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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是男孩,我是女孩

巷子尽头,男孩子们聚在一起欢闹的声音从梁水家传来,路子灏的叫声格外明显。

盛夏午后的风吹来,很是燥热。

苏起忽然停下脚步,说:“声声,我不想看世界杯了。我不去他家了。”

梁水家门口那株栀子树上的花开得茂盛极了,叶子在夏日照射下绿油油的。树梢上,是红色的瓦屋顶,和他家白色的阁楼。

林声诧异:“好多天啦,你们还不讲话呀?”

两个小姐妹往梁水家走。

这个“你们”自然是指苏起和梁水。

林声在她后头推她出门:“走吧,去吧去吧。”

苏起抬起下巴,问:“那个球,你看得懂吗?”

苏起细眉一皱,噌地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推开纱窗门朝巷子里号:“路子灏你是狗!”

“不懂。但是……”但是他们向来都在一起玩。

“林声声!七七猪!”路子灏的声音清澈嘹亮,穿过一条巷子的烈日和蝉鸣,穿过林家的纱窗门,落到木桌旁。

苏起接着说:“什么罗纳多多外星人,我才没兴趣。”

苏起不吭声,正要说什么—

“是罗纳尔多。”林声纠正。

林声说:“他们好像都去了。”

苏起纳闷:“耳朵?”

家长不允许他们熬夜,昨晚没能看世界杯决赛。大家特意约好了,不看新闻,不看比分,等着看重播。

“……”林声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吃完西瓜,林声想起来了:“早上枫然说,下午一起到梁水家看决赛重播。”

“我想去江堤上看解放军叔叔!”

苏起也不跟她客气,一大口下肚,心情舒畅了,刚才的一丝不快瞬间就抛到脑后。

“爸爸说不准去江堤上。再说,你昨天不是才偷偷去看过吗?”

“你吃呗,我觉得都一样呢。”林声笑得温柔。

“我今天还要去,因为他们太帅了!长大了我要嫁给解放军叔叔!”

苏起接过勺子,大剌剌在西瓜正中心挖了一大勺,刚要放嘴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回去,说:“给你。”

“可你之前不是说要嫁给乖乖虎吗?”

林声从厨房水盆里抱起冰镇的半只西瓜,又拿了两只勺子。

“……”苏起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虎队解散了,这能怪我吗?”

苏起张张口,发现她其实也没怎么,就说:“找你玩。”

林声:“……不怪你。”

苏起敲纱窗门把她叫醒,林声睡眼惺忪爬起来开插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白净的小脸上还印着凉席的花纹,咕哝:“怎么了?”

“声声?”

吊扇在天花板上打转,林声趴在凉席上呼呼大睡。

“嗯?”

苏起恹恹地往斜对门一户墙面斑驳的砖瓦平房里走。几只苍蝇停在蓝色的纱窗门上,人靠近了也不飞走,大概也被烈日晒昏了头。

“你说你记性这么好,为什么语文书总是背不得呢?”

出了门,盛夏的阳光像撒满了白盐的海洋。天气炙热,没有风,南江巷里静悄悄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倦懒地午睡着。

“……”她说:“七七,你跟水子和好呗?”

她有些难过,去找林声。

“和好?我们没吵架啊,我们只是不讲话。”苏起一本正经抱着双手,表情宛如大人,“声声,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成天跟男的混在一起。那不像样子,懂吗?”

她忽然发现,她们比她更像花仙子。她们才是生活在仙国里呢。

林声心想,可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呀,再说,你就是跟梁水闹脾气了。

她呆看片刻,心中涌起一丝飘忽的情感,又有一丝轻微的疼痛。那时她不知道,那种情感叫憧憬和羡慕。

苏起见状,又说:“声声,我们才是最亲的朋友,晓得吗?你,”她戳戳她,又戳戳自己,“和我才是最亲的好朋友。我们都是女生,女生和女生最亲,晓不晓得?”

有个女郎浓妆艳抹,穿着抹胸的裙子,露出性感的胸部,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展示女性的风情。

林声又想,那以前是谁天天跟在梁水屁股后面跑哟。

她看了眼电视。数不清的妙龄女郎身着奇装异服在全世界观众面前展示着曼妙身姿和精美服饰。电视里的人们生活在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里,像是花丛中的仙子。那是一个和苏起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苏起终于使出杀手锏,说:“你还要不要我把暑假作业给你抄的?”

