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吗？结尾配了一个期待的表情。
犹豫了几秒，林漠还是拿过手机，点开了对话框。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又是一个委屈的表情。
“不用不用。”大家连连摆手，开玩笑，就他的工作量谁能受得了。
你没有网络吗？要不要我分你一点？
“都没事干了，是吧。”林漠冷冷地看向他们，“要不要给你们安排点事情做？”
我今天累死了。
……
你什么时候回队里？
“是啊，小心回去顾姐让你跪键盘。”
……
“林队，快回吧，顾姐该着急了。”二胖转过头，笑嘻嘻地道。
最后一条信息：你在干吗？
微信声音响起，林漠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是顾烟。他没有理睬，径直下楼向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微信声时不时地响起。几分钟之后，他刚进办公室的门，接连四五条微信提示音连续响起。林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将手机丢到了桌上。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林漠眉眼一颤，每当他想念她的时候，心里都会默默地问：你在干吗？
林漠脸色铁青，右手狠狠地打在了墙上，顿时，一股剧烈的疼痛顺着五指一直钻到心底。
他的手指落在屏幕上，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将手机丢进了抽屉里。
宋重的声音被关在了门里。
晚上十二点，LPT南雍项目组办公楼三楼的灯依旧亮着。
“哎，哎，你……”
顾烟正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做着星海屋的策划方案。在项目启动之前，相应的策划就应该发到下面各级旅行社，既是为星海屋做宣传，也是培养相应的潜在客户。
还未等宋重回答，林漠便拉开门出去了。
LPT对星海屋的定位，在几年前便是针对资产上千万的高端客户，自然不指望旅行社里能有什么人报名，但是，对潜在客户的培养是顾烟的一个习惯，也是她认为需要长期坚持的工作，有时候回报就在不经意间。
“这件事情只要我负责，我就不可能同意。”林漠站起身，“队长，对我来说，环保没有折扣可以打。对不起。”
“叮咚——”微信声音响起。
宋重咳嗽了一声，知道他向来公私分明，于是改口道：“LPT这边明确向招商局，以及我们监察大队表示，愿意接受环保部门的建议，星海机场一定按照规定进行整改。连徐局长也同意了，可以一边动工一边等待……”
顾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脑上，随手拿起手机晃了一眼。
林漠神色微变。
是林漠。他终于回来了。
宋重拍了拍林漠的肩，起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是，你是按照规矩办事。不过现在呢，顾烟……”
她点开微信界面，上面就两个字：出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影响评价法》第二十五条规定，建设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文件，未依法经审批部门审查或者审查后未予批准的，建设单位不得开工建设。星海机场如果未批先建，就会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影响评价法》的有关规定。我只不过是按照法规办事而已。”
由于起身得太快，顾烟的膝盖撞到了桌沿上，疼得她轻叫一声。她正欲出门，想了想，又回身照了照镜子，理了理头发，最后拿出口红涂了一点，这才出了门。
“林漠，我话还没有说完，你这……”宋重语重心长地道，“非常之时，当效非常之法，政府现在就指着星海屋这个项目拉动我们当地的经济。连招商局都同意，星海机场可以一边整改一边动工，你又何必非要坚持让人家整改完毕再动工？”
皓月当空，满地银辉，林漠正背对她站在门口，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连她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发觉。
林漠眉眼严肃，打断宋重道：“不能。”
“呃哼。”顾烟咳嗽一声，林漠这才回过神。他看了顾烟一眼，随后移开目光：“你最近瘦了。”
“现在政府和投资商都想重启星海屋项目，由于时间紧迫，你看能不能……”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却自带着一股温柔的关心。
