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林队。”小万立刻回答道。
“今天星期几？”林漠突然停下脚步。
“哦，那得快点。”
“吃饭？林队，哎，等等我，林队！林队！”
快点？快点啥？小万和二胖两个人对视一眼，不明白一向对吃都不怎么讲究的队长，怎么突然对食堂热爱起来。
林漠回头看了一眼东坝化工厂冒着黑烟的烟囱：“回去吃饭。”
紧赶慢赶地回到监察大队，正好是午饭时间。
“林队，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二胖一脸不忿，“这帮孙子绝对有事！”
食堂星期三的菜单里，难得的有糖醋排骨，林漠念着顾烟嘴巴叼，也就这个菜她能多吃一点饭。一边快走，一边看着腕间的手表，想着去晚了，那帮小子可就抢光了。
林漠越来越觉得，东坝化工厂排污案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背后应该有及其复杂的利益网。
“陈婶，两份糖醋排骨。”
“林队，再见。”
陈婶的表情有些为难：“林队，糖醋排骨没有了。”
无奈之下，林漠他们只有先行离开。
“这么快？”
不一会儿，工厂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来了。但是他们都一口咬定，东坝化工厂绝对没有排放污水。不仅如此，他们对相关法律法规很清楚，也深知个人所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因此，林漠他们怎么问，都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苏一个人打了好几份糖醋排骨……”
“还是林队厉害。”小万一脸崇拜地看着林漠。
小苏？林漠薄唇抿成一条线，综合科苏辰，给顾烟送书的那位。
“还以为底气多硬呢，还不是被林队一句话就吓得汗都出来了。”二胖不屑地看向郑明的背影。
林漠一下子食欲全无，草草地吃完饭，便往宿舍楼走去。
“好的好的。”郑明连忙点头，转身就走，这才敢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距离顾烟的房间还有几米时，他放慢了脚步。
“郑总，麻烦你一下，将你们几个主要部门的负责人请过来走一趟吧。”林漠神色平静，仿佛一切只是郑明的幻觉。
顾烟房间的门窗都是敞开着的，她趴在窗前的书桌上，似是睡着了。米色的薄纱窗帘随便摆动，时不时打在她乌黑透亮的头发上。一台小电扇放在床上，正吹着悠悠的风，她小腿的裙摆不停地飞起，又落下，擦着她白玉似的脚踝。
郑明不由得背心一阵发凉，虽然大厅里开有冷气，但额头上却抑制不住地有细密的汗水流了下来。他本能地抬起右手想要擦汗，但是看到站在林漠背后的二胖和小万的笑容，便讷讷地放了下去。
林漠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是很久。
“我相不相信没有用，法律相信才有用。只要法律确定东坝化工厂确实没有违法排污，我不信也得信。”林漠的目光似盛夏暴雨欲来前的阴霾，但却又漏着一点微光，“是吧，郑总？”
“林队。”有同事回宿舍楼，同林漠打招呼。
郑明微微一愣，随后立刻又是一脸的笑：“林队，我们绝对没有违法排污，您一定要相信我们。”
“哎。”
林漠轻迈两步，直接挡在了二胖的面前，似笑非笑：“我们有没有证据，郑总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顾烟眉头皱了皱，然后睫毛轻颤，最后那双杏眼才慢慢睁开，犹开又未完全开时，还带一丝未睡醒的迷蒙，直至完全看清林漠，眼里便立刻盈满了笑意：“你回来了。”
“你……”二胖差点开口骂人。
大约因为还未完全清醒，她依旧趴在桌上，声音也有一些慵懒。微风吹来，薄纱窗帘随风轻舞，轻轻抚过顾烟的脸。透过那层薄薄的纱，顾烟看见林漠目光深沉地看向自己，于是人彻底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刚刚睡着了。”
“林队，这话从哪里说起？”郑明面上笑嘻嘻的，但是那话却不软不硬，“如果说我们排放的污水超标了，想必你们监察大队应该有证据吧？”
林漠不置可否，转身准备上楼。
二胖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少废话，你们化工厂半夜排污，被我们逮个正着！”
“哎，哎。”顾烟单脚跳了出来。
“林队，不知道您过来是？”
林漠担心她摔着，刻意放慢了脚步。
“你好。”林漠微微碰了一下他的手，马上就缩了回来。
“咚咚”，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声音，在林漠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时，一股力道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林队长！您好您好！”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快步走了上来，双手握住林漠的手，“我是东坝化工厂的总经理郑明。”
林漠回头，顾烟正拉着他的衣角，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双杏眼里满是得意：“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留了好吃的。”
林漠眼神微暗，这一台台轰鸣的机器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污水会被排出，流向农田，流向河流，流向沙漠……