真不公平。她想。于是,她凑过去把苏落的小鸡鸡狠狠捏了一下。苏落嗷呜哼哼一声,转身又继续睡了。

林声立刻点头:“晓得了。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她坐在凉席下吹风,看了眼苏落的小鸡鸡。

苏起满意地笑了,咧出一口细牙。

客厅里吊扇呼呼转动,弟弟苏落四仰八叉露着小肚皮躺在凉席上酣睡。矮柜上摆着一台24寸熊猫电视机,重播着世界杯。

“路造你快点儿!”阁楼上,梁水推开纱窗门,走上阳台,朝楼梯间里喊。

苏起在厕所里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没能成功地站着尿尿,她失望地走出来。

“来了!”路子灏在叫。

但她也可以站着尿尿,她站起来试了一下,差点儿没尿到内裤上。

梁水一转身,目光穿过树梢落下来,看见了巷子里的苏起,苏起也看见了他。

就因为这里不一样,所以女生蹲着尿尿,男生站着尿尿。

苏起笑容瞬间退散,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她的这里是和男生不一样的。男生都有小鸡鸡,她看过苏落的,也看过梁水、李枫然的—他们很小的时候在一起洗过澡。

梁水懒得搭理她,跟见了空气似的。

她发了一会儿呆,蹲下去,脑袋猛地往下扎,盯着自己的小妹妹看。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小妹妹,嗯,颜色粉粉的,但长得真奇怪,像一只贝壳。她觉得它一点儿都不好看。

路子灏捧着满手的甜水冰袋爬上楼,正准备进屋。

隔着一扇单薄的塑胶门,电视里放着昨晚的世界杯决赛重播录像。

苏起突然朝上头喊了声:“比分3︰0,法国赢了!”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这里是位于法国巴黎的圣•丹尼斯法兰西大球场,我们现在为您现场直播1998年法国世界杯决赛,对阵双方是东道主法国队和四星巴西……”

说完拉着林声就往家逃,梁水抢过路子灏手里一只冰袋,扬手朝她砸过来。她溜得太快,没砸中。

三角旗的主人一头热汗,头发丝儿打成了卷儿。她抬着下巴,茫然张口,望着水泥墙壁上爬过去的一只壁虎。

甜水冰袋砸在地上,哐当响。

一条白色的小内裤挂在她干瘦的两只膝盖上,像两根发育不良的小树杈上扯着一面三角旗。

苏起竟还返回来捡起冰袋,说:“谢谢!我正好口渴啦!”

她两只豆芽菜儿似的细手臂兜着一团印花连衣裙搂在腰间,下边光着两条腿,分叉站在便池边。

她得意地看着梁水气得冒烟的脸,冲他疯狂扭屁股摇晃小身板,吐舌头做鬼脸,还翘起屁股冲他打了个“屁”,这才唱着“够够够……啊嘞啊嘞啊嘞……”跑回了家去。

午后的烈阳从木棱玻璃窗外晒进来,知了在榆钱树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头顶的吊扇呼呼转动,林声躺在凉席上,还是觉得炎热。

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七月中旬。

苏起打开冰箱在冷冻柜翻找。冰箱是去年夏天买的,成了解暑利器。程英英会煮好浓稠的绿豆汤放进模具,冻成绿豆冰棍、牛奶冰、红豆冰。

那个夏天,她开始思考,男生是什么,女生又是什么。

程英英每天都做六七个小孩的分量,昨晚她发现有剩的,奇怪:“咦,今天没跟水子他们分着吃?”

那个暑假变得格外漫长,苏起好像回到了幼时搬着小板凳望天空的时候,她的世界忽然又只剩头顶那一方天空了。

苏起含糊一声,不说话。前些天的冰棍都是她一个人吃完的,昨天忘了。

梁水和苏起仍在闹矛盾,巷子里也没了往日玩闹的气氛。

程英英也没多想,现在大人们脑子里全是洪水的事儿。

但大部分时候,他们是不被允许靠近堤坝的。那个夏天,所有小孩子都不准出巷子,不准在没有大人允许的情况下四处乱跑。

苏起盘腿坐在凉席上,吹着风,和林声一起吃冰棍。窗外知了鸣叫,绿叶在蓝色的天空上招摇。夏风涌过青蓝色的纱窗,莫名就变得轻柔了。

云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熟睡的苏落翻了个身,像小狗一样趴着继续睡。

而在小孩子们眼里,并没有感觉到紧急的气氛,看着长江漫到堤坝边,近在咫尺,江水滔滔,特别壮观。他们觉得兴奋又好玩。而且,还有很多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叔叔。

苏起拿脚丫戳了下他屁股,软弹弹的,说:“他像一只猪一样。”

最紧急的时刻,省会城市面临着被洪水淹没的风险,有内部人士说为了保住省会,必须找一座下游小城开堤泄洪。那段时间整个云西人心惶惶,谁都不想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

林声:“……”

堤坝外数百米的滩涂、防洪坡全被洪水淹没,一拨一拨的解放军驻扎过来抗洪抢险。市内运营全部瘫痪,青年、壮年都加入了救灾大军中,日日夜夜地挖沙包,建新的防洪堤。南江巷的大人们也在其中。