林漠点了点头：“建设项目在动工之前，都会向当地环保部门提交一份环境影响报告书，当年，经过我们的技术评估，星海机场的修建并未通过环保部门审核，需要整改重建——现在也是一样。”
“嗯，最近有些忙。”顾烟语调放软。
放下电话，宋重坐到林漠的对面：“刚才的电话你也听到了吧，招商局徐局长的。政府希望尽快重启星海屋这个项目，以此来带动南雍经济的发展。几年前，LPT为星海屋这个项目所建造的星海机场，它的停工是你经手的吧？”
“忙？”林漠笑道，面上带着一丝疲惫，“是啊，忙着星海屋的重启。”
宋重做了一个进来的手势，继续在电话里道：“徐局，我明白，好的好的，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做好。好的，再见。”
不对劲。
林漠敲了敲门：“队长，你找我？”
时间有点晚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路灯昏黄，月光清冷。
宋重正在接电话。
她径直坐上了副驾驶座，神情一下子淡了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监察大队楼里，队长办公室。
林漠也不言语，径直上车，出发。
当天下午，林漠刚刚回到办公室，便有同事道：“林队，队长找你。”
车速飞快，明亮的月光下，马路两旁零落的村庄，高大的树木快速往后退着。
他一定，一定会抓到那群偷猎者。
一路风驰电掣。突然，一轮明月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天空，好似发着光的玉盘，且触手可及。他竟把车开到沙漠里来了。
烈日刺眼，林漠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土堆，才戴上墨镜：“走吧。”
林漠猛地一踩刹车，然后开门，下车。
最后，林漠蹲在小小的土堆前，拍了拍土堆顶：“好好睡吧。”
顾烟花了好几秒，忍住喉间的恶心感后，才慢慢地下了车。
林漠拿起铁锹，就地挖了一个坑，将刚刚死掉的沙漠狐就地掩埋。漫漫黄沙，它生于此，葬于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入眼处，满月当空，无尽的黄沙似雪。星海屋就在那一片光与雪的深处，安静、独特，而又自由自在。
小万和二胖也是看着眼睛发酸：这群人渣！
两人相向而立，两侧清影。
地上到处都是血，林漠的眼中冒着噬血的光：这群偷猎者将珍稀动物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硬生生地割走了，甚至是在这些动物还活着的时候……太残忍了！
还是顾烟先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根据群众举报，最近沙漠腹地发出腥臭的味道，监察大队以为是有人偷偷排污，没想到竟然是偷猎。
“下午。”
与此同时，在沙漠腹地深处，林漠头顶烈日，蹲在一只动物的还带着热气的残尸前，狠狠一拳打在了滚烫的沙地上。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下午？她先前还想，他有可能在沙漠中，手机没有信号……
台下的人越聚越多，顾烟讲得慷慨激昂，大家听得热血沸腾，眼里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渴望和希冀。
顾烟抬眸：“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我们LPT将在沙漠中建一座城。它会成为南雍最耀眼的光，它会吸引着无数人的到来，它会带动整个南雍县，甚至是兰城经济的发展，它将会给大家提供几百甚至上千个工作岗位，让大家不用出家门就有工作。而星海机场的建设，更是加大了南雍同外界的联系。只要这个项目启动，就会有无数的游客来到南雍县，他们会给南雍县带来巨大的改变和发展……”
林漠看向她：“你上午做过演讲了？”
“大家好，我是LPT南雍项目星海屋负责人顾烟，相信不少人已经认识我了。
“是，我只不过把选择权交给全县的居民而已。”
台下多是老年人，也有很多放暑假的年轻人。
“选择权？选择权的前提是知情权。”林漠面沉如水，“你只不过是给大家描绘了一幅美好的画面，但是却丝毫未曾提及重启星海屋的开发会带来的负面问题。”
她在金碧辉煌的大厅演讲过，在清新雅致的户外演讲过，但是第一次在某个超市的门口对着南雍的居民做项目报告。
他加重了“丝毫未曾提及”这六个字的音量。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顾烟拿着麦克风上台。
顾烟又气又急：“我只不过是两利相权取其重。”
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不少人站在一旁观望，真正坐在凳子上的却没有几个。
