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将他甩开,声音又绝又狠,似乎也想要杀死自己不该生出的感情:“齐沉,我有男朋友,我和程北航在一起七年,我们得订婚结婚。”
齐沉皱着眉头追上前两步,用力按住她:“尔尔,你听我说。”
他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有一瞬间的晃神。
“我不拍《浮生》了。”顾尔尔清醒过来,冷冷地说了一声,往后退开,将自己与齐沉的距离拉得很远,低头翻着手机就开始订票,“我有事要离开一下。”
顾尔尔趁着这个间隙从他身侧绕过去,直直冲向门口,慌乱中踢倒凳子,水果踢得翻落一地。
他一直努力将她从程北航的泥沼中拉出来,可是每一次他竟然都能再将她拉扯回去。他不否认他们之间七年的感情,但如今,这究竟是爱情,还是在爱情的幌子之下自私的占有欲,他已经不想再去深究。
“顾尔尔,你听我说!”他提高了声音朝她吼,然后斜着身子跨过去将她揽在胸前,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按在她自己胸口,“顾尔尔,你自己感觉,这颗心脏不会骗人,对,七年前是你选择了他,但是尔尔,谁都会有做错选择的时候。
“尔尔?”齐沉晃了晃她的肩膀,再看向她手机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怒意。
“尔尔,你想一想,这些年来你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倚赖?”他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地看她,“你们女孩子总喜欢所谓的‘安全感’,而这些年里程北航恰好能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你觉得同他在一起你可以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在他倒下之后,你才会开始慌乱,你们最开始发生的争吵,是因为你觉得不安,再后来,你没有办法再去依赖他,不得不自己站出来同人周旋,你慢慢独立起来,心底的不安变成了对他的愧疚,这些都算是爱情吗?”
顾尔尔自从那通电话接通以后,脸色便一点一点变得煞白,一直惴惴不安的她像忽然确认了什么事情一样,整个人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如同被人抽去了灵魂。
他说了很多,语速极慢,但一字一句落在顾尔尔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被刺破。
他忽然冷静下来,什么话也没有再说,重新拿了两张纸朝林嘉走过去,松开她捂着耳朵的手,将沾满血迹的纸巾拿下来,帮她擦干净伤口,然后给前台打电话要来医药箱,耐下心来帮她处理了伤口,最后缓缓地说了声:“对不起。”
“如果是这样,尔尔,我很抱歉,没能先他一步陪在你身边。”
是,他和顾尔尔有七年感情,可是他们除了感情以外,现在一无所有,顾尔尔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要是他一直没有任何成就,早晚有一天,他会耗光最后的感情,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尔尔从自己身边离开。
“齐沉。”她抬眼看他。
她字字为顾尔尔开脱,句句是劝导,可这些话落在程北航耳中,却如同重磅炸弹一样越发将他摧毁。
既然她一早就已经做好了选择,至今也没有理由再自私地放任自己贪恋齐沉的感情,她已经是成年人。
她忽地顿住,比程北航还要快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僵着脸愧疚地笑了笑,然后解释:“对不起啊,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他在圈内的成就大家都有目共睹,也算是说得上话,能帮到尔尔也是好的,你不要多心,你和尔尔有七年的感情,不会因为一个齐沉就怎么样……”
成年人意味着她断不可能像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样,依靠着所谓的心跳去追求爱情,程北航守着她这么多年,即便没有感情,她也有责任偿还他所用过的真心。
林嘉将他这些细微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她平静地走过去抽出两张纸捂住耳垂,落寞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个时候最该陪在你身边的应该是她,而不是我。没关系的,北航,我也知道你怕她担心,怕她因此慌乱出什么事情,但是你放心,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可以自己处理很多事情,况且还有齐沉护……”
“你错了齐沉,”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冰冷,“我和程北航在一起七年,你知道七年是什么概念吗?无论我对他是爱,还是依赖,这都改变不了我们以后要步入婚姻的事实,我很感谢这些天以来你的帮助,但是也仅仅这样。”
看到她耳边血淋淋的伤口,程北航眼神闪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但很明显火气已经消散了一半。
“至于你所说的心跳,”她笑,“齐沉你看,那么多人喜欢你,随便带一个过来,都没有人不会心跳的吧?更何况,我是你六年的资深粉。如果因为这个,你就觉得……”
林嘉没有躲闪,从她耳边划过的吹风机钩住她的耳钉,她皱了皱眉头,伸手摸过去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齐沉,要是这样,你可能会妻妾成群……”她瞥到围在厨房门口的剧组人群,推开齐沉,又笑了笑,淡淡的口吻玩笑道,“你古装戏拍多了,真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程北航盯着她手里的电话,很快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事情,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疯了一样顺手抓起手边上的吹风机就朝林嘉砸过去,他有些失控地大声嘶吼:“我不是说过不要告诉她吗?!”