苏起又不说话了。

那年暑假,长江暴发了百年难遇的特大洪灾。

林声看她刚才还活蹦乱跳,但似乎心里并不是那么快乐的。

路子灏他们还是不在意,觉得这两人会自己慢慢和好,可没料想竟然赌气到了暑假。

脚步声由远及近,路子灏推开纱窗门跑进来:“七七,声声,去打游戏吗?水子跟李凡在打《超级玛丽》,可好玩啦!”比分被剧透,他们不看比赛了。

可这两人真的不讲话了,并且严格执行着三八线规定。谁不小心过了线,必然会被另一方狠狠撞回去。

林声吸着冰棍,没表态,眼巴巴地看苏起。她想玩《超级玛丽》。

路子灏没在意,反正这两人从小吵到大,他都已经习惯了,用脚指头想想,下午就会和好。

苏起有些难受,故作大方:“声声你去玩吧。”

两人谁都不说话,瞪着对方,翻了个白眼。

“你呢?”

前边的路子灏回头,说:“你们干吗呀?”

“七七你也去吧。”

苏起“呸”一声:“巴不得呢。你也别跟我讲话,谁讲话谁是小狗!”

“我要看着我弟弟。”苏起给自己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有一天,他忽然用小刀在课桌上画了条三八线,命令:“你不许超过这条线,不然—”他做了个打人的手势,表情凶神恶煞的。

路子灏一脸遗憾,又绽开笑颜:“对哦,原来你一直在照顾落落。我怎么没想到,我还以为你和水子在赌气呢。”

梁水绷着脸,一句话不说。

苏起:“……”

苏起气得追着冲她念诗的男孩子们满教室飞跳。

林声:“……”

班上的同学们全笑起来,跟着起哄:“墙角数枝梅,请问你爱谁?如果你不说,就是你同桌!”

最终,林声走了。《超级玛丽》那个在绿色背景板上跳来跳去的小人儿对孩子们的诱惑是致命的。

调皮的男孩指着梁水和苏起:“就是你同桌!”

那是梁水的爸爸梁霄买给他的。梁霄是个酷爱玩乐的爸爸,所以梁水家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大人小孩都喜欢跑去他家。

张浩然跑进教室,坐到苏起、梁水前排的椅子上,大声念道:“墙角数枝梅,请问你爱谁?如果你不说,就是你同桌。”

苏起叹了口气,有些无聊,她转头看着台式扇,张开嘴巴,冲着电风扇“啊啊啊啊啊啊啊—”

恰逢年级里开始流传起一首诗,诗传到苏起班上,唯一一对异性同桌的人成了被围攻的对象。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被电风扇吹得变了形,变成了波浪。

直到暑假前的最后一次换座位,老师放弃了低年级时的男女混坐,全部改成了同性同桌—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但他们班的男女生都是单数,结果梁水和苏起坐到了一起。

“啊—”她跟电风扇玩了一会儿,觉得更无聊了。

苏起不理解他们在喊什么,梁水却会生气地拿石头砸他们。

世界很安静。

回家路上也是,一串男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乐哈哈地喊:“哦哦,苏起梁水,梁水苏起!”

天还是那么蓝,树还是那么绿,吊扇、凉席、冰棍,叫人恹恹欲睡却又睡不着的黏稠的热量。知了还在叫,巷子里悄悄的,偶尔传来一阵阵突然爆发的小孩子们玩游戏的欢叫声。

她还纳闷呢,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不问她李枫然和路子灏在哪儿呢。

好像和曾经的每一个夏天一样,没什么变化。

“好像去上厕所了。”

可苏起忽然感受到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感受到的一种情感,有点儿痛,却又不是太痛,有点儿蒙,却又还能思考,怎么说呢,很安静,对,很安静。那种感觉她后来才知道,叫作孤独。

“他去操场了。”

孤独的苏起躺在凉席上,让风扇吹着她的薄衣服起起伏伏,她看着窗外的蓝天,天光一会儿变朦胧阴暗,一会儿又变得刺眼透亮,她知道,一定是薄薄的云从太阳下飘过了。

苏起起初会认真回答:

她看了一下午,一直看到太阳落山,天空从湛蓝变成橙红。

可弹珠事件后,学校里捣蛋的男孩子看见苏起了,就笑眯眯问她:“你的梁水哥哥呢?”

