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倾斜,有一定的坡度,张叔又是头朝下栽下去,如果摔到地上,后果不堪设想。
“啊!”所有人都一阵惊呼,大家立刻向屋后跑去。
老屋的第二层,有两扇后窗。万幸,林漠正想趁张叔不注意,从屋后爬上房顶。岂料,他刚刚爬上窗户,便看见张叔栽了下来。此刻,他一只手抓着窗户,另一只手拉着张叔,满脸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张叔!”顾烟一声惊叫。
“快快快,再找个长梯子!”
大概是因为太阳太大,又或者是他在屋顶坐了太久,张叔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面倒去。
“找什么梯子!”顾烟回头,一双杏眼里满是焦虑,“挖掘机开过来!”
“好,好,我先下来。不拆,不拆。”张叔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当张叔从挖掘机上下来的时候,一脸苍白。张婶立刻冲了上去,抱住张叔道:“老头子,你吓死我了!”
“老头子,快下来。”
顾烟的心跳这才平缓下来,她看向林漠,背心全是冷汗。
“您也说了,这房子是我让拆的,所以我说话肯定算数了。您先下来。”顾烟轻声细语地劝道,“下来之后,我们再看看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但是您放心,您不同意拆,我们肯定不会私自拆的。”
顾烟走到林漠背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也许是刚刚太过紧张,用力过度,林漠的手微微发颤,他轻轻地回握住顾烟,愣愣地看向站在一片废墟中的张叔、张婶。
张叔下巴颤动:“真的吗?”
“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已经没事了,停工了。”
顾烟拿着喇叭,继续对张叔道:“张叔,您先下来。我保证在您和张婶同意之前,您家的老房子绝对不会拆。”
几个老街坊拉着张叔、张婶的手,嘱咐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林漠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顾总,这……”拆迁办的几个人看着顾烟。
顾烟看了看林漠,他正耐心地安抚着张婶,察觉到他的目光,林漠回首,看向顾烟。顾烟挑了挑下巴,指向因拆迁被扔在一旁的木梯子。
“你们也先回去,有消息上面会通知你们的。”
林漠观察了一下四周,前门不能进,就只能从房子背后爬上去了。
人群纷纷散去。
“好好好,大爷您别激动,我不过去,不过去。”那人连忙退开。
张叔一手握住顾烟的手,一手握住林漠的手:“你们说的是真的吧?咱们老家不拆?”
有工作人员想进入老房子,但是人还未靠近,便被张叔发现了,拿着刀子大声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林漠看了一眼顾烟:“叔,您放心,顾烟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底下围观的邻居发出一声惊呼:“张叔,下来吧!下来吧!”
“是,叔,我今天就去招商局,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们争取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但是您放心,如果你们不同意拆,没有人会拆的。”顾烟再三地承诺道。
“老头子!”张婶急得站了起来。她看向林漠,“小林,快,快把你张叔弄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拆迁款我们不拿,一分钱都不拿。”
房顶上,张叔的身子一歪,随即又死死地撑住屋檐。
“嗯,我知道。”顾烟鼻子一阵发酸。
林漠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原来这就是他们临时反悔,坚决拒绝拆迁的原因。
顾烟看向后视镜,已近午时,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背后是那栋二层小楼。他们的周边,已经拆得七零八落了,只剩他们站在那片废墟上,守着事关儿子的最后一点念想。
“我知道,只是这个家,”张婶环顾着四周,眼神惶恐,“这个家要是不在了,小宝,小宝以后可怎么回来。小林,我昨天晚上梦到小宝了,他说他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他说他迷路了。”
她以前一直以为,钱能解决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但是依旧还是有很多的情感,超越了金钱,甚至超越了生死。
林漠扶着张婶的手微微地颤抖,背挺得笔直。顾烟只看得到他的侧面,见阳光打在他的睫毛上,似有着星星点点的水汽,低着头,额头的头发散落下来,挡住了眉眼,他深吸一口气,对张婶道:“婶,如果小宝还在,他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和张叔这个样子。”
“小宝家的老屋不得不拆,是不是?”林漠笔直地看向前方。
屋顶上,张叔也跟着落泪。
星海机场项目,当地政府是全力配合。此次拆迁,政府批示文件早已下来,各项赔偿事宜也和镇民们协商妥当,张叔、张婶临时决定不拆,确实可能性不太大。
张婶看了一眼林漠,又想起自己的儿子,瞬间便是撕心裂肺地疼:“小宝啊——”
顾烟沉默了两秒:“是。”
他眉头皱得死紧,额头上满是汗,一看便知是接到消息匆忙赶过来的。他看都没有看顾烟,先是看了一眼张叔,然后径直走向痛哭的张婶,蹲在她的面前,扶住她的肩道:“婶。”
毕竟,已经开始拆迁了,不可能独留下那栋两层楼的老屋。
“对不……”顾烟回头,竟是林漠。
林漠半天都没有出声,好半天才道:“那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不知怎么的,顾烟竟然有些不敢对视老人的眼睛。她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上一个胸膛。
“我想将他们的房子挪一下。”
“就是你,就是你要政府拆了我们家的房子!是不是?”张叔看向顾烟,神情激动。
“挪一下?怎么个挪法?”
