完了呀,我在等他们呢。”

紧接着梁水也开始唰唰写字,李枫然、路子灏、林声紧随其后。

程英英无话可说了。

苏起立刻埋头奋笔疾书:“看你的眼jīng,写着诗句……”

那晚,她跟苏勉勤说,担心苏起长大后没出息。

短暂的前奏过去,第一句歌词出现。

“她就跟小猴子一样,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做事三心二意。一会儿跳舞一会儿弹琴,变来变去。以后怎么办呀?”

五人立刻收了嬉笑状态,表情严肃,全副武装。

苏勉勤道:“七七贪玩是贪玩,但你没发现她做作业从来不用你管吗?她也不抄别人的作业。每次放寒暑假,她哪回不是前一个星期就把作业做完然后玩一个暑假?”

“开始了开始了!”林声拿手肘碰碰苏起,示意《水晶》开始了。

程英英一愣。

“谁说的……”苏起正要争执。

“比起一个优秀的小孩,我更希望她做一个开心的小孩。七七笑起来多可爱呀。”

梁水回道:“大人都长,笨蛋!”

“哼,她就会用这招。一闯祸,一有鬼主意,就笑眯眯。”

五双眼睛同时好奇地打量,半刻后,苏起嚷:“女生的胳肢窝本来就不长毛毛,笨蛋!”

“你就别操心了,她还小,让她好好玩,开心地玩。等上初中、高中了再说吧。”

屏幕上,任静正和付笛声躲在风衣下共同抵挡风雨。梁水忽然笑起来,问路子灏,说:“为什么这个女的胳肢窝里不长毛毛?”

同样担心孩子未来的还有林家民。他将南江巷的爸爸妈妈们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他认为孩子们太没定性,不够坚持,没有毅力。

梁水懒散地点点头,看着电视。

“作为他们的爸爸妈妈,我们没有培养孩子的毅力,这是家长的失败。现在他们还小,才上五年级。一切都有机会。”

苏起以自己为起点,顺时针点名:“我写第一句,水砸第二句,风风第三,路造第四,声声第五,我再第六,水砸第七……知道吗?”

康提问:“你有什么办法?”

六点到,第一首是任静和付笛声的《知心爱人》,歌曲还在放着,五个小孩子已从书包里翻出各自的纸和笔,围着小桌子坐好了。

“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半,我带孩子们去江堤上晨跑半个小时。”

可她一个人抄不过来,得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分配,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再集中到一起。

既能锻炼毅力,又能强身健体,一举两得。

这周的第二首歌曲是《水晶》,苏起要把歌词抄下来,记在歌词本上。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做美梦的苏起就被程英英揪出被窝拎出门。另外四个小孩子同样睡眼惺忪。

地方台每到下午六点便是歌曲点播环节,会有三十到四十分钟的歌曲MV展示。一般来说,一星期换一批歌曲。

“还没醒吗?”林家民一身运动装,激情四射地弹跳两下,声朗如钟,“大家都跳起来,打起精神。”

“现在一见你就烦!”他说,但他还是起身停了碟片,把电视调整成频道模式,转成云西电视台。

五个小孩脸上写着生无可恋:“……”

梁水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有些抓狂地揉揉头发,似乎对她的忍耐到了一定程度。

“……”林教练的教育生涯碰到了小挫折,他清清嗓子,“大家先抬头挺胸啊,抖抖腿抖抖脚。”

“这集看完歌都放完了。”

五个小孩垮着肩膀,弓着背,仰着头,双目无神,仿佛梦游。

她挡着视线了,梁水歪了下头,说:“把这集看完。”

林教练:“……”

苏起说:“快六点啦!”

梁水扭头问林声:“我们得罪你爸爸了吗?”

到了梁水家,三个男孩子正在看《奥特曼》。

林声捂了下脸,说:“七七,你的仙子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现在不来吗?”

徐怀钰和任贤齐出了一首新歌,叫《水晶》。苏起要去跟着电视里的MV抄歌词。

苏起:“子深哥哥为什么不跑步?”

……

路子灏:“我哥哥才不听他的话呢。”

原歌词是什么来着?

林家民:“……”

林声:“……”

这群小屁孩,还是年纪小的时候好管。现在五年级了,都是些势利眼。在学校那么听老师的,一出校门,连家长都不放在眼里。

苏起给自己安排好“后事”,放心了一些,说:“快六点了,我们去找水砸!”一边往外走一边无意识哼起了歌,“带着你的爸爸,领着你的妈妈,跟着那马车来……”

林家民哈哈干笑两声:“多运动有助于长身体啊孩子们。学校不是教你们喊口号了嘛,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好吧,你一叫我就来。把爸爸妈妈也带来。”

五双清澈却无声的眼睛看着他。他再度受挫时,苏起忽然醒了,凑热闹般地挥舞小拳头,喊道:“锻炼身体,建设祖国!”