“那你能不能按照法律法规办事？”
演讲台布置得简单干净，整个台面从地面抬高了两到三米，台子上铺满了红毯，另外摆放着一张书桌，台下则入乡随俗地摆放了多条长宽凳。
心思流转间，顾烟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于是抬高下巴。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得皮肤似上好的白瓷。她上前一步，眼里流露着讥诮的神情：“你以为我这么急着找你，是想让你网开一面，同意星海机场可以一边根据环保局的要求整改，一边建设？”
“知道了。”顾烟转身，回眸前，余光扫了一下东南方向，那是林业局监察大队那栋小楼。林漠说他今天要出外勤，最近沙漠深处发现了几具动物的遗骸，可能有人偷猎。
“顾烟，你不会为了这种事找我。你找了徐局长就已经够了。”
“顾总，已经七点二十分了，我们该过去了。”陈光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是，我知道你不可能违规，让别人替你做决定，这不是很好吗？”
顾烟站在办公楼顶，遥望静静矗立在沙漠中的南雍古城。
“顾烟，这就是根本问题所在了。”林漠后退一步，像是不认识她一样，“你觉得星海机场未批先建，是可行的。你们把经济发展，放在了‘环保法’的前面。只要能带动经济的发展，‘环保法’是可以往后推的。可是在我这里，不行！”林漠指着自己的心口，目光刚毅，“法律的意义，便在于它的同等性和强制性。”
这是生死一战，事关星海屋项目的重新启动，事关顾烟的事业，更事关整个南雍县居民的未来发展。
顾烟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顾烟将演讲地点选在南雍县城最大的一个超市“好又多”门前，那是南雍人最集中的地方。
如果说，她是现实主义者，那么林漠就是理想主义者。当现代都市的现实主义者遇上边远沙漠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个“撒哈拉”。
南雍县城还是保持着古老的赶集模式，明天是星期天，正好又逢集市，人会很多。
冷战来得理所当然，却又莫名其妙。
顾烟决定在南雍县城举办一次公开的演讲，要将她对南雍县所有的规划、期许都讲给居民听。她要让居民们知道，星海屋项目将是他们难得的改变生活状况的机会。她想开诚布公地听听大家的意见。好的不好的，她都接受。
可怜南雍林业局监察大队的同事们，最近觉得副队长又变成了往日的工作狂，甚至比以前更甚，整天黑着一张脸，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演讲？”
大家找他汇报工作都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并且一个字都不多说。上次二胖汇报完沙漠重金属垃圾排放案的进度，出门时不小心碰倒了一把椅子，副队长那冷冰冰的眼神像一把刀一样地丢过来，把二胖吓得够呛。自此以后，监察大队办公室私下流传着一个口号：珍爱生命，远离林队。
好处？顾烟猛地一拍桌子，“我们来办一次演讲吧。”
宋重：年轻人的吵架也是令人怀念的。
“哎呀，就是星海屋重启之后，将会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啊。”小美一脸鄙夷地看向陈光。
二胖：林队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真相？”
小万：林队这么好的人，顾姐为什么要和他吵架？
小美已经跑了上来：“顾总，我们得想个办法，让居民看清真相。”
……
“陈光。”顾烟打断他，“没有证据的话不要轻易说出口。”
关掉最后一盏灯，林漠才觉得颈椎有点疼，揉了揉脖子，走出办公楼。
“那会不会是……”
已经凌晨一点了，夜色很好，天空中，云层似薄雾一般飘逸，点点繁星在它的背后明亮、闪耀，浓密的梧桐树下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清新。
顾烟摇了摇头：“许老太爷虽然为人固执，但是他光明磊落，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林漠摸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终却还是丢进了垃圾桶。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好多年不抽烟了。
陈光猜测：“会不会是许老太爷。”