心中了然，林漠微微用力挣开她的手：“我已经吃过了。”
林漠带着小万和二胖到东坝化工厂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化工厂机器轰鸣，一片繁华忙碌的景象。
“啊？那……那么多糖醋排骨我怎么吃得完？”
门轻轻地合上了，周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笑了起来，也是，忍气吞声向来都不是林漠的个性。
林漠眉头跳了跳：“你打的？”
“我们等得了，星海沙漠里好不容易长起来的那些绿植可等不了。”
顾烟一副“不然呢”的表情：“我让苏辰小朋友帮我打的。放心，我给钱了的。我还多给了他跑腿费呢。”
林漠微微侧身，金色的朝阳打在他的侧面上，让周芳有一瞬间的愣神：“林队，证据可以慢慢找，千万不要，嗯，不要操之过急。”
“他收了？”林漠明知故问。
“林队。”周芳在背后喊道。
“他敢不收。”顾烟杏眼一瞪，随后又道，“我为了等你还没吃呢。”
“谢了。”林漠朝周芳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于是准备往上迈的脚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林漠的声音也带了一层薄薄的笑意：“以后不用等我。”
“对，证据不足。”
顾烟见他同意了，便一跳一跳地往房间里走：“没办法，没人陪我，我吃不下饭——以前在江都从来没有这个坏毛病的。”
林漠挑了挑眉毛：“证据不足？”
顿时，林漠嘴角的那丝笑意消失不见了。
周芳摘掉检验用的眼镜：“你来得刚好，不过不是个好消息，东坝化工厂的排污是否超标很难通过单纯的检测认定，而且排污取证也不易保存……”
“哎哎哎，林队，林队，你别走啊，我开玩笑，开玩笑的！要不你就坐我对面，不然我一个人真吃不下。”
“怎么样？东坝化工厂的污水监测结果出来了没有？”
“那你前几天是怎么吃的饭？”
“林队。”
虽然嘴上吐槽，但脚还是朝着顾烟的方向走去。
周芳抬起头，林漠正侧身站在门边。
“前几天我减肥。”
“咚咚咚。”
“你……”林漠哭笑不得。
检验科。
顾烟给林漠夹了两块排骨，也给自己夹了几块：“林队，听说东坝化工厂排污案进行的不是很顺利？”
一大早，监察大队几个小组的人脸上都喜笑颜开的，东坝化工厂污水排放案眼看就要破了，这几天大伙轮班日夜蹲守，又喂蚊子又熬夜的，努力总算是没白费。
“嗯。”
林漠看了一眼顾烟紧闭的房门，刚刚拿书的时候没有想到手上这堆书该怎么处理。
今天的排骨，似乎做得有些老。
“你，哼——”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怎么个不顺利法？”
“封建迷信，没收。门关上，早点睡。”
林漠看了顾烟一眼，眼神黑亮：“吃饭。”
“哎，哎——”
“行，吃饭，我只不过是关心关心你。”
林漠眼神一暗，抱起桌上的那一摞书走了出去。
林漠不语，抬眼看向顾烟。她正低着头认真地啃排骨，于是林漠的眼里难得露出些许温柔。
话未说完，林漠已经越过顾烟进了房间。刚进门，便能看到书桌上有一大摞的书，言情、武侠、恐怖、悬疑，什么类型都有。
凌晨两点，东坝化工厂外。
“苏辰？不大记得名字了。挺好的一个小伙子，他下午抱了一堆书给我……”
林漠半躺在后面打着盹。二胖坐在前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停地抓着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红包。不远处，小万依旧倔强地、一动不动地蹲守在那根隐蔽的排水管前。
“恐怖小说，谁借你的？”
他们三个人轮班，已经连守了东坝化工厂几天了。
“什么？”
二胖看向不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东坝化工厂，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队长坚持要拍东坝化工厂排污现场的视频，上次不是抓了现行吗？
心跳一下子平缓下来，随之却又有一股莫名的气闷感，林漠回过头，他的房间里没有恐怖小说：“谁借你的？”
“哗啦啦——”一阵流水的声音隐隐传来。
顾烟又打了个哈欠：“我看了一本恐怖小说，害怕死了。”
化工厂排污了！
心脏猛然跳动了两下，在如此安静的夜里，声音大到林漠猛然按住胸口。
后排的林漠已然翻身坐起，冲了过去。二胖也拿着手电筒，飞快地跟在林漠身后，跑到小万身边。
“你没回来，睡不着。”顾烟打了个哈欠。
二胖将光打到最强，小万一丝不苟地录下每一个节点，连同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东坝化工厂也拍了进去。
刚伸出的右脚又踏了回去，林漠往上走了一个台阶才开口：“怎么还不睡？”
几分钟后。
林漠回过身，看到顾烟身着睡衣，披着一头长发，正迷蒙着双眼站在一片光影中。
“收工。”
顾烟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顿时那片橘色洒到了走廊上，顾烟略带倦音的声音传来：“林漠？”
“这，这就完了？林队，要不多录一点？”
林漠转身往楼上走，刚踏上第一个台阶。
他们好歹蹲守了两个晚上，结果就这么几分钟给对付了，感觉非常不值啊。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了。林漠扫了一眼顾烟的房间，有温柔的橘色透过门缝射了出来。这个时间点，她应该睡了，大概是看书看到忘记关灯了。
“嗯。”林漠点了点头。二胖刚回身走了两步时，他又加了一句，“无论录多长，都只需要那么几分钟。”