顾烟一把抢过工作人员手中的喇叭,焦急地喊道:“张叔!张叔!我是顾烟,您先下来好不好?”
“张叔、张婶家的老房子,正好在拆迁范围地最边上,我想将老屋往南雍县城的方向平移一千米,一砖一瓦都不变——当然,这需要和招商局谈,看能不能给争取到一定的拆迁款。这样,他们以后的生活有一个保障,又能留住和儿子共同生活过的记忆。只是不知道,张叔他们会不会……”
太阳越来越大了,张叔身上的上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了,额头上也有汗水不停地落下,他的身形晃了晃,隐隐有些坐不住的感觉。
“吱——”的一声,车猛地刹住了。顾烟的身体狠狠地往前一倾,随后又靠回到副驾驶座上。随后,林漠将车子熄了火,然后转过身,看向顾烟,眼里似夜半时分的大漠,宁静而又神秘。
顾烟黯然,原来如此。
“林漠,你干什么?”
……
顾烟话音刚落,林漠便向前倾身,随后一股树木的清香味包裹住了她。
“可不是,后来小宝出事,老两口心伤透了,这才搬到了街上。”
他抱得她很紧,紧得她都要透不过气来了。
“也难怪张叔、张婶不想拆,这可是他们家老房子,小宝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出生的。”
“林漠,咳咳,林漠,你放开我,你勒到我了。”顾烟试图推开他。
围观的邻居中,不少人是看着小宝长大的,也跟着拭泪。
“对不起。”
一提到小宝,更是触动了两位老人的心,坐在屋顶上的张叔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张婶更是哭天抢地:“小宝啊,如果你还在的话,别说一套房子,几套房子我也随他们拆去了。咱们家这套房子一拆,每年过年、忌日,你去哪儿找家。”
“什么?”顾烟一愣,忘记了挣扎。
“是啊,张叔,你说小宝如果还在的话,看到您这个样子……”
林漠微微松开拥抱她的力度,看向拆迁的方向:“你不用觉得愧疚。”
围观的邻居纷纷劝道:“张叔您先下来。您这么大年纪,摔下来可怎么好。”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顾烟却瞬间懂得了他话里的意思。放在他身侧的手,缓缓地回抱在他的腰后。她这才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一点酸,刚刚的确是在害怕,怕张叔出事,怕张婶出事。虽然不知道林漠和小宝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过往,但是从林漠特意带自己见两位老人,从两位老人第一次见面非要给自己红包上看,他们应该关系匪浅,甚至可以说是“一家人”的关系。
“老人家,您这说的叫什么话……”一旁的工作人员一脸为难道,“你们家之前不是已经同意拆了这栋老房子吗?连合同都签了,白纸黑字的,您可不能冤枉人。”
顾烟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使劲吞下鼻尖的酸意:他懂,他居然都懂。
“我不起来!他们想要拆了我的老家,除非从我的身上碾过去!”
她将头埋在林漠的肩头,低声道:“谢谢。”
顾烟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只见张婶正坐在地上痛哭。顾烟赶紧上前,想要扶起她:“张婶,张婶您先起来。”
温热的大手轻拍在她的背上,随后她的发顶落下一个吻。林漠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傻瓜,不用谢。星海机场扩建,这个主意是我出的,要怪也得怪我,一切都和你没关系。”
远远地,顾烟就能看到沉默寡言的张叔坐在一栋二层老楼房的楼顶上,神情激动,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
胸口似乎有一点湿意,想要抬起顾烟的脸,可是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不起来,林漠无奈:“顾烟……”
四周的房屋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已经倒塌成碎片的房屋。机器停在了张叔、张婶家旧房子门口,围观的群众和拆迁办的人正在争论着什么。
“我抱一会儿就好。”
顾烟万万没有想到,陈光口中所谓的钉子户,竟是张叔、张婶一家。张叔、张婶家的旧房子在机场扩建的范围内。
这还是自沙漠腹地回来以后,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走,去看看。”
午意正浓,有成群的牛羊从车外经过,发出一阵懒洋洋的叫声。
自杀?
“中午想吃什么?”
“拆迁……拆迁出事了!有一户人家坚决不让拆,男主人已经爬上房顶,说要自杀!”
顾烟坐起身,兴奋地看向林漠:“你有时间吗?”
陈光甚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顾烟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林漠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这段时间太忙了,连陪她吃个饭,她都高兴成这样。他正欲开口,手机铃声响起了,宋重的名字在手机界面上闪动。
“顾总,不好了!”这天上午,陈光气喘吁吁地冲进办公室。
顾烟的神情一下子淡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顾烟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出事了。
林漠将手机丢到后座上,准备打火:“你昨天在电话里不是说想吃鱼吗,咱们今天……”
招商局的速度非常快,仅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和拆迁户商讨好了赔偿事宜。接下来,便是拆迁办的工作了。
下一秒,手中的钥匙被顾烟抽了过去。随后,她欠过身,拿过后座上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的手机递给他:“接电话是基本礼貌。”
“那就好。”顾烟嫣然一笑,笑得三分笃定,“星海屋重启,指日可待了。”
说完,她打开车门,下了车。
小美手握成拳,信誓旦旦地道:“顾总放心,我每天都盯在星海屋,一切都在按原计划进行,一定会在机场扩建前完成!”