“你想我被打吗?”

林家民感动极了,立刻看向这个积极分子,和她互动起来:“七七,那个歌怎么唱的?左三圈右三圈……”

林声:“……”

爱唱歌的苏起跳了起来:“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们来做运动。”这下,林声和路子灏也跟着做起动作,“抖抖腿呀抖抖脚呀勤做深呼吸……”

苏起再度一愣:“到时候我就大哭,你听到声音一定要来救我,带上你的爸爸妈妈来救我!”

苏起蹦蹦跳跳:“学爷爷唱唱跳跳我也不会老!”

林声说:“我觉得阿姨不会相信呢。”

梁水斜眼瞅着她,越来越嫌弃,说:“狗腿子!”

苏起一愣,表情蒙上阴影,半刻后:“那我就说是落落踩的。”

歌声戛然而止。

“……”林声对她掩耳盗铃的手段大感惊讶,提醒,“七七,没有用的。你妈妈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苏起打报告:“林叔叔,他说你是狗!”

她站起身,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林家民:“……”

苏起把那只坏掉的鞋掰正,和剩下那只好鞋一起装回鞋盒里,把鞋盒推回床底下藏好。

梁水:“……”

世界安静了几秒。

苏起扭头冲梁水吐舌头:“略略略。”

两个女孩同时低头,只见苏起的五只小脚趾缩成一团,似乎在忏悔—高跟鞋从中间断裂了。

林家民觉得,他低估了这群小孩子。

“咔嚓”一声,苏起一扭,整个人顿时矮了一截。

梁水说:“打小报告的狗腿子。”

“当然不会。”苏起伸开双手,“我可以走路,还可以跳舞。”说着就跳起了《我是女生》里徐怀钰跳过的动作。

“你是猪腿子!”苏起说,“你是羊腿子、马腿子、牛腿子!”说着就冲上去打梁水,梁水哪里会乖乖站着等她打,眉梢不屑地一抬,嗖地跑开了。

林声觉得很危险,说:“你不会摔倒吗?”

他俩一跑,林声、路子灏、李枫然跟着风一样追去。

尖尖的鞋跟起码有十厘米高,苏起的脚还很小,只占了鞋子的一半,鞋子像一只巨大的船一样托着摇摇晃晃的苏起。

林家民在后头喊:“哎哎哎!跑步要匀速,注意喘气,一二一,注意节奏!节奏!”

回家得迟,家里大人不在。程英英去幼儿园接苏落放学了,苏起把林声叫到家里来,偷偷穿上程英英的高跟鞋给她看:“声声,你看我能不能变成美少女歌星?”

没人理他。

一伙小孩磨磨蹭蹭,弄上一个多小时才能扫干净。

五个小孩早就冲上堤坝,跑得没影儿了。

只有林声跟李枫然在认真扫地,一边扫一边还得防着撒落叶的苏起和练武打的梁水。

待林家民跑上大堤,小孩子已串成一条线,奔跑在远处的江堤上。小小的身影映在波光粼粼的江水之上,年轻而鲜活。

梁水早就习惯了她的白日梦,不搭理她。他跟路子灏拿着长扫帚练武侠,变换招式打来打去,一会儿降龙十八掌,一会儿秋风扫落叶。

待林家民追上,已是一刻钟后。

学校大扫除时,她把金黄的落叶捧起来撒向天空,在落叶里转圈圈—这也是她的MV拍摄情节。

他们跑累了,坐在江堤旁的乱石上。

课间在操场玩双杠时,那里就是她的MV取景地,她坐在高高的双杠上,伸开双臂拥抱蓝天,假装自己在拍MV。

太阳刚露出半个头,天上一片朝霞,江中光影波动。

苏起决定,等长大了要当像徐怀钰一样的美少女歌手。她甚至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叫“苏怀钰”,并将这个名字郑重其事地写在她歌词本的扉页上。

林家民走过去,听苏起说:“我的仙国里有跟这个一样好看的朝霞。这么好看。真的。”

那时她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叫徐怀钰的美少女,眼睛大大的,笑容很灿烂,穿着短裙欢快地又唱又跳:“—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是女生,爱哭的女生—”

梁水说:“苏七七你能闭嘴吗?”