没有人笑,原本喧闹的人群也变得安静,顾尔尔越发觉得心慌,下一秒就想要冲开人群逃出去。
程北航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林嘉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站在桌边,她回头去看他的目光里也满是坦率。
“我喜欢你,”她顿住脚步,身后有低沉舒缓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像梦境一般虚幻恍惚,“我喜欢你,始于六年之前,确定于六年之后,耗费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到你身边,真的很抱歉。”
顾尔尔也再没有出声,像溺水的人丢掉了最后的希望,再无力气去挣扎。
安静的人群陷入纷纷的议论之中,可他们喜怒哀乐的情绪,顾尔尔都看不到了,她只听见自己忽然放大的心跳声,明明自己都坚定了决心的啊,为什么这一刻还是犹豫了。
“对不起,尔尔。”林嘉声音变小,无辜得让人不忍心责怪,“是我……借钱给程北航的,你知道,我们三个一路走过来,我是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帮他一把,只是没想到……”她没有说下去。
她回头看他,或许下一秒他又会是坏笑的模样捉弄她呢!可她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一如她在那支MV里看到的少年最开始的样子。
听着那边忽然陷入的沉默,她嘴角的笑意迅速消散,旋即对面传来有些崩溃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程北航他只是逞一时的兄弟义气,他根本没有钱再去投给白奕,所以也不会被骗到什么的啊……”
他没有再逼问她,低头拿过她手里的手机摆弄半天,又递回她手里:“去苏城的机票我帮你订了,早去早回。”顿了顿,他说,“对我,你不必拒绝或是接受,也不必为我的感情觉得困扰,去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我们之间……”
她将程北航再次上当受骗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得清楚,不经意般提到她找了律师帮程北航解决了问题的事情。
他笑,眉目里满是自信:“来日方长。”
林嘉看一眼再次振动的手机,别过头看了看浴室,然后上前一步俯身拾起手机:“尔尔,是我,北航出事了。”
“啊——这是要公开恋情了吗?可怜我刚刚转粉就要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我还没来得及偷出户口簿呢就没机会了?”身后传来小助理哀号的声音,“韩汶继,你板着张脸也没用,你的暗恋到此也就要结束了……”
客房隔音效果很好,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变得模糊不明。
他没说话,冷冷地扫了一眼小助理,她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林嘉作罢,他松开手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她带来的东西,起身进了浴室。
人群议论着散开,重新投入聚会之中。
手指即将按下拨号键的那一瞬间,身边的人忽然站起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他的力度太大,攥得她生疼:“别打。”
韩汶继转过身,附在齐沉身边压低了声音:“你,真的决定了?”
林嘉放下手中的东西,沉默了半天,最后直接伸手过去拿起手机,瞥一眼未接来电提示,声音平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我帮你回过去给她,她会过来的……”
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隔着巨大的窗户看着楼下的身影慢慢走远,漫不经心地对着韩汶继点了点头。
程北航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依然固执地盯着手机,看着它停止振动。
顾尔尔赶去苏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北航,我跟你说,这个是苏城最有名的小吃,”她把盒子放在他面前逐一打开,视线划过不停振动的手机时,顿了顿,很快又恢复过来,献宝一样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食物,笑着耐心劝他,“真的好吃,我不骗你,我早上排了很久的队去买的,你试试吃啊?”
林立的楼宇之后有灰暗的阴云,凛冽的风迎面而来,灌进她的脖颈间,吹得她忍不住抖了一下,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房门被用力推开,涌进来一小簇光线,室内的黑暗变得淡了些,映着林嘉紧紧皱着的眉头,她在门边站了站,用力扯出一个笑容,装作轻松的样子跨过去将窗帘全部打开,这一次,整间屋子变得明亮起来。
她定了定神,朝程北航的房间走去。
有颓废的身影浸在黑暗中,他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雕塑般坐在沙发上,较劲儿般同样固执地盯着明明灭灭的手机屏幕,却始终不肯伸手去接,随着时间一寸寸淌过,他眼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慢慢消失。
是林嘉开的门。
房间里厚厚的遮光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屋内漆黑又寂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声被突显,固执地一遍遍响起来,如同拗着一口气不肯停歇,屏幕上微微的光芒亮起又熄灭,往复循环。
顾尔尔觉得胸口猛地颤了一下,过往的许多细碎片段好像突然串在了一起,有什么她不愿意相信的真相几乎要浮出水面。
苏城酒店里。
“为什么这个时间你还会出现在他房间里?”
