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时候,顾尔尔太过用力的手指将杯子捏得有些走形,她慢吞吞地坦白:“他受伤的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会想办法解决,他不用这么急着隐退。”
“齐沉要隐退了,合约年底到期,如果没有片场的意外事故,大概就刚好在《浮生》拍摄结束的时候。”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韩汶继笑,“你不必自责,我也没有要将责任推给你的意思,其实从他刚开始走红的那天起,他应该就已经做了隐退的打算,所以这几年他行为不羁,我想除了他本身有不为人所否认的能力以外,更多也是因为他做好了退出的准备,不会太在意,自然不会有太多桎梏。”
那天她碰到韩汶继不是巧合,而是他特意找来。
“他这个时候隐退,真的太早……”
若不是韩汶继,她一直都以为齐沉当时在顾妈妈面前说的自己要隐退的事情,只是不足为信的玩笑话。
“我是觉得他现在退出很可惜,也在试着劝他,只是,你也知道,齐沉这些年来虽说传闻很多,但从来没有过分出格的事情,在遇见你之后,他三番五次跟人动手,现在又遭遇这种意外事故,而且既然幕后黑手以‘离开顾尔尔’为收手的条件,想必他定然知道齐沉对你的心思,但你跟程北航现在也……”
太过相似的场景,而今齐沉却已经不是那个冲动起来就只知道动手的人,顾尔尔紧紧揪成一团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她握了握手心里小小的钥匙扣,即将开口的瞬间忽然想到韩汶继跟她说过的话,迟疑片刻,她握紧钥匙扣的那只手又慢慢松开。
他犹豫了一下:“还有关系。这件事只可压制,闹得大了情况会变得更复杂。我一向不干预齐沉的感情,也没有想过真的要怎么样反对你们两个人,但眼下这种情况,我希望你可以先避一避,一是再留一点儿时间给我,关于隐退的事情,我想再劝一劝他;二是即便他真的要隐退,也留给观众一个堂堂正正的形象,我不想数年之后还有传言说他是因为插足别人的感情不得已才退圈。”
齐沉没给他有所行动的机会,带着顾尔尔直接离开。
说了这么多,也就是自己避开齐沉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景砾变了脸色,两次,他的事情都坏在同一个人手里。他握了握拳头,盯着几乎就要爆发的齐沉,却迟迟没有动手。
顾尔尔点了点头,她必须主动出击,才能帮他去掉威胁,不成为他的拖累。
紧跟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韩汶继拦住陈景砾:“秦羽蔓就在四楼大厅里,需要我喊她上来一趟吗?”他捏着手机继续对着陈景砾,“如果秦家知道你的这些事情,而齐沉愿意与秦家合作帮助他们开拓市场,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吗?”
可是齐沉,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陈景砾在酒店的事情呢?
齐沉气血上涌,一双眼睛通红,却仍然尽力克制着自己保持冷静。他冲到顾尔尔身边,用衣服将她裹住,发狠地扣住她的肩膀推到自己身后。
顾尔尔望着面前强忍着暴怒情绪的齐沉,摇了摇头,临上车之际,她看到走出酒店的秦羽蔓亲昵地挽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门从外边被用力推开。
等等——
“陈景砾!”
秦羽蔓。
他笑得狰狞,力道大得骇人,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朝着顾尔尔席卷而来。
秦炜彤。
他抹了抹嘴角,有些愤怒地加大力气,将她钳制在身下:“怎么,后悔了?在我让你知道这么多事情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
顾尔尔脑海忽然闪现过些什么,来不及细想,她被齐沉推进车里,他的声音透着不可抑制的愤怒与嘲讽:“怎么,舍不得吗?顾尔尔你就那么急着想要钱?”他狠狠甩上车门,一路上将车子开得飞快。
他忽然顿住,没再说下去,覆在她肩膀的双手用力,顾尔尔将握在掌心里的钥匙扣塞进裤子口袋,腾出双手挣扎着推开他。
一直紧紧拽着她回到家里,他的怒气都还没有半分消散,他是真的动了气,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整个人丢在沙发上,没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窸窸窣窣在柜子里翻了很久,才将一沓文件丢在她面前,又将钱包打开,大大小小的纸币和一摞卡片零零碎碎散落得到处都是,他扯着她的手腕,朝她吼:“不就是要钱吗顾尔尔?你说啊,我有的是!”