宿舍就在眼前了，宿舍楼黑黢黢的一片，看来大家都睡了。他的房间门口似乎坐着一个人……林漠停下脚步，竟是顾烟，正抱着膝盖，愣愣地坐在他的房门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林漠在南雍县多年，县城大部分的人都认识他，她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和县城的人闹得不愉快。
显然，顾烟也已经看到他了。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沉默不语。
顾烟摇了摇头：“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夜半风起，虽是盛夏天气，却依旧带着一股沁骨的凉意。
“顾总，要不要告诉一下林队？”
顾烟站起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监察大队已经这么忙了吗？”
顾烟原本以为星海屋的项目一旦启动，便会得到南雍县所有居民的支持，毕竟是利于当地经济发展的一件事，南雍县的家家户户都可以受益。现在看来，她想得不够全面。
“是啊，不遵纪守法的企业太多，只能加班加点。”
自从上次县政府被围攻之后，LPT办公楼就时不时会被丢一些奇怪的东西，起先只是臭鸡蛋，后来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昨天又收到一封恐吓信——说恐吓信其实也不太准确，只是某位匿名的居民要求LPT项目组滚出南雍县，不然他就会怎样云云。
顾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是吗？那辛苦林队了。”
“应该是。”
林漠不理会她：“都已经这个点了，你找我有事？”
顾烟也跟了出来：“村民？”
“现在没有了。”
“没事。”小美拿着一个拖把冲了出来，一脸愤然，“刚刚有个黑影冲出去了。”
也就是之前有？
“小美，没事吧？”陈光站在阳台上往下喊。
顾烟看着林漠的眼：“我只是来告知林队一声，如你所愿，星海屋项目暂时停工了。”
陈光迅速打开阳台门，只见不远处，一个黑影已冲进了黑暗里。
停工？
“谁？”楼下传来小美的尖叫。
“那你呢？”
“砰”的一声，阳台门突然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会不会……受责罚？
顾烟双手撑在桌上：“陈光，星海屋这个项目，现在就如同一块鸡肋，总部越是不想追加投资，我们就越要将可以看得见、抓得着的利润摆到桌面上来。当务之急，便是星海机场重建，还有星海屋的再装修。我们可以……”
“我？我自然是回江都啊。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是吗？”
“是，我和小美也觉得，肯定是江总在中间动了什么手脚，导致财务部门迟迟不放款。”
三个小时前，顾烟接到了LPT总公司的电话。大老板李淮南亲自给她电话，让她暂停星海屋项目，马上回到LPT中国区总部。
“江远扬。”顾烟冷笑一声。
大老板已经知道南雍所发生的一切：星海机场的批文迟迟未见下来，属未批先建，也未得到当地环保部门的支持。同时，南雍县居民集体抵制星海屋项目。这一切的一切，都让LPT中国区总裁李淮南大为光火。更甭谈，这个项目想要重启，还要投入大笔的资金和大量的人力与物力。权衡利弊之下，LPT高层决定暂停南雍星海屋项目。
“星海机场重建，需要再追加的那5000万元投资，总部前几天同意放款，但是我今天再打电话到财务部，财务部却说还未接到通知。”
接完那个电话，顾烟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林漠的宿舍门口了。可是，她等了他两个多小时，却只换来他一句“你找我有事？”
顾烟抬起眼。
顾烟上前几步，姿态从容：“林队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曾帮过我的大忙，于情于理，我离开南雍，都得和你打一声招呼。”
陈光将手上的一份文件递给她：“顾总，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所有的一切，”林漠也向前走了几步，语气冷得像冰，“都只是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桌子上放满了资料，顾烟正在将星海屋项目和世界上已经成功的高端定制路线做比较。
“是！”顾烟抬高下巴，笑得无懈可击。
“进来。”
“那好，顾总，慢走，不送。”林漠侧身，往旁边让开。
陈光敲了敲顾烟办公室的门。
“再见！”顾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晚上八点，LPT办公楼。
林漠铁青着一张脸，拿出钥匙开门，却接连几次都未插进钥匙孔。最后，“哐”的一声，他一脚踢在门上，门应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