傍晚,大人们挖了一天的沙包,筋疲力尽地回来了。苏勉勤和程英英没回。康提跟苏起说他俩今晚有重要任务,让苏起和苏落去她家吃晚饭睡觉。

苏起从小活得像个男孩子,并不觉得女孩和男孩之间有什么区别。

苏起一手牵着弟弟,一手被康提牵着,进了梁家门。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最后一个月,等过了暑假,苏起就要上四年级了。那个年纪,同学之间已经开始分出明显的男生阵营和女生阵营。

梁水还在阁楼上玩游戏,苏落吵着闹着要上楼找梁水哥哥玩。苏起不放心他一个人爬楼梯,只好牵他上楼。

不过,那次弹珠事件引发的后续却远不止这些。

梁水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她的眼神,跟看见空气似的淡淡移开,却友好地对苏落笑了一下。苏落那个小叛徒立刻挣脱姐姐的手,乐颠颠地扑去梁水身上。

她的弹珠没了用武之地,很快就散落床底蒙尘了。

苏起懒得理他俩,见李枫然也在,问:“你不回去吃饭吗?”

但苏起也就得意了一天,因为从那之后,学校的同学们再也不跟她打弹珠了。怕被寻仇,输到裤子掉。

李枫然说:“我妈妈还没回来。”

苏起哈哈笑,双脚落下来,在地上点一下,又飞速一蹬,再度起飞。李枫然面不改色被她扯着,梁水跟苏起挣着扭着,三人歪歪扭扭闹成一团回去了。

最近抗洪救灾,他爸爸李援平医生天天在医院加班。妈妈冯秀英老师也在组织学校的军人慰问活动。

梁水龇牙咧嘴的,一边走一边掰她的手:“下来!”

苏起:“你妈妈回来了欸,刚才我看见了。”

两个小男孩始料未及,被她扯着身子一歪,但没摔倒,勉强撑住了。

“噢。”李枫然扔下游戏机,从席子上坐起身,穿上凉鞋下楼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开心得又蹦又跳,她挤到梁水和李枫然中间,挽住他俩的手臂,双脚悬空飞了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了。苏起忽然后悔刚才跟李枫然说这些。她站在那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苏起想想也是,愉快地打道回府了。

苏落那个吃里爬外的小东西跟他的梁水哥哥玩得正欢畅,丝毫不知姐姐还站在这儿呢。

周围的人哈哈笑,张浩然脸憋得更红,又不想被说小气,又舍不得弹珠。小男孩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之际,梁水忽然收了手,对苏起说:“走吧。你抱一大堆弹子回去,你妈妈看见你天天玩这个,会揪你耳朵的。”

红色的夕阳余晖透过纱窗洒在他俩的后脑勺上,纱窗上挂着两只蝉幼虫,背上开了口,里头的蝉成虫若隐若现。等到明天,它就会蜕壳而出了。

苏起:“哼,输不起。小气鬼。”

他们每个夏天都会从地上的小洞里抓出蝉幼虫,很好抓—戳一根树枝进洞,幼虫就会傻乎乎地抱着树枝出来。梁水喜欢把它们挂在纱窗上,等蜕了壳挥舞着蝉翼飞走,留下琥珀色透明的壳儿。

梁水不仅把苏起输掉的十颗赢了回来,还反赢了六颗。这下,张浩然不肯放弹珠了,涨红着脸说:“我要回家吃饭了。下次再玩。”

苏起忽然感觉自己像那只裂了口的蝉幼虫,不能进不能退,难受死了。

张浩然和周围的小伙伴们脸色渐渐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疑惑、纳闷、不可置信,渐渐变得焦虑、着急,甚至冒汗。

她望了一会儿,觉得站在这里没什么意思,扭头下楼去了。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和女孩大仇得报的欢快叫声此起彼伏。

梁水听见开门关门声,回头看了一眼。

梁水负责打,苏起负责捡。

苏起才下楼,就听见康提在厨房里跟梁霄低声说话。

“哇!”苏起尖叫,跳上去捡宝。

“苏勉勤那病不要紧吧?”

“砰!”

“不好说,是个大手术呢。”

梁水明白了,也没说什么,再度出击。

“说是肠子大出血,得切掉一截?”

梁水正要打,苏起赶紧过去把他手里的弹珠换下来。他手里的是跳棋里的棋子,又新又亮,而击打的弹珠往往有破损。

“对。应该是本来长了个东西,这段时间又劳累过度。”

“你运气好。”张浩然哼一声,重新放了一颗。

“那合伙人是怎么回事?”

“噢!”苏起尖叫,追上去把弹珠捡起来,那颗已成为她囊中之物。

“最近城里不是乱成一团嘛,都在抗洪,也没精力管生意上的事儿,他那合伙人卷钱跑了。”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梁水手里的弹珠击中了地上的弹珠,玻璃珠子迸炸开去。

“啊?这狗日的!”

张浩然则骄傲地放了一只弹珠在墙脚,大方地说:“不用剪刀石头布,我让你们先打。”

“你在广州找的合伙人也得盯着点儿,做生意……”梁霄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苏起在发蒙,立刻笑起来,“七七,叔叔带你骑自行车好不好?”