“我就知道,你最惦记的还是齐沉那小子。”他紧追着她前移,“我跟他有过节,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只要得到你,能让他痛苦,就够了,我也没工夫再去跟他耗着,毕竟上次片场害他的事情也让我看了别人的脸色,林……”
“陈景砾是什么样的人你之前是没有见识过吗?顾尔尔你是不是为了金钱可以毫无底线?”他重新捡起散落的东西,气狠狠地全部塞到顾尔尔怀里,“车子、房子、存款……我有的,都给你,够吗?不够的话……”他指向自己,“这个人,也一并给你。”
顾尔尔鼓起勇气继续后退,避开他的动作:“最重要的事情你忘了。”
“你要的,都给你,你跟我在一起。”他俯下身子将她抵在沙发上,伸出一只手覆住她瞪大的眼睛,冰凉的嘴唇贴上去。
“你不用太在意那个女人,你和你那个没用的男朋友的负债,我也会帮你还清的,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们的日子还长,我保证不会让你为难。”他颇有耐心地把玩着顾尔尔的头发,双手下滑到她的肩膀,替她脱掉外套,附在她的脖颈间,“还有想要问的吗?”
带有惩戒意味的深吻打破顾尔尔原本强装的镇定,在温热潮湿的呼吸声中,她清楚地感知到面前这个人对她的紧张和不安。
“未婚妻又怎么样?近几年影视圈火热,她出身商业家庭又喜欢我,她爸想要开拓影视市场,所以借着她的喜欢以我为突破口,而我也不过是看中她的家世,各取所需。
他还以为,她仅仅是为了还清程北航的债务才委身于陈景砾。
“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顾尔尔朝另一边移动,迅速坐起身来,见陈景砾蹙着眉头,她心下一惊,却意外听到他开口解释。
他有大好的前途,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况且,程北航为她付出太多,她不能自私地扔下他一个人。
“对。”他笑,身体前倾扯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她猝不及防被甩到床上。
既然他尚且不知道陈景砾蓄意而为的事故,那就只当这场事故是意外,让她一力承担处理,她握紧手中的钥匙扣,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顾尔尔揣在衣兜里的手心沁出温热的汗水,她微微用力,攥紧掌心的小小钥匙扣,深深呼吸然后往前走两步,试着跟他搭话:“秦羽蔓是你未婚妻?”
轻轻颤动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良久有湿润的液体自他手腕处滑落,他心底忽地软了一下,戾气消散掉一大半,双手松开她,兀自在沙发背上恨恨地捶了一拳,低吼一声直起身来。
“愣在那儿干什么?进来。”陈景砾脱掉外套随手丢在一边,似乎很乐意看着顾尔尔焦灼不安的模样,他在床边坐下来,笑着朝她招手,“过来。”
从韩汶继久久不肯还给他手机的时候起,他便隐隐觉得不安,等到他好不容易说服小助理拿来手机给他,这才发现短信提醒有来自顾尔尔的许多通未接电话。来不及回拨,便有陌生号码打进来,那边似乎有些匆忙,声音压得极低:
酒店客房里很暖,顾尔尔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
“安悦酒店,陈景砾和顾尔尔在一起。”
不等秦羽蔓回应,她急匆匆跑开,转身进了卫生间,拨通了一个电话。
上一次陈景砾和顾尔尔的事情,一幕幕出现在他脑海,他甚至顾不上去想这其中是否有诈,一把推开迎面撞来的韩汶继,从医院冲出来直奔酒店。
秦炜彤看着远处的两个背影消失在电梯里,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不行……姐,要不你去帮我买点儿药吧,我还得再去一趟卫生间。”
所幸,她尚不曾被他伤害。
“坠子我没找到,下次帮你买新的好了,不过说起来,你的网店生意现在这么好,也不缺这么一个坠子吧?”秦羽蔓打趣道,挽住对方的胳膊,笑得一脸神秘,“炜彤,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他一直想要帮她独立,也让她慢慢看清她和程北航的关系,无论是从感情,还是经济上,他都想让她摆脱那个泥沼。
转角处的盆栽后有人影闪动,她沉着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越拢越紧,看着秦羽蔓走近,她一副焦急的语气:“找到了吗?”