“顾……”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顾烟转头看向小美:“小美,星海屋重新装修的进度怎么样了?”
林漠无奈地按下接听键,“队长……”
“是。”
宋重的大嗓门通过手机传了出来:“林漠,你小子偷偷跑去哪儿了?赶快给我滚回来!重金属案有紧急情况。”
“陈光,跟紧机场拆迁进度。”
林漠立刻正襟危坐:“我马上回来。”
这对周遭的村民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好消息,拆迁要赔偿,意味着他们可以将家搬到更热闹的县城。
电话挂断,林漠立刻想要推门下车找顾烟,不想,手刚触到门,门却从外面被拉开了。
“那肯定了。”陈光看向顾烟,“不过,顾总,星海机场扩建,机场周边十公里都要拆迁加建。”陈光指着地图道,“这一片区域,还有这一片区域,因为相对偏僻,涉及的村民也比较少,所以政府将这两块区域划到了机场。”
顾烟正眉头微蹙看着他。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解释,她便道:“挪过去。”
“虽然机场扩建,费用增加,可是南雍县政府也承担了一半,这样的好事,大老板为什么不同意?”小美撇了撇嘴,随后又是一脸向往,“等机场建成,到那时候,咱们的星海屋肯定会游人如织的!”
“啊?”
顾烟拿过陈光手中的文件,眼神发着光:“星海机场这个项目,现在是由LPT和当地政府各投入百分之五十建设,它的性质是半公半私。一旦建成,便是南雍县城的重要交通枢纽,甚至可以带动附近几个县的经济发展,当然是越快越好。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大老板居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的建议。”
“啊什么啊,给我坐到副驾驶。”
小美又道:“可是顾总,我以前一直都听说,像这种文件都会下来得比较慢,为什么这次这么快?”
林漠赶快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看来招商局比我们还着急。”陈光已经摩拳擦掌了。
顾烟的目光从林漠的手上扫过,随即又很快地又转向前方,打火,出发。
小美激动得都快哭了:“是啊,顾总,比我们想象中的快多了呢。”
他刚刚救张叔时,使那么大力气,虽然他不说,但是他的手多多少少应该受伤了。
顾烟站起身,嘴角也带着大大的笑意:“这么快!”
她竟然开车送自己回队里。
陈光难掩激动的神色:“顾总,关于星海机场,招商局负责申报、政府批准的拆迁文件已经下来了。”
一路上,林漠使出浑身解数,顾烟依旧一言不发。他们这次见面,距离上次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林漠不希望他们是在吵着架的状态下分开。
“你也是。”顾烟放下电话,缓了两秒才道,“什么情况?”
已经能够看到监察大队的办公楼了。
“我先去忙了,你记得吃饭。”林漠在电话里叮嘱。
林漠叹了一口气道:“顾烟,我会一直这样忙,你也很忙。如果你接受不了这种……”
顾烟做了一个“进来”的手势。
顾烟挑眉,打断他道:“我如果接受不了怎么样?”
顾烟这边,“笃笃笃”,陈光敲门,身后跟着小美。
“那,那我就尽量挤出时间。”
“知道了。”
顾烟“噗哧”一声笑了。
二胖的声音跟着响起:“林队,检验科的报告出来了。”
终于好了。
“还没?赶快去吃。”
车刚到办公室楼下,另外一辆车也刚好到了。车门打开,陈光从车上下来,和他们打招呼:“林队,顾总。”
“还没呢。”
“陈光,你怎么在这儿?”
看样子,他也在忙。
“是我让他来的,不然我怎么回去。”顾烟白了林漠一眼,“东西带来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啪啪”的键盘声:“吃过了,你呢?”
“带来了。”陈光从后备厢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顾烟肩膀上夹着电话,问对面的林漠:“你吃了吗?”
顾烟一把把医药箱塞进林漠的怀里:“你的手,晚上记得擦药。”
LPT办公楼,晚上七点。
林漠抱住医药箱,刚刚拉过张叔的手还隐隐作痛:她居然知道。
而林业局监察大队那边,因为沙漠重金属偷埋案和偷猎案,也是忙到不可开交。因此林漠和顾烟两个人,同在一个县城,倒成了“异地恋”,只能抽空打打电话以解相思之苦。
“我走了,你去忙吧。”顾烟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大家一入驻南雍,便立即进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星海屋的再装修,星海机场按照环保法要求部分再建,还有沙漠星海屋这个项目的前期策划宣传,等等。总之,一系列的事情让顾烟忙到脚不沾地。
车子拐了个弯,一下子便看不到了。林漠犹自站着,看向顾烟离开的方向。小万从办公楼里跑了出来:“林队,抓到沙漠里埋重金属的那群家伙了!”
这一次,LPT南雍项目组来了有十来个人。
“太好了,走,去审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