林漠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化工厂：“收工！”
“林队，哎哎，小万，你等等我啊，这黑灯瞎火的。”
“看这帮孙子明天怎么抵赖！”
……
大家迅速拍照、摄像、取证，都忘了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休息。
十分钟后，林漠又吩咐将车绕到了排污管道附近，不过这次没敢靠太近。
二胖和小万都十分激动：“终于抓住了！”
远远看过去，几辆白色的货车一字排开，几个化工厂的工人不知道正在忙什么。
管道突然“哗哗”排出褐色的废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刺鼻的气味。
林漠眼神中有精光闪出。
“来了！来了来了！”
“队长，这是……”二胖一脸愕然。
“哎，我说小万，是不是林队说什么你都相信？”
“污水运输。”一旁的小万难得开口。
“不可能！”
“这化工厂老板背景挺深啊，居然还有污水运输车，难怪他们死不承认自己排污！他们这是将污水运到哪儿？”
“万一队长说得不准呢？”
林漠拿出摄像机：“跟上去就知道了。”
小万死死地盯住化工厂隐藏在草丛里的管道：“林队说这化工厂有问题，它就一定有问题！”
夜半时分的南雍县城，黑暗而又十分安静，只有农田里的虫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空气中有清新的稻香味从车窗外飘来。
二胖跺了跺脚，赶了赶身上的蚊子：“今晚不会又白守一夜吧？”
他们远远地跟在那几辆污水运输车后，直到到了沙漠片区，才停了下来。
林漠和几个同事已经蹲守两个晚上了，今天是第三天，东坝化工厂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林漠拿着摄像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镜头里，几个工人穿着一身白衣，打开货车后门，推倒污水罐。顿时，一股褐色的水流溢满了沙漠，像一条条褐色的毒蛇！
南雍县城靠近沙漠，昼夜温差极大，虽是盛夏，但是这个时间点依旧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意。周围黑黢黢的，只剩他们身后这一家名为东坝化工厂的企业灯火通明。
“谁在哪儿？”
凌晨一点，林漠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这是污水排放的“黄金时间点”，很多企业为了躲避环保局的检查，都会选择在半夜偷偷通过隐秘管道排污。东坝化工厂的隐蔽管道倒是不难找，现在就等它排放污水了！
突然，背后有两束光照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几道人影迅速地朝林漠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是！林队！”
“嗤——”的一声，小万已经将车开到林漠身边。副驾驶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二胖急得道：“林……”猛然对上林漠深沉的目光，立刻吞下后面一个字，“快，快上车！”
林漠的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嘴这么硬。小万，通知弟兄们，今晚加加班，抓他个现行。”
那几个人影越来越近，林漠快速重新扫了一下视频，证据确凿！这才快速跳上车，低声道：“走！”
看来是个硬茬。
踩下油门，掉头，加速，瞬间便将那几个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小万一脸愤懑：“东坝化工厂负责人坚持说他们并未排污，一切都是按照环保法进行的。还说我们环境监测大队乱扣帽子，污蔑他们。”
“呼……真刺激！”二胖看向林漠，有些不明白，“林队，我们是正常执法，为什么要跑？”
“结果？”
“为了打草惊蛇。”
一说到工作，大家纷纷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小万回复道：“已经给东坝化工厂发了自查整改通知了。”
“啊？”二胖一脸茫然地看向驾驶座，“小万，咱们林队刚刚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林漠置若罔闻，打断众人道：“上次东坝化工厂污水排放案怎么样了？”
小万一丝不苟地看着前方：“队长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九点回来又怎么样？九点之前也有八点、七点好吗？”
“你，你要是姑娘，那对队长一定是死缠烂打加言听计从。”
唯独小万一脸诚恳：“你们别瞎说，我可以证明，林队昨晚九点就回来了。”
往后回程的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是啊，我妈可都看见了，你和顾姐一起去压马路了。”
林漠看向窗外，原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地一起排污案，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林队，昨晚玩得开心吧？”
他要重新拍摄视频，是想连同上次的资料一起提交给公诉部门，由公诉部门介入调查。所有人都知道，东坝化工厂排污证据确凿，只是，法律意义上的证据却暂时无法成立。既然这样，就请上级部门介入。
第二天一大早。林漠刚进办公室，便收获了无数的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