梁水走过去,驱散了站在横线那边的小孩子们。

苏起茫然:“我爸爸怎么了?”

那时候,她依然认为自己是花仙子,而且是有神笔的花仙子。

“生了点儿小病,医生一治就好了。”梁霄蹲下来,笑容温暖而令人信任,“你看,你上次生病,是不是去医院打针就好了?”

再说了,我才是神笔马良。苏起心想,总有一天,仙国的使者会来找我,给我一支画什么就有什么的神笔。一定会的。

“噢。”苏起点点头。

苏起:“神笔马良是画画的,笨蛋。”

那天夜里,苏起忽然醒来,她听见了大人们出门的声响。趁着月光,她看见床头梁水的孙悟空闹钟指向夜里十一点。

他说:“苏起,你找帮手来报仇吗?”他捏起一颗弹珠比画了一下,说,“我的手很神,我是神笔马良。”

她盖着一条小毯子睡在梁水的床上,苏落和梁水睡在床的另一头。

隔壁巷子,张浩然正跟小伙伴们击弹珠呢。他抱着一个玻璃瓶,瓶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珠子,小男孩赢了周遭的小伙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大人们一定去医院了。她睡不着了,也想去医院。

梁水:“……”

她想了好久,大着胆子坐起来,悄悄从床上溜下去。她蹑手蹑脚走到床尾,却见黑暗中,梁水的眼睛亮晶晶的,安静地看着她。

李枫然:“哦。”

苏起吓了一跳,但没叫出声。两人大眼对小眼。

苏起:“哦。”

梁水说:“你要去医院?”

梁水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大白眼:“你们就不能想我会赢?”

苏起别开眼睛,瞟向一旁,墙上贴着乘法口诀表,汉语声母韵母拼音表和整体认读音节表。“yi”这个认读音节的表格上画着医院。

李枫然则想得更为长远,说:“两颗是不是少了?输了又要跑回来重新拿。”

她听到黑夜中传来一声叹息,是小男孩的叹息,并没有多少无奈,听上去还很稚嫩且装模作样。

苏起说:“要是输了,你不怕你妈妈发现,然后打你吗?”

梁水坐起来了,静静在床边坐了几秒,似乎醒了一下觉,又狗狗爪子似的飞速揉了揉一头的毛,跳下了床。

“聪明!”梁水右手一握,重新放回兜里,昂头往前走。

苏起愣了一下,说:“你要去吗?”

“……”苏起说,“你是不是把你们家跳棋的棋子拿出来了……”

梁水扭头,反问:“你要一个人去吗?路上有抓小孩的哦。”

走到半路,梁水把手拿出来,手心里一黄一蓝两颗晶莹剔透的弹珠,漂亮极了。

“那……落落一个人在这里吗?”

苏起和李枫然跟在他后头,路子灏和林声没去,留下来抄李枫然的作业。

梁水也思考了一下,说:“那我们睡觉吧,都别去了。”

梁水想一想,回了家,再出来时,双手插在兜里,说:“走吧。”

“……”苏起无言了一会儿,低声坚持,“我要去找我爸爸。”

梁水去找李枫然,李枫然也摊手。今日份的零花钱早就花光了。

梁水又思考了一下,毫不客气地一撂脚,将床上酣睡的小苏落给踹醒了。

“也没有。”

苏落跟小团子似的颠儿了一下,抬起脑袋:“嗯?”

“你有钱吗?”

苏起:“……”

“没有。”

夜风微凉。

苏起两手一摊:“我手上没有弹珠了,你有吗?”

苏落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被梁水牵着手,迈着小短腿嗒嗒走在巷子里,脑袋时不时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把你的弹子赢回来啊。”

梁水拿着手电筒照路,苏起跟着他走出巷子,上了堤坝。

“找他干什么?”

黑暗铺天盖地,他们像走在黑色的锅盖底下。坝上堆着绵延千里的沙包防洪壁垒,壁垒外装满了一望无际汹涌的江水,仿佛随时能漫涌出来。

“……”苏起瞪他一眼,进了屋,从书包里翻出作业,准备搬高凳子和小板凳出去,扭头见梁水站在她家门口,说,“去不去找张浩然?”

夜空低沉,压在江面上,江风呼号,像原野上的野兽。

“哦。”梁水没搭理她,他的方块堆到关键阶段,一番厮杀,嗖嗖嗖嗖一连串消音,“哇!最高分!”

风刮着孩子们薄薄的衣衫,一会儿推着他们踉跄向前,一会儿仿佛要将他们卷进浪涛。苏起有些害怕,不自觉靠近梁水,抓住他的手臂。

苏起嘴巴一噘,还挺委屈的,说:“我的弹子都输给张浩然了。”

梁水也并非不紧张,紧握的那束灯光像狂风暴雨海上的一叶扁舟,微弱而破碎,在大坝上漂流。

梁水快速堆着方块,抬眼又瞧她脸色,说:“说吧,谁又惹你了?”