齐沉扫一眼她屏幕上的那个名字,笑容顷刻间冷了下来。
到了嘴边的这句质问,她终究没有说出来,无论是她,还是程北航,都欠林嘉的太多了,在林嘉替她帮着他的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质问林嘉。
顾尔尔察觉到手机轻微振动了一下,立马回过神,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往后退几步,与齐沉拉开距离。
“你一直没有过来,所以这几天都是我在陪他。”林嘉看着发愣的顾尔尔,倒也没怎么掩饰,又侧过身将她让进里屋,“北航,尔尔来了。”
“怕我啊?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你躲着我干什么?还是说你对我……坦白从宽,是不是觊觎我很久,所以心里有鬼?”他笑,“尔……”
顾尔尔苦笑,好像她才是多余的那个,像普通朋友善意的探望一样。
顾尔尔用力抠了抠自己的手心,小橘子的味道还在口腔徘徊,她克制着自己的心跳,目光微微下垂,刚好落在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
程北航看到她的时候,黯淡的眼神忽然亮了下,转瞬又冷下去,他微微侧头,作势朝她身后张望,言语间满是嘲讽:“怎么?你一个人来的?你那个八面威风的齐沉呢?没陪着你一起过来?”
他手腕微微用力,再递过一瓣小橘子到她嘴边,随意地笑着。
顾尔尔看着面前根本已经丧失理智的程北航,忽然觉得疲惫,她走上前去柔了声安抚解释:“北航,没有齐沉,你不要多想好吗?”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吓到,低呼一声往后倒去,被人拦腰稳住,面前是齐沉放大的笑容,他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怕什么?难不成你也跟他们一样在想着娶我的事情?”
他冷笑着看她。
越想越不安,她忍不住又按下拨号键,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不停转动的呼叫图标,忽地嘴唇传来冰凉的触感,有微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北航你知道吗,我的剧本《浮生》明天开始就要正式投入拍摄了。”她试图转移话题,用好消息来燃起他的希望,“你跟我回去,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顾尔尔眼皮跳得厉害,她越发觉得心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担心程北航在苏城出了什么事情。
“齐沉是主演吧?”他背过身去站在窗户边,没再看她,声音里冰冰凉凉满是绝望,“以前是我护着你,现在我失败了,我知道,你觉得我没能力,也护不了你,齐沉多好啊,什么都有,大众男神,顾尔尔,你又何必要来找我,安安分分待在荣安做你的明星太太不好吗?”
从昨天开始,她打给程北航的电话就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以往再怎么起争执,程北航都不会无故不接她的电话,除非……
“我没有。”她辩驳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顾尔尔已经在角落里坐了一整个上午,她低头把玩着手机,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黑漆漆的屏幕。
“你信我?”
他不经意地朝角落凳子上瞥一眼,眼底的笑意更深。
“我一直都相信你。”
齐沉举着木铲转过身来,看着这一幕满脸玩味:“不过,虽然你暗恋我这么多年,但是很抱歉,你也没机会了啊。”
“那好,我跟你回去。”他突然转过身朝着顾尔尔扑过来,双手用力钳制住她的双肩,林嘉冲过来想要将他拉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反手一把推开。
“怎么,汶继你也想娶我啊?”
他瞪大的眼睛通红一片,如同走火入魔般盯着顾尔尔:“我跟你回去,我们结婚,立刻马上,怎么样?”
话没说完,小姑娘被韩汶继提着领子丢了出去:“小朋友,要做梦先回家去啊,乖!”
顾尔尔不说话了,像被钝重的器物击中后脑勺儿,她只觉得大脑空白,有些眩晕恍惚,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我决定了。”小助理咬咬牙从沙发上翻下来,“齐沉哥,我今晚回去就偷户口簿,我要娶你……哎哎哎……”
他松开她,像被放尽了空气的气球一样,整个人迅速瘪下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你犹豫了。你说得对,我那时候根本就不该买房子……”
齐沉抬手将盘子里的辅料倒进锅里,香味瞬间四散,他侧过头朝门口瞥一眼,勾着嘴角,恢复十分欠揍的语气:“表白出门左转拿号排队!”