是他的速度太慢了吗?所以才让她迫不及待选择了最不堪的方式?
他索性拿了衣服起身,挽着她直接上了酒店客房。
他看了看在沙发上窝成一团的顾尔尔,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眉头拧在一起,浑身紧绷,竟然再不复当年单纯伶俐的女孩儿模样。
热闹的气氛散尽,顾尔尔和陈景砾两个人又陷入一片沉默。
她沉沦于一段历时七年的感情,如同自困牢笼又被责任与愧疚所缚,不死不休,原来这世间比岁月更能折磨人心的,是感情。
说是介绍,但两个人根本就像忽略了顾尔尔的存在一样,秀足了恩爱之后,也不知道陈景砾附在秦羽蔓耳边说了什么,她红着脸起身作别。
因为主演伤势未愈,《浮生》延迟拍摄,韩汶继与陈景砾交涉,陈景砾顾及秦羽蔓那边,虽然心中愤愤,但料想最近一段时间里他也会安分下来。
他免去“未婚妻”而直呼“妻子”的说法明显取悦了秦羽蔓,两个人低声笑闹两句,陈景砾这才看看顾尔尔介绍:“羽蔓,这是我们的新人编剧顾尔尔,你也坐下来一起听听,她的剧本还算有新意,我觉得你会喜欢。”
到今天,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陈景砾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尔尔紧张不安的表现,自己却没有丝毫做贼心虚的样子,一边起身招呼着服务员点单,一边拥着秦羽蔓的肩膀介绍:“这是我妻子羽蔓。”
好久没有主动联系顾尔尔的程北航,这天晚上也反常地不断打来电话,催促着要她回去,难得他肯低头,顾尔尔平复了心情,柔了声音应下来。
顾尔尔站起身来,礼貌性地回握住对方:“你好。”
齐沉看着她接程北航的电话,仍旧是一副要竭力挽回这段感情的样子,他冷着脸也没有多说什么。
顾尔尔觉得窘迫,没想好该如何应对的空当,对方已经到了面前,她看了看神情自若的陈景砾,目光落在他对面的顾尔尔身上,随即笑着朝她伸手,眼底的疑虑不加半分掩饰:“你好,我是陈景砾的未婚妻秦羽蔓。”
顾尔尔放下电话,将散落一地的文件、纸币分类整理好,然后起身穿好外套,对着齐沉笑了笑:“走吧,送我回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让顾尔尔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临近圣诞节,节日气氛越发浓重。近几年来,西方节日盛行,大有风头盖过本土节日之势,街道两边的橱窗上都挂满了色彩缤纷的小灯盏,为冬季里添上几分温暖。
“景砾?”
十几岁爱美的小姑娘穿单薄的棉裙,明明冻得鼻尖通红,也不肯系上大衣的纽扣,一边抱着小男朋友的手取暖,一边固执地盯着娃娃机里一只火红的圣诞老人不肯罢休,小男生无奈,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尝试,闪烁的灯光映在两个人的侧脸上,透出变换的斑驳光影。
顾尔尔没有任何食欲,默默地摸了摸衣兜,心里忐忑得不行。
那些透着傻气的过往场景,却偏偏让人怀念。
橙黄的灯光昏暗缱绻,陈景砾殷勤地为她布菜倒酒,若没有他们见不得光的交易,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他倒真是像极了一位绅士。
要是能一直那样就好了。
“好。”顾尔尔顺从地应了一声,然后用力低着头,似乎生怕被人看出她与陈景砾不正常的关系。
顾尔尔别过头去看齐沉,黯淡的光线透过车窗,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的目光专注透着倔强,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像在等着什么宣判一样。
车子很快在酒店门口停下来,他无比绅士地帮顾尔尔打开车门,手臂不安分地环上她的腰际,紧紧贴着她的耳朵:“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大概预料到顾尔尔有话要说,他刻意将车开得极慢。
陈景砾也不恼,他有齐沉做把柄,但凡她对齐沉心存哪怕一丁点感情,他便有把握将她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齐沉,”顾尔尔低了低头,倏尔轻轻笑笑,语气淡淡的,“你知道吗,我从小就特别喜欢萨摩,但因为太喜欢了,所以生怕照顾不好它,一直没有养过,反倒是八岁那年捡到一只流浪狗,我不需要太花心思,它就能好好地陪着我,我养了它三年,后来机缘巧合下小姨送来一只萨摩给我,它温顺漂亮又护我,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太多……”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伸过来覆在顾尔尔的手上,她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抽出来,倏尔想起什么,又勉强地扯着嘴角抱歉地笑了笑。
“嗯?”齐沉面无表情地应着,示意自己在听。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的。”
“大家都劝我丢掉那只流浪狗,它又老又丑有时候还会偷吃,实在算不得好。”
冬季的夜风格外刺骨,顾尔尔固执地打开车窗,整个人僵着身子坐在副驾上,偏过头看窗外干枯的枝丫快速后退,在她心里落下层层叠叠的阴影。
她盯着远处的红绿灯,目光有些缥缈:“跟萨摩比起来,它确实算不得好,可是有一个词语叫‘从一而终’,既然一开始是我带它回来,那我就没有资格去嫌弃它,陪他走到最后是责任,也是义务……”
“我们聊聊!”