只有苏落懵懵懂懂,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时不时“啊呜”“啊呜”打哈欠。

苏起说:“你别烦!”

风声很响,却又很安静,他们踉跄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是如此清晰。

梁水一抬头看见苏起,说:“苏七七你不写作业,过会儿你妈妈请你吃竹条炒肉。”

好不容易,他们走过长长的堤坝,到了城区。路灯光穿透茂密树丫,洒在凌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自己不会写怪我,凡跟声声怎么不说我吵?”

江风江涛抛在身后,苏起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梁水的手。

路子灏屁股在小板凳上磨啊磨,抓脑袋:“水子你吵死我了!”

坝上那么大的风,她手心背后却已大汗涔涔。

巷子里飘来炒菜的香味,李枫然、林声他们搬着高凳子和小板凳,聚在一起写家庭作业;梁水的凳子上铺着作业,却没写,他聚精会神在玩《俄罗斯方块》,双手手指把小游戏机摁得咔咔响。方块消掉的嗖嗖声一串又一串。

走着走着,苏落越走越慢,小家伙坚持不住了,太困了。

回家的路上,她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梁水把手电筒递给苏起,把苏落抱了起来。苏落搂着他脖子,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脑袋往他瘦瘦的肩膀上一歪,就睡着了。

十颗弹珠一块钱,是一笔巨款。

梁水一声不吭,抱着苏落的屁股,吭哧往前走。

苏起第一次玩,就输掉了十颗弹珠给隔壁巷子的男生。

“水砸?”

游戏规则很简单,甲方将自己的一颗弹珠放在墙脚,在离墙脚一米远处画一条线,乙方站在线后拿自己的弹珠击打甲方的弹珠。击中则赢得弹珠,不然则被别人击打。

“嗯?”

放弃这个游戏后,苏起开始和同学们玩击弹珠。

“你累吗?”

不知不觉中,他们不再玩这个游戏了。因为起先他们跑起来势均力敌,可渐渐地,梁水每次都能抓到苏起。应该说,随着年龄增大,每个当木头人的男生都能轻易地抓到女生,这个游戏也就失去了挑战的意义。

他不说话,只有喘气声。

有时梁水会抓住她,有时抓不到。

……

但苏起总是那个行动敏捷、爱挑战的。往往木头人喊一次“一二三”,林声才小心踏出一步,苏起就飞一样溜出去三四步了。她反应快,又灵敏,总能安全冲到木头人身后,充当那个敲木头人肩膀的角色。然后被拍了肩膀的梁水转身便会狂追她,其他人也在那一瞬拼命往回跑。

深夜的医院,日光灯照亮走廊。

林声和李枫然呢,他们总是很谨慎,不愿跑在第一个,也不愿动作太大,被回头的木头人抓住。

走廊尽头家属休息区里,南江巷的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守夜,男人们去外头抽烟了。

大多数时候,站在最前边喊“123木头人”的是苏起或者梁水。因为路子灏不喜欢当木头人,而且他跑得很快。

程英英困倦地揉着眼睛,对康提说:“谢谢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从哪儿筹手术费。”她悲哀道,“他太天真了,总是轻易相信人,我早就跟他说要防着,这下好,工程款全被那挨千刀的卷走了。家里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

起先,他们玩得最多的是“123木头人”。笑声叫声响彻整条巷子。

康提说:“你就别怪他了。你家那位还想着做点儿事,我家这个才头疼呢。成天只晓得玩儿,孩子的游戏他也能玩上瘾。我广州那边联系厂家、找货源,云西这边看商铺、招工……多难啊,他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成天跟一帮酒肉朋友瞎胡闹,没点儿正行,就跟没长大似的一天到晚只管玩乐。再这么下去,水子都要被他教坏了。”

回家后,晚饭前那段时光也是他们尽情玩乐的时间。

“我家那林家民还不是一样,成天嘻嘻哈哈,鬼主意一大堆,就没见多挣些钱来。”沈卉兰跟着诉苦,“我看哪,还是李医生好,工作体面,脾气又好,对人也耐烦。”

前边,他们追逐的方向,是夕阳。

这下,轮到冯秀英老师了:“哎哟,你们是不知道我的苦。他是对病人周到,可没有一点精力分给家里头。家里累死累活全都靠我。他家啊,是医院。”

路子灏假装要追杀她,追着她跑远,林声跟上去,梁水和李枫然也跟上,一串长长的跳动的影子洒在路上。

“哎,你们就记着吧,老话说得对,成事的男人不顾家,顾家的男人不成事。”路子灏妈妈陈燕道,“我家那个出去打工,直接当甩手掌柜,家里全丢给我一个人。你们要诉苦啊,先让我讲上三天三夜。”

苏起扭头就跑,笑得嘴巴里直喷白气。

姐妹们停住,对视几眼,同时笑起来。

“你又抢他的!”梁水去抓李枫然的胳膊,可没来得及,李枫然刚做出一个送的动作,苏起就跳上去,抓住龙须酥塞进嘴里,梁水只抓住了一层白末儿。

康提道:“这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别人家老公好,自家孩子乖。”

苏起咽了下口水,说:“你还吃吗,龙须酥?”