他声音越来越低,目光涣散,像茫然无助的孩子。顾尔尔没听明白他说的话,但林嘉听得清楚。
年轻的小助理捧心状趴在厨房门口眨巴着眼睛:“没想到从良以后的齐沉哥这么……”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攥着拳头心一横,“有魔力!齐沉哥,我收回之前对你所有的愤恨,黑转粉现场表个白可以吗?”
他说,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冲动去买房子,你就不会遇见齐沉。我早该想到的,从你见他第一面开始,就该知道,自那时候起,我便一点一点失去你。
齐沉难得心情大好,竟要亲自下厨,他踩着拖鞋,穿松松垮垮的居家服,系上一条格子围裙,再配上他颇为流畅的料理功夫,背影看上去倒像十足的“居家好男人”,哪还有平日里半分跋扈不近人情的样子。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他对着顾尔尔开口:“你滚吧。”
到场的全是翌日便要正式开拍的《浮生》剧组人员,其实也是借机替顾尔尔拉拢人脉。
“程北航,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会跟你结婚的,只不过不是现在。”顾尔尔克制着情绪,耐心地劝慰他,“你看,我们两个人回去重新开始,我的……我们好好工作,很快就可以还清债务,再还清林嘉的钱,到时候好好办一场婚礼好不好?”
齐沉装修完工的“婚房”在送走顾妈妈,又自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才迎来了一场迟到的乔迁庆祝聚会。
提到债务,他再次激动起来:“债务债务?顾尔尔,你以为我做这么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你过得好一些,不用跟我一样出来看人脸色,不用让你跟着颜姐那种神经病住在一起,不用为了一点点水电费就愁眉不展!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背负这么沉重的一笔债抬不起头吗?”
她想要的是让程北航知道,在他落难的时候,是她用尽全力帮他解决问题,也只有她,会不顾一切地帮他。
他越说越愤怒,到头来竟将这一切全都归咎于顾尔尔身上。
她知道这种情况用不到律师,但这根本不重要。
她气极:“程北航,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敏感懦弱,自私偏激,你不肯承认自己失败的事实就把责任往别处推,你一而再再而三失败受挫,难道就不能反思下自己吗?你口口声声问我信不信你,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自始至终不相信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自甘堕落,我能怎么样?”
林嘉没有回应他的疑惑,顿了顿又说:“带律师过来的事情,必须要让程北航知道。”
她一口气说完,不顾林嘉的劝阻,摔门而去。
余晋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程北航根本没有参与白奕的诈骗,严格说起来他其实也算是受害者,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律师,而且他也只是被带过去调查,警察那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措,他们很快就会弄清楚的……”
程北航终究是回了荣安市,但两个人就此陷入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冷战,谁也不肯先低头。
“晋白,你帮我找律师过来,尽快洗脱程北航的嫌疑。”林嘉恢复冷静,似乎在计划着什么,语气里有别的意味。
顾尔尔没日没夜地跟着剧组,将全部的心思投入工作之中,耐心地和导演沟通,又主动帮助状态不佳的演员分析剧情,甚至连订餐跑腿这种事情都一力包揽。
从小到大,林嘉都同他亲厚,所有人也都看好他们的感情,但他知道,她的心思从来不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愿意找什么理由去勉强她,只希望日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值得她用心的那一个。
小助理都看不下去,忍不住低声嘟囔:“尔尔姐这……把整个剧组的活都包了啊,可就是避着齐沉哥,他们到底……”
到了嘴边的劝慰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余晋白低低苦笑一声,上前一步抱了抱她,很快又松开。
她眉头骤然松开,眉眼弯弯:“哎,是不是说明我还有机会?”
“小嘉……”
韩汶继白了她一眼,将抱在手里的几根棍子丢给她:“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你齐沉哥明天的打斗戏我可交给你了。”
“我真的没想毁掉和她的感情,也是真的希望她能和北航好好走下去,”她声音飘忽不定,夹杂着些不忍心的失望,最后变成坚决的狠戾,“可是现在,是她先背叛……既然她不能陪着北航走下去,那就换我来。”
小助理接过的时候不自觉“嘶”的一声,手臂往下一沉:“哎,好重!”她不满地朝着远去的背影号,“不是道具吗?怎么用真的啊?”