她想成为像小燕子一样快乐的人儿。

苏起这次没跟他吵,乖乖说了句:“那好吧。我们就不说话,专门欣赏……”

不过苏起没兴趣,小燕子才不会编手绳呢,她想。

梁水扭头给了她一个眼神。苏起捂住嘴巴,表示不讲话了。

最初是谁起的头,没人记得了,但一个人开始编,整个年级的女生都加入进来。

四周安静下去,五个小孩静静看着日出。

学校正流行这个,小卖部里挂着各式各样的绳子,细绳的、空心软管的,编出来的手链形状有扁平的、圆形的、螺旋的……

江风轻抚,林家民低头看他们,忽然希望他们永远这么小、这么无忧无虑就好了。长成了大人,像他一样,就会有无尽的压力和烦恼了。

她往身边一瞟,隔着一条走廊,林声正在课桌底下偷偷编手绳。

到了七点钟,林家民叫上大家一起回家,他精神振奋道:“孩子们,今天你们做得特别好,把跑步的状态保持住,到学校里好好学习,知道吗?”

窗外天又蓝,鸟儿又叫,这美好的时节最适合出去玩,让小学生专注听课,简直是违背天性。

这次,五个小孩一起喊了声:“知道啦!”

她叹了一口气,蔫儿蔫儿地翻开数学课本,托腮沉思。

林家民回去后跟家长们报告,欣慰极了。

唉,一身演艺天赋不能得到充分的施展和培养,着实叫她遗憾又惋惜。

只是,五个小孩去了学校,犯困得不行,扎着脑袋睡了一节课,被老师齐齐拎出去罚站。而林家民带着大家跑了几天后,腰酸背痛,某个早上一睡不起。所谓的强身健体计划就此作罢。

要不是忽然上课铃响,她真想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康提感叹,不能怪孩子们。南江巷的大人们就没啥出息。

苏起:“……”

1999年就在这样打打闹闹的日子中过去。

“从现在起,你演哑巴。”

转眼,2000年到来了。

“好。”

虽然是千禧年,孩子们却不甚在意,所谓跨年,还不如儿童节有意义。但大人们,尤其是女人们感叹起了时光飞逝。

“你得听我的安排。我说让你演什么,你就演什么。”

当初来南江巷,是八十年代末,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真的?”苏起狐疑他怎么忽然那么好说话。

康提邀请邻居们一起跨年,大家聚在梁家唱歌作乐,喝酒聊天。

梁水特别大方,说:“可以演啊。”

大人们借着酒兴唱起了歌,《窗外》《皇后大道东》《恋曲1990》,一首接一首。

她也曾好声好气地请梁水帮忙。

梁水他们不乐意跟大人们玩,跑去阁楼上看《猫和老鼠》,看周星驰的电影,玩飞行棋和《大富翁》。只有零食短缺时才一窝蜂地涌下来搜刮。

林声最配合她,可林声是女孩子,不能演男孩。苏起需要演爱情对手戏,但路子灏的兴趣一阵儿一阵儿,又没个正行,说句台词就哈哈大笑,很是缺乏专业精神。而李枫然不爱开口,说句话就脸红得把脑袋别过去,然后怎么劝他都不张嘴了。至于梁水,属于顽固叛逆分子,完全不受她掌控。

聚会气氛十分融洽,直到深夜,快零点时康提叫孩子们下楼,说去巷子里放烟花。

苏起将她很有“跳舞天赋”的事情抛之脑后,转而对演戏产生浓厚的兴趣。她决定长大了当演员,只可惜她的小伙伴们并不怎么配合她演出。

就在这时,梁霄说要给康提一个惊喜。他在所有人面前夸张而深情地说:“你为这个家做了太多贡献,辛苦了。这次特别给你准备了礼物。”说着消失在了巷子口。

苏起气得要死,上学路上也要追他打一路。

大人们笑成一团,程英英说:“啧啧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甜蜜。这怕是要破坏别家夫妻感情啊。”

但梁水不肯当五阿哥,他要当皇阿玛。他还说苏起不是小燕子,而是恶毒的皇后,或者是给人扎针的容嬷嬷。

沈卉兰叹道:“还是你老公有情调,结婚这么多年还记得惊喜。”

苏起开始以小燕子自居。每天上学路上,她都要和小伙伴们角色扮演,林声是紫薇,路子灏是尔泰,李枫然是尔康,梁水是五阿哥。

康提笑:“他那脾气,别是惊吓就好。”

洪水过后,苏起上四年级。那个秋天,一部叫《还珠格格》的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南江巷的孩子们每天中午捧着饭碗,排排坐在梁水家的堂屋里看彩色电视机,等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音乐响起。