众人笑成一团,又想起这是医院,互相使眼色压低了声音。

李枫然正边走边吃龙须酥,被梁水捅得白色粉末都飞脸上了,他慢慢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粉,还没来得及说话。

这时,走廊上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了。

梁水捅李枫然的手臂:“你跟她说,她绑好了没有?”

梁水抱着熟睡的苏落,腿脚累得在打战。他喘着气,满头大汗,额发湿透了贴在额头上。小男孩的表情因疲累而有些呆滞,但眼睛又黑又亮。苏起揪着他的衣角站在他身旁,也是浑身的汗,像跋山涉水而来。

苏起皱眉,说:“我把裙子绑在大腿上,绑好了的。”

“我的乖乖哎!”康提和程英英同时站起身。

梁水看不下眼,在回家路上说:“苏七七你是不是个傻子,能不能不要穿着裙子翻跟头?”

“妈妈!”苏起跑过来,扑进程英英怀里。

她跳皮筋可厉害了,带着林声一起,打遍校园无敌手。哪怕是跳皮筋时牵绳的人把绳子举到头顶,她也能翻跟斗翻过去。

康提大步上前,从梁水手中接过苏落。梁水松了手,整个人都在打抖。小男孩已经力气耗尽。

“小皮球,圆又圆,阿姨带我上公园。上了公园我不累,阿姨夸我是好宝贝。……”

冯秀英老师蹲下来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叹道:“你把七七和落落护送过来的?”

对她来说,小学太精彩了。一下课,她就冲出教室,拿粉笔在操场上画线,跟同学们跳房子、跳皮筋。

梁水点点头,没说话。他还剧烈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她。

苏起抗议了一阵,却没有太失落,因为她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真是好孩子啊。”

程英英被他们姐弟俩的叫声吵得快神经衰弱了,便把娃娃锁了起来。

那天晚上,苏起、苏落和梁水三人挤在医院的病床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每天抱着那个娃娃睡,从幼儿园睡到小学三年级。那时候苏落长大了,开始调皮捣蛋了,总扯小红云的头发。于是苏起给苏落讲道理,可三四岁的小男孩听得进去什么道理,苏起便把苏落打得嗷嗷叫。

醒来的世界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苏勉勤病好了,苏落蹦蹦跳跳。苏起和梁水凑在一起玩水圈圈机。谁先把水里的彩色圈圈套在杆子上,谁就赢了。

苏起自此有了她人生里的第一个娃娃。最棒的是,小红云在睡下的时候,眼睛会闭上。

他们什么也没说,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程英英把娃娃洗干净,盯着那光头犯愁,她又去找裁缝沈卉兰帮忙,给娃娃的塑胶脑袋上缝了一头密密麻麻的黑头发。

没过多久,洪水退去。云西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小红云是梁水在堤坝上捡到的一个穿红裙子的大玩偶,脑袋有些破烂,但红色的公主裙层层叠叠很漂亮。年幼的他觉得很棒,带回来送给了苏起。虽然那个玩偶破了,光着头皮,没有头发,但苏起还是惊喜极了,爱不释手。

大人孩子们围在街道两旁欢送解放军,夏天就那样热烈地过去了。

另外,她还有“小红云”。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林声拿着万花筒转啊转,感叹:“哇,你的仙国真好看!”

只是—

她跟林声说,她仙国里的玻璃窗就是万花筒的图案。

四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苏起的橡皮擦掉在两人椅子中间的地上,她弯腰去捡,梁水忽然使坏,拿手压住她脑袋不让她起来。她翻腾半天才爬起来,辫子都弄乱了。

只是家里没什么玩具,全靠苏起在秘密花园里捡破烂,比如她曾经捡到过的积木和贝儿。除此之外,她在生日会收到礼物,小学一年级时,苏爸爸给她买了个万花筒。她爱不释手,每天眯着一只眼睛盯着万花筒里旋转变化的彩色世界兴奋不已。

梁水得意地哈哈笑,从打赌的同学那儿拿到了五毛钱。

程英英也会想办法,把沈卉兰做裁缝剩的边角料红绸剪成长条,给苏起扎双马尾时系起来绑个蝴蝶结,她便有漂亮的红头花了。沈卉兰也好心,给林声做手套、围巾等小件时,也会给苏起搭上做一件。

苏起“哗”地重新画了道三八线,谁再超过谁是猪!