熹微的晨色里,面前瘦削的女孩子眉头紧锁,她低头抱紧双臂,咬了咬嘴唇,倏尔又惨淡地笑开:“我知道,顾尔尔的心思已经在齐沉身上了,哪怕她不承认……”
“你这新转的粉丝就是不靠谱,你男神拍戏从来都是玩儿命的,这你都不知道吗……”韩汶继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晃了晃手臂。
程北航虽并不知情,但因为与白奕有私交,近期又有频繁的资金往来,加上他也一直带着一批人在白奕租用的场地“办公”,所以程北航因涉嫌参与白奕的诈骗活动,被带去公安局调查。
一个转身,韩汶继跨进旁边的临时休息室:“她现在这样,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直到与白奕合作计算机采购业务的那家公司察觉到问题,报了警之后,白奕才不得不放弃程北航的最后一笔资金而逃跑。
薄毯下传来模糊不清的懒散声音:“她又不是小孩子,我有什么要担心的?她自己的感情问题总是要靠她自己解决,我出手只会适得其反,她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也不该靠任何人帮她做决定。”
这也是他接二连三地要求程北航投入资金,却又以错过最佳上市时机为由,一直并未对所谓的游戏项目有过任何动作的原因。
话是这么说,可等到韩汶继出去,他掀开毯子起身,泡好姜茶装在保温杯里,偷偷送去她手边,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躺回来继续睡着。
但不料在荣安市又遇上事业受挫的程北航,白奕一时动了心思,想要趁机再骗一笔钱到手,于是编了与程北航极为相似的境遇,再加上两个人同学一场的情谊,成功将他带到苏城所谓的“公司”,轻而易举使他上钩。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韩汶继,低声叹了一口气。
白奕所谓的游戏公司其实不过是临时租用而来,早在他联系到程北航之前,他曾伙同另外一帮人以这样的虚假公司地址,成立了所谓的“天泰进出口贸易公司”,紧接着在朋友的介绍下同苏城一家网络科技公司签订了计算机采购业务的合同,在收到220万定金以后打算就此逃匿。
接到林嘉电话的时候,顾尔尔正在给年轻的新演员讲戏,她低头瞥一眼手机,将剧本还回去,抱歉地朝对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林嘉?”
而白奕正是这起案件的头号嫌疑人。
“尔尔,我明天生日聚会,你是忘了吗?”她声音哑哑的,听不出来情绪。
“天泰进出口贸易公司”与同城一家网络科技公司签订了计算机采购业务合同后,负责人携220万定金落跑失联。
“对不起啊,我最近太忙了。”
苏城公安局最近接手一起诈骗案件。
顾尔尔生出几分愧疚,林嘉每一年都会提前很久帮顾尔尔准备生日礼物,而到了林嘉这里,她竟然连日期都忘掉,更何况,林嘉帮她太多太多,而前不久,她更是一笔又一笔地借钱给程北航,在苏城的事情几乎全部都倚赖于她,程北航才得以脱身。
接到林江生电话的时候,他正跟着导师参加外地的一个演讲,听说林嘉为了程北航不顾林江生的反对一个人跑来苏城,他整个后半场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等到结束,便立马追过来,果然,是出了事。
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远不仅仅是当初最简单的朋友。
余晋白轻轻叹一口气,眉宇间满是心疼与无奈。
“没关系,我知道。”她隔着电话轻轻笑了笑,“顾大编剧,就明天,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只占用你半天时间好不好?就当作这半天是生日礼物了好吗?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地在一起说说话了。”
她一整晚没睡,眼睑处有一圈淡淡的阴翳,整个人略显倦态,又穿得单薄,受了风寒有些感冒。她看了看满脸担忧的余晋白,哑着嗓子,声音有些模糊:“顾尔尔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看清了现实,学会了理智,所以才会一再反对程北航的固执。但程北航需要的不是这样的理智,而是对于他梦想的理解,是敢陪他一起冒险尝试的人,我自知争不过顾尔尔和他七年的感情,但如果,我换一种方法,在所有人都责备和反驳他的时候,依然顺着他的想法支持他,或许我可以在这场感情中赢得一线希望。”
她语气软软的,顾尔尔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可是程北航,他对梦想太渴望了,所以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冷静地考虑是否是骗局,哪怕有一点机会,他也会不顾一切代价去尝试。”
林江生对妹妹的宠爱,以及林嘉在整个林家的地位,通过她盛大的生日聚会就可见一斑。
“我知道,晋白,”林嘉淡淡地开口,“那种空壳公司甚至只要稍微去查下组织机构代码,就可以拆穿。”
整个现场布置得如同梦幻的童话世界,除却精美的大型蛋糕以外,更引人注目的是到场的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其实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生日,但林家涉及产业颇多,加上林江生绝佳的人缘,自然不乏有人赶着捧场,当然,林嘉待字闺中,少不了有人心存侥幸,盼着借机抱得美人归,又能从林家分一杯羹。