“嘎——”
她想着便往前走,却不料迎头撞上韩汶继的肩膀。
急踩的一脚刹车下去,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因为惯性,两个人身体齐齐前倾,顾尔尔揉了揉额角,抬头对上齐沉冰冷的眼神。
她直起身来,打算厚着脸皮再去找林嘉一次,林江生投资影视业多年,圈内人脉极广,他要打听齐沉的事情应该不会太难。
路口的红灯亮得刺眼。
顾尔尔打给齐沉的第五十五通电话,手机里仍然传来冰冷的女声,提示着她对方手机关机的状态。
他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口吻问她:“所以,你做好决定了,没有改变的余地?”
没有留给齐沉反驳的余地,他转身出了病房,留下战战兢兢的小助理满脸为难地进来守着。
红灯进入最后十秒钟倒计时:10、9、8……
他走到床边,扒拉开齐沉的手,缓和了脸色:“你先好好休息几天,手机放我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会告诉你。”
“是。”顾尔尔咬咬牙,听见自己坚决而冷静的声音,她闭着眼睛假寐,没再去看他。
片场发生事故本就不足为怪,对方身在暗处,而他们却没有任何证据,更何况,齐沉对顾尔尔的心思也是事实,他并不清楚对方手里是否还握有他们的其他把柄。关系到齐沉的形象和名声,这件事情便不能声张,眼下所能做的只有暂时先隔开他和顾尔尔,拖延时间好查出对方的目的,化被动为主动。
他侧过头深深看她一眼,眼底情绪复杂,但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找人暗中查下去,却迟迟没有线索。
绿灯亮起,车子疾驰而去。
若是寻常的意外倒也罢了,可他现在还记得事故当天接到的神秘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远离顾尔尔。”
顾尔尔下了车,远远看见站在门口等着的程北航,他穿着宽松的灰白色毛衣,头发似乎刚打理过,之前的颓然气息少了,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
韩汶继嘴角抽了抽,随即是更明显的愤怒:“你试试!”
“尔尔!”
齐沉软硬兼施,可对方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按上正在输液的针头:“你要是一直这么不说话,我就拔针走人了啊!”
他端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递到她手里,竟难得没有因为齐沉的存在而同她置气,甚至连齐沉的车子都没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到他眼里隐隐的自信光芒。
受伤这种事情已不罕见,对于齐沉来说,大大小小的伤已是家常便饭,可这次韩汶继比以往要紧张得多,自从那天进了医院以后,他不仅拿走了他的手机,更24小时亲自守在病房里,板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
有那么一瞬间,顾尔尔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温和时光。
躺在床上的人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却也不安分,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被子的一角,时不时看一眼韩汶继,语气里有几分无奈:“你说要留院观察,我也配合了,可是你总得把手机还给我啊?”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问:“冷不冷?”
韩汶继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不等她回答,他双手并拢搓一搓,然后捂上她的脸颊:“我们回去。”
医院里。
屋子里漆黑一片。
可是事到如今,齐沉躺在医院状况不明,这件事情又不能让程北航知道,她沿着背后的墙壁慢慢蹲下身来,捂住眼睛却没有眼泪。
“没交电费吗?”她下意识问一句,却没有注意到黑暗里程北航微微变了的脸色,很快他又恢复温和的笑,拍拍她的肩膀:“尔尔,你等一下!”