好在苏起年纪还小,并不能分辨衣着好坏,程英英买几块布扯一团毛线就能给她缝裤子织毛衣。每次拿到新衣服,她都欢欢喜喜的。

家长夜话

刚失去工作的头两年,苏勉勤只能靠私活儿零工谋生。他为人真诚讲信义,不欺诈不弄假,起初的路走得有些艰难。恰逢麻纺厂效益不好,程英英工资裁减,生活过得很拮据。

林家民:“今天孩子们怎么又坐在一起哇哇大哭啊?”

程英英起先还推辞,不料想苏七七一下子扑上去一把抱住就破涕为笑了。苏爸爸就把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

沈卉兰:“别提了,他们看了个动画片,叫什么《雪孩子》。”

到了下午,话不多却善心的李援平医生带着李枫然一起,把家里多的一台鸿运扇送了来。

林家民:“《雪孩子》?”

那天苏起哭得很伤心,整条巷子都是她的哭声,程英英哄半天哄不好,倒把自己也搞得掉眼泪了。

沈卉兰:“讲一只兔子,没有小伙伴,就堆了一个雪人和她玩。小兔子和雪人做了好朋友,可有一天,家里着火了,雪人冲进火里去救小兔子,自己化成了水,牺牲了。”

梁水不甘心,还追上去扔了几块石头。

林家民:“哎呀,这个动画片……”

那人怒火上来,本想借着居委会的身份训斥几句,可一看康提那凌厉的面色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女人。梁霄、林家民几个爸爸又身强体壮的,真吵起来难以收场。便飞快把那一串小孩子揪下来,仓促离了巷子。

沈卉兰:“你说说,小孩子看了能不哭吗?还有上次那个,哪吒自杀,声声哭了两天。”

小孩他妈康提抱着手在一旁冷眼瞧着,说:“这么新的家电拖回去,还不知道落到谁腰包里。你脑壳挨一下,我看便宜得很哪!”

林家民:“看来,还得靠我出山。从明天开始,我来给孩子们编写童话—”

大叔“哎哟”一声,骂道:“哪个屋里的小孩,没妈管?!”

沈卉兰:“得了吧你,整天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能不能干点儿正事儿了。你那个破照相馆还开不开得下去了?”

巷子里的大人们都在,有怨气却只能沉默,可小孩子们忍不了。路子灏冲上去推那些人,李枫然一声不吭帮着苏起抢电扇。林声也急得在一旁直绕圈圈。梁水气得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往居委会大叔头上砸。

林家民:“怎么开不下去了嘛,你看,声声、七七他们每年的照片还不是都靠我。”

苏勉勤红着眼上去揪苏起,苏起不放手,号道:“这是我们家的!不让他们抢!这是我们家的!”

沈卉兰:“是是是,不给巷子里这些小孩子照相,家里就得喝西北风了。”

但工作人员不会理会小孩子的阻挠,交不起罚款,电器就得搬走。

林家民:“哎呀,钱够用就行了嘛。难道你想让我像路耀国一样跑去广东,扔下你们娘俩在家?”

苏起当时不懂为什么那些陌生的大人要来她家里抢东西,她小小一个人追出去抱着落地扇不松手,号啕大哭。虽然年幼,但她记得没买落地扇之前那些炎热的夏夜,热得睡不着时,妈妈整夜拿着蒲扇给她扇风的画面。所以电风扇绝对不能被他们抢走。

沈卉兰:“我倒是想要你去,你有那个本事吗?”

但因为苏落的出生,苏勉勤丢了工作,还被罚款。她家交不起罚款。居委会的人来家里搬走了还算值钱的电视机和落地电风扇。

林家民:“我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我就想陪着老婆孩子,天天都看着一家人在一起,我就开心。”

苏起对弟弟的到来没有任何感觉,那时她的世界里只有秘密花园和幼儿园。

沈卉兰:“开心个鬼!”

“哦。”苏起并不太理解,拿屁股把弟弟拱去了一边。挨着妈妈睡的那块位置是她的地盘,谁都不能抢。

林家民:“怎么就不开心了?声声你说,开不开心?”

程英英笑:“不是猫咪,是弟弟。”

林声:“我不要爸爸走。”

苏起说:“妈妈,床上有一只猫咪。”

林家民:“你听听,听听孩子的心声。”

那天晚上苏起准备睡觉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小东西,在嘤嘤嘤地叫。

沈卉兰:“闭嘴!睡觉!”

苏起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妈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叫苏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