“来了来了!”守在门口的苏起和路子灏叫起来,大伙儿走了出去。

家中经济过渡时期,苏起的培养计划自然就搁置了。不过,苏起的“天赋”很快转移了阵地。

门口开着门灯,照亮了一方巷子。

不过她也看得挺开,自己没有康提那么果敢,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梁霄满面笑容,推来一个拿红布罩着的巨大物体。

话说当初康提从麻纺厂辞职时,程英英准备跟她一起干,但那个关口她二次怀孕,就给耽误了。后来两个孩子没人照顾,她就当起了家庭主妇。如今康提开的超市和电器店都开业了,程英英也没那个道理再去合伙。

大人们好奇地交换眼神,孩子们期待地蹦蹦跳跳。

不巧的是,那年暑假碰上百年一遇的洪灾,苏勉勤劳累过度生了大病,合伙人又卷款跑了,家中经济再遭重创。一直在家带孩子的程英英不得不去找康提帮忙,打点儿零工。

“当当当当!”梁霄隆重而用力地掀开那块红布,一辆崭新而霸气的哈雷摩托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勉勤离开规划局后,成立了一个建筑设计施工队,这一两年慢慢走上了正轨,家里经济不像曾经那么拮据。两人一商量,决定等暑假了给苏起报个班学跳舞。

“啊!!!”孩子们激动地尖叫,冲上去围着摩托,摸的摸,爬的爬,抱的抱。

程英英却对这事上了心,晚上跟苏勉勤说:“我们家孩子是不是得学一项特长?”

大人们也是一片抽气声。

她不满地“哼”一声,乖乖写作业去了。

男人们满眼羡慕和喜悦,女人们则一脸震惊,齐齐谨慎地回头看康提。

苏起:“……”

康提站在门口,门灯的光打在她后脑勺上。她的脸隐藏在黑暗的死角里,看不清神色。

程英英揪住她衣领:“先把作业写完!”

夜空中礼花飞腾,2000年到来了。

苏起扔下书包想往外跑:“那我去练跳舞了。”

那年的物价是白米一块钱一斤,猪肉六块钱一斤。程英英家一年的生活费是五千。

程英英说:“我支持。”

而那辆摩托车,至少要三万。

苏起说:“妈妈你支持我吗?”

家长夜话

苏起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她深受鼓舞,回家跟程英英说,老师说了,她有天赋,以后会成为舞蹈家。

程英英的二姨来城里看病,在程英英家住了一段时间,对苏起积累了很多不满。

会演赢得了无数掌声,下台时,班主任特别高兴,拍拍苏起的肩膀,说:“真棒!我们苏起很有舞蹈天赋呀!”

苏起吃饭时喜欢跟苏落抢菜,苏起在家不扫地洗碗,苏起被子不叠。

三年级那年儿童节,老师加大难度,为她们排练了《山路十八弯》,半个班的人一起跳,很有气势。

二姨看不下去,来告状,程英英不以为然,说:“小孩才多大,每天上学就很辛苦了,要他们扫地洗碗干什么呢?”

文艺会演要排练舞蹈,老师会给跳舞的孩子化妆,额头中央点上红圆点。头发上夹着蝴蝶发卡,蝴蝶还会振翅,一副翩翩欲飞的模样。舞蹈很简单,都是些幼儿动作,无非是《小螺号》《澎湖湾》《妈妈的吻》之类的。

二姨:“上学有什么苦的?谁不是这么苦过来的?我以前种地养猪还要带着几个弟弟,也没说苦。你以前读书的时候不也要割猪草,谁不是这么苦过来的?”

说来,儿童节却是她最像大人的一天—她会穿上艳丽的裙子,还会像大人们一样化妆。

程英英:“那我现在要牵头猪回来给七七养?自己过过苦日子,就得让孩子也过一遍?生孩子让她来受罪的?”

儿童节不用上课,上午文艺会演,下午放假。学校还会给每个小朋友都发放一袋糖果、饼干和果冻。

二姨说不过她,哼了一声:“这么宠着,孩子以后不会有出息,你看着吧!”

除开春节,“喜欢榜”上排第二的当属儿童节。

程英英心想:“你有多出息?”

小时候,苏起最爱过的节日,绝对是春节。春节不仅有好吃的好玩的和新衣服,还等于有特赦令。无论她如何调皮捣蛋,爸爸妈妈都不会责怪她。哪怕她吃饭打碎了碗,家长也会说“碎碎平安”,摸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