他的声音让顾尔尔有些作呕,但他的意思她听得明白,除非自己示弱妥协,否则他断不可能就此轻易罢手。
脚步声走远,很快传来轻微的声响。
“我听说顾小姐背负不少债务,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那么我不仅可以保证齐沉的事业顺风顺水,也能让你从债务里脱身,并且日后衣食无忧。”
突然亮起的灯光让顾尔尔不自觉眯起眼睛,有不轻不重的力道传到她手上,戒指被人摘了下来,她心下一惊,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对,我们两个人上次的事情被他破坏掉了,难道不该付出一点代价吗?”他继续笑,“没错,明着我是斗不过他,但是顾小姐,你别忘了,这个世界上,比君子可怕的,其实是小人。这次我虽然给了他一点儿小教训,但是这还不够,我知道姓齐那小子对你是情根深种,我只有占有他最心爱的东西,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呢,更何况,我和他的纠纷,本就是因为顾小姐你不是吗?
小小的客厅中央,由玫瑰花和无数电子蜡烛围成一颗心,正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戒指盒子,程北航单膝跪地,重新递过来一枚漂亮的戒指,他笑得温和,一如毕业聚会那晚动人的模样。
她猛地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由得颤了一下:“陈景砾?齐沉的事情根本不是意外,是你动的手脚?”
“尔尔,我们结婚吧!”
“我们一起喝过茶的,你忘了?”
顾尔尔低头望着他,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程北航无比自信地握住她一只手,想为她戴上戒指,却在最后一秒变了脸色。
提到齐沉,她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是谁?”
顾尔尔后退一步,将手抽了回来。
有陌生的电话号码打进来,对方语气里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意:“顾小姐,好久不见,也不知道齐沉现在怎么样了呢?”
“北航,”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定在他手里的戒指上,“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她理了理思绪,直起身来,打算去找韩汶继问个清楚。
她知道,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真的太不合时宜,也很容易伤人自尊,但是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是相信灰姑娘故事的单纯小女孩,更不可能仅仅因为感动就罔顾现实。
大家都默契地对她缄口不言,一定有原因,而这件事情本就事出突然,齐沉尚且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因为怕自己担心而去叮嘱大家不要告诉她,那会是什么原因连让她见他一面都不允许?
她蹲下身去平视单膝跪地的程北航,安抚着他的情绪:“谢谢你,北航,我很感动,真的,我也接受你的求婚,但是你得先告诉我,这些钱从哪里来的。结婚的事情总是要顾及现实的对不对?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只是……”
她打了很多通电话给齐沉,可一直是关机状态,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安。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小助理也因为将这件事情通知了顾尔尔而被韩汶继狠狠地训了一顿,她耷拉着脑袋再不肯多向她透露任何消息。
程北航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眼神有些躲闪,他没有回答顾尔尔的问题,只是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尔尔,我现在有钱了,债务很快就会还清,你信不信我?我真的有钱了,你跟我结婚吧!”