他匆匆走近,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将她一双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掌心,抿了抿唇:“小嘉,你跟在你哥身边这么多年,这种空壳公司你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得明白的,可你明知是骗局,还是一直拿钱给他,何必呢小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透过层层白雾,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慢慢透出一个模糊的高挑身影,再近一些的时候隐约可以看见年轻的面部轮廓,他紧紧皱着眉,倦怠的神色下透露着掩饰不去的担心和不安:“小嘉。”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利益罢了。
天快要亮了,无数林立的高楼之后透着淡淡的灰白色,苏城的冬天容易起雾,整座城市浸在一片迷蒙之中,有早起的摊贩开了灯,暖黄色的光线在雾气中划开一角,食物的香气迅速蔓延开来。
顾尔尔一眼看到林嘉,她穿白色的礼服,精致的妆容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而站在她身边的程北航,若撇去身上的浮躁与颓然,他们站在一起倒也真的是般配。
可是她没有听到,靠在她怀里的程北航低低呢喃着的声音:“尔尔……”
“尔尔!”林嘉喝得有些多,脸上泛着红晕,看到顾尔尔的时候拍了拍身边的程北航,递了个眼色,然后远远朝着顾尔尔挥手。
她蓦地觉得心底有一丝淡淡的幸福,像是偷偷舔到刀柄上的蜂蜜,危险而甜蜜。
程北航背对着她,看不清楚神色,顾尔尔一时间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随时有可能崩溃的程北航。
林嘉想起他被环宇算计的那一次,她隔着一扇玻璃门看着他落魄绝望的样子,他也是这样抱住顾尔尔才慢慢回过神来,而这一次在苏城,他的落魄只有她看得到,她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安慰和帮助他。
不等她反应,林嘉越过人群,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到程北航面前。
隔了很久,他才缓缓地动了动,如同冰冻之后终于苏醒一样,侧过身子伸手环上她的腰际,侧脸贴在她的胸前。
“作为你们两个人七年的好朋友,我要一个生日礼物不算过分吧?”她笑着扯过程北航,将他们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语气间透着几分醉意,“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握手言和吧好吗?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我希望我最好的朋友可以过得幸福快乐。”
第一次,他没有再推开她。
虽是劝和,但气氛还是有些莫名的尴尬。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林嘉只觉得心脏像被一记重锤敲下去一样,她鼻子一酸,几乎有泪掉落,好半天之后,她才敢慢慢靠近,鼓起勇气将他抱在怀里。
顾尔尔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的空当手机响了起来,她迅速抽出手来,电话那边传来小助理带着哭腔的慌乱声音:“尔尔姐……今天拍摄出现问题,发生了意外,齐沉哥……”
“北航?”她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
“齐沉怎么了?”她一时间失去冷静,攥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
他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白色的灯光从头顶落下来,打在他毫无血色的侧脸上,他头发凌乱,下巴上有一层淡淡的青色胡楂,目光虚无,也不知道看向哪里,整个人神情恍惚,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听到这个名字,程北航几乎瞬间变了脸色,林嘉看了看他,又轻轻地拍了拍顾尔尔朝她示意,但她根本顾不得身边人的小动作。
林嘉是在公安局见到的程北航。
“齐沉哥被铁棍打中脑袋,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
他觉得脑袋有些重,说不出是理不清还是不愿意去理清的头绪乱糟糟地缠成一团,最终他没有再多解释,垂着头跟了出去。
顾尔尔只觉得浑身冰冷,想也没想直接朝门外跑出去。
“我没有……”程北航皱着眉头忽然顿住,想到近日不见踪影的白奕,他心里凉了一下,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尔尔!”