那天顾尔尔接到小助理的电话从聚会上赶过来的时候,齐沉已经被送往医院,但是整个剧组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医院地址。
最后一句,他语气几乎有些强硬,双手抓得她肩膀生疼。
按照剧情正常走向,男主起身跃起回旋,躲开对方袭击的同时反给了对手一击,为了让动作更流畅逼真,他们决定给男主吊上钢丝加上小幅度的腾空,但拍摄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与齐沉演对手戏的男生出手过快,而威亚出现故障并未加力,反倒成为齐沉避开对方的桎梏,他躲避不及被对方击中头部。
顾尔尔倒吸一口气,后退两步,他反应过来将手松开,似乎要证明自己真的有钱一样,他背过身去又急急地翻出自己的钱包。
顾尔尔却一直守在片场,出现故障的钢丝绳索都还放在原地,另一边七零八落地丢着几根棍子,这场戏本来是男主出席散打比赛之前跟对手的对峙预热练习,但对方因为种种原因对男主心存嫉恨,练习开始之前顺手拎了一根棍子临时突袭。
好久之后他笑着将一张卡递到她面前,随之掉落的有一张购物便签,尽管他迅速收了回去,可顾尔尔还是瞥到了熟悉的字迹。
《浮生》暂停拍摄。
那个人向来任性邋遢,所以有罗列购物清单的习惯,末尾也总还要留个签名,关系最亲密的时候,顾尔尔曾笑话她的字迹不端不正,硬生生将字母“L”写成了“V”形。
有人在他没关严实的门外停住了脚步,将他方才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惊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却在他离开书房不注意之际,闪身进去从他的手机里翻找出一个电话号码保存下来,随即迅速转身离开。
林嘉。
黑色的身影逆光站在窗户边,他挂断电话,嘴角透出些阴鸷的笑容。
冬季的清晨,空气里有着刺骨的冰凉。
可是,这件事情怎么会到此就结束呢?复仇的感觉那么过瘾,所以一旦开始,停下来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嘉裹着厚厚的毯子窝在自家阳台上,瘪着嘴将一杯牛奶悉数饮尽,回头看到顾尔尔的身影时,她略微愣了愣,继而像以往无数次见面一样,笑得温和大方。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笑回应:“你放心吧,我哥并没有参与《浮生》的拍摄投资,自然跟那边扯不上什么关系,而且这件事情他本来就不知情……齐沉他是会防着你,但我不一样,将你弄进去不是什么难事……好了,这件事情到此结束,你只要记得,不论什么时候说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是没有打过交道的。”
“孟姨,”她歪着头朝外喊,“再送一份早餐过来!”然后起身挽着顾尔尔坐在沙发上,软软的声音,“你昨天打电话说要过来,我以为你会中午才过来。”
她走向卫生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只手摩挲着锁骨,一只手迅速按下一串号码:“你安排得不错,片场发生意外事故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怎么样,复仇的感觉还过瘾吗?”
“林嘉,”顾尔尔叫住她,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直接开口,“你又给程北航钱了?”
她笑了笑,裹上衣服起身,将窗帘重新拉上,白花花的日光终于被隔绝在外。
“给了。”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像在谈论天气一样不痛不痒的语气,“他需要钱,我刚好有,所以就给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放晴的天空漂亮得不像话,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林嘉的眼睑处,灼热刺目,她揉了揉眼睛伸手遮住炫目的光线。程北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这一刻已经没了踪影,她身侧的床单平平整整,没有半分有人留宿的迹象。
“你这样不是在帮他……”顾尔尔有些气急败坏。
四合的暮色里,她笑得悲恸,自己竟可悲到需要借顾尔尔的由头才能得来他哪怕一丁点的恩赐,有细细碎碎的眼泪在他脖颈间洇开。
“你和齐沉,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呼吸紊乱,声音却极缓,一字一句落在他耳边如同魔咒一般,他僵着身体愣了很久,脑中有万千条思绪混杂在一起,半晌之后缓缓欺身而上,再没有躲开她。
林嘉随口将顾尔尔打断,顾尔尔蓦地僵了僵。
“我永远不会是你的累赘。”
她没去理会顾尔尔的反应,兀自弯腰将桌子上随手丢得凌乱的杂志重新整理好,又转过身将散乱满床的衣服堆在一起胡乱地塞进袋子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从袋子里重新拿出来:“孟姨,中午有太阳了帮我把床上这些衣服拿出去洗了。”
“成全我也是帮助你,有林家加持,你不仅可以还清债务,还能很快东山再起,那时候无论是齐沉还是别的任何人,都不能再将尔尔从你身边抢走。
“哎!”远远传来孟姨的声音。
她双手用力钩住他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呢喃:“程北航,我辛辛苦苦喜欢你这么多年,还要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对你的感情,真的很辛苦,就这一次好吗?成全我,就这一次。
之后房间忽然陷入漫长的沉默。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直起身子抬头倾身上前,冰凉的嘴唇贴上他的嘴角,很快被他侧头躲开,她也不恼,偏头追过去,清浅的气息喷在他鼻尖:“我撒谎了程北航,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不是你们握手言和,而是你。”