最前边的高个子警察走过来,目光冷冷地从他脸上掠过,然后亮出证件:“你好,我是苏城公安局刘柏舟,你涉嫌参与虚拟公司诈骗案件,请配合我们回去调查。”
程北航伸手去拽她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良久他才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往外去追。已经有些醉意的林嘉按了按太阳穴,踉跄着步子也紧紧跟上去。
程北航从电脑后面抬头,然后直起身站起来点了点头,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不自觉紧张起来。
天空灰蒙蒙一片,外面冷得骇人,就连正在修整公路的施工队伍看上去也有些懒散,工人们抱着手臂站在边上不停跺脚,只有飞速震动的机器将残破的路边打碎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苍凉。
“程北航?”
直到远处的身影头也不回地上了一辆出租车,程北航才停下脚步,愣愣地望着车子疾驰而去的方向发呆。
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几个身穿警服的人进来。
“程北航,你跟我回去。”林嘉喘着气追过去,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成一小团白雾,“尔尔她是有工作上的事情,不得已才要赶回去的。”
“咚咚咚!”
“你不用为她开脱了。”他望着顾尔尔离开的方向冷冷开口,双手却用力握成拳。
他终于停下手头的动作,在手机上快速地输入一个数目,又发过去一个定位,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我们……”
无论是盛纪还是环宇,他总有一天要击垮它们,而顾尔尔……谁也不能再从他身边夺走她。
她话还没说出口,程北航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没再听她说下去,打开车门径自上了车。
程北航看得出来,白奕将他看得极重,也对他极为依赖,一切都按照他想象中的在发展下去,他还差这最后一笔钱,等到手头的项目完成,他便可以借机取代白奕,成为这个公司的老板,借它来成全自己未完的梦想。
在他要关上门的瞬间,林嘉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微醺的语气里有些委屈:“我的生日聚会还没有结束,我们回去好不好?”
白奕说过,之前的游戏项目因为资金短缺,没能及时上市,错过了最佳时机,他们决定等到程北航做出新的游戏,这次要提前筹备好足够的资金,计划为新游戏造势之后,再紧接着将之前的游戏推上市面,希望借程北航的新游戏来打破因为错失良机而形成的僵局。
程北航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她仍旧挡在车门处不肯撒手。
这些天里,很少再见白奕的踪影,他依旧四处拉投资,而他则和同事没日没夜赶项目。
“你松手!”
程北航正奋力地敲着代码,电脑屏幕上微蓝的亮光映着他极为专注的神情,修长的手指熟稔地敲击着键盘,即便察觉到手机振动,双手也未有一丝停顿,只是微微偏了头,目光扫过手机屏幕,看到短信内容的时候,眼底才有一点儿波动。
“你现在追过去有什么用?是能将顾尔尔带回来,还是能跟齐沉理论或者动手?你跟我回去,我们慢慢想办法好不好?”她语气里有卑微的隐忍。
这次需要多少?发你的定位给我。
程北航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反倒被她激怒,最后一点儿耐心都丧失掉,他用力扒掉她揪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可她又扯着车门不放。
她裹紧外套朝出租车招手,上车的时候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他气极,狠狠推她一把,却忘记她身后不远处便是正在施工的机器。眼看着她步子不稳朝后跌去,他反应过来立马从车上跳下来拉住她,抵不过惯性,两个人直直摔下去,机器的震动声从耳边擦过,林嘉几乎本能地护在她身侧。
也罢,如果金钱是联系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那她该庆幸自己生在林家,恰好有向他施以援手的资本。
一声隐忍的闷哼,他听到她咬紧牙关的声音。
她扫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苦笑了两声,凛冽而过的风很快将她眼角的泪花吹得干净,她每次看到那个名字都还是忍不住心跳,可她甚至不用猜测,也明白他打电话过来找她所为何事。
紧接着浓浓的血腥味在他鼻间氤氲开来,近在咫尺的半张侧脸被殷红的血液糊住,她的头发散落在他肩膀上,沾染上许多灰色的粉末,倏尔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围拢的人群里慌乱的议论声落入他耳中,很快又像被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林嘉下了飞机,刚打开手机便收到短信提醒,有十来通未接来电,除却余晋白和林江生的两通之外,余下全都来自程北航。
他清醒的意识里,只听见她因为痛苦而变得异常孱弱的声音:“北航,你答应了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的,现在还没有结束,我们回去好不好?”
苏城。
“程北航,我喜欢你整整七年,从来不比她少半分。”