“你喜欢程北航?”分明是问句,可顾尔尔心里已经有了九分的答案,最后一分,只差林嘉的亲口承认。
林嘉的眼睛亮了亮,像受了鼓舞般抬眼望他,言语间多了几分任性的味道:“程北航,你还没有送我生日礼物。”
她早该看出来的,林嘉劝她重视和程北航的感情,不要抛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林嘉在机场见她和齐沉在一起,替程北航呛声的时候;林嘉只身奔赴苏城,为程北航的事情鞍前马后地张罗的时候……更不用说平日里她不曾注意到的种种小细节。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第一次这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这些话,迟疑了半天,双手缓缓环上她的后背,虽然仍旧一言未发,但安慰之意已十分明显。
若非有极深的感情,作为朋友的朋友,林嘉自然不至于为他耗费诸多心血。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地朝他张开双臂,见他没有反应,便以极快的速度上前抱住他,她埋头在他胸前,声音像哭过一样带着些隐隐的哽咽:“原来死心这么容易,根本都不用听你亲口拒绝。”她伸手抚过右侧脸颊上的纱布,“从前你一直只记挂着尔尔,即便我再怎么漂亮端庄,我们之间都没有可能,而从今往后,我毁了这半张脸,再不用别的任何理由,我就可以完全死心了。”
“对。”林嘉忽然看着顾尔尔的眼睛,眉眼间都是凄凉的笑,“尔尔,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对程北航的感情也是真的,我原本没想过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好好地走下去,可是尔尔……
程北航在她床边坐下来,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安慰。
“可是尔尔,你为什么要打破这种平衡呢?你明明喜欢齐沉,可偏偏揪着北航不松手……”她眼里似有泪意,声音里带有淡淡的颤音,幻觉一般浮上卑微的神色,“你去跟齐沉在一起吧,尔尔,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把北航给我好不好?”
“你不用道歉,”林嘉收回手,她的目光深沉复杂,透着隐秘的浓重悲伤,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明朗,“我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轻松过,过去七年里的每一天,我都要小心翼翼地妥善隐藏起我对你的感情,真是辛苦啊。程北航,从今天开始,我终于不用再那样小心翼翼地面对你和尔尔了。”
顾尔尔只是觉得林嘉喜欢程北航,却没有想到会到这种程度,更没有预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她情绪大变,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只冰凉的手指抵上他的嘴唇,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抬头瞥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难过。
原来C大里林嘉拒绝别人的理由不是信口捏造,原来她曾郁郁不得地说爱上明知不会有结果的人,都是真的。她始终爱而不得的那个人,正是程北航。
“对——”
明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却在得知这一事实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顾尔尔呆呆地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接她的话,或者是该怎样去安慰她。
他推开门进去,林嘉察觉到动静回头,看到他的身影那一刻,眼里重新恢复了光芒,整个人又有了几分生气,勾起嘴角的时候牵动伤口,可她还是固执倔强地朝他笑,隐忍的疼痛给她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潋滟的水光。
原来陷入爱情,所有人为其卑微的时候,都是同样可怜可悲的模样,这世间谁又当真比谁高贵几分?
他隔着小小的玻璃窗,在病房外看着她,站了很久很久,才觉得心里有一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谈不上疼不可忍,但凭空的尖锐也让他冷不防颤了一下。
“咚咚咚!”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
孟姨敲了敲门,带着早餐进来,身后紧跟着永远温和的余晋白。他微微颔首算是和顾尔尔打了招呼,瞥见林嘉泛红的眼眶的那一刻,眉头不自觉地拢起:“小嘉?”
他去看她,她靠坐在床上,半边脸裹着厚厚的纱布,头发被松松地绑在脑后,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有些苍白,望向窗外的眼睛里黯淡无光。往日神采奕奕的林嘉,在这一刻像是褪去光芒。
林嘉很快别过头去抹了抹眼睛,笑起来:“我没事,刚刚跟尔尔聊到很多以前的事情,难得矫情一次还被你抓个正着,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林嘉被送去医院,她的右侧脸颊被机器重度划伤,医生说即便痊愈也会留下不小的疤痕。
“我……”他看了一眼顾尔尔,回答得有点儿含糊,“我有点儿事情请你帮忙。”
程北航终究没能去追顾尔尔。
顾尔尔笑了笑转头看着林嘉:“林嘉,我还有剧本要改,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